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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兵家之李鸿章下

捻乱之猖獗
    李鸿章以前平捻诸将之失机
    曾李平捻方略
    东捻之役
    西捻之役

金陵克复,兵气半销,虽然,捻乱犹在,忧未歇也。捻之起也,始于山东游民,及咸丰三年,洪秀全陷安庆、金陵、安徽全省大震。捻党乘势起于宿州、亳州、寿州、蒙县诸地,横行皖齐豫一带,所到掠夺,官军不能制。其有奉命督师者,辄被逆击,屡败衄。以故其势益猖,及咸丰七年冬,其游骑遂扰及直隶之大名府等地,北京戒严。今将捻乱初起,以迄李鸿章督师以前,选次所派平捻统师,列表如下:

任官年分 屯驻地
善禄 河南提督 咸丰三年 永城县
周天爵 钦差大臣 宿州
吕贤基 工部左侍郎 安徽
陆应谷 河南巡抚 开封府
舒兴阿 陕甘总督 陈州
袁甲三 钦差大臣 宿州(周天爵卒代之)
英桂 河南巡抚 咸丰四年 开封府
武隆额 安徽提督 咸丰四年 亳州
胜保 钦差大臣 咸丰四年 督江北军
史荣春 提督 咸丰四年 曹州兖州
田在田 总兵
邱联恩 鹿邑
朱连秦 亳州
傅振邦 咸丰九年 宿州
伊兴额 都统
关保 协领 督河南军
德楞额 十年(督河南军,关保副之)
穆腾阿 副都统 安徽(副袁甲三)
毛昶照 团练大臣 河南
僧格林沁 蒙古亲王
曾国藩 钦差大臣 同治三年

庚申之役,文宗北狩热河,捻党乘之,侵入山东,大掠济宁。德楞额与战,大败,始以蒙古科尔沁亲王僧格林沁督师,追蹑诸捻,号称骁勇。同治二年,发党诸酋陈得才、蓝成昌、赖文光等合于捻。捻酋张总愚、任柱、牛落江、陈大喜等,各拥众数万,出没于山东、河南、安徽、湖北各州县,来往倏忽,如暴风急雨,不可捉摸,官军疲于奔命。同治三年九月,捻匪一股入湖北,大掠襄阳、随州、京山、德安、应山、黄州、蕲州等处。舒保死战,僧王之师屡溃。僧王之为人,勇悍有余,而不学无术,军令太不整肃,所至淫掠残暴,与发捻无异,以故湖北人民大失望。
    其时金陵新克复,余党合于捻者数万人,又转入河南、山东掠城市。四年春,僧王锐意率轻骑,追逐其酋。一日夜驰三百里,至曹州,部下多怨叛。四月廿五日,遂中捻首之计,大败,力战堕马死。朝廷震慑。忽以曾国藩为钦差大臣,督办直隶、山东、河南军务,而命李鸿章署两江总督,为国藩粮运后援。
    先是,官军之巢捻也,惟事追蹑,劳而无功,间讲防堵,则弥缝一时耳。要之无论为攻为守,非苟且姑息以养敌锋,则躁进无谋以钝兵力,未尝全盘打算,立一定之方略,以故劳师十余年而无所成。自曾国藩受事以后,始画长围圈制之策,谓必蹙敌一隅,然后可以聚歼。李鸿章禀承之,遂定中原。曾国藩,君子人也。常兢兢以持盈保泰,急流勇退自策厉。金陵已复,素志已偿,便汲汲欲自引退。及僧王之亡,捻氛迫近京畿,情形危急。国藩受命于败军之际,义不容辞,遂强起就任。然以为湘军暮气渐深,恐不可用,故渐次遣撤,而惟用淮军以赴前敌。盖国藩初拜大命之始,其意欲虚此席以待李鸿章之成功,盖已久矣。及同治五年十二月,遂以疾辞,而李鸿章代为钦差大臣。国藩回江督本任,筹后路粮饷。
    鸿章剿捻方略,以为捻贼已成流贼,逼之不流,然后会师合剿,乃为上策。明孙传庭谓 :“剿流贼当驱之于必困之途,取之于垂死之日。如但一彼一此,争胜负于矢石之间,即胜亦无关于荡平 。”鸿章即师此意,故四年十一月,曾奏称须蹙之于山深水复之处,弃地以诱其入,然后合各省之兵力,三四面围困之。后此大功之成,实由于是。其年五月,任柱、赖文光等深入山东。鸿章命潘鼎新、刘铭传尽力追蹑,欲蹙之于登、莱海隅,然后在胶、莱咽喉,设法逼扼。使北不得窜入畿疆,南不得蔓延淮南。六月,亲督师至济宁,相度形势,以为任赖各股,皆百战之余,兼游兵散勇,裹胁之众,狡猾剽悍,未可易视。若兵力未足,兜围而迫之过紧,画地过狭,使其窥破机关,势必急图出窜,稍纵即逝,全局又非。于是定策:先防运河,以杜出路;次扼胶、莱,以断咽喉。乃东抚丁宝桢,一意欲驱贼出境,于鸿章方略,颇多龃龉。七月,敌军突扑潍河,东省守将王心安,方防驻岱庙,任敌偷渡,而胶莱之防遂溃。是时,蜚谤屡起,朝廷责备綦严,有罢运防之议。鸿章复奏,以为运河东南北三面,贼氛来往窜扰,官军分路兜逐,地方虽受蹂躏,受害者不过数府县之地。驱过运河西,则数省流毒无穷。同是疆土,同是赤子,而未便歧视也,乃坚持前议不少变。十月十三日,刘铭传在安丘、潍县之交大战获胜。二十四日追至赣榆,铭传与马步统将善庆力战,阵毙任柱。于是东捻之势大衰。二十八日,潘鼎新海州上庄一战,毙悍贼甚伙。十一月十一、二日,刘铭传、唐仁廉等在潍县、寿光抄击一昼夜,敌众心携,投降遂多。郭松林、杨鼎勋、潘鼎新继之,无战不捷。至廿九日,铭传、松林、鼎新等蹑追七十里,至寿光、イ河间,始得接仗,战至十数回合,又追杀四十余里,斩获几三万人。敌之精锐、器械、骡马、辎重抛尽。鸿章奏报中谓:军士回老营者,臣亲加附慰,皆饥惫劳苦,面无人色云。赖文光在イ河败后,落水未死,复纟由合千余骑冲出六塘河防。黄翼升、刘秉璋、李昭庆等,水陆马步衔尾而下,节节追剿,只剩数百骑,逼入高室水乡。鸿章先派有统带华字营淮勇之吴毓兰,在扬州运河扼守。诸军戮力,前截后追。十二月十一日,毓兰生擒文光。东捻悉平。东、苏、皖、豫、鄂五省,一律肃清。鸿章奏捷后,附陈诸将剿捻以来,驰逐数省,转战终年,日行百里,忍饥耐寒,忧谗畏讥,多人生未历之苦境。刘铭传、刘秉璋、周盛波、潘鼎新、郭松林、杨鼎勋,皆迭乞开缺,稍为休养,勿调远役,并以刘铭传积劳致病,代为请假三月。乃七年正月,西捻张总愚大股,忽由山右渡河北窜,直逼畿辅,京师大震。初七、初八日,迭奉寄谕,饬催刘铭传、善庆等马步各营,迅赴河北进剿。鸿章以铭传疲病,正在假期,不忍遽调,乃率周盛波传马步十一营,潘鼎新鼎字全军,及善庆、温德克勒西马队,陆续进发。由东阿渡河,饬郭松林、杨鼎勋整饬大队,随后继进。
    西捻之役,有较东捻更难图功者。一则黄河以北,平坦千里,无高山大河以限之,张总愚狡猾知兵,窜扰北地平原,掳马最多,飙忽往来,瞬息百里,欲设长围以困之,然地势不合,罗网难施,且彼鉴于任、赖覆辙,一闻围扎,立即死力冲出,不容官军闲暇,次第施功。此一难也。二则淮军全部,皆属南人,渡河以北,风气悬殊。南勇性情、口音,与北人均不相习,且谷食面食,习惯不同,而马队既单,麸料又缺。此二难也。鸿章乃首请饬行坚壁清野之法,以为前者任、赖捻股,流窜中原数省,畏墟寨甚于畏兵。豫东淮北民气强悍,被害已久,逐渐添筑墟寨,到处与城池相等,故捻逆一过即走,不能久停。近年,惟湖北、陕西被扰最盛,以素无墟寨,筹办不及,贼得盘旋饱掠,其势愈张。直、晋向无捻患,民气朴懦,未能筑寨自守。张总愚本极狡猾,又系穷寇,南有黄河之阻,必致纵横驰突,无处不流。百姓惊徙,蹂躏讵有已时?可为浩叹。(中略)自古用兵,必以彼此强弱、饥饱为定衡,贼未必强于官军,但彼马多而我马少,自有不相及之势。彼可随地贼粮,我须随地购粮,贼常饱而兵常饥,又有不能及之理。今欲绝掳粮,断贼马,惟有苦劝严谕河北绅民,赶紧坚筑墟寨,一有警信,收粮草牲畜于内。既自固其身家,兼以制贼死命云云。西捻之平,实赖于是。
    四月,奏请以刘铭传总统前敌各军,温旨敦促起行,使淮军与直东民团沿黄河、运河筑长墙、浚濠以蹙敌,拣派各军轮替出击,更番休息。其久追疲乏,须暂休息之军,即在运河东岸,择要屯驻,俟敌窜近,立起迎击,以剿为防。派张曜、宋庆分扎夏津、高唐一带,程文炳扎陵县吴桥一带,为连防遮护。左宗棠亦派刘松山、郭宝昌等军,自连镇北至沧州一带,沿河东岸分扎,与杨鼎勋等军就近策应。布置略定,然后进剿。五月捻股窜向西北,各军分头拦击,迭次获胜。鸿章乃趁黄河伏泛盛涨时,缩地围扎,以运河为外圈,而就恩县、夏津、高唐之马颊河,截长补短,划为里圈,逼贼西南,层层布置。五六月间,各军迭次大捷,敌势衰蹙,降散渐多。六月十九日至二十二日等日,乘胜尾追,每战皆捷。二十三日,张总愚涉水向西南逃窜。二十四日,由平原向高唐。二十五日,潘鼎新追百二十里,冒雨至高唐,敌已向博平、清平一带,图扑运河,而官军早于马颊河西北岸筑长墙数百里,足限戎马。敌方讠? .知,已入彀中,窜地愈狭,死期近矣。是时,各军已久追疲乏,鸿章乃派刘铭传生力马军助战,军势大振。二十八日,将敌圈在徒骇、黄运之间,铭传调集马步迎击追剿数里,值郭松林东来马步全军拦住去路,又兼河道分歧,水溜泥陷。刘郭两军马队五六千人,纵横合击,擒斩无算。张总愚仅带数十骑北逃,旋自沈于河以死。西捻肃清,中原平。八月,李鸿章入觐京师。
    鸿章之用兵也,谋定后动,料敌如神,故在军中十五年,未尝有所挫衄。虽曰幸运,亦岂不以人事耶?其剿发也,以区区三城之立足地,仅一岁而荡平全吴。其剿捻也,以十余年剽悍之劲敌,群帅所束手无策者,亦一岁而歼之,盖若有天授焉。其待属将也,皆以道义相交,亲爱如骨肉,故咸乐为用命,真将将之才哉!
    虽然,李鸿章兵事之生涯,实与曾国藩相终始,不徒荐主之感而已。其平吴也,由国藩统筹大局,肃清上流,曾军合围金陵,牵制敌势,故能使李秀成疲于奔命,有隙可乘。其平捻也,一承国藩所定方略。而所以千里馈粮,士有宿饱者,又由有两江督在其后,无狼顾之忧也。不宁惟是,鸿章随曾军数年,砥砺道义,练习兵机,盖其一生立身行己,耐劳任怨,坚忍不拔之精神,与其治军驭将,推诚布公,团结士气之方略,无一不自国藩得之。故有曾国藩,然后有李鸿章,其事之如父母,敬之如神明,不亦宜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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