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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

    卷十
    ○苏明允族谱引
    苏氏族谱,谱苏氏之族也。苏氏出于高阳,而蔓延于天下。唐神龙初,长史味道刺眉州,卒于官,一子留于眉,眉之有苏氏自此始。而谱不及者,亲尽也。亲尽则曷为不及?谱为亲作也。凡子得书,而孙不得书者,何也?以著代也。自吾之父,以至吾之高祖,仕不仕,娶某氏,享年几,某日卒,皆书,而他不书者,何也?详吾之所自出也。自吾之父,以至吾之高祖,皆曰讳某,而他则遂名之,何也?尊吾之所自出也。谱为苏氏作,而独吾之所自出得详与尊,何也?谱,吾作也。呜呼!观吾之谱者,孝弟之心,可以油然而生矣。
    情见于亲,亲见于服,服始于衰,而至于緦麻,而至于无服。无服则亲尽,亲尽则情尽。情尽则喜不庆,忧不吊。喜不庆,忧不吊,则途人也。吾所与相视如途人者,其初兄弟也。兄弟其初,一人之身也。悲夫!一人之身,分而至于途人,此吾谱之所以作也。其意曰:分至于途人者,势也。势,吾无如之何也,幸其未至于途人也,使其无至于忽忘焉可也。呜呼!观吾之谱者,孝弟之心,可以油然而生矣。
    系之以诗曰,吾父之子,今为吾兄。吾疾在身,兄呻不宁。数世之后,不知何人。彼死而生,不为戚欣。兄弟之亲,如足于手,其能几何?彼不相能,彼独何心!
    ○苏明允族谱后录
    苏氏之先出于高阳。高阳之子曰称,称之子曰老童,老童生重黎及吴回。重黎为帝喾火正,曰祝融,以罪诛。其后为司马氏,而其弟吴回复为火正。吴回生陆终,陆终生子六人:长曰樊,为昆吾;次日惠连,为参胡;次日笛,为彭祖;次日来言,为会人;次日安,为曹姓;季曰季连,为芊姓。六人者,皆有后,其后各分为数姓。昆吾始姓己氏,其后为苏、顾、温、董。当夏之时,昆吾为诸侯伯。历商,而昆吾之后无闻。至周,有忿生,为司寇,能平刑以教百姓,周公称之,盖《书》所谓司寇苏公者也。司寇苏公与檀伯达,皆封于河,世世仕周,家于其封,故河南、河内皆有苏氏。六国之际,秦及代、厉,其苗裔也。至汉兴,而苏氏始徙人秦。或曰:高祖徙天下豪杰以实关中,而苏氏迁焉。其后曰建,家于长安杜陵,武帝时为将以击匈奴有功,封平陵侯,其后世遂家于其封。建生三子:长曰嘉,次曰武,次日贤。嘉为奉车都尉,其六世孙纯为南阳太守,生子曰章,当顺帝时为冀州刺史,又迁为并州,有功于其人,其子孙遂家于赵州。其后至唐武后之世,有味道焉。味道,圣历初为凤阁侍郎,以贬为眉州刺史,迁为益州长史,未行而卒。有子一人,不能归,遂家焉。自是眉始有苏氏。故眉之苏,皆宗益州长史味道;赵郡之苏,皆宗并州刺史章;扶风之苏,皆宗平陵侯建;河南、河内之苏,皆宗司寇忿生:而凡苏氏皆宗昆吾樊,昆吾樊宗祝融、吴回。盖自昆吾樊至司寇忿生,自司寇忿生至平陵侯建,自平陵侯建至并州刺史章,自并州刺史章至益州长史味道,自益州长史味道至吾之高祖,其间世次,皆不可纪,而洵始为族谱以纪其族属。
    谱之所记,上至于吾之高祖,下至于吾之昆弟,昆弟死,而及昆弟之子。曰:呜呼!高祖之上,不可详矣。自吾之前,而吾莫之知焉已矣。自吾之后,而莫之知焉,则从吾谱而益广之,可以至于无穷。盖高祖之子孙,家授一谱而藏之,其法曰:凡适子而后得为谱,为谱者皆存其高祖,而迁其高祖之父,世世存其先人之谱,无废也。而其不及高祖者,自其得为谱者之父始,而存其所宗之谱,皆以吾谱冠焉。其说曰:此古之小宗也。古者有大宗,有小宗。《传》曰:“别子为祖,继别为宗,继祢者为小宗。有百世不迁之宗,有五世则迁之宗。百世不迁者,别子之后也。宗其继别子之所自出者,百世不迁者也。宗其继高祖者,五世则迁者也。”别子者,公子及士之始为大夫者也。别子不得祢其父,而自使其嫡子后之,则为大宗,故曰“继别为宗”。族人宗之,虽百世而大宗死,则为之齐衰三月,其母妻亡亦然。死而无子,则支子以其昭穆后之,此所谓“百世不迁之宗”也。别子之庶子,又不得祢别子,而自使其嫡子为后,则又为小宗,故曰“继祢者为小宗”。小宗五世之外,则易宗。其继祢者,亲兄弟宗之;其继祖者,从兄弟宗之;其继曾祖者,再从兄弟宗之;其继高祖者,三从兄弟宗之;死而无子,则支子亦以其昭穆后之:此所谓“五世则迁之宗”也。凡今天下之人,惟天子之子与始为大夫者,而后可以为大宗,其馀则否。独小宗之法,犹可施于天下。故为族谱,其法皆从小宗。
    凡吾之宗,其继高祖者,高祖之嫡子祈。祈死无子,天下之宗法不立,族人莫克以其子为之后,是以继高祖之宗亡而虚存焉。其继曾祖者,曾祖之嫡子宗善,宗善之嫡子昭图,昭图之嫡子惟益,惟益之嫡子允元。其继祖者,祖之嫡子讳序,序之嫡子澹,澹之嫡子位。其继祢者,祢之嫡子澹,澹之嫡子位。曰:呜呼!始可以详之矣。百世之后,凡吾高祖之子孙,得其家之谱而观之,则为小宗。得吾高祖之子孙之谱而合之,而以吾谱考焉,则至于无穷而不可乱也。是为谱之志云尔。
    ○苏子由元祐会计录序
    臣闻汉祖人关,萧何收秦图籍,周知四方盈虚强弱之实,汉祖赖之,以并天下。丙吉为相,匈奴尝人云中、代郡,吉使东曹考案边琐,条其兵食之有无,与将吏之才否,逡巡进对,指挥遂定。由此观之,古之人所以运筹帷幄之中、制胜千里之外者,图籍之功也。盖事之在官,必见于书。其始无不具者,独患多而易忘,久而易灭,数十岁之后,人亡而书散,其不可考者多矣。唐李吉甫始簿录元和国计,并包巨细,无所不具。国朝三司使丁谓等因之,为景德、皇祐、治平、熙宁四书,网罗一时出内之计,首尾八十馀年,本末相授,有司得以居今而知昔。参酌同异,因时施宜,此前人作书之本意也。
    臣以不佞,待罪地官,上承元丰之馀业,亲睹二圣之新政,时事之变易,财赋之登耗,可得而言也。谨按艺祖皇帝创业之始,海内分裂,租赋之人,不能半今世。然而宗室尚鲜,诸王不过数人;仕者寡少,自朝廷郡县,皆不能备官;士卒精练,常以少克众。用此三者,故能奋于不足之中,而绰然常若有馀。及其列国款附,琛贡相属于道,府库充塞,创景福内库人畜金弊,为殄虏之策。太宗因之,克平太原。真宗继之,怀服契丹。二患既弭,天下安乐,日登富庶。故咸平、景德之间,号称太平。群臣称颂功德,不知所以裁之者,于是请封泰山,祀汾阴,礼亳社。属车所至,费以钜万,而上清、昭应、崇禧、景灵之宫,相继而起,累世之积,糜耗多矣。其后昭应之灾,臣下复以营缮为言,大臣力争,章献感悟,沛然遂与天下休息。仁宗仁圣,清心省事,以幸天下,然而民物蕃庶,未复其旧。而夏贼窃发,边久无备,遂命益兵以应敌,急征以养兵,虽间出内藏之积,以求纾民,而四方骚然,民不安其居矣。其后西戎既平,而已益之兵,遂不复汰。加以宗子蕃衍,充韧宫邸;官吏冗积,员溢于位。财之不赡,为日久矣。英宗嗣位,慨然有救弊之意。群臣竦观,几见日新之政,而大业未遂。神考嗣世,忿流弊之委积,闵财力之伤耗,览政之初,为富国强兵之计。有司奉承,违失本旨。始为青苗助役,以病农民;继为市易、盐铁,以困商贾。利孔百出,不专于三司。于是经人竭于上,民力屈于下。继以南征交址,西讨拓跋,用兵之费,一日千金。虽内帑别藏,时有以助之,而国亦惫矣。今二圣临御,方恭默无为,求民之疾苦而疗之。令之不便,无不释去,民亦少休英。而西夏不宾,水旱继作,凡国之用度,大率多于前世。当此之时,而不思所以济之,岂不殆哉?
    臣历观前世,持盈守成,艰于创业之君。盖盈之必溢,而成之必毁,物理之至,有不可逃者。盈成之间,非有德者不安,非有法者不久。昔秦、隋之盛,非无法也,内建百官,外列郡县,至于汉、唐,因而行之,卒不能改。然皆二世而亡,何者?无德以为安也。汉文帝恭俭寡欲,专务以德化民,民富而国治,后世莫及。然身没之后,七国作难,几于乱亡。晋武帝削平吴、蜀,任贤使能,容受直言,有明主之风。然而亡不旋踵,子弟内叛,羌胡外乱,遂以失国。此二帝者,皆无法以为久也。今二圣之治,安而静,仁而恕,德积于世。秦、隋之忧,臣无所措心矣。然而空匮之极,法度不立,虽无汉、晋强臣敌国之患,而数年之后,国用旷竭,臣恐来可安枕而卧也。故臣愿得终言之。
    凡会计之实,取元丰之八年,而其为别有五:一日收支,二日民赋,三日课人,四日储运,五日经费。五者既具,然后著之以见在,列之以通表,而天下之大计,可以画地而谈也。若夫内藏右曹之积,与天下封桩之实,非昔三司所领,则不入会计,将著之他书,以备观览焉。臣谨序。
    ○苏子由会计录民赋序
    古之民政,有不可复者三焉。自祖宗以来,论事者尝以为言,而为政者尝试其事矣。然为之愈详,而民愈扰;事之愈力,而功愈难。其故何哉?
    古者隐兵于农,无事则耕,有事则战。安平之世,无廪给之费;征伐之际,得勤力之士。此儒者之所叹息而言也。然而熙宁之初,为保甲之令,民始嫁母赘子,断坏支体,以求免丁。及其既成,子弟挟县官之势,以邀其父兄;擅弓剑之技,以暴其乡党。至今河朔京东之盗,皆保甲之馀也。其后元丰之中,为保马之法,使民计产养马,畜马者众,马不可得,民至持金帛买马于江淮,小不中度,辄斥不用。郡县岁时阅视可否,权在医驵,民不堪命。民兵之害,乃至于此。此所谓不可复者一也。
    《周官·泉府》之制:“凡民之贷者,以国服为之息。”贷而求息,三代之政有不然者矣。《诗》曰:“倬彼甫田,岁取十千。我取其陈,食我农人。自古有年。”而孟子亦云:“春省耕而补不足,秋省敛而助不给。”古盖有是道矣,而未必有常数,亦未必有常息也。至于熙宁青苗之法,凡主客户得相保任而贷贷息,岁取十二。出入之际,吏缘为奸;请纳之劳,民费自倍。凡白宫而及私者,率取二而得一;自私而人公者,率输十而得五。钱积于上,布帛米粟贱不可售。岁暮寒苦,吏卒在门,民号无告。二十年之间,民无贫富,家产尽耗。此所谓不可复者二也。
    古者治民,必周知其夫家、田亩、六畜、器械之数,未有不知其数而能制其贫富者也,未有不能制其贫富而能得其心者也。故三代之君,开井田,画沟洫,谨步亩,严版图,因口之众寡以授田,因田之厚薄以制赋。经界既定,仁政自成。下及隋唐,风流已远,然其授民田,有口分、永业,皆取之于官。其敛民财,有租、庸、调,皆计之于口。其后世乱法坏,变为两税。户无主客,以见居为簿;人无丁中,以贫富为差。田之在民,其渐由此。贸易之际,不可复知。贫者急于售田,则田多而税少;富者利于避役,则田少而税多。侥幸一兴,税役皆弊。故丁谓之记景德,田况之记皇祐,皆以均税为言矣。然嘉祐中,薛向、孙琳始议方田,量步晦,审肥瘠,以定赋税之入。熙宁中,吕惠卿复建手实,抉私隐,崇告讦,以实贫富之等。元丰中,李琮追究逃绝,均虚数,虐编户,以补失陷之税。此三者,皆为国敛怨,所得不补所失,事不旋踵而罢。此所谓不可复者三也。
    故臣愚以谓为国者,当务实而已,不求其名。诚使民尽力耕田,赋输以养兵,终身无复征戍之劳,而朝廷招募勇力强狡之民,教之战阵,以卫良民,二者各得其利,亦何所不可哉?富民之家,取有馀以贷不足,虽有倍称之息,而子本之债,官不为理,偿进之日,布缕菽粟,鸡豚狗彘,百物皆售。州县晏然,处曲直之断,而民自相养,盖亦足矣。至于田赋厚薄多寡之异,虽小有不齐,而安静不挠。民乐其业,赋以时人,所失无几。因其交易,而质其欺隐,绳之以法,亦足以禁其太甚。昔宇文融括诸道客户,州县观望,虚张其数,以实户为客。虽得户八十馀万,岁得钱数百万,而百姓困弊,实召天宝之乱。均税之害,何以异此?凡此三者,皆儒者平昔之所称颂以为先王之遗法,用之足以致太平者也。然数十年以来,屡试而屡败,足以为后世好名者之戒耳!惟嘉枯以前,百役在民,衙前大者主仓库,躬馈运,小者治燕飨,职迎送,破家之祸,易于反掌。至于州县役人,皆贪官暴吏之所诛求、仰以为生者。先帝深究其病,鬻坊场以募衙前,均役钱以雇诸役,使民得阉门治生,而吏不敢苛问。有司奉行,不得其当,坊场求数倍之价,役钱彀宽剩之积,而民始困踬不堪其生矣。今二圣览观前事,知其得失之实,既尽去保甲、青苗、均税,至于役法,举差雇之中,唯便民者取之。郡县奉承,虽未即能尽,而天下之民,知天子之爱我矣。故臣于《民赋》之篇备论其得失,俾后有考焉。
    ○王介甫周礼义序
    士弊于俗学久矣。圣上闵焉,以经术造之,乃集儒臣,训释厥旨,将播之校学,而臣某实董《周官》。
    惟道之在政事,其贵贱有位,其后先有序,其多寡有数,其迟速有时。制而用之存乎法,推而行之存乎人。其人足以任官,其官足以行法,莫盛乎成周之时;其法可施于后世,其文有见于载籍,莫具乎《周官》之书。盖其因习以崇之,赓续以终之,至于后世,无以复加。则岂特文、武、周公之力哉?犹四时之运,阴阳积而成寒暑,非一日也。
    自周之衰,以至于今,历岁千数百矣。太平之遗迹,扫荡几尽,学者所见,无复全经。于是时也,乃欲训而发之,臣诚不自揆,然知其难也。以训而发之之为难,则又以知夫立政造事追而复之之为难。然窃观圣上,致法就功,取成于心,训迪在位,有冯有翼,盔軎乎乡六服承德之世矣。以所观乎今,考所学乎古,所谓见而知之者,臣诚不自揆,妄以为庶几焉,故遂冒昧自竭,而忘其材之弗及也。
    谨列其书,为二十有二卷,凡十馀万言。上之御府,副在有司,以待制诏颁焉。谨序。
    ○王介甫书义序
    熙宁二年,臣某以尚书人侍,遂与政。而子雾实嗣讲事。有旨为之说以献。八年,下其说太学,班焉。
    惟虞、夏、商、周之遗文,更秦而几亡,遭汉而仅存,赖学士大夫诵说,以故不泯,而世主或莫知其可用。天纵皇帝大知,实始操之以验物,考之以决事。又命训其义,兼明天下后世。而臣父子以区区所闻,承乏与荣焉。然言之渊懿,而释以浅陋;命之重大,而承以轻眇。兹荣也,只所以为愧也欤!谨序。
    ○王介甫诗义序
    《诗》三百十一篇,其义具存。其辞亡者,六篇而已。上既使臣雾训其辞,又命臣某等训其义。书成,以赐太学,布之天下,又使臣某为之序。谨拜手稽首言曰:
    《诗》上通乎道德,下止乎礼义。放其言之文,君子以兴焉;循其道之序,圣人以成焉。然以孔子之门人,赐也、商也,有得于一言,则孔子悦而进之,盖其说之难明如此,则自周衰以迄于今,泯泯纷纷,岂不宜哉?
    伏惟皇帝陛下,内德纯茂,则神罔时恫;外行恂达,则四方以无侮。日就月将,学有缉熙于光明,则颂之所形容,盖有不足道也。微言奥义,既自得之,又命承学之臣,训释厥遗,乐与天下共之。顾臣等所闻,如爝火焉,岂足以赓日月之馀光?姑承明制,代匮而已。《传》曰:“美成在久。”故《械朴》之作人,以寿考为言,盖将有来者焉,追琢其章,缵圣志而成之也。臣衰且老矣,尚庶几及见之。谨序。
    ○王介甫读孔子世家
    太史公叙帝王,则曰本纪;公侯传国,则曰世家;公卿特起,则曰列传:此其例也。其列孔子为世家,奚其进退无所据邪?
    孔子,旅人也。栖栖衰季之世,无尺土之柄,此列之以传宜矣,曷为世家哉?岂以仲尼躬将圣之资,其教化之盛,舄奕万世,故为之世家以抗之。又非极挚之论也。
    夫仲尼之才,帝王可也,何特公侯哉?仲尼之道,世天下可也,何特世其家哉?处之世家,仲尼之道,不从而大;置之列传,仲尼之道,不从而小。而迁也,自乱其例,所谓多所抵牾者也。
    ○王介甫读孟尝君传
    世皆称盂尝君能得士,士以故归之,而卒赖其力,以脱于虎豹之秦。嗟乎!孟尝君特鸡鸣狗盗之雄耳,岂足以言得士?不然,擅齐之强,得一士焉,宜可以南面而制秦,尚何取鸡鸣狗盗之力哉?夫鸡鸣狗盗之出其门,此士之所以不至也。
    ○王介甫读刺客传
    曹沫将而亡人之城,又劫天下盟主,管仲因勿倍以市信一时,可也。余独怪知伯国士豫让,岂顾不用其策耶?让诚国士也,曾不能逆策三晋,救知伯之亡,一死区区,尚足校哉?其亦不欺其意者也。聂政售于严仲子,荆轲豢于燕太子丹,此两人者,污隐困约之时,自贵其身,不妄愿知,亦曰有待焉。彼挟道德以待世者何如哉?
    ○王介甫书李文公集后
    文公非董子作《士不遇赋》,惜其自待不厚。以余观之,《诗》三百发愤于不遇者甚众。而孔子亦曰:“风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已吴夫。”盖叹不遇也。文公论高如此,及观于史,一不得职,则诋宰相以自快。今吾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言不可独信久矣。虽然,彼宰相名实固有辨。彼诚小人也,则文公之发,为不忍于小人叫也。为史者独安取其怒之以失职耶?世之浅者,固好以其利心量君子,以为触宰相以近祸,非以其私则莫为也。夫文公之好恐,盂所谓皆过其分者耳。
    方其不信于天下,更以推贤进善为急。一士之不显,至寝食为之不甘,盖奔走有力,成其名而后已。土之废兴,彼各有命。身非王公大人之位,取其任而私之,又自以为贤,仆仆然忘其身之劳也,岂所谓知命者耶?《记》曰:“道之不行,贤者过之,不肖者不及也。’夫文公之过也,抑其所以为贤欤?
    ○王介甫灵谷诗序
    吾州之东南,有灵谷者,江南之名山也。龙蛇之神,虎豹、翚翟之文章,楩柟、豫章、竹箭之材,皆自山出。而神林、鬼冢、魑魅之穴,与夫仙人、释子、恢谲之观,咸附托焉。至其淑灵和清之气,盘礴委积于天地之间,万物之所不能得者,乃属之于人,而处土君实生其址。
    君姓吴氏,家于山址。豪杰之望,临吾一州者,盖五六世,而后处士君出焉。其行,孝弟忠信;其能,以文学知名于时。惜乎其老矣,不得与夫虎豹、翚翟之文章,楩柟、豫章、竹箭之材,俱出而为用于天下,顾藏其神奇,而与龙蛇杂此土以处也。然君浩然有以自养,遨游于山川之间,啸歌讴吟,以寓其所好,而终身乐之不厌。有诗数百篇,传诵于闾里。他日出《灵谷》三十二篇,以属其甥日:”为我读而序之。”唯君之所得,盖有伏而不见者,岂特尽于此诗而已!虽然,观其镜刻万物,而接之以藻绩,非夫诗人之巧者,亦孰能至于此。
    ○归熙甫汉口志序
    越山西南高而下倾于海,故天目于浙江之山最高,然仅与新安之平地等。自浙望之,新安盖出万山之上云。故新安,山郡也。州邑乡聚,皆依山为坞。而山惟黄山为大,大鄣山次之。秦初置鄣郡以此。
    诸水自浙岭渐溪至率口,与率山之水会。北与练溪合,为新安江。过严陵滩,人于钱塘。而汊川之水,亦会于率口。汊川者,合琅璜之水,流岐阳山之下,两水相交谓之汊。盖其口山围水绕,林木茂密,故居人成聚焉。
    唐广明之乱,都使程坛集众为保,营于其外,子孙遂居之。新安之程,蔓衍诸邑,皆祖梁忠壮公。而都使实始居汉口。其显者,为宋端明殿学士必。而若庸师事饶仲元,其后吴幼清、程钜夫皆出其门,学者称之为徽庵先生。其他名德,代有其人。
    程君元成汝玉,都使之后也。故为《汉口志》,志其方物地俗与丘陵坟墓。汝玉之所存,可谓厚矣。盖君子之不忘乎乡,而后能及于天下也。噫!今名都大邑,尚犹恨纪载之轶,汉口一乡,汝玉之能为其山水增重也如此,则文献之于世,其可少乎哉?
    ○归熙甫题张幼于裒文太史卷
    文太史既没,幼于裒其平日所与尺牍,摹之石上。太史尊宿,幼于年辈远不相及,而往复勤恳如素交。吴中自来先后辈相接引类如此,故文学渊源,远有承传,非他郡之所能及也。嗟乎!士固乐于有所为,若夫旷世独立,仰以追思千载之前,俯以望未来之后世,其亦可慨也夫!
    ○方灵皋书孝妇魏氏诗后
    古者,妇于舅姑服期。先王称情以立文,所以责其实也。妇之爱舅姑,不若子之爱其父母,天也。苟致爱之实,妇常得子之半,不失为孝妇。古之时,女教修明,妇于舅姑,内诚则存乎其人,而无敢显为悖者。盖人室而盥馈,以明妇顺;三月而后反马,示不当于舅姑而遂逐也。终其身荣辱去留,皆视其事舅姑之善否,而夫之宜不宜不与焉。惟大为之坊,此其所以犯者少也。近世士大夫百行不怍,而独以出妻为丑,闾阎化之,由是妇行放佚而无所忌,其于舅姑,以貌相承而无勃溪之声者,十室无二三焉,况责以诚孝与?妇以类己者多而自证,子以习非者众而相安,百行之衰,人道之所以不立,皆由于此。
    广昌何某妻魏氏,刲肱求疗其姑,几死。其事虽人子为之,亦为过礼,而非笃于爱者不能。以天下妇顺之不修,非绝特之行不足以振之,则魏氏之事,岂可使无传与?
    抑吾观节孝之过中者,自汉以降始有之,三代之盛,未之前闻也。岂至性反不若后人之笃与?盖道教明,而人皆知夫义之所止也。后世人道衰薄,天地之性有所壅遏不流,其郁而锺于一二人者,往往发为绝特之行,而不必轨于中道,然用以矫枉扶衰,则固不可得而议也。魏氏之舅官京师,士大夫多为诗歌以美之,予因发此义以质后之人。
    ○刘才甫海舶三集序
    乘五板之船,浮于江、淮,溺然云兴,勃然风起,惊涛生,巨浪作,舟人仆夫失色相向,以为将有倾覆之忧、沈沦之惨也。又况海水之所汩没,渺尔无垠,天吴睒赐,鱼鼋撞冲,人于其中,萍飘蓬转,一任其挂罥奔驰,曾不能以自主,故往往魄动神丧,不待樯摧橹折,而梦寐为之不宁。顾乃俯仰自如,吟咏自适,驰想于沆瀣之虚,寄情于霞虹之表,翩然而藻思翔,蔚然而鸿章著,振开、宝之馀风,仿佛乎杜甫、高、岑之什,此所谓神勇者矣。
    余谓不然。人臣悬君父之命于心,大如日轮,响如霆轰。则其于外物也,视之而不见其形,听之而不闻其声。彼其视海水之荡谲,如重茵莞席之安;视崇岛之蛭睨当前,如翠屏之列,几砚之陈;视百灵怪物之出没而沈浮,如佳花、美竹、奇石之星罗于苑囿。歌声出金石,若夫风潮澎湃之音,彼固有不及知者,而又何震慑恐惧之有?
    翰林徐君亮直先生,以康熙某年之月日,奉使琉球。岁且及周,歌诗且千百首,名之曰《海舶三集》。海内之荐绅大夫,莫不闻而知之矣。后二十馀年,先生既归老于家,乃命大櫆为之序。
    ○刘才甫倪司城诗集序
    余友倪君司城,非今世之所谓诗人也。其试童子,尝冠于童子矣;其在太学,尝冠于太学诸生矣;其应乡试而出,太仓王相国使人亟求其草稿观之。然则司城之于举进士,可操券取也,而卒不获一售以终其身。雍正之初,尝为中书而使蜀矣。其后为洋与南郑二县令,前后十六年,其德泽加于百姓。大臣尝有荐其才可知一郡,及为藩臬之副使者,而卒老于县令不得调。信乎人之穷达悬于天,而非人力之所能为邪?
    司城于书无所不读,而尤详于圣人之经,必究极其根源乃止。其齿长于余十有馀岁,而与余同学为古文。余间出文相质,司城虽心以为善,而未尝有面谀之言,其刻求于一字一句之间,如酷吏之治狱,必不稍留馀地。余少盛气不自抑,或与之辨争,至于喧哄。然司城不以余之争而少为宽假,余亦不以其刻求而自讳其疵类也,苟有作,必出使视之。其后每相见,则每至于争;而一日不见,则又未尝不相思。盖古之所谓益友者如此,而吾特幸与之为友也。
    司城抱负奇伟,不得见于世,则往往为歌诗以自娱。其壮年周游黔、蜀,崎岖万里。其诗尤雄放,穷极文章之变。虽其他稍涉平易者,而语必雅健,能不失诗人之臆旨。时人不能尽知,更千百世后,必有能知之者。
    余虽与司城同乡里,其久相聚处,乃反在异地。司城既家居,不相见者常至五六年。岁庚午,司城一至京师,余与相聚才数日,怅然别去。忽忽阅四岁。今春余龋之武昌,道过司城。司城出酒肴共酌,意气慷慨,其平时飞动之趋,犹不能无。然而司城年已七十矣!
    司城所为诗,仅千有馀篇。寒鋟板以行世,用白金无过百两,而家贫力未能及。余将与四方友认共谋之,而未知其何如。虽然,司城之诗藏于家,其光怪已自发见不可掩。虽其行世,岂能加毫末于司城哉!然则鋟板与否存乎人,而司城固可不问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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