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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七

    ●钦定四库全书
    新安文献志巻二十七
    (明)程敏政 撰
    ○论
    舜论  程大昌
    孔子曰无为而治者其舜也欤夫何为哉恭己正南面而巳矣扬雄以其意见言之曰袭尧之爵有尧之道法度彰礼乐着垂拱而视天民之阜也无为矣雄之所言殆重华恊帝之义疏耳而非舜之所以无为也竟水功制象服举十六相去四凶肇十有二州封十有二山浚川皆非尧故而又时廵考制一歳之间车辙马迹率常周徧天下安得谓为垂拱坐视也邪孟子曰舜明于庶物察于人伦由仁义行非行仁义也夫惟察知事物情状而循理以行不自作为其斯以为无为也欤故由仁义行虽曰知至至之而实非自为如此之仁自为如此之义也易之无思无为箕子之无作好恶成王之无作聪明圣人之无常心皆一致也若曰心思作为言语好恶悉屛除谢絶付之无有直偶人矣而治道安所自出也孟子曰舜居深山之中与木石居与鹿豕游其所以异于野人者几希及其闻一善言见一善行沛然若决江河莫之能御也方其理不当作则忘世自适非独不异野人亦将不异于土石无为之至矣举世言行茍有一善则果于有行如江河沛然莫之御遏则其作为孰勇于是系辞之赞易曰无思也无为也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又曰圣人以此洗心退藏于宻吉凶与民同患夫其旣洗而寂其宻也其不动也人以为土石野人也及应感而通与民同患人以为江河沛然也而木石江河不殊一舜故曰在己无居形物斯着其动若水其静若镜其应若响古之圣人莫不皆然而舜特其可见者也世之言无为者不入于杨子则入于释氏杨之说虽与孔子异见亦未失理也释之说则弃人伦蔑礼法以空为至自空以上无指焉施诸一夫独善者犹不害也若举而措诸天下则应感出治何以为原哉关尹喜之言曰知而忘情能而不为眞知眞能也发无知何能情发不能何能为聚块也积尘也虽无为而非理也揆之于易有藏有感者之言也若遇事当应犹其寂然则聚块积尘而巳耳天下何赖焉故夫水土稼穑礼乐刑教舜皆能之而能不为也以其该而照其偏禹稷契皋夷夔孰可尸是孰可主彼当其可而授之模不强其所不能为不致其所不可遂则凡所分命亦非舜而自为区处也因事而择人因人而授任理固如是也使舜不能髙出其表而见其当然则区处之初已大失当况自亲之欤故曰发无知何能为则又幷与无为之所自出而言之矣世谓老释一律吾不信也及其以此之为而致之无为则孔子所谓恭己正南面而已者其何所似哉释囚封墓散财发粟列爵分土敦信明义纷纷更创而犹曰垂拱以治其眞垂拱哉(陈定宇曰程文简公泰之穷经考古之学极髙)
    禹论  程大昌
    孔子曰禹吾无闲然矣菲饮食而致孝乎鬼神恶衣服而致美乎黻冕卑宫室而尽力乎沟洫禹吾无闲然矣夫无闲云者有所非间之对也是故贾捐之得以立议曰孔子称尧曰大哉舜曰尽善禹曰无闲禹入圣域而不优也夫功非圣人之极致而其力量大小常于此焉发见也不稽其功孰测其有禹之出也地平天成六府三事允治万世永赖其敷命所承与重华所恊几几乎莫可髙下则三圣相袭似难作两观也而捐之揣切夫子本语若犹实有等差者何也曰此不可从事为之末而究辨之也乃若孔子必有为言之也汤之代夏也内省却顾其于揖逊实有惭色仲虺作诰以开释其意顾于吊伐救民者不数数然而特详言其不自私己以素信于天下者曰不迩声色不殖货利德懋懋官功懋懋赏用人惟己改过不吝克寛克仁彰信兆民凡汤之惭惭其代夏而自君也今其所立旣以劳心治民而为夷夏之所信戴惟恐诛吊之不先此岂私一已而富天下者所能得此于民哉举兹以诰而汤之自惭者解矣此事理之相形而话言之知要者也禹之传启也德固无慊于尧舜而迹则近于私己也故万章之问孟子曰人有言至于禹而德衰不传于贤而传于子夫万章旣举人言以问则是语也由来已久夫子亦必巳闻之矣而不足正与之辨也特究其非闲所起而阴用其所不然者折之若曰人之乐乎为君者为其聚四海之利以供已私也为其天下皆为我劳而我无所用力也今从其宫室衣服饮食而卑之而恶之而菲之则凡其自奉者殆不丰于匹夫矣至于黻冕鬼神凡为天下出度者则致极而不敢薄甚者腁胝手足伤切肤理不子其子而极力疏浚无逺不曁则岂肯以天下私其不可传之子哉吾无闲然之语重复而叮咛盖不折其疑而黙解其所从疑也圣人之言其髙逺而不可浅观大抵如此也且夫天下之道二是与非而已耳入是则无非蹈非则无是茍从其对而明之则不待斥言枚别而意会了然矣子贡未知卫辄之举见黜于夫子乎否也则借夷齐以尝之夫子旣许夷齐以仁则辄蒯之不仁在所不问也子贡之于辄蒯设不问之问夫子之于禹有不辨之辨故圣贤不辞费也
    刘项论  程大昌
    惟天下之至柔为难屈而甚刚者易挫也柔则随随则物或婴之而能堪刚则抗抗而过将摧折不自支矣今夫水天下之至柔而火至刚也水避碍委曲至无力也然可激可搏可潴可泄而不能使其不为水也火之炎也迫而近之立焦以烂烈矣而或扑焉或沃焉不复成其为火何也随者可徐以全而抗者决不两大也若羽者其能抗而不能随者欤方其时利势得见骄辕门以受膝行莫敢仰视之诸侯其刚遂矣一旦势孤援寡或者以吾兵吾将圜合而见围顾视天地之大意气之盛累然一围之中羽生平未尝此也楚歌未动羽固疑帐下尽敌国矣夜半梦觉之交忽以楚歌乘之遽至于悲伤感慨泣数行下略无畴昔英气者其所立固不可与践此境也溃围南奔犹屈强江淮间而重遇戏绐以陷大泽是挫中遇挫也彼尝以匹夫手裂天下付授诸侯王人人拱手退听莫敢窃议而奔亡之余田父得以戏诳纳诸大泽此固足以到羽矣而况迫于方来未旣之追骑乎故亭长之船可渡也江淮之地可乐也寜死不去猛虎之落槛穽无乐乎生也若夫髙帝亦尝有此刚哉约可背羹可分鸿门可逃成皋可跳而挫不衰者取天下之大计也所谓诎于一人之下而信于万乘之上者是也羽乌知诎之为信乎
    厚俗论  程大昌
    自有天地以来俗几变矣结绳之世民以恬淡相忘故其俗朴可封之世民以辑睦相亲故其俗和至叔世则乖矣以利害相雠而巳故其民可诛相亲之不能反乎相忘时也势也圣人无如之何也直以和凝朴使不流于乖则巳矣相亲之变而为雠政也身先而民随焉不可禁也则亦付之无可奈何而巳使圣人能复太古之相忘吾知圣人有所必为使叔世能乐其民之相雠吾意夏商亦自不弃吾独怪夫商君之治秦也民故相亲而立法以携之俗未相雠而设法以鬬之势可为而不为反推而纳之至乖至戾之地吁可骇也鞅之立法也设什五以相师而专以告奸为赏罚有两男者必出分而不分者倍其赋是驱民为告讦而禁民为孝弟呜呼孝弟亲睦之所由生也而禁之则民若何而可亲告讦怨雠之所从起也而导之则民若何而不雠故鞅之法行而秦民无欢心矣怡愉之乐不畅于闺门窥伺之恶交作于邻里使之无熙熙自遂之适而常有惴惴意外之忧鞅固前知其然而为之不恤也赵广汉之治颍川恶其俗之相党设缿筩以招讦俗行诡谲以启怨雠务使其民不为朋而巳而不知告讦之祸惨于民俗之相党也行之未几颍川家家作仇特未相兵耳倘微韩延寿开礼逊之端黄霸阐循良之政则广汉刻薄所致安知颍川之不秦也汉之文帝承秦之余旧染犹在文帝一以君子长者待之鎭之以渊黙示之以敦朴行之以质直重厚之人比其久也昔之告讦无行谇语无亲者人人自重耻言人过大汉之人荡然与太和同风乃知书可焚儒可坑是古者可禁惟民生厚不销铄也封德彛曰三代以来骄诡日滋秦任法律汉杂霸道盖欲治而不能非能治而不欲岂其然哉岂其然哉
    存法论  程大昌
    法之设以寓公亦以杜私也然则孰为重曰杜私重孰明之以迹明之也着圆于规托方于矩以为方圆之则而格夫不方圎者岂为能方圎者设哉是故法之设以迹绳私也至私行乎无形而人莫得见其情则荡然无所限制故圣人设法以为寓公之具寓公之有具则戾公者有形矣情然邪而法亦然则固得见其公矣法然邪而迹不然则童子亦得议其私也夫惟迹暴于外而人皆有所执着以为参按之形则纵私者其亦有所碍矣是设法之意而行私者之所深忌也春秋之世诸侯相与削去周官之籍夫何雠而为此直恶夫行私而有迹耳夫籍所著刑政有平制度有中班爵有等分田有限昭昭乎至公之的迹有法揆则有指籍以责私者故子产诘晋曰先王之制大国不过一圻今数圻矣若无侵小何以致此祭仲曰先王之制大都不过乎三国之一中五之一小九之一今京不度非制也凡此皆众忌所萃而周籍之不得不毁者也古语有之不知其形视其影茍未知夫人公私之分于法之存亡观之亦足以察矣曹参之相汉忘天下之凋瘵而放心乎荒酣似不足恤民也而天下歌之政以其不失画一之法也画一之法非唐虞成周之法也天下何乐而歌之闻之曰绐长短者不操尺谲轻重者不持衡何之画一至公寓焉参也委其可以行私之势而一切付之定法之无心非天下之至公能乎哉是故非守法之足尚而至公之为可贵也不然参当坐因循之罪而可以功冠汉哉
    去能论  程大昌
    能莫大于无能而有能为下名莫大于不可名而可名为小夫有形于专专故偏而易见无泯于兼兼故莫得窥其全孰知偏全之分而擅不可名之能者其知宰相之体乎天子之臣一职一事等而上之各有所职而惟宰相无职天下之才明可折狱文可典礼武且仁者可为司冦司马而不闻长于某者可为宰相惟其无职故无所不职惟其无长故无所不长此其能髙视天下而独制其表也欤今夫元气之散也得其温且燠者物资以生得其清且肃者物资以成信有能矣方其含四气于未形而求生且成其可能乎能生是春而巳谁与启秋能成是秋而巳谁与发春惟其自处于不生不成之外则生生而自生成成而自成也是无能之能而非有能之能也知此可以论大能矣书曰如有一个臣断断兮无他技其心休休焉其如有容人之有技若巳有之夫惟其无技也故凡有技者惟我容亦惟我用若彼以其技而吾亦以其技则我与彼同物于物而曾不能以相高其能裁品长短而运用之欤故用技者之不可有技也非禁其有也亦不容有也昔者房杜之佐唐也帝定祸乱而房杜不言功王魏善谏而房杜逊其直英卫善用兵而房杜济以文夫自迹观之房杜其亦无能矣君定乱而我不着功人善諌而我不着直人善用兵而我不能武合是数者皆无有也而公议贤之何贤乎贤其不专而兼不偏而全得体故也使房杜亦计其功则济武之文孰与经之使房杜自行其直则王魏之直必不能相逊下也惟其自处于无能故能自泯于无迹所谓辅相弥缝藏诸用使斯人由而不知乃其房杜之大者欤
    汤论  罗愿
    圣人之用心有卓然至到常情所不能测者不惟天下后世之所不知虽当世亲炙与之共事者未必尽知也成汤放桀于南巢惟有惭德曰予恐来世以台为口实于是其臣仲虺乃为之道天因民生有欲必生聪明者治之有夏昏德天乃锡汤以勇智而使之代夏次又道商邦之在夏时如稂莠糠粃之见播除小大战战不能以自安末又道成汤之德始于征葛伯东征西怨而民之戴商巳久呜呼仲虺果以此晓天下后世邪亦将以慰夫汤之心也若以晓夫天下后世则汤之举以仁伐不仁以义伐不义天下欣然戴之盖不容后世之议矣若以慰夫汤则汤固非若言者之所慰也世之君子唯其责轻而虑近幸人之不能议巳斯以为足于其心而巳矣若夫圣人之举措不患不能慰天下之心唯夫天下悦之太深信之太笃不复置疑于其间则圣人方且以此为惧且夫汤之为此天下安有议之者哉然而不释然者岂以桀之罪虽足以致之而君臣长幼名分之间犹有可念者邪方其得一伊尹而进之此岂有意于伐桀者哉然天地无全功圣人无全能盖君臣长幼天下之大顺与夫除残去贼天下之大利其势有时而不能全古之圣人不幸而当之必得名世之士相与立同异是非通彼我之情以更相发明然后于情义为尽呜条之事前此所未有使当世之士有若伯夷者一为天下明君臣大义使少有所泄寜在我者无全德之名而使彼得戴义之半则圣人犹有所安于其心今也不然举希世之事民情所宜骇者而天下方相与翕然安之若出一口不复知有所拟议是当世无复可望者矣此圣人之所惧也故以不戁不竦之资当功成事遂天下万国方相与向己之际一旦无故求自处于有愧之地托于后世之将议己以为天下万世受恶其心方且以为旧君礼则其暴桀之昏德与民之戴已者适所以重已之愧而不足以慰夫心至于道商邦之在夏惧干非辜不能以自安则是虑患之至而谋先焉此尤不足以得汤之心也汤之惭其不可以言慰亦明矣是以旣征于色又发于言旣发于言又形于乐盖大濩之作至于周末巳千余年而当时知音者听之其惭犹不掩也此岂尝试言之而伪为之者邪忠信之笃仁义之厚也天下后世惟闻惭也则以汤之徳为未至然后为汤者得以安于其心呜呼此岂常情之所能测哉盖尝言之惟圣人而后有大过惟乐天者而后有大忧以其一言一动始为天下万世利害之所系故也孔子作春秋天下尊之无异词圣人乃以为后世将有罪我者焉后世亦卒无罪圣人者若圣人之心特以春秋天子之事在我假之为嫌惧天下后世特以己为圣人不复加拟议是以躬设为罪我之比使天下君子得相与公议之此亦厥祖成汤之心也圣人之无己一至于此故夫成汤之惭仲虺所为作书者世以为能掩汤之惭而不知夫所谓惭德最圣人用心至到之处季札观舞曰圣人之弘也而犹有惭徳圣人之难也呜呼世皆以备道全美为圣人孰知夫所谓惭乃圣人之所难者欤(郑师山曰此篇能发千古圣贤之心)
    姚宋论  吴儆
    古之君子因天下之变而用其权循天下之常而守其正其道可以为善而可以为不善何者权近于邪正邻于固人之常情每过于用其所长而流于所偏于是而不善用之固以败矣汉高帝谓王陵少戅陈平可以佐之陈平智有余难以独任不以安刘之功许之也唐宰相牛僧孺李德裕皆一代之伟人然僧孺迹渉于邪而德裕亦以刚介取败盖偏于所长而不善用之其敝固至此也唐史臣称姚崇善应变以成天下之务璟善守文以持天下之正夫崇之于应变诚所长矣而推其所为近于挟数用术以欺其君至其临大节断大疑毅然有不可挠者此其所以为善也不然则忽坏梁而建东幸之计与李林甫违农时而献西还之策何以异也璟之于守文亦诚所长矣而推其所为近于狷介忿躁而不能一日安于朝廷之上者至其体法自将而奸人不得以行其计论列利害而闻者不以为忤进退之际雍容可观此其所以为善也不然斥宫掖之献而触奸臣之锋与周子谅韦月将之徒同被诛殛而何补于天下孟子曰伯夷隘柳下惠不恭隘与不恭君子不由也宰相之体贵于通而不贵于过用所长若二子者可谓善用其所长者矣
    新安文献志巻二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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