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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艳异编(续集)卷五 情感部
艳异编(续集)卷五 情感部
并蒂莲花记
杨州有张姓者,富冠郡邑。家有一女,小字丽春,年十有七。美姿容,善诗赋。
远近缔姻者,其门如市。张翁不之许,尝曰:“相女配夫,古之道也。吾惟得佳婿,贫富有不较焉。”
同里曹姓者,家虽贫篓,一子聪俊,名壁,尤工文词。年十六,未有室。张固垂意于彼。彼以贫富肉量,不敢启齿。张一日开塾于家,令人招生过塾读书。生果负笈而至,丽春于花下窥之,见生仪容清雅,举止端详,窃念曰:“必得此郎,平生愿足矣。”张亦暗喜,寻命生宿于西轩静室,以便肄业。
时值菊节,张拉师出外登高畅饮。生兀坐书斋,不胜岑寂,乃长吟一绝,以遣闷云:
时值重阳令节边,满城风雨寂寥天。
可怜不带登高兴,孤负黄花又一年。
丽春潜听,情不能已,乃于窗外踵韵,继吟之曰:
花月空照两人边,安得团圆共一天。
可惜风流人未会,错教乌兔送青年。
生听其诗,趋出相见。丽春亦不回避,彼此交会,其札甚恭。丽春笑曰:“子知家君馆谷之意乎?东床之选,其在兹矣。子宜郑重,妾亦忍死以待。”正叙话间,侍婢报曰:“家主回矣。”遂各散去。
翌日,丽春命侍儿兰香持彩笺,作词一阕以寄生,词曰:
清朝幔云,翠幕香凝。罗帏梦杳,深闺翡翠衾寒。可是一春惟悴,倦倚栏杆。最怪好花无主,狂蜂浪蝶几翩翻。伤情处,枝头杜宇,血泪成丹,荡荡游丝舞飞絮,奈芳心牵引,更有多般。叹香销玉减,愁锁朱颜。望赤绳系足,定应合浦珠还。洞房内,红摇花烛,鱼水同欢。
生得词,喜不自胜。审知女有相从之意,乃吟诗一律,书以复之,云:
曲栏深处遇娇姿,一日相思十二时。
自是琴中逢卓女,何须画里见崔徽。
绳牵丝幕应留意,腹袒东床定有期。
昨夜嫦娥降消息,广寒已许折高枝。
丽春得诗,衷情悒怏。一夕,生明烛独坐,忽闻叩门声。生启视之,乃丽春也。延入寝室,揖逊而坐。丽春从袖中出花笺一幅,上书诗四绝,笑曰:“妾效唐人,作回文四时词,请君改教。”
其一:
花枝几朵红垂槛,柳树千丝绿绕堤。
鸦鬓两蟠乌袅袅,径苔行步印香泥。
其二:
高梁画栋栖双燕,叶展荷钱小叠青。
腰细褪裙罗带缓,销魂暗泪滴围屏。
其三:
明月晚天清皎皎,凛霜晴露冷悠悠。
情伤暗想闲长夜,泪血垂胸锁恨愁。
其四:
天冷雪花香堕指,日寒霜粉冻凝腮。
悬悬意想空吁气,夜月闲庭一树梅。
生诵毕,深赞其妙,将欲赓咏,丽遽曰:“不必和也。家君新构别墅,已状四景,士夫题咏甚富,但无作回文者。敢请不吝珠玉,光辉蓬荜,是所愿也。”生按题挥笔,亦作回文体四绝云。
其一:
东西岸草迷烟淡,远近汀花逐水流。
虹跨短桥横曲径,石粼粼砌路悠悠。
其二:
墙矮筑轩当绿野,树高连屋近青山。
香清散处残红落,酒兴诗怀遣日闲。
其三:
溪曲绕村流水碧,小桥斜傍竹居清。
啼乌月落霜天晓,岸泊闲舟两叶轻。
其四:
歧路曲 盘蛇袅袅,乱山群舞凤层层。
枝封雪蕊梅依屋,独坐闲窗夜伴灯。
丽春诵之,叹曰:“下笔立成,才高七步也。”时漏下二更,生恳欲求合,丽春正色曰:“所谓归妹愆期。迟归有待。君姑俟之, 终有结之会耳。”遂各归寝。
张公倩媒,择日下聘,赘生入门。花烛洞房,鸾交凤友,其乐可知矣,已而与生交会,极尽绸缪。丽春谓生曰:“曩夕之会,非逆君情,第以妾非桑间妇,君非弃金夫,终为鹑奔诮耳。今日名正言顺,其乐岂不宏长乎哉!”生曰:“高见也。”自此,两情愈密,欢爱殊深。
咸淳未,海寇犯扬州。官军败绩,城遂陷。贼众大掠,市肆一空。殆至张宅,家人奔窜,生女卧榻,适临大池,仓卒无避,恐致辱身,乃相搂共溺池中而死。逾年,其中忽生并蒂莲花,红香可爱,人争以为异,观者如市。士大夫题咏甚多,录其尤者于:
佳人才子是前缘,不作天仙作水仙。
白骨不埋黄壤土,清魂长浸碧波天。
生前曾结同心带,死后仍开并蒂莲。
千古风流千古恨,恩情不断藕丝牵。
诗词成帙,名之曰《并蒂莲集》,至今传诵不绝。
秋千会记
元大德二年戊戌,孛罗以故相齐国公子,拜宣徽院使,奢都刺为佥判,东平王荣甫为经历。三家联住海子桥西。宣徽生自相门,穷极富贵,第宏丽,莫与为比。然读书能文,敬礼贤士,故时誉翁然称之。私居后有杏园一所,取“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之意。花卉之奇,庭榭之好,冠于诸贵家。每年春,宣徽诸妹诸女,邀院判经历宅眷于园中,设秋千之戏,盛陈饮宴,欢笑竟日。各家亦隔一日设馔,自二月末至 清明后方罢,谓之秋千会。
适枢密同金帖木耳不花子拜住过园外,闻笑声,于马上欠身望之,正见秋千竞就,欢哄方浓,潜于柳阴中窥之,睹诸女皆绝色,遂久不去。为阁者所觉,走报宣徽,索之亡矣。拜住归,具白于母。母解意,乃遣媒于宣徽家求亲。宣徽曰:“得非窥墙儿乎?吾正择婿,可遣来一观。若果佳,则当许也。”媒归报同佥,饰拜住以往。宣徽见其美少年,心稍喜,但未知其才学,试之曰:“尔喜观秋千,以此为题,《菩萨蛮》为调,赋南词一阕,能乎?”拜住挥笔,以国字写之,曰:
红绳画板柔荑指,东风燕子双双起。夸俊要争高,更将裙系牢。
牙床和困睡,一任金钗坠,推枕起来迟,纱窗月上时。
宣徽虽爱其敏捷,恐是预构,或假手于人,因盛席待之,席间再命作《满江红》咏莺。拜住拂拭藤,用汉字书,呈宣徽。宣徽喜曰:“得婚矣。”遂面许第三夫人女速哥失里为姻,且召夫人并呼女出,与拜住相见。他女亦于窗隙中窥之,私贺速哥失里曰:“可谓门栏多喜气,女婿近乘龙也。”
择日,遣聘,礼物之多,词翰之雅,宣传都下,以为盛事。拜住莺词附录于此:
嫩日舒晴,韶光艳,碧天新霁。正桃腮半吐,莺声初试。孤枕乍闻弦索俏,曲屏时听笙簧细。
爱绵蛮柔舌韵,东风愈娇媚。
幽梦醒,闲愁泥。残香褪,重门闭,巧音芳韵,十分流丽。人柳穿花来又去,欲求好友真无计。
望上林,何日得双栖,心迢递。
既而,同佥豪宕,簋不饰,竟以墨败,系御史台狱。得疾囹圄间,以大臣例,蒙疏放回家医治。未逾旬,竟尔弗起,阖室染疾,尽为一空,独拜住在。然冰消瓦解,财散人亡。宣徽将呼拜住回家教而养之,三夫人坚然不肯。盖宣徽内劈虽多,而三夫人独秉权,专宠。见他姬女皆归富贵之门,独己婿家反凋敝如此,决意悔亲。速哥失里谏曰:“结亲即结义,一与订盟,终不可改。儿非不见诸姊妹家荣盛,心亦慕之。但寸丝为定,鬼神难欺,岂可以其贫贱而弃之乎?”父母不听,另议平章阔阔出之子僧家奴。仪文之盛,视昔有加,暨成婚,速哥失里行至中道,潜解脚纱缢于轿中。
比至,而死矣。夫人以其爱女舆回,悉倾家奁及夫家聘物殓之,暂寄清安僧寺。
拜住闻变,是夜私往哭之,且叩棺曰:“拜住在此。”忽棺中应曰:“可开柩,我活矣。”周视四隅,漆钉牢固,无由可启。乃谋于僧曰:“劳用力,开棺之罪,我一力承之,不以相累,当共分所有也。”僧素知其厚殓,亦萌利物之意,遂斧其盖。女果活。彼此喜极,乃脱金钏及首饰之半谢僧。计其余,尚值数万缗,因托僧买漆整棺,不令事露。拜住遂挚速哥失里走上都。住一年,人无知者。所携丰厚,兼拜住又教蒙古生数人,复有月俸,家道从容。
不期宣徽出尹开平,下车之始,即求馆客。而上都儒者绝少。或曰:“近有士自大都挚家寓此,亦色目人。设帐民间,诚有学术。府君欲觅西宾,惟此人为称。”亟召之,则拜住也,宣徽意其必流落死矣,而人物整然。怪之,问:“何以至此,且娶谁氏?”拜住实告。宣徽不信,命舁至,则真速哥失里。一家惊动,且喜且悲。然犹恐其鬼假人形,幻惑年少,阴使人诣清安询僧,其言一同。
及发殡,空榇而已。归以告,宣徽夫妇愧叹,待之愈厚,收为赘婿,终老其家。
拜住三子,长教化,仕至辽阳等处行中书省左丞,早卒。次子忙古歹、幼子黑厮俱为内怯薛带御器械。忙古歹先死。黑厮官至枢密院使。天兵至燕,顺帝御清宁殿,集三宫后妃皇太子同议避兵。
黑厮与丞相失列门哭谏曰:“天下者,世祖之天下也。当以死守。”不听,夜半开建德门而遁。黑厮随入沙漠,不知所终。
张红桥传
张红桥,闽县良家女也。居于红桥之西,因自号日“红桥”。聪敏博学,雅善属文。
豪宗右族,争欲聘之,张悉不从。父母问其故,张曰:“欲得才如李青莲者事之耳。”于是操觚之土闻之,咸托五字为媒。张但第其优劣,终无所答。邑人王恭寄以诗曰:
重帘空见月昏黄,络纬啼来也断肠。
几度系书君不答,雁飞应不到衡阳。
永泰王尤所钟念,乃税其邻舍以居。一日,张方睡起,窃见之,遂寄以诗曰:
象牙筠簟碧纱笼,绰约佳人睡正浓。
半抹晓烟笼芍药,一泓秋水浸芙蓉。
神游蓬岛三千界,梦绕巫山十二峰。
谁把棋声惊觉后,起来香汗湿酥胸。
张得之,怒其轻薄,遂深居不出。久之,悒悒而归。最后之友福清林鸿道过其居,留宿东邻,适见张焚香庭前,因托邻妪投之诗曰:
桂殿焚香酒半醒,露华如水点银屏。
含情欲诉心中事,羞见牵牛织女星。
张捧诗为之启齿,援笔而答曰:
梨花寂寂斗婵娟,银汉斜临绣户前。
自爱焚香消永夜,从来无事诉青天。
妪持诗贺鸿曰:“张娘子自束发以来,持诗求通者,无虑数十,曾未挥毫。今得君诗而为此以答,诚所希有。”鸿亦大喜过望。因使妪通殷勤,越月余,始获命。鸿遂舍于其家,以外室处之,定情之夕,鸿作诗曰:
云娥酷似董妖娆,每到春来恨未消。
谁道蓬山天样远,画栏咫尺是红桥。
张诗曰:
芙蓉作帐锦重重,比翼和鸣玉漏中。
共道瑶池春似海,月明飞下一双鸿。
自是唱和推敲,情好日笃。
王闻其事,即盛饰访鸿,求张一见。张愈自匿。鸿谓张曰:“卿独不闻庞公之妻,拜司马德操乎?”张曰:“以吾之不可,学柳下惠之可,不亦可乎?”于是,鸿不能强。乃密赂侍者,潜窥室内,见鸿适与张狎。因作《酥乳》、《云鬓》二诗以戏之。《酥乳》诗曰:
一双明月贴胸前,紫禁葡萄碧玉圆。
夫婿调疏绮窗下,金茎几点露珠悬。
《云鬓》诗曰:
香鬟三尺络芙蓉,翠耸巫山雨后峰。
斜倚玉床春色去,鸦翎蝉翼半蓬松。
张愈恚怒。
知其意,乃挽鸿游三山。越数日,鸿绝逃归,夜至所居,张方倚桥而望。鸿作诗曰:
溶溶春水漾琼瑶,两岸菰蒲长绿苗。
几度踏青归去晚,却从灯火认红桥。
其二曰:
素馨花发暗香飘,一朵斜簪近翠翘。
宝马未归新月上,绿杨影里倚红桥。
其三曰:
玉阶凉露滴芭蕉,独倚屏山望斗勺。
为惜碧波明月色,凤头鞋子步红桥。
张属而和曰:
桂轮斜落粉楼空,漏水丁丁烛影红。
露湿暗香珠翠冷,赤栏桥上待归鸿。
其二曰:
桥红千花照碧空,美人遥隔水云东。
一声宝马嘶明月,惊起沙汀几点鸿。
其三曰:
草香花暖醉春风,郎去西湖水向东。
斜倚石栏频怅望,月明孤影笑飞鸿。
后一年,鸿有金陵之游,乃作《大江东》一阕留别:曰:
钟情太甚,人笑我,到老也无休歇。月露烟云多是恨,况与玉人离别。软语叮咛,柔情婉恋,熔尽肝肠铁。歧亭把酒,水流花谢时节。
应念翠袖笼香,玉壶温酒,夜夜银屏月。蓄喜含嗔多少态,海岳誓盟都设。此去何之,碧云春树,合晚翠千叠。图将羁思,归来细与伊说。
张亦依韵赋别曰:
凤凰山下,玉漏声,恨今宵容易歇。一曲阳关歌未毕,栖乌哑哑催人别。含怨吞声,两行珠泪,渍透千重铁。柔肠几寸,断尽临歧时节。还忆浴罢画眉,梦回携手,踏碎花间月。谩道胸前怀豆,今日总成虚设。桃叶渡头,河冰千里,合冻云叠叠。寒灯旅邸,荧荧与谁闲说。
又明年,鸿寄《摸鱼儿》一阕,绝句七首。其词曰:
记得红桥,少年游冶,多少雨情云绪。金鞍几度 归来晚,香靥笑迎朱户。断肠处,半醉微醒,灯暗夜深,语问情几许?情应似吴蚕吐茧,撩乱千万缕。
别离处,淡月乳鸦啼曙。泪痕深,红袖污。深怀遐想何年了,空寄锦囊佳句。春欲去,恨不得长缨系日留春住。相思最苦。莫道不消魂,衷肠铁石,涕泪也如雨。
其诗曰:
女螺江上送兰桡,长忆春纤折柳条。
归梦不知江路远,夜深和月到红桥。
其二曰:
骊歌声断玉人遥,孤馆寒灯伴寂寥。
我有相思千点泪,夜深和雨滴红桥。
其三曰:
残灯暗影别魂消,泪湿鲛人玉线绡。
记得云娥相送处,淡烟斜月过红桥。
其四曰:
春衫初试淡红绢,宝凤搔头玉步摇。
长记看灯三五夜,七香车子度红桥。
其五曰:
一襟拥恨怨魂消,闲却鸣鸾白玉萧。
燕子不来春事晚,数株杨柳暗红桥。
其六曰:
伤春雨泪湿鲛绡,别雁离鸿去影遥。
流水落花多少恨,日斜元语立红桥。
其七曰:
绮窗别后玉人遥,浓睡才醒酒未消。
日午卷帘风力软,落花飞絮满红桥。
先是,张自鸿去后,独坐小楼,居常郁郁无聊,及鸿诗词至,遂感念成疾,不数月而卒。无何,鸿归,遽往访之,道中作诗曰:
三千客路动行镳,远别归来兴欲飘。
只恐凤楼人待久,玉鞭催马上红桥。
及至红桥,闻张已卒,失声号绝。仿惶之际,忽见床头玉佩悬一缄。拆之,有《蝶恋花》一阕及七绝句。其词曰:
记得红桥西畔路,郎马来时,系在垂杨树。漠漠梨云和梦度,锦屏翠幕留春住。
其诗曰:
床头络纬泣秋风,一点残灯照药丛。
梦吉梦凶都不定,朝朝望断北来鸿。
其二曰:
井落金瓶信不通,云山渺渺暗丹枫。
轻罗露湿鸳鸯冷,闲听长宵嘹唳鸿。
其三曰:
寂寂香闺枕簟空,满阶秋雨落梧桐。
内家不遣园陵去,音信何缘寄塞鸿。
其四曰:
玉簪双垂满颊红,关山何处寄书筒。
绿窗寂寞无人到,海阔天高怨落鸿。
其五曰:
衾寒翡翠怯秋风,郎在天南妾在东。
相见千回都是梦,楼头长日妒双鸿。
其六曰:
半帘明月影,照见鸳鸯锦帐中。
梦里玉人方下马,恨他天外一声鸿。
其七曰:
一南一北似飘蓬,妾意君心恨不同。
他日归来也无益,夜台应少系书鸿。
鸿得诗词悲感哀怨,殆不胜情,因赋物词曰:
柔肠百结泪悬河,瘗玉埋香无奈何。明月也知留佩,晓来长想画青蛾。仙魂已逐梨云梦,人世空传薤露歌,自是忘情惟上智,此生长抱怨情多。
王亦以诗哭之,曰:
湿云如醉护轻尘,黄蝶东风满四邻。
新绿只疑销晓黛,落红犹记掩歌唇。
舞楼春去空残月,月榭香飘不见人。
欲觅梨云仙梦远,坐临芳沼独伤神。
自后,鸿每再过红桥,辄为之吁悒累日。
翠翠传
翠翠,姓刘氏,淮安民家女也。生而颖悟,能通诗书。父母不夺其志,就令入学。同学有金氏子者,名定,与之同岁,亦聪明俊雅。诸生戏之曰:“同岁者当为夫妇。”二人亦私自许。
金生赠翠翠诗曰:
十二栏杆七宝台,春风随处艳阳开。
东园桃树西园柳,何不移来一处栽。
翠翠和之曰:
平生每恨祝英台,怀抱何为不早开。
我愿东君勤用意,早移花树向阳栽。
已而,翠翠年长,不复至学,父母为其议亲,辄悲泣不食。以情问之,初不肯言,久乃曰:“西家金定,妾已许之矣。若不相从,有死而已,誓不登他门也。”父母不得已而听焉,遂卜日结婚。
凡币帛之类,羔雁之属,皆女家自备。迎入门,二人相见,喜可知矣。是夕,翠翠于枕畔作《临江仙》一阕赠生曰:
曾向书窗同笔砚,故人今作新人。洞房花烛十分春,汗沾蝴蝶粉,身惹鹰香尘,雨尤云浑未惯,枕边眉黛羞颦,轻怜痛惜莫辞频。顾郎从此始,日近日相亲。
邀生继和,生遂次韵曰:
记得书斋同笔砚,新人不是他人。扁舟来访武陵春。仙居邻紫府,人世隔红尘。海誓山盟心已许,几番浅笑深颦。向人犹自语频频。意中无别意,亲外有谁亲?
二人相得之乐,虽翡翠之在赤霄,鸳鸯之游绿水,未足喻也。
未有一载,张士诚兄弟起兵高邮,尽陷淮东诸郡。翠为其部下将李将军者所掠。至正末,士诚纳款元朝,愿奉正朔,道途始通,行李无阻。生于是辞别内外父母,愿求其妻。星霜屡移,囊橐又竭,然而此心终不少阻。草行露宿,丐乞于人,仅而得达湖州。则李将军方贵重用事,威焰隆赫。
生仁立门墙,踌躇窥伺,将进而未能,欲言而不敢。阍者怪而问焉,生曰:“仆,淮安人也。丧乱以来,闻有一妹在于贵府。今不远千里至此,欲求一见,非有他也。”阍者曰:“然则汝何名姓,妹年貌若干?吾得一闻,以审虚实。”生曰:“仆姓刘,名金定。妹名翠翠,识字能文。当失去时,年始十七,以岁月计之,今则二十有四矣。”阍者闻之曰:“府中果有刘氏者,淮安人也。年二十余,识字,善为诗,性又慧巧。本使宠之专房,汝言信不虚,吾将告之于内,汝且以此以待。”遂奔走入告。须臾,令生入见。将军坐于厅上,生再拜而起,具述其由。将军,武人也,信而不疑。
即命内竖告于翠翠曰:“汝兄自乡中来此,当出见之。”翠翠承命而出,以兄妹之礼见于厅前。不能措一词,但悲伤硬咽而已。将军曰:“汝既远来,道途疲倦,且于吾门下休息。吾当徐为之所。
”即出新衣一袭,令其服之。并以帏帐衾席之属,设于门西小馆,令生处焉,翌日,谓生曰:“汝妹既能识字,汝亦通书否?”生曰:“仆在乡中,以儒为业,以书为本。凡六经群史,诸子百家,涉猎尽矣,又何疑哉?”将军喜曰:“某自少失学,乘乱崛起。今方见用于时,趋附者众,宾客盈门,无人延款;书肩盈案,无人裁答。汝便处吾门下,足充一记室矣。”生,明敏者也。性既温和,才又秀发,处于其门,益自检束。应上接下,咸得其欢,代书回简,曲尽其意。将军大以为得人,待之甚厚。
然而,生之来此,本为求访其妻。自厅前一见之后,不可再得。闺阁深远,内外颇严。欲达一意,终无间可乘。荏苒数月,时及授衣,西风夕起,白露为霜。生独处空斋,终夜不寐,乃成一诗曰:
好花移入玉栏杆,春色无缘得再看。
乐处岂知愁处苦,别时虽易见时难。
何时塞上重归马,此夜庭中独舞鸾。
雾阁云烟深几许,可怜辜负月团圆。
诗成,题于片纸,拆布衣之领而缝之。以百钱纳于小竖,而告之曰:“天道已寒,吾衣甚薄,望持入付于吾妹,令其拆而缝纫之,将以御寒耳。”小竖如言,持入。翠翠解其意,拆衣而诗见。
大加伤感,吞声而位,别为一诗,亦缝于衣领之内,付出还生。诗曰:
一自乡关动战锋,旧愁新恨几重重。
肠虽已断情难断,生不相从死亦从。
长使德言藏破镜,终教子建赋游龙。
绿珠碧玉心中事,今日谁知也到侬。
生得诗,知其以死许之,无复致望。但愈加抑郁,遂感沉疾。翠翠闻之,请于将军,始得一至床前问候,而生病已亟矣。翠翠以臂扶生而起,生引首侧视,凝泪满眶,长吁一声,奄然死于其手。
将军怜之,葬于道场山麓。
翠翠送殡而归,是夜得疾,不复饮药,展转衾席,将及一月。一旦,告将军曰:“妾弃家相从,已得八载。流离外郡,举眼无亲。只有一兄,今又死矣。病必不能起,乞埋骨兄侧,使黄泉之下,庶有依托,不至作他乡孤鬼也。”言尽而卒。将军不违其志,竟附葬于生坟左,宛然东西二丘焉。
洪武初,张氏既灭,翠翠家有一旧仆,以商贩为业,道由湖州过道场山下,见华屋数间,槐柳扶疏,翠翠与金生并肩而立于门。遽呼之入,问父母存亡及乡井旧事,因留之宿。明早以一启与之。
父母得书,甚喜。其父即货舟访焉。至道场山下,向日相遇留宿之处,则荒烟野草,狐兔之迹交道,前所见华屋,乃东西两坟耳,时日已暮,因宿于坟下。三更后,忽见翠翠与金生拜于前,悲啼宛转。
父惊而抚问之,翠翠乃具述其始末曰:“往者乱起,萧墙祸生,衽席不能效窦氏女之死,乃致为沙咤利之驱,忍耻偷生,离乡去国。恨以蕙兰之弱质,配兹狙狯之下材。惟知夺石家买笑之姬,岂暇怜息国不言之妇。叫九阍而无路,度一日如三秋。良人不弃旧恩,特蒙远访。托兄妹之名,而仅获一见;隔夫妇之义,而终遂不通。彼感疾而先殂,妾含冤而继殒。欲求附葬,遂得同归。大略如斯,微言莫尽。”言毕,因抱其父而大哭。父遂惊觉,乃一梦也。明以牲酒奠于墓下,与仆返棹而归。
至今往来者,指为金翠墓云。
太曼生传
太曼生者,东海人。风流尔雅,从父宦游四方,年十九。自吉州还闽,僦寓城东,恶其嚣杂妨功,因税居于委巷。屋虽数椽,而主人之园圃近焉。草树扶疏,花柳间植,有濠濮间想。
生常散步园中,吟咏自适。一日,偶值双鬟导一女郎,年可十六七,后园采花,不知生之先在也。
生逡巡避之。女见生风神俊爽,且闻其善词章,情亦不能自禁。回眸转盼,百倍撩人。生自是神爽飞越,读书之念顿灰。
越旬余,复于园内遇向者双鬟,因殷勤询之曰:“君家女郎识字乎?”鬟曰:“女郎时手一编,日夕不辍,岂不识字乎?”生曰:“吾有一诗,欲致之,能为一达否?”鬟曰:“郎君善诗,女郎稔知之。某当为作寄诗邮耳。”生遂赋一绝云:
春园花事斗芳菲,万绿丛中见茵衣。
自愧含毫非子建,水边能赋洛川妃。
女得诗,见其词翰双绝,吟不置口。遂次其韵以答之,云:
小园芳草绿菲菲,粉蝶联翩展画衣。
首愧一双莲步阔,隔花人莫笑潘妃。
自此槐黄期迫,生以省试促归,不敢通问。及秋不第,复携书于别业。女时时遣双鬟慰劳之。
由此荏苒,遂结同心。定情之后,倍相狎昵。因赠生玉半规,紫罗囊一枚。生赋诗云:
数声残漏满帘霜,青鸟衔笺事渺茫。
剖赠半规苍玉,分将百合紫罗囊。
空传垂手尊前舞,新结愁眉镜里妆。
一枕游仙终是梦,桃花春色误刘郎。
时生已约婚,而女亦受采。女常居花楼之下,所著有《花楼吟》一卷,其寄生诗甚多。有云:
重门深锁断人行,花影参差月影清。
独坐小楼长倚恨,隔墙空听读书声。
逾年,生当就婚,女亦适人,踪迹遂永绝焉。然诗札往来,岁犹一二。至越数载,生举宾荐,戒行有日,女寄书以通殷勤。生赋《柳梢青》一阕别之:
茸莺声吞,蛾眉黛蹙,总是销魂。银烛光沉,兰闺夜永,月满尊樽。罗衣空湿啼痕。肠断处,秋风暮猿,潞水寒冰,燕山残雪,谁与温存?
后隔数月,女因念生得瘵疾,卧床日久,思一见生。实出无名,生乃托为医以诊脉进。女见生,挥涕如永诀状。遂不交一言而出。是夕,女一拗而卒。生哭之以诗,曰:
玉殒珠沉思悄然,明中流泪暗相怜。
常图峡蝶花楼下,记刺鸳鸯绣幕前。
只有梦魂能结雨,更无心胆似非烟。
朱颜皓齿归黄土,脉脉空寻再世缘。
不数日,而生亦卒。
乌山幽会记
林生子真,读书乌石山房。往返里巷间,有一姝,素服淡妆,倚门露半面曰:“徐徐行,谁氏郎君耶?”林愕然大惊,且口噤,猝无可语。行道之人复沓至,目招而过之,阳顾侍儿言他事。侍儿心知微指,志其居。归,令复往通殷勤。因访邻妪,知为张壁娘。
张壁娘者,良家女也,于归半岁夫亡。壁娘光丽艳美,妖冶动人。里中少年,闻其新寡,竞委币焉,张皆不受。独窃从 户窥林,心悦而好,恐不得当也。
张所居后即山,山上折而数十武,即林读书处。张即期以旦日踏青来会。当是时,载酒游者,趾相错也。张出,适与诸游者会,诸游者薄而观之。林亦混其中,各自引嫌,不交一语而归。林郁郁不自得,乃赋诗云:
秋波频传瞥檀郎,脉脉低回暗断肠。
只为傍人羞不语,缟衣缥缈但闻香。
张所居妆台之上,又有复阁枕山麓,甚秘。先是林遣侍儿至张所,张阴教置之。是夕,张使侍婢引林匿复阁中。夜静,张篝灯至,遂为长夜之欢。平明,林从山麓而出。如是者累月。而张亦时诣林读书山房,谑浪绸缪,无所不至。无何,林移家临汀,就父公署。临别之夕,不复与言,但与张极欢痛饮而已。明日登车径去。久之,张始知林去远,忽忽若有亡。又以林去不为一言,轻负其德,感想懊恨,遂成沉疴。因为诗一章,以寄林云:
黄消鹅子翠消鸦,簟拂层波帐凡华。
裙帛褪来腰束素,钏金松尽臂缠纱。
床前弱态眠新柳,枕上回鬟压落花。
不信登墙人似玉,断肠空盼宋东家。
林得诗,始知张病,惟日饮泣而已,因觅入会城者,附书问起居,且与为约。而张于数日前死矣。使者归言其状,林失声投地,几不自胜。因作悼亡二绝云:
有客何来自越城,闻君去伴董双成。
相期总在瑶池会,不向人间哭一声。
潘岳何须赋悼亡,人间无验返魂香。
更怜三载穷途泪,犹洒秋风一万行。
明年,林自临汀归闽,逡巡过张所居。尘网妆楼,燕鸣故垒,而张已埋玉西郊矣。林自是不复读书旧馆,复赋感旧诗二章曰:
落梅到地夜无声,挂空阶碎月明。
徙倚朱栏人不见,双悬清泪听寒更。
梅花历落奈愁何,梦里朱楼掩泪过。
记得去年今夜月,美人吹入笛声多。
壁娘素善音,而尤善吹萧,往诣林书房,曾倚梅三弄,故林诗及之云。
双鸳冢志
林澄字太清,侯官人。年十七。与同时戴贵共学,馆于戴之西轩。一日,购得佳书,期贵分录,澄匝旬犹未卒业,而贵五日已缮写成帖,且点画媚人。澄心异之,徵其故。贵曰:“余女弟伯磷,素闲翰墨,为我分其任,故速成耳。”时生未议聘,而女亦未字人,因阴有所属,第不敢白之父母耳。一日,适贵他往,女刺绣帘中,窥生容颜韶秀,相视目成者久之。生归西轩,情不自禁,乃题一诗于团扇之上,云:
目似秋波鬓似云,绣帘深处见红裙。
东风袅袅吹香气,梦里犹闻百和薰。
女有侍儿名寿娘者,颇亦解事。值以他故之西轩,而见生所题之扇,因携以示女。女见诗,知生之属意有在也。乃密赋古风一章,命寿娘以寄生,云:
妾本葑菲姿,青春谁为主。
欲结箕帚缘,严亲犹未许。
怜君正年少,胸中富经史。
相逢荷目成,愁绪千万缕。
咫尺隔重帘,脉脉不得语。
愿君盟勿渝,早谐鸾凤侣。
莫学楚襄王,梦中合云雨。
自后,书札往还,无间晨夕。上元之夜,女至西轩,赴生期约。鸡鸣而别,且订偕老之期。生因赋诗云:
四邻歌吹玉缸红,始信蓝桥有路通。
无赖汝南鸡唱晓,惊回魂梦各西东。
女亦有诗云:
风透纱窗月影寒,鬓云掩乱晚妆残。
胸前罗带无颜色,尽是相思泪染斑。
踪迹由是益密,家人莫之觉也。
中秋之夕,生复会女于绣房。枕席绸缪,极其款曲。漏下四鼓,甫毕余欢,而贵之家奴贵郎阴知其事,因持斧突入,意有所挟。而生急奔出,不谓触斧遽殒。女见生气绝,乃取罗帕自经,双手抱生尸而死。两家父母闻之,无不嗟悼。检其箧,得诗数十首,皆情至之语。不忍读竟焚之。女兄贵素与生深交,议为合葬。因殡于东郊清贵里,题曰:“双鸳家”云。时有文士吴子明为之铭曰:
壁碎珠沉,兰摧玉折。生愿同衾,死期共穴。冢号鸳鸯,魂为蝴蝶:华山畿,英台墓,连理枝,合欢树,古有之,今再遇。
时正德三年事也。
娟娟传
木生字元经,少有俊才。成化中,以乡荐入大学,尝登泰山观日出。夜宿秦观峰,梦有老妇携一女子,相见甚欢,如有平生之分。既又遗一诗扇,展诵未终,忽钟鸣惊寤而起。其所梦道路第宅,历历皆能记忆。明年,将入都,道出武清,散步柳阴中。过一溪桥,道旁有遗扇在草中。
收视之,上有诗云:
烟中芍药朦胧睡,雨底梨花浅澹妆。
小院黄昏人定后,隔墙遥辨麝兰香。
仿佛是梦中所见者,珍袭藏之。行未几,遥见一女郎从二女侍游树下,迤逦将近,生移避之。
时为三月既望,新雨初雾,微风扇暖。女郎徐邀二侍穿别径结伴而去。生仁立转盼,但见带袂飘举,环佩锵然。百步之外,异香袭道,绰约若神仙中人。遂以所佩错刀,削树为白,题一绝句曰:
隔江遥望绿杨斜,联袂女郎歌落花。
风定细声听不见,茜裙红人那人家。
徙倚弥望,乃行前至野店中,问诸村民。或曰:“此去里许,有田将军园林,岂即其家眷属乎?”生明日又往树下,竟日无所遇。惟见溪水中落花流出,复题一绝句,续书于树曰:
异鸟娇花不奈愁,湘帘初卷月沉钩。
人间三月无红叶,却任桃花逐水流。
自后,不复相闻。然前所得遗扇,每遇良辰胜会,未尝不出入怀袖,把玩讽咏,爱如珙壁。
壬午,生谒选天官,隶名营缮。当春,牡丹盛放,生拟闲游。因勒马道旁。值马渴奔水,左右皆前逐马。生下立井畔民家,其家以贵客在门,召一邻翁延入。初经重屋,仅庇风日,再过曲径,越小院,其中楼台栏,金碧辉耀,恍非人世。生稍憩,便欲辞出。翁曰:“内人乃老夫寡妹,年亦逾五旬矣。幸暂留,伺马至,行无伤也。”生起,挥扇逍遥,历览画壁。翁从旁见其扇,进曰:“此扇何从得之?”生曰:“吾数年前过武清,所得道旁遗弃也。”翁借观,遽持入内。顷之,出告生曰:“天下事,萍梗遭逢,固有出于偶然者。适见扇头诗,疑为吾甥女手笔。入示吾妹,果非误也。”生初入其室庐,皆若梦中所经行者,心已异之;及闻翁言,愈骇异。再引入一曲室,帏帐妍丽,金玉焕然。至一几榻整洁,琴瑟静好,莫能名状。须臾,一老妇出拜。自言:“姓钱氏,老夫田忠义,官至上轻车都尉。往岁扈从西征,为流矢所中,舆疾归武清。小女娟娟,时年十四,随侍汤药。偶遗此扇,不意乃入君子之手。今夫亡三载矣,睹物兴怀,不觉遂生伤感。然当时溪树上有二绝句,不知何人所书?小女因寻扇,再至其地,经览而归,至今吟哦不绝于口。”生请诵之,即其旧题也。老妇因请命娟娟出见。传呼良久,不至。母自入谓女曰:“客即树上题诗人也。”娟娟强起,严服靓妆,与母相携而出。至则玉姿芳润,内美难征,严然秦观峰梦中所见也。生又以梦告母,共相叹异久之。马至,珍重辞谢而去。
明日,邻翁以娟母命来,请以弱女为君子姬侍。生喜出望外,遂以其年四月成礼。娟娟妙解音律,通贯经史,凡诸戏博杂艺,靡不精晓,情好甚笃。未阅月,生以督运南行,乃锁院而去。母先亦暂至武清,遣人间问。娟娟从门隙中附诗于母,寄生曰:
闻郎夜上木兰舟,不数归期只数愁。
半幅御罗题锦字,隔墙裹赠玉搔头。
是夕,生适自潞还,娟出迎。生曰:“方从马上得诗,未有以复。”
即口占赠娟娟曰:
碧窗无主月纤纤,桂影扶疏玉漏严。
秋蒲芙蓉偏献笑,半窗斜映水晶帘。
其冬十月,生以大夫人忧去职。河冰既合,娟适病不能偕。生存亡抱恨,计无所出。邀母与娟同居,约以冰解来迎,相与悲咽而别。明年春,娟病转剧,遣翁子钱郎,即以诗寄生曰:
楚天风雨绕阳台,百种名花次第开。
谁遣一番寒食信,合欢廊下长莓苔。
生遣使往迎,比至则不起匝月矣。辛卯冬,生再入都过母家,见娟娟画像,题诗其上曰:
人生补过□张郎,已恨花残月减光。
枕上游仙何迅速,洞中乌兔太匆忙。
秦娘似比当时瘦,李卫惭多旧日狂。
梅影横斜啼鸟散,绕天黄叶倚绳床。
时人多传诵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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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4/11/24 05:11: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