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辩才卷十九

    ※ 辩才卷十九
    【原文】
    侨童有辞,郑国赖焉;聊城一矢,名高鲁连;排难解纷,辩哉仙仙;百尔君子,毋易繇言。集“辩才”。
    【译文】
    子产以口舌折服晋楚,使郑国免祸数十年;鲁仲连以一封绑在箭上的信,说服燕军退兵。历史上有无数危难,都在智者的辩才下消于无形。
    727、子贡
    【原文】
    吴征会于诸侯,卫侯后至,吴人藩卫侯之舍。子贡说太宰嚭曰:“卫君之来,必谋于其众,其众或欲或否,是以缓来。其欲来者,子之党也;其不欲来者,子之仇也。若执卫侯,是堕党而崇仇也。”嚭说,乃舍卫君。
    田常欲作乱于齐,惮高、国、鲍、晏,故移其兵,欲以伐鲁。孔子闻之,谓门弟子曰:“夫鲁,坟墓所处,二三子何为莫出?”子路请出,孔子止之。子张、子石请行,孔子弗许。子贡请,孔子许之。遂行至齐,说田常曰:“君之伐鲁,过矣!夫鲁,难伐之国:其城薄以卑,其地狭以泄,其君愚而不仁,大臣伪而无用,其士民又恶甲兵之事,——此不可与战。君不如伐吴,夫吴城高以厚,地广以深,甲坚以新,士选以饱,重器精兵,尽在其中,又使明大夫守之,——此易伐也。”田常忿然作色,曰:“子之所难,人之所易;子之所易,人之所难,而以教常,何也?”[边批:正是辩端。]子贡曰:“臣闻之:‘忧在内者攻强,忧在外者攻弱。’今君破鲁以广齐,战胜以骄主,破国以尊臣,而君之功不与焉,而交日疏于王。是君上骄主心,下恣群臣,求以成大事,难矣!夫上骄则恣,臣骄则争,是君上与主有隙,下与大臣交争也,如此则君之立于齐,危矣!故曰不如伐吴,伐吴不胜,民人外死,大臣内空,是君上无强臣之敌,下无民人之过,孤主制齐者,唯君也。”田常曰:“善。虽然,吾兵业已加鲁矣,去而之吴,大臣疑我,奈何?”子贡曰:“君按兵无伐,臣请往使吴王,令之救鲁而伐齐,君因以兵迎之。”
    田常许之,使子贡南见吴王,说曰:“臣闻之:‘王者不绝世,霸者无强敌。’‘千钧之重,加铢而移。’今以万乘之齐,而私千乘之鲁,与吴争强,窃为王危之。且夫救鲁,显名也;伐齐,大利也。以扶泗上诸侯,诛暴齐而服强晋,利莫大焉,名存亡鲁,实困强齐,智者不疑也。”吴王曰:“善。虽然,吾尝与越战,栖之会稽。越王苦身养士,有报我心,子待我伐越而听子。”子贡曰:“越之劲不过鲁,强不过齐,王置齐而伐越,则齐已平鲁矣。且王方以存亡继绝为名,夫伐小越而畏强齐,非勇也;夫勇者不避难,仁者不穷约,智者不失时。今存越示诸侯以仁,救鲁伐齐,威加晋国,诸侯必相率而朝,吴霸业成矣。且王必恶越,臣请东见越王,令出兵以从,此实空越,名从诸侯以伐也。”吴王大说,乃使子贡之越。
    越王除道郊迎,身御至舍,而问曰:“此蛮夷之国,大夫何以惠然辱而临之?”子贡曰:“今者吾说吴王以救鲁伐齐,其志欲之而畏越,曰:‘待我伐越乃可。’如此破越必矣。且夫无报人之志而令人疑之,拙也;有报人之意使人知之,殆也;事未发而先闻,危也。三者举事之大患。”勾践顿首再拜,曰:“孤尝不料力,乃与吴战,困于会稽,痛入于骨髓,日夜焦唇干舌,徒欲与吴王接踵而死,孤之愿也。”遂问子贡,子贡曰:“吴王为人猛暴,群臣不堪,国家敝于数战,士卒弗忍,百姓怨上,大臣内变;子胥以谏死,太宰嚭用事,顺君之过,以安其私,是残国之治也。今王诚发士卒佐之,以徼其志,重宝以说其心,卑辞以尊其礼,其伐齐必也。彼战不胜,王之福矣;战胜,必以兵临晋。臣请北面晋君,令共攻之,弱吴必矣。其锐兵尽于齐,重甲困于晋,而王制其敝,此灭吴必矣。”越王大说,许诺,送子贡金百镒、剑一、良矛二。子贡不受,遂行。
    报吴王曰:“臣敬以大王之言告越王,越王大恐,曰:“孤不幸,少失先人,内不自量,抵罪于吴,军败身辱,栖于会稽。国为虚莽,赖大王之赐,使得奉俎豆而修祭祀,死不敢忘,何谋之敢虑!”后五日,越使大夫种顿首言于吴王曰:“东海役臣孤勾践使者臣种,敢修下吏问于左右,今窃闻大王将兴大义,诛强救弱,困暴齐而抚周室,请悉起境内士卒三千人,孤请自被坚执锐,以先受矢石,因越贱臣种奉先人藏器甲二十领、屈卢之矛、步光之剑,以贺军吏。”吴王大说,以告子贡曰:“越王欲身从寡人伐齐,可乎?”子贡曰:“不可,夫空人之国,悉人之众,又从其君,不义。君受其币,许其师,而辞其君。”吴王许诺,乃谢越王。于是吴王乃遂发九郡兵伐齐。
    子贡因去之晋,谓晋君曰:“臣闻之:‘虑不先定,不可以应卒;兵不先辨,不可以胜敌。’今夫吴与齐将战。彼战而胜,越乱之必矣;与齐战而胜,必以其兵临晋!”晋君大恐,曰:“为之奈何?”子贡曰:“修兵休卒以待之。”晋君许诺。
    子贡去而之鲁,吴王果与齐人战于艾陵,大破齐师,获七将军之兵而不归,果以兵临晋,与晋人相遇黄池之上。吴、晋争强,晋人击之,大败吴师。越王闻之,涉江袭吴,去城七里而军,吴王闻之,去晋而归,与越战于五湖。三战不胜,城门不守,越遂围王宫,杀夫差而戮其相。破吴三年,东向而霸。故子贡一出,存鲁、乱齐、破吴、旨晋而霸越,十年之中,五国各有变。直是纵横之祖,全不似圣贤门风。
    【译文】
    吴王发帖邀约诸侯,卫侯到得最晚,太宰伯嚭(春秋楚人,吴王夫差败越,句践派文种求和,越后灭吴,以嚭不忠诛杀)派吴兵包围卫侯所住的行馆。
    子贡得知此事,去对伯嚭说:“卫侯赴约前一定和众臣商议过,众臣中也一定有人赞成,有人反对,意见分歧,所以卫侯才到得晚。赞成卫侯前来的大臣是您的朋友,持反对意见的就是您的敌人。今天您派兵包围卫侯行馆,这是背弃朋友、助长敌人声势的做法。”
    伯嚭听了子贡这番话,就下令撤离包围卫侯行馆的人马。
    田常(春秋齐人,即田恒,汉避孝文帝讳改恒为常)有篡国之心,但顾忌高、国,鲍、晏等齐国的大臣,所以打算讨伐鲁国以立威。孔子正在鲁国,听说田常将率兵伐鲁,对门下弟子说:“鲁国是我的祖国,现在情势危急,你们怎不想办法挽救鲁国呢?”子张(姓颛孙,名师)、子石(即公孙龙)都自愿出门游说,但孔子只答应子贡去。
    子贡向孔子辞行后,便直接到齐国求见田常。子贡对田常说:“齐国出兵攻鲁,我以为是严重的错误,因为鲁国是个难以征服的国家。鲁国城墙低,城壁薄,国土狭小,君王懦弱,大臣愚昧,百姓又厌恶战争,所以我说难以征服;相国不如伐吴,吴国城墙高,城壁厚,国土辽阔,兵精甲利,战将如云,这才容易征讨。”
    田常一听,大为生气,说:“您说的困难,是一般人说的容易;您说的容易,却是一般人说的困难。为什么对我说这么荒谬的话呢?”
    子贡说:“我听人说:‘国家内部有问题,要选择强国来攻击;相反的,国家外部有问题,则选择弱国来攻击。’打败鲁国,造成齐国疆域的扩张,只会使齐王骄傲,朝臣骄宠,功劳不在相国您个人身上,于是您在齐王心中的份量就减弱了。可这完全是您出兵的不当造成的,导致齐王高傲,大臣权重,您想要进一步成就什么大事,就困难了。更严重的是,还会进一步使您上与君王疏远,下与群臣争权,就连原有的地位也岌岌可危。所以我说不如出兵攻吴。伐吴不胜,齐国的兵力折损于战场,对您有威胁的大臣武将也消减一空,到时候,有能力掌握整个齐国的只有相国您一人了。”
    田常脸色这才和缓下来,点头说道:“先生的分析虽有理,但我军已经开到鲁国边境,如果忽然命令军队伐吴,大臣们会起疑心,先生看该怎么办呢?”
    子贡说:“相国先想办法拖住军队,我立即前往吴国,说服吴王为救鲁而伐齐,相国再出兵迎敌,这么一来,再聪明的大臣也不会怀疑相国的用心。”田常一口答应。
    子贡辞别田常后,立即连夜赶往吴国,对吴王夫差说:“臣听说真正的王者不会灭绝别人的世族,真正的霸主没有可畏惧的敌人。千钧虽重,但是加一铢就可动摇。今天强齐伐弱鲁,摆明了和吴国争夺霸权,对王而言是一大威胁,大王为何不伐齐以救鲁呢?救鲁能彰显大王救绝存亡的仁名,伐齐能得到大利,泗水一带的各个小国可因此划入吴国手中,既击破有争霸实力的强齐,又可让强大的晋国望风臣服,还有什么比这个对吴国更有利的呢?再说大王以救鲁为名出兵,其实是为了击破齐国,有这个名义和机会,各国诸侯再厉害也无法质疑大王您出兵的正当性。”
    吴王说:“好是好,不过本王曾与越大战一场,击败它之后把它安置在会稽。多年来勾践卧薪尝胆发奋图强,想对我进行报复。为除后患,待本王先伐越后救鲁。”
    子贡说:“不行。越的实力好比鲁国,而吴和齐则是实力差不多的一级强国,等大王您击破越国,齐国也早已拿下鲁国了。再说大王是以存亡继绝的名义出兵伐齐,现在先讨伐小小的越国,会被看成吴国是惧怕齐国的强大,这不是勇敢的表现。真正的勇者不怕困难,真正的仁者不怕一时的困顿,真正的智者不会错失良机。今天先不灭越国,是对诸侯显示大王的仁德;为救鲁而伐齐,必能使晋国感受吴国国力的强大,其他诸侯也必会因吴国的强大而臣服,那么大王的霸业就来临了。如果大王实在放心不下,我愿为大王跑一趟越国,要越王出兵随大王伐齐,这样越国境内就无兵可用,大王也不用担心勾践会乘机报复了。”
    吴王非常高兴。
    子贡离开吴国后,立即前往越国。越王句践听说子贡要来,立即令人清扫道路,并在三十里外亲迎子贡,奉为上宾。
    越王说:“越国地处偏僻,怎敢烦劳先生亲自前来!”
    子贡说:“我来之前,曾想说服吴王救鲁伐齐,但吴王想出兵却担心越国趁机攻击吴国,坚持要灭越才肯伐齐,如此,越国灭亡便在旦夕之间。我听说,一个人如果没有报仇之心,却表现得让人怀疑,这是愚笨的;如果真有雪耻之心却让人识破,这是失败的;还没有行动就让人预测到,这是危险的。这三点都是成就大事的兵家大忌。”
    句践赶忙跪下来向子贡求道:“孤曾不自量力和吴战于会稽,当年战败的惨状痛入骨髓,孤日夜寝食难忘、苦心焦思,就算与吴王同归于尽也心甘情愿。”
    子贡说:“吴王好大喜功,群臣早就难以忍受,再加上吴国因连年争战,军士疲敝,百姓更是怨声载道。忠臣伍子胥因为劝说吴王而被杀害,剩下太宰一味讨好吴王,以满足自己私欲,这已是亡国的征兆。在只要大王肯发兵随吴王伐齐,迎合吴王称霸的野心;宝器赠予吴王,以卑词尊奉吴王,那么吴王一定出兵伐齐。吴王伐齐失败,就是大王雪耻之日;若伐齐成功,吴王一定乘胜伐晋。我去见晋君,请晋君伐吴,吴国以精锐部队伐齐后再战强晋,一定元气大伤,这时大王就能乘机攻吴,定能洗雪会稽之耻。”
    越王再次道谢,并赠子贡黄金百镒、宝剑一把、良矛二支,子贡坚持不受。
    离开越国后,子贡又来到吴国,对吴王报告越国的态度:“臣把大王的话转告勾践,勾践惶恐万分,说:‘我勾践年少时不得父母教诲,自不量力,得罪于吴国,挑起战争,军队覆亡,身为囚虏,国家更险些灭亡。只因为吴王仁德的恩赐,才能保有祖先的宗庙和国家。对于吴王的恩德,至死不敢遗忘,怎么还有什么报复之心呢?”
    五天后,越王派大夫文种至吴,文种向吴王跪拜,说:“东海贱臣勾践的使者文种特地前来拜见大王。勾践听说大王为伸张正义救鲁伐齐,特派下臣文种奉上先人所收藏的盔甲二十副,屈卢之矛、步光之剑,为大王壮军威,另精选国内士兵三千人,恳请准许贱臣勾践披甲带剑,率军随大王出征,为大王先锋率先杀敌。”
    吴王听了非常高兴,将勾践愿意随军出征的事告知子贡。子贡说:“不行。越王已让越国全部士兵随军出征,如果再让越王随军出征,就有些过份了,不如辞谢越王。”
    吴王听取了子贡所言。
    吴王出兵伐齐后,子贡又赶往晋国,对晋君说:“臣听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今吴伐齐,若齐王获胜,勾践一定会乘机洗雪会稽之耻;若吴获胜,一定趁势加兵于晋国。”
    晋君大惊,问子贡:“那怎么办才好?”
    子贡说:“应该立刻召集军队,作好备战准备,以逸待劳来应付强敌。”
    子贡回到鲁国后,吴王与齐兵战于艾陵,大破齐军,生擒齐将七名。果然没有返吴的打算,想乘胜攻晋,与晋军相遇于黄池。结果晋人大败吴军。越王听说吴王惨败,立即出兵偷袭吴国,在离吴都七里的地方扎营,吴王听说勾践发兵攻吴,立即下令班师回朝,与越王战于五湖,三战皆败,于是勾践围吴王宫,杀了夫差及伯嚭,终于洗雪会稽之耻。勾践在灭吴三年后,完成称霸诸侯的心愿。
    子贡靠一张嘴,存鲁、乱齐、灭吴、强晋而霸越,十年之间五国的情势皆起了剧烈的变动。
    [冯评译文]
    子贡穿梭游说五国君王间,真可称得上是纵横家的开山祖师,完全没有一丝圣人仁义的门风。
    728、鲁仲连
    【原文】
    秦围赵邯郸,诸侯莫敢先救。魏王使客将军辛垣衍间入邯郸,欲与赵尊秦为帝。鲁仲连适在赵,闻之,见平原君胜。胜为介绍,而见之于辛垣衍。鲁连见辛垣衍而无言,辛垣衍曰:“吾视居此围城之中者,皆有求于平原君者也,今观先生之玉貌,非有求于平原君者,曷为久居此围城之中而不去也?”鲁连曰:“秦弃礼义、上首功之国也,权使其士,虏使其民,彼肆然而为帝,则连有赴东海而死耳,不忍为之民也。所为见将军者,欲以助赵也。”辛垣衍曰:“助之奈何?”鲁连曰:“吾将使梁及燕助之,齐、楚固助之矣。”辛垣衍曰:“燕吾不知;若梁,则吾乃梁人也。先生恶能使梁助之耶?”鲁连曰:“梁未睹秦称帝之害故也,使睹秦称帝之害,则必助赵矣。”辛垣衍曰:“秦称帝之害奈何?”鲁连曰:“昔齐威王尝为仁义矣,率天下诸侯而朝周。周贫且微,诸侯莫朝,而齐独朝之。居岁余,周烈王崩,诸侯皆至,齐后往,周怒,赴于齐曰:‘天崩地坼,天子下席,东藩之臣田婴齐后至,则斩之!’威王勃然怒曰:‘叱嗟,而母婢也!’卒为天下笑。故生则朝周,死则叱之,诚不忍其求也。彼天子固然,其无足怪。”辛垣衍曰:“先生独未见夫仆乎?十人而从一人者,宁力不胜,智不若耶?畏之也!”鲁连曰:“梁之比于秦若仆耶?”[边批:激之。]辛垣衍曰:“然。”鲁连曰:“然则吾将使秦王烹醢梁王。”[边批:重激之。]辛垣衍怏然不悦,曰:“嘻,亦太甚矣,先生又恶能使秦王烹醢梁王?”鲁连曰:“固也,待吾言之。昔者鬼侯、鄂侯、文王,纣之三公也。鬼侯有子而好,故入之于纣,纣以为恶,醢鬼侯;鄂侯争之急,辩之疾,并脯鄂侯;文王闻而叹息,拘于羑里之库百日,而欲令之死。曷为与人俱称帝王,卒就脯醢之地也?齐湣王将之鲁,夷维子执策而从,谓鲁人曰:‘子将何以待吾君?’鲁人曰:‘吾将以十太牢待子之君。’夷维子曰:‘吾君,天子也。天子巡狩,诸侯避舍,纳管键,摄衽抱几,视膳于堂下,天子已食,退而听朝也。’鲁人投其钥,不果纳。将之薛,假途于邹,当是时,邹君死,湣王欲入吊,夷维子谓邹之孤曰:‘天子吊,主人必将倍殡柩,设北面于南方,然后天子南面吊也。’邹之群臣曰:‘必若此,吾将伏剑而死。’故不敢入于邹。邹,鲁之臣,生则不能事养,死则不得饭含,[边批:为齐强横故。]然且欲行天子之礼于邹、鲁之臣,不果纳。今秦万乘之国,梁亦万乘之国,交有称王之名,睹其一胜而胜,欲从而帝之,是使三晋之大臣,未如邹、鲁之仆妾也,且秦无已而帝,则且变易诸侯之大臣,彼将夺其所谓不肖,而予其所谓贤,夺其所憎,而予其所爱,彼又将使其子女谗妾为诸侯妃姬,处梁之宫,梁王安得晏然而已乎?而将军又何以得故宠乎?”于是辛垣衍起,再拜谢曰:“吾乃今知先生为天下之士也,吾请去,不敢复言帝秦矣。”秦将闻之,为却军五十里。
    [述]
    苏轼曰:“仲连辩过仪、秦,气凌髡、衍,排难解纷,功成而逃赏,实战国一人而已。”
    穆文熙曰:“仲连挫帝秦之说,而秦将为之却军,此《淮南》之所谓‘庙战’也。”
    【译文】
    秦兵围攻赵都邯郸,诸侯都不愿意带头出兵救赵。魏王派客将辛垣衍(复姓辛垣,《资治通鉴》作新垣衍)由小道入邯郸城,想与赵王相约一起尊秦王为帝,借以解邯郸之围。
    鲁仲连(战国齐人,好策划,为人正直,操守高)当时正好在赵国,听说魏国想游说赵王尊秦王为帝,就去见平原君(战国赵武灵王儿子,名胜,封于平原,故号平原君)。平原君介绍鲁仲连与辛垣衍见面。
    鲁仲连见了辛垣衍,竟一言不发。辛垣衍说:“我本以为凡是住在邯郸的人,都是有求于平原君而来,但我仔细观察先生的举动,并非有求于平原君,真不知道先生为什么待在这围城内久住不走?”
    鲁仲连说:“秦国是个背弃礼义、只知崇尚杀人的战功、用权术操纵士大夫、把百姓当奴隶般使唤的国家。秦王果真称帝,那我宁可投东海而死,我可不愿意作秦王的顺民。今天我来见将军,目的就是想对赵国有所帮助。”
    辛垣衍说:“请问先生要怎样帮赵国呢?”
    鲁仲连说:“我准备再说服魏、燕两国援赵,而齐、楚两国已经答应了。”
    辛垣衍说:“燕国的动向我不清楚,至于魏,我就是魏国人,不知先生怎么可能使魏援赵呢?”
    鲁仲连说:“这是因为魏国还没有看见秦国称帝的害处,假使能明了其中的害处,魏王一定会发兵救赵。”
    辛垣衍说:“那你说秦王称帝的害处在哪里呢?”
    鲁仲连说:“以前齐威王推行仁政,率天下诸侯朝拜周天子,当时的周既穷又弱,天下诸侯都不肯朝贡,只有齐国肯称臣进贡。但过了一年多,周威烈王驾崩,诸侯都前去吊丧,可是齐国却最后到达,周王大怒,派使臣警告齐王说:‘天子驾崩,新即位的天子服丧,而东藩之臣齐国的田婴竟迟来奔丧,依法当斩!’齐威王一听,生气的说:“呸!周王只不过是一个贱婢所生的奴才罢了!’整个事件成了个大笑话。齐国在周天子生前去朝拜他,死后却如此辱骂他,实在是因为做不到周天子所要求的诸侯义务。对真正的天子尚且如此,你以为把秦奉为天子不会发生类似的笑话吗?”
    辛垣衍说:“先生难道没有见过仆人吗,十个人服侍一个人,并不是真的因为力气和智慧不如主人,而是出于畏惧。”
    鲁仲连说:“那么魏国和秦国的关系,就如同主、仆吗?”
    辛垣衍说:“是的。”
    鲁仲连说:“好。那我有办法叫秦王杀魏王,把魏王剁成肉酱。”
    辛垣衍很不高兴,说:“先生也未免太夸大了,你又怎能叫秦王杀魏王呢?”
    鲁仲连说:“我当然做得到,请将军听我解释。当年鬼侯(《史记》作九侯)、鄂侯、文王,是殷纣王的三公。鬼侯有个女儿长得很漂亮,于是献给纣王,可是纣王却不喜欢她,结果纣王就把鬼侯杀了,剁成肉酱;鄂侯为这件事向纣王谏言,辩论,结果纣王又把鄂侯杀死,晒成肉干;文王听说这两件惨事以后,忍不住长叹一声,结果竟被纣王囚禁在羑里的仓库里有一百天,想困死他。这不就正是有拥护人为帝王,结果反倒被杀死,晒成肉干,剁成肉酱的往事吗?
    “齐闵王要去鲁国时,夷维子负责驾车,他对鲁国人说:‘你们准备接待我的国君?’鲁人说:‘我们用十头牛款待你们国君。’夷维子说:‘我们国君是天子,天子到各地巡行狩猎时,诸侯都要搬出王宫住在外面,交出国库的钥匙,并且撩起衣裳,端着桌几亲自在殿堂下侍候天子进餐,天子吃完,诸侯才能退下。’鲁人一听,就不让齐闵王入境,以致齐王只有改从邹国前往薛国。
    “正巧碰到邹君逝世,齐闵王要去吊丧,夷维子对邹君手下说:‘天子来吊丧,丧家必须把灵柩摆放为坐北朝南,然后请天子立于南方之位祭吊。’邹国的臣子说:“如果一定要我们这样做,我们宁可伏剑而死。’因此齐闵王君臣也不敢进入邹国。
    “邹、鲁两国的臣子,虽迫于齐国的淫威当君主在世时不得奉养,君主死了不得含殓,但是要以他们行朝拜天子的大礼,他们仍不肯让齐闵王进入自己的国家。
    “今天秦国是拥有万辆兵车的大国,魏也是万辆大国,两国互相称帝称王。但是见秦国打了一场胜仗,就想尊秦王为帝,这是三晋的一干文武大臣,还远不如邹、鲁这两个小国的臣民气节高尚。
    “再说秦王称帝之后,必定更换诸侯大臣,罢黜他所谓的不肖臣子,把官位赐给他心目中的贤臣子,削夺他所憎恨的人的官职,任命他所喜欢的人为官,同时也一定会要他的女儿作诸侯的妃子住在魏宫,魏王又怎能耳根清静,而将军又怎能常享荣宠呢?”
    辛垣衍听完鲁仲连这番话,立刻起身拜谢说:“我一直以为鲁先生只是个平凡人,现在我才明白先生是天下奇人,我现在就回魏国,再也不谈论尊秦王为帝的事。”
    秦国将军听说这事后,下令秦军后退五十里。
    [述译]
    苏轼说,鲁仲连的辩才超过张仪、苏秦,气势驾凌淳于髡(战国齐人,有辩才)、公孙衍,排除国境解救危难,达成使命却不居功邀赏,在战国谋士中才智操守无人可比。
    穆文熙说,鲁仲连把不能尊秦为帝的理由说得淋漓尽致,使得秦将退军五十里,这就是《淮南子》所说的“庙战”了。
    729、虞卿
    【原文】
    秦攻赵于长平,大破之,引兵而归,因使人索六城于赵而讲。赵计未定,楼缓新从秦来,赵王与楼缓计之曰:“与秦城何如?不与何如?”楼缓辞让曰:“此非臣之所能知也。”王曰:“虽然,试言公之私。”楼缓曰:“王亦闻夫公甫文伯母乎?公甫文伯官于鲁,病死,妇人为之自杀于房中者二八人。其母闻之,不哭也,相室曰:‘焉有子死而不哭者乎?’其母曰:‘孔子,贤人也,逐于鲁,是人不随。今死而妇人为死者十六人,若是者,其于长者薄,而于妇人厚。’故从母言之,为贤母也;从妇言之,必不免于妒妇也。故其言一也,言
    者异,则人心变矣。今臣新从秦来,而言‘勿与’,则非计也;言‘与之’,则恐王以臣之为秦也。故不敢对。使臣得为王计之,不如予之。”王曰:“诺。”
    虞卿闻之,入见王。王以楼缓言告之,虞卿曰:“此饰说也。”王曰:“何谓也?”虞卿曰:“秦之攻赵也,倦而归乎?王以其力尚能进,爱王而不攻乎?”王曰:“秦之攻我也,不遗余力矣,必以倦而归也。”虞卿曰:“秦以其力攻其所不能取,倦而归,王又以其力之所不能攻而资之,是助秦自攻也。来年秦复攻王,王无以救矣。”
    王以虞卿之言告楼缓,楼缓曰:“虞卿能尽知秦力之所至乎?诚知秦力之所不至,此弹丸之地犹不予也!今秦来复攻,王得无割其内而媾乎?”王曰:“诚听子割矣,子能必来年秦之不复攻我乎?”楼缓对曰:“此非臣之所敢任也,昔日三晋之交于秦,相善也,今秦释韩、魏而独攻王,王之所以事秦,必不如韩、魏也。今臣为足下解负亲之攻,启关通币,齐交韩、魏。至来年,而王独不取于秦,王之所以事秦者,必在韩、魏之后也。此非臣之所以敢任也。”
    王以楼缓之言告虞卿,虞卿曰:“楼缓言‘不媾,来年秦复攻王’,得无更割其内而媾;今媾,楼缓又不能必秦之不复攻也。虽割何益,来年复攻,又割其力之所不能陛而媾也。此自尽之术也。不如无媾,秦虽善攻,不能取六城;赵虽不能守,亦不至失六城。秦倦而归,兵必罢,我以六城收天下,以攻罢秦,是我失之于天下,而取偿于秦也。吾国尚利,孰与坐而割地,自弱以强秦?今楼缓曰:‘秦善韩、魏而攻赵者,必王之事秦不如韩、魏也。’是使王岁以六城事秦也,即坐而地尽矣。来年秦复求割地,王将予之乎?不予,则是弃前资而挑秦祸也;与之,则无地而给之。语曰:‘强者善攻,而弱者不能自守。’今坐而听秦,秦兵不敝而多得地,是强秦而弱赵也。以益强之秦,而割愈弱之赵,其计固不止矣!且秦虎狼之国也,无礼义之心,其求无已。而王之地有尽,以有尽之地,给无已之求,其势必无赵矣。故曰:‘饰说也,王必勿与!’”王曰:“诺。”
    楼缓闻之,入见于王,王又以虞卿之言告之,楼缓曰:“不然,虞卿得其一,未知其二也。秦、赵构难,而天下皆说。何也?曰:我将因强而乘弱。今赵兵困于秦,天下之贺战胜者,则必在于秦矣。故不若亟割地求和,以疑天下,慰秦心;不然,天下将因秦之怒,乘赵之敝而瓜分之。[边批:主连衡者皆持此说为恐吓,却被虞卿喝破。]赵且亡,何秦之图,王以此断之,勿复计也。”
    虞卿闻之,又入见王曰:“危矣,楼子之为秦也!夫赵兵困于秦,又割地为和,是愈疑天下,而何慰秦心哉!不亦大示天下弱乎!且臣曰勿与者,非固勿予而已也,秦索六城于王,王以六城赂齐。齐、秦之深仇也,得王六城,并力而西击秦也!齐之听王,不待辩之毕也。是王失于齐,而取偿于秦,一举结三国之亲,而与秦易道也。”
    赵王曰:“善。”因发虞卿东见齐王,与之谋秦。虞卿未反,秦之使者已在赵矣。楼缓闻之,逃去。
    [评]
    从来议割地之失,未有痛切快畅于此者!
    【译文】
    秦国在长平大败赵军,向赵国索取六城,做为和谈的条件。赵王还没有作出决定,这时楼缓(战国赵人,原为赵臣,后往秦国任秦相)从秦国回来,于是赵王就和他商量:“你认为给秦国六城好呢,还是不给好呢?”楼缓推辞说:“这不是臣所能知道的。”赵王说:“没关系,就说说你个人的看法好了。”
    楼缓于是说:“我想王一定知道公甫文伯(春秋末年人,鲁国上卿)母亲的事吧?公甫文伯在鲁国做官,当他病死后,有十六位妇人为他自杀,他母亲知道儿子的死讯后不哭。有个老仆说:‘世上哪有儿子死了不哭的道理?’他母亲说:‘孔子是圣人,当被鲁国放逐时,我的儿子不追随孔子一起离开。现在我儿子死了,竟有十六位妇人为他自杀,可见他不懂得轻近贤人,心思完全摆在女人身上。’做为一位母亲能说出这种话,就知道是位贤母。但若是由他妻子口中说出,别人一定会误会在吃醋。所以,同样一句话,由于说话的人不同,听的人反应也不同。现在臣刚从秦国回来,如果臣说不要答应秦的要求,就不算是为君王献计;如果说给秦六城,又怕君王误会臣是秦王说客,所以臣才不敢回答。假使君王一定要臣拿个主意,臣认为最好还是给秦六城。”
    赵王说:“好。”
    虞卿(《战国策》作虞庆,赵国上卿)知道后,去见赵王。赵王把楼缓的话告诉他,他说:“楼缓在巧辩。”
    赵王说:“怎么说呢?”
    虞卿说:“君王认为,秦攻赵是由于力气耗尽而撤兵,还是仍有进攻能力,只为保留您的情面才撤兵呢?”
    赵王说:“秦兵进攻时已动用全部兵力,必然是因为兵疲才撤兵。”
    虞卿说:“秦尽了最大的努力,也没攻下赵国一城,最后因为精疲力竭而撤兵。现在君王竟愿意割让秦兵所不能攻下的六城,这是帮助秦兵攻打赵国。假使明年秦兵再入侵,那赵国就真的没救了。”
    赵王把虞卿的话告诉楼缓,楼缓说:“虞卿能完全了解秦国真正的实力吗?如果不割这区区六城之地给秦,明年若秦兵再攻赵国,恐怕要割让的就不只是六城。”
    赵王说:“寡人愿意采纳贤卿的意见割城,但贤卿能否保证秦兵不再攻赵呢?”
    楼缓说:“臣不敢保证,以前三晋跟秦国建交,韩、赵、魏和秦的邦交都很好。如今秦只发兵攻赵,这就证明君王对待秦国,远不如韩、魏殷勤友善;现在臣为君王化解,但若往后赵国自己又背弃盟约,并且大开关卡,派使者拉拢韩、魏,惹来秦兵再次攻赵,那就证明君王对秦王远不如韩、魏两国忠诚,所以臣不敢保证。”
    赵王又把楼缓的话告诉虞卿,虞卿说:“楼缓说如果不割城讲和,明年秦兵会再攻赵,到那时还要割更多的城池给秦;但现在如果割城讲和,楼缓又不能保证秦兵不再入侵,所以即使割城给秦,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来年秦兵再攻赵,再割秦兵所攻不下的城池讲和,这是赵国自取灭亡。所以不如根本不讲和。秦国武力虽强,却攻不下赵国六城;赵军虽弱,但也不致于一战失陷六城,秦国既然由于力竭而撤兵,那现在的秦兵一定疲累不堪,假如赵国现在用六城和天下诸侯结盟,趁机攻打秦国,就等于把割让给诸侯的土地再从秦国取回来。您说,是这么做有利,还是割地助长秦国威势而削弱自己力量有利呢?现在楼缓说:‘秦攻赵是因为君王事秦不如韩,魏恭顺。’这等于要君王用六城来事秦。假如明年秦再要求土地,请问君王要不要给呢?假如不给,就等于自毁割六城得来的邦交,再次挑起祸端;如果给,赵国还有多少城可以给呢?俗话说:‘强者善攻,而弱者不能自守。’现在若听秦摆布,让秦不发一箭而得六城,这是壮大秦国削弱自己的做法。秦是狼虎之国,君臣不讲信义,秦王的欲望永远没有满足的时候,但君王的土地有限,以赵国有限的土地来应付秦国无尽的欲望,很快的,赵国就完全没有了。所以臣认为楼缓是巧辩,王千万不能答应割城。”
    赵王说:“贤卿分析得极有道理。”
    楼缓听到消息后又晋见赵王,他说:“虞卿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秦、赵交战,天下诸侯都乐在心里,这是出于‘我将依附在强者之后趁机欺凌弱者’的心理。今天秦败赵军,天下诸侯必会纷纷派使者到秦国恭贺胜利者,如果赵国不赶紧割地求和,取悦秦国,进而缓和秦、赵之间的关系,并借此让虎视一旁的各国相信秦、赵已成盟国,恐怕天下诸侯会利用秦对赵的愤怒,乘赵国疲惫不堪时瓜分赵国土地,到时赵国都已灭亡了,还侈谈什么结盟诸侯呢?希望君王不要再三心二意。”
    虞卿听说以后,又晋见赵王说:“楼缓完全为秦国设想,这实在太可怕了。赵败于秦又割地求和,这只会更使天下诸侯怀疑秦、赵之间的关系,哪里能取悦秦国而依靠秦国的威势立国呢?这不是更摆明了告诉天下诸侯,赵国衰弱不堪、屈辱求和的弱者模样么?再说臣不主张割地,并非只是消极的不给而已,而是有反击的策略在里头。秦向赵索六城,君王可以用六城贿赂齐国,加深齐、秦两国的仇恨。齐王得六城后,就会与我军合力攻秦,那时齐国绝对会听从王的号令,这是必然的道理,等于是把给齐国的土地由秦国那儿取回,并且一举和三个大国会盟,而秦、赵优劣的情况马上完全改观。”
    赵王说:“贤卿分析得极为高明。”
    于是赵王派虞卿东去齐国,缔结盟约合力攻秦。虞卿还没有从齐国回来,秦国的使臣已经来到赵国重新谈判,楼缓马上闻风而逃。
    [评译文]
    从来议论割地求和的弊端,没有像虞卿这般痛快淋漓的。
    730、苏代
    【原文】
    雍氏之役,韩征甲与粟于周,周君患之,告苏代。苏代曰:“何患焉?代能为君令韩不征甲与粟于周,又能为君得高都。”周君大悦,曰:“子苟能,寡人请以国听。”苏代往见韩相国公仲,曰:“公不闻楚计乎?昭应谓楚王曰:‘韩氏罢于兵,仓廪空,无以守城。吾攻之以饥,不过一月,必拔之。’今围雍氏五月不能拔,是楚病也,楚王始不信昭应之计矣,今公乃征甲与粟于周,是告楚病也。昭应闻此,必劝楚王益兵守雍氏,雍氏必拔。”公仲曰:“善。然吾使者已行矣。”代曰:“公何不以高都与周?”公仲怒曰:“吾无征甲与粟于周,亦已多矣,何为与高都?”代曰:“与之高都,则周必折而入于韩;秦闻之,必大怒,而焚周之节,不通其使,是公以敝高都得完周也。”公仲曰:“善。”不征甲与粟于周,而与高都,楚卒不拔雍氏而去。
    田需死,昭鱼谓苏代曰:“田需死,吾恐张仪、薛公、犀首之有一人相魏者。”代曰:“然则相者以谁而君便之也?”昭鱼曰:“吾欲太子之自相也。”代曰:“请为君北见梁王,必相之矣。”昭鱼曰:“奈何?”代曰:“若其为梁王,代请说君。”昭鱼曰:“奈何?”对曰:“代也从楚来,昭鱼甚忧。代曰:‘君何忧?’曰:‘田需死,吾恐张仪、薛公、犀首有一人相魏者。’代曰:‘勿忧也。梁王,长主也,必不相张仪。张仪相魏,必右秦而左魏;薛公相魏,必右齐而左魏;犀首相魏,必右韩而左魏。梁王长主也,必不使相也。’王曰:‘然则寡人孰相?’代曰:‘莫如太子之自相,是三人皆以太子为非固相也,皆将务以其国事魏,而欲丞相之玺。以魏之强,而持三万乘之国辅之,魏必安矣。故曰:如太子之自相也!’”遂先见梁王,以此语告之,太子果自相。
    【译文】
    楚国攻打韩国的雍氏(地名),韩国向西周调兵征粮,周天子感到十分苦恼,跟苏代(战国洛阳人,苏秦弟)商量。苏代说:“王不必烦恼,臣能替大代王解决这个难题,臣不但能使韩国不向西周调兵征粮,还能让王得到韩国的高都(又作郜都,在今河南省洛阳县西南)。”周王听了这话,非常高兴的说:“如果贤卿能为寡人解难,那么以后寡人的国事都听从贤卿的意见。”
    于是苏代前往韩国,拜见相国公仲侈说:“难道相国没有听说楚国的计划吗?楚将昭应曾对楚怀王说:‘韩国因连年争战,兵疲马困,仓库空虚,没有力量固守城池。假如我军乘韩国粮食不足时,率兵攻打韩国的雍氏,那么不用一个月就可以占领雍氏了。’如今楚国围雍氏已有五个月,可是仍然没能攻下,这也证明楚国已疲惫不堪,而楚王也开始怀疑昭应的说法。现在相国竟然向西调兵征粮,这不是明明告诉楚国,韩国已经精疲力竭了,昭应知道以后,一定会请楚王增兵包围雍氏,雍氏就守不住了。”
    公仲侈说:“先生的见解很高明,可是我派的使者已经出发了。”
    苏代说:“相国为什么不把高都送给西周呢?”
    公仲侈很生气的说:“我不向西周调兵征粮已经够好了,凭什么还要送给西周高都呢?”
    苏代说:“假如相国能把高都送给西周,那么西周一定会与韩国邦交笃厚,秦国知道后,必然大为震怒,而焚毁西周的符节(在春秋战国时代,使者出使都要带符节,以便核对验证,所以焚烧符节,就代表两国断绝邦交),断绝使臣的往来。换句话说,相国只要用一个贫困的高都,就可以换一个完整的西周,相国为什么不愿意呢?”
    公仲侈说:“先生的确高明。”
    于是公仲侈决定不但不向西周调兵征粮,并且把高都送给西周,楚国也就退兵而去。
    魏相田需死了,楚相昭鱼(即昭奚恤)对苏代说:“田需死了,我担心张仪、薛公(战国赵人,曾隐居于卖桨人家,为魏公子无忌所敬重)、公孙衍等人中有一人出任魏相。”
    苏代说:“那么你认为由谁作魏相,对你比较有利呢?”
    昭鱼说:“我希望由太子(即后来的魏昭王)自己出任宰相。”
    苏代说:“我为你北走见魏王,必能使太子出任宰相。”
    昭鱼说:“先生要怎么说呢?”
    苏代说:“你当魏王,我来说服你。”
    昭鱼说:“那我们现在就试试。”
    苏代说:“臣这次由楚国来时,楚相昭鱼非常担忧,臣问他:‘相国担心什么?’昭鱼说:‘魏相田需死了,我担心张仪、薛公、犀首(原为古官名,因公孙衍曾任此官,后为公孙衍别称)等人中必有一人出任宰相。’臣说:‘相国不用担心,魏王是位明君,一定不会任用张仪为相,因为张仪出任魏相,就会亲秦而远魏;薛公为魏相,必会亲齐而远魏;犀首为魏相,必会亲韩而远魏。魏王是明君,一定不会任命他们为相。’臣又说:‘最好由太子自己出任宰相,因为他们三人知道太子早晚会登基为王,出任宰相只是暂时性的,为想得到宰相的宝座,他们必会极力拉拢与自己亲近的国家与魏结交,凭魏国强大的国势,再加上三个万乘之国的盟邦极力靠拢,魏国必然安全稳固,所以说不如由太子出任宰相。’”
    于是苏代北去见魏王,惠王果然任命太子为宰相,
    731、陈轸
    【原文】
    陈轸去楚之秦,张仪谓秦王曰:“陈轸为王臣,常以国情输楚,仪不能与从事,愿王逐之,即复之楚,愿王杀之!”王曰:“轸安敢之楚也?”王召陈轸告之曰:“吾能听子,子欲何之,请为子约车。”对曰:“臣愿之楚。”王曰:“仪以子为之楚,吾又自知子之楚,子非楚且安之也。”轸曰:“臣出,必故之楚,以顺王与仪之策,而明臣之楚与否也。楚人有两妻者,人誂其长者,长者詈之;誂其少者,少者许之。居无几何,有两妻者死。客谓誂者曰:‘汝取长者乎,少者乎?’‘取长者。’客曰:‘长者詈汝,少者和汝,汝何为取长者?’曰:‘居彼人之所,则欲其许我也,今为我妻,则欲其为詈人也。’今楚王,明主也;而昭阳,贤相也。轸为人臣,而常以国情输楚,楚王必不留臣,昭阳将不与臣从事矣,以此明臣之楚与不。”轸出,张仪入,问王曰:“陈轸果安之?”王曰:“夫轸,天下之辩士也,熟视寡人曰:‘轸必之楚。’寡人遂无奈何也。寡人因问曰:‘子必之楚也,则仪之言果信也。’轸曰:‘非独仪之言,行道之人皆知之。昔者子胥忠其君,天下皆欲以为臣;孝己爱其亲,天下皆欲以为子。故卖仆妾不出里巷而取者,良仆妾也;出妇嫁于乡里者,善妇也。臣不忠于王,楚何以轸为忠?忠且见弃,轸不之楚而何之乎?’”王以为然,遂善待之。
    【译文】
    陈轸(战国楚人,游说之士)离开楚国前往秦国,张仪对秦惠王说:“陈轸身为臣子,竟然经常把秦国的国情透露给楚国,臣不愿和这种人同朝共事。希望大王能把他赶出朝廷,如果他说想要回楚国,那大王就把他杀掉!”
    秦惠王说:“陈轸怎么敢明说要回楚国去呢?”接着召来陈轸说:“寡人愿意尊重贤卿的意见,只要贤卿说出愿意前往的国家,寡人立即命人为贤卿准备车马。”
    陈轸回答说:“臣愿意回楚国。”
    惠王说:“张仪认为你一定会回楚国,而寡人也料到你将回楚国,再说你如果不去楚国,又能在哪儿安身呢?”
    陈轸说:“臣离开秦以后,一定特意回到楚国,一方面顺从大王和张仪的策略,而且可以表明臣以前是否和楚国有私下的交道。有个楚国人娶了两个妻子,有人去调戏年纪较大的妻子,她就骂这人登徒子(好色之人);那个登徒子去挑逗年轻妻子时,她却欣然接受,没多久,楚人死了,有客人问登徒子说:‘在这两个寡妇中,你会娶年纪大的还是那个年轻的呢?’登徒子说:‘我娶年纪大的。’客人问:‘年纪大的曾经骂过你,而年轻的那位却顺从你,你为什么反倒要娶年纪大的呢?’登徒子说:‘当他们是别人妻子时,我希望她们能接受我的挑逗;但是一旦是我的妻子,我就喜欢当初拒绝我的那位。’现在楚王是位贤明的君王,而宰相昭阳也是位贤臣,我陈轸身为大王的臣子,如果经常把国事泄漏给楚王,那么楚王此次必定不会收留臣,而昭阳也不会愿意跟臣同朝共事,如此就可明白臣以前是否和楚国有所私通了。”
    陈轸离宫后,张仪就问秦王:“请问大王,陈轸到底要去哪里?”
    秦王说:“陈轸真是天下一流的雄辩家,他注视着寡人说:‘臣一定会回楚国的。’寡人对他也无可奈何,于是接着问他说:‘你既然打算会回楚国,那张仪的话就可以相信了。’陈轸说:‘不但张仪知道我会回楚,随便哪个人也都知道。从前伍子胥对他的君王很忠贞,天下君王都希望他做自己的臣子;孝己孝敬他的双亲,因此天下父母都希望他是自己的儿子。所以当人卖仆妾时,如果邻居肯买,那就证明是好仆妾;被休了的妻子,如果改嫁到本乡,就证明她是位好妻子。臣如果不忠于王,那楚王又要臣做什么,臣如此忠君爱国,仍然得不到大王的信任,那臣不回楚国,又将去哪里?”
    于是秦王慰留陈轸,并善加对待。
    732、触龙
    【原文】
    秦攻赵,赵王新立,太后用事,求救于齐。齐人曰:“必以长安君为质。”太后不可,齐师不出。大臣强谏,太后怒甚,曰:“有复言者,老妇必唾其面。”左师触龙请见,曰:“贱息舒祺最少,不肖,而臣衰,窃爱之,愿得补黑衣之缺,以卫王宫,愿及臣未填沟壑而托之。”太后曰:“丈夫亦爱少子乎?”对曰:“甚于妇人。”太后笑曰:“妇人异甚。”对曰:“老臣窃以为媪之爱燕后,贤于长安君。”太后曰:“君过矣,不如长安君之甚。”左师曰:“父母爱其子,则为之计深远。媪之送燕后也,持其踵而哭,念其远也,亦哀之矣,已行,非不思也,祭祀则祝之曰:‘必勿使反。’岂非为之计长久,愿子孙相继为王也哉?”太后曰:“然。”左师曰:“今三世以前,至于赵王之子孙为侯者,其继有在者乎?”曰:“无有。”曰:“此其近者祸及身,远者及其子孙,岂人主之子,侯则不善!位尊而无功,奉厚而无劳,而挟重器多也。今媪尊长安之位,封以膏腴之地,多与之重器,而不及今令有功于赵,一旦山陵崩,长安君何以自托于赵哉?”太后曰:“诺,恣君之所使之。”于是为长安君约车百乘,质于齐。齐师乃出,秦师退。
    【译文】
    赵孝成王刚登位,年纪尚轻,赵太后(惠文王之后)掌理朝政,秦国就发兵攻赵,情况非常危急,赵国向齐国求援。齐王说:“一定要用长安君(孝成王同母弟)作人质,齐国才愿意出兵救赵。”可是太后不答应。
    大臣们都极力劝谏,太后却明白的告诉侍臣说:“如果再有人劝我要长安君做为齐国人质,我就往他脸上吐口水。”
    这时左师(官名)触龙(战国赵人)请见赵太后说:“臣有一个小儿子名叫舒祺,年纪小没有出息,但臣却很疼爱他,现在臣年纪大了,希望能让他补卫士缺来保卫王宫,臣希望趁自己尚在世时让小儿子有个依靠。”
    赵太后说:“男人也会这么疼爱小儿子吗?”
    左师说:“比做母亲的还要疼爱呢。”
    赵太后笑着说:“母亲才疼得厉害。”
    左师说:“臣以为太后疼爱燕后远超过爱长安君。”
    赵太后说:“你错了,我疼爱燕后远不如爱长安君。”
    左师说:“父母既然疼爱子女,就要替他们作长远计划。当燕后出嫁时,太后拉着燕后哭,为她的远离而悲伤,这该算是很疼爱她的了。她既然已经出嫁了,虽说每天都在想念她,可是在祭祀时,却一定要为她祝福说:‘不要让她回来。这是为她的长远作打算,希望她的子孙能继承王位。”
    赵太后说:“是的。”
    左师说:“现在追溯三代以前,赵国开国时子孙被封侯的,今天有还存在的吗?”
    赵太后说:“没有了。”
    左师说:“这其实是和他们身份地位与功迹的不成比例有关。所以灾祸来得快一些的,第一代就遭殃了,就算灾祸出现得慢些,迟早也要落到后代子孙身上。难道国君的子孙一定都是坏的吗?只因为他们爵位高但无功迹,俸禄厚但不做事,所拥有的宝器太多。现在太后一再提高长安君的爵位,把肥沃的土地都封给他,又赐给他许多国宝,假如不乘现在让他为国立功,有一天太后崩逝,长安君如何在赵国立足呢?臣觉得太后不曾替长安君作久远打算,所以臣才认为,太后爱长安君远不如爱燕后。”
    太后说:“好吧,就随你们的意思,派他到齐国作人质吧。”
    于是赵国替长安君准备了一百辆兵车随长君到齐国作人质,齐国发兵救赵,秦军退。
    733、庸芮
    【原文】
    秦宣太后爱魏丑夫。太后病将死,出令曰:“为我葬,必以魏子为殉。”魏子患之,庸芮为魏子说太后曰:“以死者为有知乎?”太后曰:“无知也。”曰:“若太后之神灵,明知死者之无知矣,何为空以生所爱葬于无知之死人哉?若死者有知,先王积怒之日久矣,太后救过不赡,何暇私魏丑夫乎?”太后曰:“善。”乃止。
    【译文】
    秦宣太后(惠王之后,昭襄王之母)特别宠爱魏丑夫。太后重病将死,下令说:“日后你们为我办后事时,必须让魏丑夫殉葬。”
    魏丑夫听后很害怕,就赶紧和朝臣庸芮商量。
    庸芮对宣太后说:“太后认为人死了以后,还能有知觉吗?”
    宣太后说:“没有知觉。”
    庸芮说:“像太后这样贤慧的人,明知人死后不再有知觉,那为什么要把自己生前所宠爱的人殉葬在已经毫无知觉的死人旁边呢?假如人死后还能有知觉,那先王对太后这些年来的行为,所郁积的愤怒已经很久了,届时太后补救过失恐怕还来不及,哪还有宠爱魏丑夫的时间呢?”
    宣太后说:“贤卿说得很对。”于是打消以后要魏丑夫殉葬的意思。
    734、狄仁杰
    【原文】
    武承嗣、三思营求为太子,狄仁杰从容言于太后曰:“姑侄与母子孰亲?陛下立子,则千秋万岁后配食太庙;若立侄,则未闻侄为天子,而祔姑于庙者也。”太后乃寤。
    [述评]
    议论到十分醒快处,虽欲不从而不可得。庐陵反正,虽因鹦鹉折翼及双陆不胜之梦,实姑侄子母之说有以动之。
    凡恋生前,未有不计死后者。
    时王方庆居相位,以其子为眉州司士参军,天后问曰:“君在相位,子何远乎?”对曰:“庐陵是陛下爱子,今犹在远;臣之子,安敢相近?”此亦可谓善讽矣。然慈主可以情动,明主当以理格,则天明而不慈,故梁公辱昌宗而不怒。进张柬之而不疑,皆因其明而用之。
    【译文】
    武则天(唐高宗之后,高宗崩中宗立,后临朝听政,后废中宗、睿宗自立为帝,改国号周)想在武承嗣(官累至左相)、武三思(武后侄,善逢迎)中立一人为太子。狄仁杰(太原人,字怀英)知道武后的想法,对武后说:“姑侄与母子,哪两种关系较为亲密?陛下立自己儿子为太子,那么即使太后崩逝后,仍能拥有自己的宗庙,享受万代子孙太牢的供奉;若太后立武三思等人为太子,三思是太后侄儿,臣从未听说侄儿成为天子后,会在太庙中供奉姑妈的。”太后于是明白过来。
    [述评译文]
    狄仁杰对武后所说的这番话,真是一针见血,说到武后心中痛处,武后想不理会都不行。武后后来立庐陵为太子,虽说和梦到鹦鹉折断翅膀以及玩双陆棋不胜的梦境有关,但从根本上却是被狄仁杰这番姑侄、母子的议论所打动。
    大凡生前贪恋荣乐的人,很少不在意死后的尊荣的。
    王方庆位居宰相时,武后曾询问他,何以会允许自己的儿子被派远赴眉州当司士参军(官名,唐于州设置司士参军掌桥梁、住屋建造)。王方庆回答说:“庐陵是陛下疼爱的儿子,尚且远在他乡,臣的儿子怎敢留在身边?”这也可说是对武后的一次很好的讽谏。
    然而,有感性的君王,人臣进谏可以动之以情;有理性的君王,人臣进谏可以说之以理。所以狄仁杰虽曾以言辞侮辱张昌宗(张易之弟,貌美通晓音律,深得武后宠信)而不会因此激怒武后,举用张柬之(襄人,字孟将)而不会受到武后疑心不忠,就因为武后是个理性的人。
    735、陆贾 齐地王先生
    【原文】
    平原君朱建,为人刚正而有口。辟阳侯得幸吕太后,欲知建,建不肯见。及建母死,贫未有以发丧。方假贷,陆贾素善建,乃令建发丧,而身见辟阳侯,贺之曰:“平原君母死。”[边批:奇语。]辟阳侯曰:“平原君母死,何乃贺我?”贾曰:“前君侯欲知平原君,平原君义不知君,以其母故。夫相知者,当相恤其灾危,今其母死,君诚厚送丧,则彼为君死矣。”辟阳侯乃奉百金裞,列侯贵人以辟阳侯故,往赙凡五百金。久之,人或毁辟阳侯,惠帝大怒,下吏,欲诛之。吕太后惭,不可言,大臣多害辟阳侯行,欲遂诛之,辟阳侯困急,使人欲见建,建辞曰:“狱急,不敢见。”建乃求见孝惠幸臣闳孺,说之曰:“君所以得幸帝,天下莫不闻;今辟阳侯下吏,道路皆言君谗欲杀之,今日辟阳侯诛,旦日太后含怒,亦诛君,君何不肉袒,为辟阳侯言于帝?帝听,出辟阳侯,太后大欢,两主俱幸,君之富贵益倍矣。”于是闳孺大恐,从其计,言帝,帝果出辟阳侯。辟阳侯始以建为背己,大怒,及其出之,乃大惊。吕太后崩,大臣诛诸吕。辟阳侯于诸吕至深,而卒免于诛,皆陆生、平原君之计画也。
    [评]
    不但陆贾,朱建智,辟阳侯亦智。
    梁孝王既刺杀袁盎,事觉,惧诛,乃赍邹阳千金,令遍求方略以解。阳素知齐人王先生,年八十余,多奇计,即往求之。王先生曰:“难哉,人主有私怨深怒,欲施必行之诛,诚难解也,子今且安之。”阳曰:“邹、鲁守经学,齐、楚多辩智,韩、魏时有奇节,吾将历问之。”王先生曰:“子行矣,还,过我而西。”阳行月余,莫能为谋者,乃还过王先生,曰:“臣将西矣,奈何?”先生曰:“子必往见王长君。”邹阳悟,辄辞去,不过梁,径至长安,见王长君。长君者,王美人兄也。阳乘间说曰:“臣愿窃有谒也。臣闻长君弟得幸后宫,天下无有,而长君行迹多不循道理。今陛下穷竟袁盎事,即梁王恐诛,太后怫郁,无所发怒,
    必切齿侧目于贵臣,而长君危矣!”长君瞿然曰:“奈何?”阳曰:“第能为上言,得无竟梁事,则太后必德长君,金城之固也。”长君如其计,梁事遂寝。
    [评]
    朱建一篇程文抄得恰好,不唯王先生智,邹阳亦智。
    【译文】
    汉朝人平原君朱建(楚人,曾为淮南王黥布丞相,汉杀黥布,赐朱建号平原君)为人刚正有智谋。深受吕太后宠爱的辟阳侯(汉朝审食其的封号)想结交平原君,平原君却屡次推托,不肯与他见面。
    平原君母亲去世时,因家贫无力出殡,想向亲友告贷,料理母亲后事。陆贾(楚人,有辩才)是平原君的好友,就要平原君先料理丧事,不必担心丧葬的费用,说完陆贾就去见辟阳侯,说:“贺喜侯爷,平原君的母亲死了。”
    辟阳侯说:“平原君的母亲去世,为什么要恭喜我?”
    陆贾说:“从前侯爷想结交平原君,平原君一直借口推辞,就是因为他母亲的缘故。真正的朋友要能济助对方的危难,现在平原君因家贫无力为母亲料理后事,只要侯爷能致赠丰厚的奠仪,以平原君的为人,日后他一定会为侯爷效死命的。”
    于是辟阳侯命人致赠百金,其他王侯一看辟阳侯如此的厚礼,也跟着致奠,数目五百金以上。
    过了一段时日,有人密告辟阳侯与吕太后私通,惠帝想下令杀他。吕太后自己不好意思出面为辟阳侯求情,而朝中大臣早就对辟阳侯的骄宠看不顺眼,没有人愿意为他向皇帝求情,辟阳侯眼看命在旦夕,急忙派人向平原君求救。
    平原君推辞说:“现在情势对侯爷不利,为避嫌疑,最好不要见面。”然而平原君却求见惠帝的宠臣闳孺(无才能,仅以婉媚得宠),对他说:“你受惠帝宠爱的原因,天下人都知道。今日辟阳侯若被杀,天下人会认为是你在皇上耳边进谗言。辟阳侯一死,太后一定怨你在心,也会找机会杀你。你何不在皇上面前为辟阳侯脱罪,皇上要是能听你的话而留辟阳侯一命,太后一定非常高兴。日后你岂不是得到皇上、太后二人的宠爱,你所享的荣华显贵更要胜过今日不知多少倍呀?”
    闳孺担心得罪太后,于是就依平原君所说游说惠帝,惠帝果然释放辟阳侯。
    当辟阳侯想见平原君被拒时,以为平原君背弃自己,非常生气,等到出狱后,对平原君的计谋大为佩服。
    吕太后驾崩后,大臣大肆诛杀吕姓诸侯,辟阳侯和吕姓诸侯往来密切,而终能免于被诛,不得不归功陆贾和平原君的计谋。
    [冯评译文]
    说起来,聪明的不只是陆贾,朱建而已,其实辟阳侯亦是有眼光的人。
    汉朝时梁孝王杀袁盎(楚人,字丝)的事被人举发,害怕因罪被杀,就请邹阳(临淄人,有智谋)带着黄金千两寻访谋士谋求对策。
    邹阳早就听说齐人王先生,虽已八十多岁但足智多谋,就前去拜访他。王先生说:“这事难啊!君臣间有私怨,臣下多半会遭到诛杀的命运,实在很难化解,你打算怎么办呢?”邹阳说:“我将往东走。邹、鲁等国不乏饱学之士,齐、楚以辩士多而闻名,韩、魏也常有奇能异才之人,我将一一的拜访他们。”
    王先生说:“那你就去吧,回来时再到我这儿一趟。”
    邹阳寻访了一个多月毫无所获,于是又去见王先生,说:“我找不到能出奇计的人,看来只有回国了。”
    王先生说:“你回去后一定要去见王长君。”
    邹阳突然领悟,立刻告辞,不回梁国直接来到长安见王长君。王长君是王美人的哥哥。邹阳对王长君说:“我很早就想来拜访你,听说你妹妹甚得皇上的宠幸,而你做事也喜欢率性而为。今天皇上追究梁王杀袁盎的事,梁王怕获死罪,太后心也难安,必会迁怒宠臣,先生的处境就危险了。”
    王长君睁大眼睛说:“我该怎么做?”
    邹阳说:“你立即说服皇上不要再追究梁王杀袁盎的事,太后一定会感激你,那么日后你在朝中的地位就更为稳固。”
    王长君接受邹阳的建议,梁王终于免于一死。
    [冯评译文]
    这则故事完全能和上一则互相辉映,不只是王先生聪明,邹阳同样聪明。
    736、厮养卒
    【原文】
    赵王武臣遣韩广至燕,燕人因立广为燕王。赵王与张耳、陈馀北略地至燕界。赵王间出,为燕军所得,燕将囚之,欲与分赵地半,乃归王。使者十辈,往辄见杀,张耳,陈馀患之。有厮养卒,谢其舍中曰:“吾为公说燕,与王载归。”舍中皆笑,养卒走燕壁,问燕将曰:“知臣何欲?”燕将曰:“若欲得赵王耳。”曰:“君知张耳、陈馀何如人?”燕将曰:“贤人也。”曰:“知其志何欲?”曰:“欲得王。”养卒笑曰:“君未知此两人所欲也。夫武臣,张耳、陈馀,杖马棰下赵数十城,此亦各欲南面而王,岂欲为卿相终已耶?夫臣与主,岂可同日而道哉!顾其势初定,未敢参分而王;且以少长,先王武臣,以持赵心。今赵地已服,此两人亦欲分赵而王,时未可耳。今乃囚赵王,此两人名为求赵王,实欲燕杀之,[边批:剖明使者辈急于求王之意。]此两人分赵自立,夫以一赵尚易燕,况以两贤王左提右挈,而责杀王之罪,灭燕必矣。”燕将以为然,乃归赵王。养卒为御而归。
    【译文】
    赵王派韩广到燕国,没想到燕人却拥立韩广为燕王。赵王和张耳(汉·大梁人,与陈余为好友,陈涉起兵,张耳、陈余用计夺赵地,后二人有仇隙,张耳投汉刘邦,与韩信共击赵,于柢水上斩陈余,刘邦封张耳为赵王)、陈余侵犯燕国边境。
    一日,赵王私出营地被燕军俘获,燕人威胁赵国,要赵割让一半国土交换赵王。燕人态度强硬,先后将赵国派来的十多名使者给杀了,张耳、陈余为了这件事烦恼不已。
    有个厮养卒(砍柴作饭的小兵)来到营房说:“我可为诸公说服燕人释放赵王。”
    在场的军官都嘲讽他不自量力。
    养卒由小道潜入燕将营地,对燕将军说:“你可知我来的目的么?”
    燕将说:“你来无非是希望赵王回国。”
    养卒说:“将军可知张耳、陈馀的为人?”
    燕将说:“他们两人是赵国的贤人。”
    养卒说:“将军可知他二人的想法吗?”
    燕将说:“他们希望赵王平安回国。”养卒大笑说:“将军实在不了解他二人的真正意图。张耳、陈馀是武将,一声令下就可拥有赵国数十城池,他们早就想自立为王,哪会以当个宰相为满足呢?谁都知道,当君王和当宰相是天渊之别,当初天下的形势,陈、张二人不敢有称王的念头;现在赵国国势安定,这两人早就想平分赵国共同为王,只是时机尚未成熟。现在燕人囚禁赵王,这两人表面上希望燕人释放赵王,实际上希望燕人将赵王杀了,[剖明使者急于求王之意。]好让两人瓜分赵国,自立为王,以一个赵王就能轻易打败燕国,何况有两位贤明的君王相互合作,若以责怪燕国杀赵王的名义出兵攻燕,燕国岂能存活,所以不如放了赵王,让张、陈二人的野心无法得逞。”
    燕将认为养卒说的有理,于是放了赵王,养卒当真为赵王驾车。
    737、杨善
    【原文】
    土木之变,上皇在虏岁余,虏屡责奉迎,未知诚伪,欲遣使探问,而难其人。左都御史杨善慨然请往。[边批:尊官难得如此,其胸中已有主张矣。]虏将也先密遣一人黠慧者田氏来迎,且探其意。相见,云:“我亦中国人,被虏于此。”因问:“向日土木之围,南兵何故不战而溃?”善曰:“太平日久,将卒相安,况此行只是扈从随驾,初无号令对敌,被尔家陡然冲突,如何不走?虽然,尔家幸而得胜,未见为福。今皇帝即位,聪明英武,纳谏如流,有人献策云:‘虏人敢入中国者,只凭好马扒山过岭,越关而来。若今一带守边者,俱做铁顶橛子,上留一空,安尖头锥子,但系人马所过山岭,遍下锥橛,来者无不中伤。’即从其计。又一人献策云:‘今大铜铳,止用一个石炮,所以打的人少,若装鸡子大石头一斗打去,迸开数丈阔,人马触之即死。’亦从其计。又一人献策云:‘广西、四川等处射虎弩弓,毒药最快,若傅箭头,一着皮肉,人马立毙。’又从其计,已取药来。天下选三十万有力能射者演习,曾将罪人试验。又一人献策云:‘如今放火枪者,虽有三四层,他见放了又装药,便放马来冲踩,若做大样两头铳,装铁弹子数个,擦上毒药,排于四层,候马来齐发,俱打穿肚。’曾试验三百步之外者皆然。献计者皆升官加赏,天下有智谋者闻之,莫不皆来,所操练军马又精锐,可惜无用矣!”[边批:收得妙。]虏人曰:“如何无用?”善曰:“若两家讲和了,何用?”虏人闻言,潜往报知。次日,善至营,见也先,问:“汝是何官?”曰:“都御史。”曰:“两家和好许多年,今番如何拘留我使臣,减了我马价,与的段匹,一匹剪为两匹,将我使臣闭在馆中,不放出,这等计较如何?”善曰:“比先汝父差使臣进马,不过三十余人,所讨物件,十与二三,也无计较,一向和好。汝今差来使臣,多至三千余人,一见皇帝,每人便赏织金衣服一套,虽十数岁孩儿,也一般赏赐,殿上筵宴。为何?只是要官人面上好看!临回时,又加赏宴,差人送去,何曾拘留?或是带来的小厮,到中国为奸为盗,惧怕使臣知道,[边批:都是揄扬其美。]从小路逃去,或遇虎狼,或投别处,中国留他何用?若减了马价一节,亦有故。先次官人家书一封,着使臣王喜送与中国某人。会喜不在,误着吴良收了,进与朝廷,后某人怕朝廷疑怪,乃结权臣,因说‘这番进马,不系正经头目,如何一般赏他。’以此减了马价,及某人送使臣去,反说是吴良诡计减了,意欲官人杀害吴良,不想果中其计。”也先曰:“者!”胡语“者”,然词也。又说买锅一节:“此锅出在广东,到京师万余里,一锅卖绢二匹,使臣去买,只与一匹,以此争斗,卖锅者闭门不卖,皇帝如何得知?譬如南朝人问使臣买马,价少便不肯卖,岂是官人分付他来?”也先笑曰:“者。”又说剪开段匹:“是回回人所为,[边批:跟随使人者。]他将一匹剪将两匹,若不信,去搜他行李,好的都在。”也先又曰:“者!者!都御史说的皆实,如今事已往,都是小人说坏。”善因见其意已和,乃曰:“官人为北方大将帅,掌领军马,却听小人言语,忘了大明皇帝厚恩,使来杀掳人民。上天好生,官人好杀,有想父母妻子脱逃者,拿住便剜心摘胆,高声叫苦,上天岂不闻知。”答曰:“我不曾着他杀,是下人自杀。”善曰:“今日两家和好如初,可早出号令,收回军马,免得上天发怒降灾。”也先笑曰:“者!者!”问:“皇帝回去,还做否。”善曰:“天位已定,谁再更换?”也先曰:“尧、舜当初如何来?”善曰:“尧让位于舜,今日兄让位于弟,正与一般。”有平章昂克问:“汝来取皇帝,将何财物来。”善曰:“若将财物来,后人说官人爱钱了,若空手迎去,见得官人有仁义,能顺天道,自古无此好男子。我监修史书,备细写上,着万代人称赞。”也先笑曰:“者!者!都御史写的好者!”次日,见上皇。又次日,也先遂设宴,与上皇送行。
    [述评]
    杨善之遣,止是探问消息,初未有奉迎之计。被善一席好语,说得也先又明白,又欢喜,即时遣人随善护送上皇来归,奇哉!
    晋之怀、愍,度其必不得而不敢求者也;宋之徽、钦,求之而不得者也。
    庶几赵之厮养卒乎,然机有可乘者三:耳、馀辈皆欲归王,一也;继使者十辈之后,二也;分争之际,易以利害动,三也。虏狃于晋、宋之故事,方以奇货可居。
    而中朝诸臣,一则恐受虏之欺,二则恐拂嗣立者之意,相顾推诿而莫敢任。善义激于心,慨然请往,不费尺帛半镪,单辞完璧,此又岂厮养卒敢望哉?土木是一时误陷,与晋、宋之削弱不同;而也先好名,又非胡刘、女直残暴无忌之比。其强势亦远不逮,所以杨善之言易入。使在晋、宋往时,虽百杨善无所置喙矣。然尔时印累累,绶若若,而慨然请往,独一都御史也!即无善之口舌,独无善之心肝乎?
    【译文】
    土木之变(明英宗十四年,英宗亲征,瓦剌在土木堡袭英宗,英宗被俘)后,英宗被也先(明时蒙古瓦剌部丞相)囚禁了一年多。明室虽屡次要求也先送回英宗,但也先态度反反复复,始终不得要领;想派大臣前往瓦剌探问也先心意,但任务沉重,很难决定人选。左都御史(官名,掌弹劾百官)杨善自愿请求为使臣前往瓦剌。[高官难得如此,足见其胸中已有主张。]也先得知杨善将来,派一名聪明机灵的胡人迎接杨善,并借机刺探明朝军情。
    二人见面后,胡人说:“我本也是中国人,自从被瓦剌人俘虏后一直留在此地。”接着问杨善当年土木堡之役,明朝军队怎会在双方未交战的情况下溃散。
    杨善说:“太平的日子过久了,将帅士兵都已习惯安逸。再说当年不是明朝正规军,只是英宗的护卫随从,在没有接获迎敌的军令就遭瓦剌突击,怎不溃散?不过,那次瓦剌虽然获胜,也未必是瓦剌人的福气。当今皇上即位后,聪明睿智,广纳各方忠言。有人献计说:‘瓦剌人侵犯中国,一定是骑马翻山越岭,经由关口侵犯边境。若下令边境守卫,在这一带钉上铁橛子,上留小孔插尖锥,等瓦剌人马闯关时,就会误中铁橛子的埋伏,一定伤亡惨重。’皇上已经采纳。又有人说:‘现在我军使用的大炮,每次只能发射一枚石炮,所以杀伤力小,若是换装像鸡子般大的石炮一斗,发射出去后扩散的范围大,敌人的人马一定死伤更多。’皇上也接受了。又有人说:‘广西、四川一带猎杀老虎都用毒药,若是涂在箭头上,一触到皮肉,不管是人是马立即毙命。’这建议也被采纳,毒药已由广西等地送来。还选拔国内善于射箭的人三十万,以罪犯为箭靶举行演习,结果成效甚好。又有人建议:‘现在火枪队虽有三、四排,但敌人每次都趁我军填装子弹时骑马冲入我军阵地,若是建造大型双头火枪,一次可装填数发铁弹,涂上毒药,排在火枪队之后,等敌人骑马冲杀时同时发弹,一定会让敌人肠穿肚破。’经过试验后证明,远在三百步距离外仍极具杀伤力。凡是献计的人,都可封官获赏,所以有智谋的人没有不争相献计的。再加上军士们个个勤加操练,人人士气旺盛,可惜现在全用不上。”[话尾收得妙。]
    胡人说:“怎么用不上?”
    杨善说:“若大明与瓦剌讲和修好,这些准备怎么派上用场?”
    胡人听了立刻报告也先。
    第二天,杨善与也先会面,也先问杨善官职,杨善说:“都御史。”
    也先说:“明与瓦剌友好多年,这次为什么要扣留我的使臣,减少进贡的赏赐,所赏的锦缎也都一匹剪断为二,并且把我派去的使者扣押在行馆中,不让他们自由行动,这笔帐要怎么算?”
    杨善说:“您父亲那一代时到中国进贡马匹,所派的使者不过三十多人,得到赏赐的也不过十有二、三人,从来不加计较,两国情谊友好深厚。今天您派往中国的使臣多达三千多人,见了皇上每人都赏得一件织金衣服,即使十几岁的孩童,也和成人般同样赏赐,至于皇上丰盛的赐宴更不用说。为了使您有面子,使臣回瓦剌前又再赐宴。更派特使护送,哪有拘留使者的事?可能是随使臣同来的奴仆,在中国作奸为盗,害怕使臣责罚,畏罪由小路逃走,中途或是落脚他处,或遇虎狼遭到意外,也说不定。这些人中国留下他们又有什么用?至于减少进马的赏赐也是有原因的。先前您曾写了一封信,托使臣王喜送交您的中国友人,正巧王喜外出,信件让吴良误收了呈给朝廷,后来您的朋友怕朝廷误会,就对大臣说这次瓦剌前来献马的使臣不是您所派,不能比照往例赏赐,所以赏赐就比以往少。而您的朋友为使者送行时却诬赖说是吴良的计谋,想借您手杀了吴良,您果然杀了吴良。”
    也先说:“者。”胡语中“者”就是“对”的意思。
    杨善又说:“再说到买锅,这种锅只有广东才有,广东距京师有一万多里,所以一只锅定价两匹绢,贵国使者买锅,只肯出一匹绢,双方讨价还价,卖锅的人索性关门不做生意,这种事皇上又怎么会知道?就好比中国人向贵国使者买马,出价太低使者当然不肯卖,难道能说是您的授意不成?”
    也先笑着说:“者。”
    杨善又说:“剪断锦缎都是回回人(使臣奴仆)做的,他们将一匹锦缎剪成两段,若您不信,搜他们的行李,整匹完好的锦缎都在他们的行李中。”
    也先又说:“者,者,都御史说的都是实话。如今事情都过了,都是小人谗言。”
    杨善见也先态度缓和,就说:“您是瓦剌大将军,却听信小人谗言,忘了大明皇帝恩德,常常侵犯边境,杀害百姓。上天有好生之德,您却好杀戮,所俘的明朝士兵,或因思念家人而逃跑,抓到便挖心摘胆,他们凄厉的惨叫声,上天哪有听不到的?”
    也先说:“我不会下令杀人,都是下面的人杀的。”
    杨善说:“现在两国误会澄清,和好如初,可否请相国下令撤兵,免得上天发怒降灾。”
    也先笑着说:“者,者!请问英宗回国后,还会是皇帝吗?”
    杨善说:“景帝已登帝位,怎能再更换?”
    也先说:“尧、舜时代帝位是如何传承的?”
    杨善说:“尧让位给舜,和今天兄让位给弟是同样道理。”
    有个叫昂克的平章插嘴说:“贵国前来迎接皇帝回国,带什么礼物答谢我国?”
    杨善说:“若携带礼物,后世的人会嘲笑您贪财;若空手前来迎奉皇上,表现您的仁义之心,能顺应天道,自有历史来从没有这样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臣一定监督史官修史时详细记载,让后世万代人人称颂您的作为。”
    也先笑着说:“者,者!就请都御史好好为我写吧。”
    第二天,也先见英宗,再隔一天,也先设宴款待杨善,并为英宗饯行。
    [述评译文]
    本来派杨善出使瓦剌,只是探问也先意图,没有奉迎英宗回国的计划,然而也先被杨善一番话说得心里既明白又高兴,立即派人随杨善护送英宗回国,实在是不可思议的事。
    晋朝的怀、愍二帝被俘,料想敌人不会轻易妥协,所以根本不敢开口;至于宋朝徽、钦二
    帝却是屡次要求送回被拒,他们或许都希望有个类似厮养卒的人物出现。
    然而就一般情况,俘虏对方君王对自己最有利的因素有三:一是对方朝臣都盼望皇帝早日回国,二是前去求和迎奉的使者络绎不绝,对方大臣们意见分歧,三是容易以利害关系提出要求。也先想仿效晋、宋模式,以为俘虏英宗可以肆意要胁,而明朝大臣一则害怕受也先威胁,一则又不愿违逆景帝旨意,相互推诿不敢担任使臣。杨善凭着胸中一股正气,自愿请往瓦剌,不费一绢一币就迎奉英宗回国,这智谋又哪是厮养卒所能相比的?
    不过,土木堡之役的失败,只是一时大意,误中也先袭击,与晋、宋两朝的国势积弱不振不同。再说也先重视名声,又和金人的残暴贪狠不同,而瓦剌的国势也远不如金人强盛,所以杨善的话容易打动也先。若是处在宋朝,即使有一百个杨善,也说不上一句话。
    然而在当时权高位尊的大臣中,能自愿出任使臣前往瓦剌的也只有杨善一人,至于其他相互推诿的大臣,即使没有杨善的口才,难道也没有杨善的正义之心吗?
    738、富弼
    【原文】
    契丹乘朝廷有西夏之忧,遣使来言关南之地。地是石晋所割,后为周世宗所取。富弼奉使,往见契丹主曰:“两朝继好,垂四十年,一旦求割地,何也?”契丹主曰:“南朝违约,塞雁门,增塘水,治城隍,籍民兵,将以何为?群臣请举兵而南,吾谓不若遣使求地,求而不获,举兵未晚。”弼曰:“北朝忘章圣皇帝之大德乎?澶渊之役,苟从诸将言,北兵无得脱者。且北朝与中国通好,则人主专其利,而臣下无所获;若用兵,则利归臣下,而人主任其祸。故劝用兵者,皆为身谋耳。今中国提封万里,精兵百万,北朝欲用兵,能保必胜乎?就使幸胜,所亡士马,群臣当之与,抑人主当之与?若通好不绝,岁币尽归人主,群臣何利焉?”契丹主大悟,首肯者久之。弼又曰:“雁门者,备元昊也。塘水始于何承矩,事在通好前。城隍修旧,民兵亦补阙,非违约也。”契丹主曰:“虽然,吾祖宗故地,当见还耳。”弼曰:“晋以卢龙赂契丹,周世宗复取关南地,皆异代事,若各求地,岂北朝之利哉。”[边批:占上风。]既退,刘六符曰:“吾主耻受金币,坚欲十县,何如?”弼曰:“本朝皇帝言:‘为祖宗守国,岂敢妄以土地与人?北朝所欲,不过租赋耳,朕不忍多杀两朝赤子,故屈地增币以代之。”[边批:占上风。]若必欲得地,是志在败盟,假此为辞耳。”明日契丹主召弼同猎,引弼马自近,谓曰:“得地则欢好可久。”弼曰:“北朝既以得地为荣,南朝必以失地为辱,兄弟之国,岂可使一荣一辱哉?”猎罢,六符曰:“吾主闻公荣辱之言,意甚感悟,今唯结姻可议耳。”弼曰:“婚姻易生嫌隙,本朝长公主出嫁,赍送不过十万缗,岂若岁币无穷之利哉。”弼还报,帝许增币。契丹主曰:“南朝既增我币,辞当曰‘献’。”弼曰:“南朝为兄,岂有兄献于弟乎?”[边批:占上风。]契丹主曰:“然则为‘纳’。”,弼亦不可,契丹主曰:“南朝既以厚币遗我,是惧我矣,于二字何有?若我拥兵而南,得无悔乎?”弼曰:“本朝兼爱南北,[边批:占上风。]故不惮更成,何名为惧?或不得已而至于用兵,则当以曲直为胜负,非使臣之所知也。”契丹主曰:“卿勿固执,古有之矣。”弼曰:“自古唯唐高祖借兵突厥。当时赠遗,或称献纳,其后颉利为太宗所擒,[边批:占上风。]岂复有此哉?”契丹主知不可夺,自遣人来议。帝用晏殊议,竟以“纳”字与之。[边批:可恨。]
    [述评]
    富郑公与契丹主往复再四,句句占上风,而语气又和婉,使人可听。此可与李邺侯参看,说辞之最善也。
    弼始受命往,闻一女卒,再往,闻一男生,皆不顾。得家书,未尝发,辄焚之,曰:“徒乱人意。”有此一片精诚,自然不辱君命。
    【译文】
    契丹趁宋朝正遭西夏人侵犯边境,穷于应付时,派使者前来要求归还关南之地(这是五代时石敬瑭为求契丹骑兵之助,割让给契丹的土地之一,后由后周世宗夺回。)
    富弼(字彦国,又称富韩公)奉命前往契丹,见契丹主说:“两国修好已有四十年,为什么今天突然有割地的要求?”
    契丹主说:“宋违盟约,派兵防守雁门关,增辟水塘,整修城墙,征调民兵,这是要作什么什么?本王的臣子们都要求本王立即出兵南下,本王对他们说:‘先派使者要求割地,若宋不答应,再出兵也不迟。’”
    富弼说:“北朝难道忘了真宗皇帝的恩德吗?当年澶渊之役,若真宗皇帝采纳将军们的意见,北朝士兵谁能活着回去?再说北朝与中国修好,君王可独享所有的好处,而臣下没有丝毫的利益。一旦双方交战,如果胜利,功劳归大臣所有;如果失败,君王却要承担战争中所有的责任。所以臣子劝君王用兵,无非是为自身的利益打算。中国疆域辽阔,精兵百万,北朝想要用兵,能保证一定会获胜吗?就算侥幸获胜,阵亡的士兵,损失的战马,这责任由群臣承担、还是由君王您承担呢?若是两国修好,每年君王都可享有金银,丝绢的赠予,您的大臣能分到什么好处呢?”
    说得契丹主连连点头。
    富弼又说:“防守雁门关是为防备元昊(西夏李曩本名);辟建水塘是由何承矩开始兴建,这些事都是在两国订盟前就已有的;至于修墙是因城墙太过老旧,而征调民兵也是递补军中遗缺,并没有违背盟约。”
    契丹主说:“就算南朝没有违约,但关南是我祖先的土地,也该归还我们。”
    富弼说:“后晋以卢龙地贿赂契丹,周世宗又从契丹人手中取回,这都是前朝的事了,若是各自索讨旧地,北朝能讨到好处吗?”
    富弼告辞退下。刘六符对富弼说:“我王对每年接受南朝的金币觉得耻辱,如果我王坚持要南宋割地,你觉得如何?”
    富弼说:“本朝皇帝曾说:‘要为祖先固守国土,不敢随便割让土地。北朝所希望从土地取得的,的无非是银两、绢绸,朕不忍心两国无辜百姓因交战而丧命,所以增加每年岁币来替代土地的赠予。若北朝坚持一定要土地,就是有心毁弃盟约,而以割地为借口。’”
    第二天契丹主邀富弼一同打猎,其间把富弼叫到近前私下说:“若南宋肯割让土地,那么两国的友谊可以保持长久。”
    富弼说:“假如北朝得到土地会觉得光荣快乐,那么南宋必会因损失土地而感到屈辱难过。南宋,契丹是兄弟之邦,怎能做出令一个觉得光荣,一个觉得屈辱的事呢。”
    狩猎结束后,刘六符对富弼说:“听了我王和先生所谈有关荣、辱的事,我想如今只有两国结成亲家才能巩固国谊。”
    富弼说:“婚姻容易产生磨擦。再说本朝长公主出嫁,陪嫁的嫁妆不过十万钱,哪里比得上年年获赠的岁银呢。”
    富弼离开契丹后,便回国向仁宗报告经过,仁宗答应增加岁银。契丹主说:“南朝既答应每年再增岁银,盟约上就也该说成‘献’岁银。”
    富弼说:“两国既约为兄弟,南宋是兄长,哪有兄长给弟弟东西称之为‘献’的道理?”
    契丹主又说:“那称之为‘纳’如何?”
    富弼还是坚持不妥协。
    契丹主说:“南宋既答应每年给本王丰厚的岁银和丝绢,为的是怕本王南侵,改一个字有什么关系呢?否则我真率兵南侵,南宋不会后悔吗?”
    富弼说:“南宋兼爱两国人民的生命,所以希望两国和平,这哪里是害怕?如果真到不得已的地步,非得两国交战,将会以理之曲直分胜负,这结果就不是充当和平使者的我所能预知的了。”
    契丹主说:“你不要太固执,其实改动这一两字,历史上早有先例了。”
    富弼说:“历史上只有唐高祖因曾经向突厥人借兵,当时为酬谢突厥人,或称‘献纳’。可是后来颉利(唐时突厥可汗)被唐太宗擒服。现在哪能让那样的情形再现呢?”
    契丹主知道无法说服富弼,就私下派人到宋朝议和。结果仁宗采纳晏殊(临川人,字叔同)的意见,竟然同意用“纳”字。
    [述评译文]
    富弼与契丹主先后面谈四次,句句话占上风,而语气温和、态度委婉,让人听得进话。富弼的这番说辞,可和李邺侯比美,是出任使臣谈话最高的境界。
    富弼第一次奉命前往契丹时正逢丧女,第二次再往契丹,家中添一男儿,但富弼都不曾回家探望,收到家书也不曾拆阅,就顺手烧毁,说:“看家书只会扰乱我的思虑。”有这样的一片忠诚,自然能不辱君命。
    739、王守仁
    【原文】
    土官安贵荣,累世骄蹇,以从征香炉山,加贵州布政司参政,犹怏怏薄之,乃奏乞减龙场诸驿,以偿其功。事下督府勘议,时兵部主事王守仁以建言谪龙场驿丞,贵荣甚敬礼之,守仁贻书贵荣,略曰:“凡朝廷制度,定自祖宗,后世守之,不敢擅改。改在朝廷,且谓之变乱,况诸侯乎?纵朝廷不见罪,有司者将执法以绳之。即幸免一时,或五六年,或八九年,虽远至二三十年矣,当事者犹得持典章而议其后。若是,则使君何利焉?使君之先,自汉、唐以来千几百年,土地人民,未之或改,所以长久若此者,以能世守天子礼法,竭忠尽力,不敢分寸有所违越,故天子亦不得无故而加诸忠良之臣。不然,使君之土地人民,富且盛矣,朝廷悉取而郡县之,谁云不可?夫驿可减也,亦可增也,驿可改也,宣慰司亦可革也,由此言之,殆甚有害!使君其未之思耶?所云奏功升职,意亦如此。夫铲除寇盗,以抚绥平良,亦守士常职。今缕举以要赏,则朝廷平日之恩宠禄位,顾将何为?使君为参政,已非设官之旧,今又干进不已,是无抵极也,众必不堪。夫宣慰,守土之官,故得以世有其土地人民;若参政,则流官矣,东西南北,唯天子所使,朝廷下方尺之檄,委使君以一职,或闽或蜀,弗行,则方命之诛不旋踵而至。若捧檄从事,千百年之土地人民,非复使君有矣。由此言之,虽今日之参政,使君将恐辞之不速,又可求进乎?”后驿竟不减。
    [评]
    此书土官宜写一通置座右。
    【译文】
    土官(元、明以来管领苗蛮之地,官职由土人世袭)安贵荣为人骄傲自大,自认随军出征香炉山功劳不小,朝廷虽加封贵州布政司参政的官职,仍觉得不足以奖赏他出征的功勋,于是奏请皇帝撤减分发龙场驿丞的员额,改由自己递补,做为封赏。
    朝廷将此事交由督府审议,这时兵部主事王守仁为上书营救戴铣,被贬为龙场驿丞。安贵荣一向敬重王守仁,王守仁知道安贵荣上奏撤减龙场驿丞的事后,就写了一封信给他,信
    中说:
    “大凡朝廷法制都由祖先制定,后世子孙严守礼制,不敢擅自更改。如果皇上亲自更改,尚称之为变乱,更何况是大臣呢?纵使皇上不降罪,有关的律法机关也应该按律法定罪;即使很幸运的当时没有追究,但五、六年之后,或者八、九年之后,甚至二、三十年后,仍能拿着状纸追溯前罪。若真有这么一天,对你有什么好处呢?
    “再说了,你的先祖,自汉、唐以来千百年拥有这片土地及人民,从没有变动过,原因就在于世世代代能遵守天子礼法,竭尽忠诚,不敢有丝豪的违越。所以即使身为天子也不能随便加封臣子,否则你的土地肥沃,人民众多,皇上也能任意夺过来仿效内地立为郡县,到时候谁又敢说不行?驿丞可撤减,当然也可以增员,如果驿丞的员额可增减,宣慰司也同样可以,由此看来,减少驿丞员额就连宣慰司也后患无穷,你难道没有深一层分析过吗?
    “你奏本上所说,立下汗马军功,要求晋升官职,也是同样道理。剿灭盗匪,安抚百姓本来就是土官份内职责,现在你多次以建功上书邀赏,那么平日所领的朝廷俸禄又是为的什么呢?再说你已被任命为参政,这已超越了常规,你还上奏邀功,这样贪得无厌,其他大臣一定会觉得难以忍受。
    “再说,朝廷为宣慰土官,律法规定官位世袭,子孙万代能永远保有土地人民;而参政官是流官,官吏受朝廷任命随时调动。东西南北,全凭皇上一句话。朝廷下达一纸公文,任命你一个官职,或是福建,或是四川,你就得马上去。不履新职,抗命杀头的诏命立即就到;若是奉命履职,千百年来世袭的土地,人民就不再归自己所有。从这个角度来看,你虽已任命为参政,应该推辞都来不及,怎会再有其他的要求呢?”
    安贵荣看完信后,再也不敢提撤减驿丞的事。
    [评译文]
    全国所有的土官,都应该把王守仁这封信抄写一遍,做为座右铭。
    740、张嘉言
    【原文】
    张公嘉言司理广州时,边海设有总兵,参、游等官,幕下各数千防兵,每日工食三分。然参、游兵每岁涉远出讯,而总兵官所辖兵,皆借口坐镇不远行。每三年五年修船,其参、游部下兵,止给每日工食之半;即非修船,而仅不出汛也,亦减工食每日三分之一,俱贮为修船之用。独总兵官部下兵毫无所减,当修船时,另凑处于民间。积习已久,彼此视为固然。 
    忽巡道申详军门,欲将总兵官所辖兵,以后稍视裁其工食,留备修船之用。军门适与总兵有隙,乃仓卒允行。各兵哄然而哗,知张公为院道耳目,直逼其堂。
    张公意色安闲,命呼知事者五六人登阶述其故。众兵俱拥而前,即叱下堂,曰:“人言嚣乱,殊不便听。”众兵乃下。时天雨甚,兵衣尽湿,张公亦不顾,但令此六人者好言之。六人哓哓,称旧无减例。张公曰:“此事我亦与闻,汝等全不出汛,却难怪上人也。汝欲不减亦使得,虽然,亦非汝之利也。上司自今使汝等与参、游兵每岁更迭出汛,汝宁得不往乎?若往,则汝等且称参、游兵,工食减半矣。[边批:怵之以害。]汝所争而存者,非汝所能享,而参、游兵之来代者所得也。何不听其稍减,而汝等犹得岁岁称大将军兵乎?[边批:欣之以利。]汝等试思之!”此六人俯首不能对,唯曰:“愿爷爷转达宽恤。”张公曰:“汝等姓名为谁?”各相顾不肯言。张公骂曰:“汝等不言姓名,上司问我‘谁来禀汝’,何以对之?不妨说来,自有处也。”乃始各言姓名而记之。张公曰:“汝等传语诸人,此事自当有处,甚无哗。诸人而哗,汝之六人者各有姓名,上司皆斩汝首矣。”六人失色,唯唯而退。后议诸兵每月减银一钱,兵竟无哗者。
    [议]
    说得道理透彻,利害分明,不觉气平而心顺矣。凡以减省激变者,皆不善处分之过!
    【译文】
    明朝人张嘉言治理广州时,海防设有总兵(官名,明朝总兵官镇守一方,简称总兵)、参将、游击等官职,各统领数千海防兵。每位士兵每日可领工作及餐费津贴三分银子。每年参、游属下都要到外地服役,而总兵属下都以镇守海防为借口,从不到外地服役。而每逢三、五年一次的修船期,参、游兵都只能领半日津贴;即使不修船、不服役也要扣减三分之一津贴,做为修船的公积金。但总兵属下却是一分钱都不扣,每次修船,就向民间筹募款项。由于行之有年,已经约定俗成,无论参、游或总兵都已习惯。
    一日,巡道(官名,明朝各省按察司)禀报军门(明朝统兵官的尊称),想将总兵的士兵也比照参游所属的官兵扣减津贴,做为修船的基金。正巧军门和总兵间曾经有过摩擦,所以军门没有仔细考虑,批准了巡道的请求。总兵的辖下兵士听到消息后群情激愤,认为张嘉言是朝廷命官,于是包围张嘉言的公堂。
    张嘉言意态从容,命士兵代表五、六人进公堂说明整个事件的经过。其他士兵也一涌而上,张嘉言立即大声叱责说:“人多嘴杂,反而听不清楚。”其他士兵这才退下。这时天下大雨,士兵们的衣服都已湿透,张嘉言也不管。
    代表说,往日从来没有扣减津贴的旧例。
    张嘉言说:“这事我也有耳闻。但你们从不服役,也难怪长官会有这样的决定。你们想不扣减津贴也行,但是依我看你们未必能得到好处,因为上面有令,你们从现在开始和参游兵一样每年轮流服役,你们敢违令吗?若是服役,那么你们也和参游兵一样,津贴减半,你们极力所争取的不扣减津贴,反而是参游兵享受到了,所以为什么不乖乖的听命扣减津贴,而代以不外出服役,安安稳稳的做总官的部属呢?你们仔细考虑一下吧。”
    这六人低头答不出话来,最后只有说:“请张公代为转达长官,请长官体恤我们的处境。”
    张嘉言说:“你们几个叫什么名字?”六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愿意报姓名。
    张嘉言骂道:“你们不肯留下姓名,上面长官问我是谁来陈情,我要怎么回答?你们只管报上姓名,我自有主张。”六人这才留下名字。
    张嘉言说:“你们回去后告诉底下那些人,这事我自有主张,要他们不要再闹事。如果闹事,你们这六人都留有名字,长官会下令砍头的。”六人听了非常惊恐,点头告退。
    日后决议,每月每个总兵所辖士兵扣减津贴一钱,所有士兵竟毫无异议的接受。
    [议译文]
    张嘉言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利害分明,让士兵们听了心平气和而乐于接受。由此看来,历史上有关扣减薪俸而引发的动乱,都是处理不当造成的。
    741、王维
    【原文】
    弘治时,有希进用者上章,谓山西紫碧山产有石胆,可以益寿。遣中官经年采取,不获,民咸告病。按察使王维[祥符人],令采小石子类此者一升,以示中官。中官怒,曰:“此搪塞耳,其物载诸书中,何以谓无?”公曰:“凤凰、麒麟,皆古书所载,今果有乎?”
    【译文】
    明孝宗弘治年间,有人为了想谋官职上章(官员,百姓上呈君王或官府的文书)称,山西的紫碧山蕴藏石胆(矿物名,亦称胆矾),古书记载,服用石胆可以延年益寿,朝廷于是派宦官监督进行采石,但一直找不到石胆。而长年的挖掘也使百姓劳苦不堪,怨声四起,纷纷向按察使王维诉苦。于是王维下令百姓采集形状类似石胆的小石子一升,呈交宦官。宦官见了,大为生气说:“这简直是敷衍搪塞,石胆在书籍中早有详细的记载,怎会找不到呢?”
    王维说:“凤凰、麒麟在古书上也有记载,但是现在有谁真正见过?”
    742、秦宓
    【原文】
    吴使张温聘蜀,百官皆集。秦宓字子敕,独后至。温顾孔明曰:“彼何人也?”曰:“学士秦宓。”温因问曰:“君学乎?”宓曰:“蜀中五尺童子皆学,何必我?”温乃问曰:“天有头乎?”曰:“有之。”曰:“在何方?”曰:“在西方。《诗》云,‘乃眷西顾’。”温又问:“天有耳乎?”曰:“有。天处高而听卑,《诗》云,‘鹤鸣九皋,声闻于天。’”曰:“天有足乎?”宓曰:“有。《诗》云:‘天步艰难’,非足何步?”曰:“天有姓乎?”宓曰:“有姓。”曰:“何姓。”宓曰:“姓刘。”曰:“何以知之?”宓曰:“以天子姓刘知之。”温曰:“日生于东乎?”宓曰:“虽生于东,实没于西。”时应答如响,一坐惊服。
    [评]
    其应如响,能占上风,故特录之。他止口给者,概无取。
    【译文】
    三国时吴国派遣张温(吴郡人,字惠恕)前往蜀国访门,蜀国官员都列队欢迎,只有秦宓(字子敕)在张温到达后才来。张温问孔明(诸葛亮)说:“这人是谁?”
    孔明答:“蜀国的学士秦宓。”
    张温便对秦宓说:“你读过书吗?”
    秦宓说:“在蜀国连五尺的孩童都念过书,何况是我。”
    张温接着说:“天有头吗?”
    秦宓说:“有。”
    张温说:“天的头在哪个方向。”
    秦宓说:“在西方。《诗经》上说:‘天朝西方眷顾’。”
    张温说:“天有耳朵吗?”
    秦宓说:“有。天虽高,但即使再低深的地底,所发出的声音天也听得见。《诗经》上说,‘水泽深处的鹤鸣声传达到天上。’”
    张温问:“天有脚吗?”
    秦宓说:“有。《诗经》说,‘天步艰难’,若没有脚,怎么走路?”
    张温又问:“天有姓氏吗?”
    秦宓说:“有。”
    张温问:“姓什么?”
    秦宓说:“姓刘。”
    张温说:“怎么知道姓刘?”
    秦宓说:“因为天子姓刘,所以知道天姓刘。”
    张温说:“太阳是不是由东方升起?”
    秦宓说:“太阳虽由东方升起,却由西方落下。”
    秦宓对答如流,在场百官无不佩服。
    [评译文]
    因秦宓的对答如流,句句占尽上风,所以特别予以选录。其他仅只善于巧辩的,就不多选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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