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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第四

    镡津文集卷第四
    藤州镡津东山沙门契嵩撰
    皇极论
    天下同之之谓大公。天下中正之谓皇极。中正所以同万物之心也。非中正所以离万物之心也。离之则天下乱也。同之则天下治也。善为天下者。必先持皇极而致大公也。不善为天下者。必先放皇极而废大公也。是故古之圣人推皇极于人君者。非他也。欲其治天下也。教皇极于人民者。非他也。欲其天下治也。朝廷国家者。天下之大体也。富贵崇高者。天下之大势也。持之得其道则体势强。持之失其道则体势弱。道也者非他道也。皇极之道也。周之文武戡削祸乱恢大王业。富贵崇高而父子相继。卜世之多也。卜年之永也。虽往古来今未有其过之者也。其功德声名昭然赫然。光播于无极。所谓持之得其道者也。及乎夷平庄敬。下堂而致礼诸侯。东迁而苟避戎狄。列国强横而不能制。富贵崇高而不能尊。岌岌乎将坠其先王之鸿业也。所谓持之失其道者也。呜呼数口之家五亩之产。而匹夫匹妇尸之。其为人至愚也。其为治至细也。及其操中正而临之。故家人亲之。邻里慕之。其家道之隆尚可能累世以传于子孙。况乎备天下之大体。乘天下之大势。有可致之资。有易为之势。用皇极而举之。孰有不从而服之。岂不摩肩蹑足而归之。诗曰。淑人君子。正是国人。正是国人。胡不万年。其斯之谓也。或曰。皇极何道也。曰天道也。地道也。人道也贯三才而一之。曰何谓也。曰天道不中正。则日月星辰不明。风雨霜雪不时。五行错缪万物不生。地道不中正。则山岳丘陵其崩。江河淮渎其凝。草木百实不成。城隍屋卢皆倾。人道不中正。则性情相乱。内作狂妄外作祸害。自则伤其生。他则伤其人也。故虽天之高明广大。微皇极孰为天乎。虽地之博厚无疆。微皇极孰为地乎。虽人得秀气而灵于万物。微皇极孰为人乎。故皇极非圣人为之也。盖天地素有之理也。故人失皇极而天地之变从之。圣人者先吾人而得皇极也。故因而推之以教乎其人也。伊尹曰。予天民之先觉者也。予将以斯道觉斯民也。圣人者其先觉之谓也。故圣人之所以谨于皇极者。其汲汲之于为人也。其忧天下之甚也何哉。舜禹之后其世益薄。嚚嚚[口*栗][口*栗]人孰无过。小者过于其家。大者过于其国。又大者过于其天下。皇极于是振之。乃始推行于九畴。武王得之以造周之天下。天下既大且久也。所以五福六极者系一身之皇极也。休征咎征者系一国一天下之皇极也。皇极其可离乎。吁人莫不举衡石以正金之轻重。引绳墨以正木之曲直。及其所以为身也为天下国家也。而不知举皇极而正之。是圣贤豪杰之智。反出乎匠氏百工之下。孟子曰。是不为也。非不能也。夫古之人君(一作君子)其有为也。举皇极而行之。故不迟疑不犹豫。不稽于神不裁于人。虽尧以天下与其人。而天下之人不以非其亲而怨尧。虽禹以天下及其子。而天下之人不以私其亲而怨禹。汤一征自葛始。而天下信之。东面而征西夷怨。南面而征北狄怨。曰奚为后我。民望之若大旱之望云霓也。而天下亦不以劳其征伐而怨于汤。盖与天下公也。舜以匹夫而受人天下。周公以天下封其同姓者五十余国。而舜周公未尝以私己而疑乎天下。而天下亦以舜周公公于天下也。周有乱臣十人。而其国治。纣有亿兆夷人。而其国亡何哉。用得中正故不必多也。用不中正虽多奚益。曰何谓用得中正。曰大才授大事。小才授小事。堪大事者不可以小失弃之。宜小事者不可以大成托之。诗曰。山有榛隰有苓。云谁之思。西方美人。彼美人兮。西方之人兮。盖思周之用人大小得其宜也。赏罚黜陟者君人之大权也。号令刑法者君人之大教也。教不中正则其民疑。权不中正则其势欺。曰何谓权与教之中正也。曰赏者所以进公也。不以苟爱而加厚。罚者所以抑私也。不以苟恶而增重。黜者所以惩其过。不以贵贱二其法。陟者所以陟其道。不以毁誉考其人。号令者所以定民。不可轻出而屡改。刑法者所以约民。不可多作而大谨。多作大谨则人烦而无恩。轻出屡改则人惑而无准。以毁誉考其人则爱恶者得以肆其言。以贵贱二其法则高明者得以恃其势。以苟恶而增重则失在不仁。以苟爱而加厚则失在非礼。礼者皇极之容也。乐者皇极之声也。制度者皇极之器也。不举其器则井田差赋税乱车服宫室上僭下逼。不振其声则人神不和风俗流荡。不昭其容则尊卑无别上下相缪。夫皇极者不为古而有不为今而无。不为尧舜禹汤而长。不为粲纣幽厉而消。唯在其行之者也。行之至。所以为帝为王。行之未至。所以为五霸为诸侯。绝而不行。所以为亡国。得者为圣。履者为贤。弃而不学者其为小人哉。或曰。秦汉其于皇极至之乎。曰秦亡其国虽不论而皇极断可识矣。汉之于皇极。观其书则一一可辨。概而语之亦未之至。其在王霸之间也。或者以为然矣。
    中庸解第一
    或曰。中庸与礼记疑若异焉。夫礼者。所以序等差而纪制度也。中庸者。乃正乎性命之说而已。与诸礼经不亦异乎。叟从而辨之曰。子岂不知夫中庸乎。夫中庸者。盖礼之极而仁义之原也。礼乐刑政仁义智信。其八者一于中庸者也。人失于中性接于物。而喜怒哀惧爱恶生焉。嗜欲发焉。有圣人者。惧其天理将灭而人伦不纪也。故为之礼乐刑政。以节其喜怒哀惧爱恶嗜欲也。为之仁义智信。以广其教道也。为之礼也。有上下内外。使喜者不得苟亲。怒者不得苟疏。为之乐也。有雅正平和之音以接其气。使喜与嗜欲者不得淫泆为之刑也。有诛罚迁责。使怒而发恶者不得相凌。为之政也。有赏有罚。使哀者得告惧者有劝。为之仁也。教其宽厚而容物。为之义也。教其作事必适宜。为之智也。教其疏通而知变为之信也。教其发言而不欺。故礼乐刑政者。天下之大节也。仁义智信者天下之大教也。情之发不逾其节。行之修不失其教。则中庸之道庶几乎。夫中庸者。立人之道也。是故君子将有为也。将有行也。必修中庸然后举也。饮食可绝也。富贵崇高之势可让也。而中庸不可去也。其诚其心者。其修其身者。其正其家者。其治其国者。其明德于天下者。舍中庸其何以为也。亡国灭身之人。其必忘中庸故也。书曰。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其此之谓乎。
    中庸解第二
    或问曰。所谓礼乐刑政天下之大节也。仁义智信天下之大教也。情之作不逾其节。行之修不失其教。则中庸之道庶几乎。仆也冥然未达其意。子复为我言之。叟曰。孺子有志哉。可闻道也。夫教也者。所以推于人也。节也者。所以制于情也。仁义智信举。则人伦有其纪也。礼乐刑政修。则人情得其所也。人不暴其生。人之生理得也。情不乱其性。人之性理正也。则中庸之道存焉。故喜怒哀乐爱恶嗜欲。其牵人以丧中庸者也。仁义智信礼乐刑政。其导人以返中庸者也。故曰仁义智信礼乐刑政其八者一于中庸者也。夫中庸也者。不为也。不器也。明于日月而不可睹也。幽于鬼神而不可测也(测或作无)唯君子也。故能以中庸全。唯小人也。故能以中庸变。全之者为善。则无所不至也。变之者为不善。则亦无所不至也。书曰。人皆曰。予知择乎中庸而不能期月守也。是圣人岂不欲人之终始于中庸而慎其变也。舜以之为人君。而后世称其圣。颜回以之为人臣。而后世称其贤。武王周公以之为人子。而后世称其孝。中庸者岂妄乎哉。噫后世之为人君者。为人臣者。为人之子孙者。而后世不称非他也。中庸之不修故也。
    中庸解第三
    或问。洪范曰。皇建其有极。说者云。大立其有中者也。斯则与子所谓中庸之道。异乎同邪。曰与夫皇极大同而小异也。同者以其同趋乎治体也。异者以其异。乎教道也。皇极教也。中庸道也。道也者。出万物也入万物也。故以道为中也。其中庸曰。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此不亦出。入万物乎。教也者。正万物直万物也。故以教为中也。其洪范曰。无偏无陂遵王之义。无有作好遵王之道。无有作恶遵王之路。无偏无党王道荡荡。无党无偏王道平平。无反无侧王道正直。会其有极归其有极。此不亦正直万物乎。夫中庸之于洪范。其相为表里也。犹人之有乎心焉。人而无心则曷以形生哉。心而无人亦曷以施其思虑之为哉。问曰。郑氏其解天命之谓性。云天命谓天所命生人者也。是谓性命。木神则仁。金神则义。火神则礼。水神则智。土神则信。考夫郑氏之义疑。若天命生人。其性则从所感而有之也。感乎木神则仁性也。感乎金水火土之神则义礼智信之性也。似非习而得之也。与子所谓仁义礼智信其于性也必教而成之不亦异乎。幸闻其所以然。叟曰。快哉子之问。吾尝病郑氏之说不详。而未暇议之。然郑氏者。岂能究乎性命之说耶。夫所谓天命之谓性者。天命则天地之数也。性则性灵也。盖谓人以天地之数而生合之性灵者也。性乃素有之理也。情感而有之也。圣人以人之性皆有乎恩爱感激知别思虑狥从之情也。故以其教因而充之。恩爱可以成人也。感激可以成义也。知别可以成礼也。思虑可以成智也。狥从可以成信也。孰有因感而得其性耶。夫物之未形也。则性之与生俱无有也。孰为能感乎。人之既生也。何待感神物而有其性乎。彼金木水火土。其为物也无知。孰能谆谆而命其然乎。怪哉郑子之言也。亦不思之甚矣。如其说。则圣人者何用教为。而或者默尔然之。
    中庸解第四
    或曰。吾尝闻。人之性有上下。犹手足焉。不可移也。故孔子曰。唯上智与下愚不移。韩子曰。上焉者善焉而已矣。下焉者恶焉而已矣。孟子曰。然则犬之性犹牛之性。牛之性犹人之性。而与子之谓性者疑。若无贤不肖也。无人之与畜也。混然为一不辨其上下焉。而足可加于首。首可置于足。颠之倒之。岂见其不移者也。子何以异于圣贤之说耶。叟曰。吾虽与子终日云云。而子犹顽而不晓。将无可奈何乎。子接吾语而不以心通。仍以事责我耶。我虽巧说。亦何以逃于多言之诛乎。仲尼曰。唯上智与下愚不移者。盖言人有才不才。其分定矣。才而明者。其为上矣。不才而昧者。其为下矣。岂曰其性有上下哉。故其先曰。性相近也。习相远也。而上智与下愚不移。次之苟以性有上下而不移也。则饮食男女之性。唯在于智者。而愚者不得有之。如皆有之则不可谓其性定于上下也。韩子之言。其取乎仲尼。所谓不移者也。不能远详其义而辄以善恶定其上下者。岂诚然耶。善恶情也。非性也。情有善恶。而性无善恶者何也。性静也。情动也。善恶之形见于动者也。孟子之言犬之性犹牛之性。牛之性犹人之性者。孟氏其指性之所欲也。宜其不同也。吾之所言者性也。彼二子之所言者情也。情则孰不异乎。性则孰不同乎。或曰。然则犬牛犹人也。众人犹圣贤也。何以见乎众人。与圣贤耶。曰子诚不知也。犬牛则犬牛矣。众人则众人矣。圣贤则圣贤矣。夫犬牛所以为犬牛者。犬牛性而不别也。众人之所以为众人者。众人灵而不明也。贤人之所以为贤人者。贤人明而未诚也。圣人之所以为圣人者。则圣人诚且明也。夫诚也者。所谓大诚也(夫或作大或作性)中庸之道也。静与天地同其理。动与四时合其运。是故圣人以之礼也。则君臣位焉。父子亲焉。兄弟悌焉。男女辨焉。老者有所养。少者有所教。壮者有所事。弱者有所安。婚娶丧葬则终始得其宜。天地万物莫不有其序。以之乐也。朝廷穆穆天下无忧。阴阳和也。风雨时也。凡有血气之属。莫不昭苏歌于郊社宗庙而鬼神来假以之刑也。则军旅狱讼理。而四夷八蛮畏其威。其民远罪而迁善。以之政也。则贤者日进。佞者绝去。制度大举。声明文物。可示于后世仁之则。四海安义之则。万物宜智之则。事业举信之则。天下以实应。圣人之以中庸作也如此。
    中庸解第五
    或者再拜而前曰。至哉吾子之言也。而今而后。吾知夫中庸之为至也。天下之至道也。夫天地鬼神无以过也。吾人非中庸则何以生也。敢问中庸可以学欤。曰是何谓欤。孰不可学也。夫中庸也。非泯默而无用也。故至顺则变。变则通矣。节者所以制其变也。学者所以行其通也。变而适义。所以为君子。通而失教。所以为小人。故言中庸者。正在乎学也。然则何以学乎。曰学礼也。学乐也。礼乐修则中庸至矣。礼者。所以正视听也。正举动也。正言语也。防嗜欲也。乐者。所以宣噎郁也。和血气也。视听不邪。举动不乱。言语不妄。嗜欲不作。思虑恬畅血气和平而中庸。然后仁以安之。义以行之。智以通之。信以守之。而刑与政存乎其间矣。曰如古之人。其孰能中庸也。而仆愿从其人焉。曰由书而观之。则舜也孔子也。其次则颜子也子思也。武王周公。则谓其能以中庸孝也。或曰。尧与禹汤文武周公。岂非圣人耶。其上不至尧。而下不及禹汤文武周公何谓也。曰孔子不言。而吾岂敢议焉。曰孟轲学于子思。其能中庸乎。曰吾不知也。曰唐世李翱其能中庸乎。曰翱乎其效中庸者也。能则未闻也。曰子能中庸乎。曰吾之不肖岂敢也。抑亦尝学于吾之道。以中庸几于吾道。故窃而言之。岂敢谓能中庸乎。或曰。仆虽不敏请事斯语。再拜稽首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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