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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五

    <集部,别集类,金至元,滹南集>
    钦定四库全书
    滹南集卷二十五    金 王若虚 撰君事实辨
    汉高祖谓吴王濞状有反相因拊其背云汉後五十年东南有乱岂汝邪应劭曰高祖有聪略反相径可知至於东南有乱克期五十占者所知也斯言良是然谓其能知反相亦恐未必然盖因占者而意之耳列子所谓疑邻人之窃铁者也不然英彭陈豨之徒何为无所见耶
    李德裕云汉高祖嬖戚姬爱如意思其久安至於悲歌不乐岂不知除去吕后必无後祸实以惠帝闇弱不能自揽权纲其将相皆平生故人俱起丰沛非吕后刚强不能临制所以存之为社稷计也老苏小宋皆袭此论呜呼使吕后当杀虽为惠帝不得不杀如其不然亦何名而杀之后自布衣佐帝定天下有功而无罪奈何以戚氏如意故而遽置之死地哉妬忌妇人之常况吕氏之悍乎而且以妾偪妻以庶子而几易长嫡高祖之过也若又杀后岂不益甚哉故寜隐忍而委之亦可谓能自克者矣或曰王诸吕而危刘氏非后之罪乎曰身後之变高祖安知就使能知罪未发而逆诛之在他人犹不可而可施於妻子之间乎为论不求义理之安而惟诡异之贵古人本分之事而强以权术处之是故恶夫曲辨之士也
    高祖闻韩王信欲与匈奴击汉使人使匈奴匈奴匿其壮士肥牛马徒见其老弱及羸畜使者十余辈来皆言易击上使刘敬复往还报曰两国相击此宜夸矜见所长而今徒见羸胔老弱此必欲见短伏奇兵以争利而不可击也上怒械系敬於广武既而果困於平城及得解斩先使十辈而封敬为侯议者曰是举也高祖实专之盛气色期於必行敬之言利害明甚然不从而械系焉彼十使者非侫则愚其言可击何足深怪而皆杀之乎使幸而得志且复杀敬矣何高祖惟知杀人而曾不罪已也
    高祖使随何诱黥布去楚既至帝方倨洗召使入见布大怒悔来欲自杀及出就舍帐御饮食从官如汉王居布又大喜过望议者以为始折其气而终收其心此盖鼓舞英雄之术以予观之帐御之具素所处也若夫倨洗而见则平生常态殆与见郦生无异被其傲慢凌侮每每如是人皆知之矣溺冠骑项靡所不至而頋独谓此为术乎使其诚出於是亦非驾驭之道吾方须人之力以济其意遣使说之使之背主而灭族及其至也乃迎辱之此何理也使布乘其悔怒不就舍而就去是又生一敌也岂为得计哉王者之於人接之以礼而待之以诚然後可以获其用高祖惟其无礼而不诚此诸侯所以相踵而叛也而古今以为美谈何耶
    汉高祖杯羮之语天地所不容项伯谓为天下者不顾家此姑以寛解羽意耳然世之议者几何不如是非惟不罪而或又为之理说呜呼天下之事有大於杀父者乎幸而羽从项伯之谏使羽当时遂杀之帝虽成功将何面目以立於人上哉
    汉高祖初朝太公如家人父子礼家令说太公曰天亡二日土亡二王皇帝虽子人主也太公虽父人臣也奈何令人主拜人臣如此则威重不行太公因谓高祖不可以我乱天下法上心善家令言於是下诏尊太公为太上皇荀悦曰虽天子必有尊也家令之言过矣史记索隐表出之予为广其说曰君臣之义非所施於家而父子之分无时而可变也所谓土亡二王者此自以国法论耳何与乎所生之亲咸丘蒙以瞽瞍朝为问孟子斥之以为齐东野人之语且曰孝子之至莫大乎尊亲尊亲之至莫大乎以天下养为天子父尊之至也以天下养养之至也夫天下适足为养亲之具则人主之名岂得而压父哉舜既为天子而父瞽瞍自若瞽瞍未尝为太上皇而子舜自若然则君父并立於天下国自国家自家两不相涉本无窒碍尊号之有无初不足为轻重也若曰父以子贵子为天子而父为匹夫情所不安则可矣而谓父无尊号即为人臣而不当受人主之拜可乎家令唯知主不可以拜臣而不知子不可以臣父也晋刘宝云高祖善家令者善其发悟己心因得尊崇父号非善其令父敬己未必然也彼诚欲发悟上心何不直以其意告之而云威重不行耶自鄙人所见止於如是耳其诏曰人之至尊莫亲於父子故父有天下则传归於子子有天下则尊归於父此人道之极其言是矣至谓平暴乱安天下皆太公之教训则又非也使太公无教训之功遂不可尊崇乎盖帝於天理本明而家令蔽之故虽加尊崇而卒入於不善也末流至於後世遂专以家事为私动持义掩恩之说人主泰然享长上之朝觐唐时至有父母拜王妃舅姑拜公主之令而恬不知怪又其甚者故借亲属以明法而市不徇之名虽诛夷骨肉而不以为慊或反有德色天理人道灭絶无余曾禽兽之不若皆家令之遗意也
    高祖以擽釜之故怨其嫂及即位封诸亲属而嫂之子独不得太公以为言帝曰某非忘之也为其母不长者耳乃封其子信为羮颉侯君子曰汉祖小人也以一飰之故而蓄怨不忘以及其子太公有言犹以丑名加之羮颉是何称号哉殆不若不封之愈也而嫂不长者已尚得为长者乎
    高祖疑张敖反吕后数言张王以鲁元公主故不宜有此帝曰使张敖据天下岂少而女乎是吕氏犹知有人情亲属之义而帝直以寇盗视之由己之贪得无恩捐骨肉而不难故量人如此耳
    丁谓常言汉祖非英雄至目为田舍翁虽似太过亦颇快人近代诸儒以道学相高尚论古人毫厘必计如汉祖者何足多道而每称其天资不可及张南轩直云使其知学则汤武之贤亦不难到愚之惑滋甚矣
    张安道题汉祖庙云纵酒疎狂不治生中阳有土不归耕偶因世乱成功业更向翁前与仲争此虽诗人一时之言实中其病方帝始亡赖时岂诚有取天下之计而可必其成功者乎顾乃对衆矜衒以愧其父兄甚矣自欺而不知礼也
    汉祖之平生可考也委太公於俎匕而无营救意弃孝惠鲁元於道路而无顾藉心饰亡赖之非则夸示其兄怀擽釡之隙则怒及其侄嬖宠如意而几使冢嫡废踞骂张敖而不以子婿畜韩信元勲本无异志而数施谲诈致畏偪而不终萧何素契足谅雅怀而未免猜嫌至械系而後已郑君以不忘故主而逐之季布雍齿以旧尝窘已而几杀之其行事如此而议者犹谓寛仁大度诚信使人吾不知其说也
    汉文帝却千里马而光武以之驾鼔车林少颖曰华歆掷金不若管寜挥锄而不顾以是为二帝之优劣陋哉斯言人主之道在於罢贡献絶贪求为天下後世法孝文之虑远矣林氏乃以心术无碍律之果如此说则箕子之叹象箸召公之戒旅獒其私忧过计也邪且夫千里之骏而以驾鼓车亦非物理人情之正固不若却之为愈也
    汉武老且死意欲立昭帝而忧其子少母壮或至於乱也遂杀鈎弋夫人时暴风扬尘百姓感伤盖其违天理而拂人情耳顾乃矜语左右自以为明史臣又曰诸为武帝生子者无男女其母皆谴死岂可谓非贤圣哉昭然远见为後世计虑固非浅闻愚儒之所及慵夫曰汉武於是为不道矣杀一不辜而得天下君子不为无罪而杀人无时可也况以逆料未必然之事而杀其所亲乎彼诚以为治乱由人自当别有所处不然付之定数一女子何与焉母子天伦也立其子必杀其母是母乃子之贼而子乃母之累也其为戾不已甚乎鈎弋之事借使行一时之权而曰凡生子者皆谴死然则後宫谁敢举子者匹夫之为其家虑犹君之为其国虑也使天下之人皆如武帝之用心杀人其可胜计而亲戚之间岂复有恩义哉故夫武帝之安其後者乃所以絶其後非惟不仁抑亦不智矣末流至於元魏之世遂以此为定制椒庭忧恐皆祈祝不愿生冢嫡有辄相劝为自安计读之令人惨然此固凶毒残酷之所为殆禽兽之所不忍而帝自为明史臣又从而赞誉之何其怪也叶永嘉曰汉武一生颠倒临终一节却事事做得是呜呼立昭帝托霍光是矣鈎弋之诛安得为是高祖晩年使周勃为太尉而属之以安刘氏顾孝惠暗弱而吕后强暴意亦忧其身後之变矣然卒不杀后而议者不以为过焉则亦其情有所不能安而理有不得不然者孰谓武帝此举可为法哉
    东坡曰汉武无道了不足观惟踞厠见卫青不冠不见汲黯为可取青奴材雅宜舐痔正应踞厠见之苏子於是失言矣岂有天子见大将军而可踞厠者乎奴材在彼君臣之礼不容废也
    汲黯出守淮阳过大行李息论张汤奸邪必败状劝息言之息畏汤不敢也後汤果败武帝闻黯言乃抵息罪呜呼黯在朝廷面攻汤恶者屡矣帝不能从至於疎斥虽因此增秩而七年不复召竟死於郡岂真能重黯者而顾追恨李息邪
    汉武时隆虑公主子昭平君尚帝女夷安公主隆虑主病困以金千斤钱十万为昭平君赎死罪上许之隆虑主卒昭平君日骄醉杀主傅廷尉请论死左右皆以许赎为言上垂涕曰法令先帝所造也用弟故而违先帝之法吾何面目入高庙乎乃可其奏东方朔上夀以为诛不择骨肉此五帝三王之所难佣夫曰武帝之守法是矣而所以致其死者谁之过欤夫贵戚之子制之犹惧其逞也而又许以不死彼何惮而不为哉使当主请之时即以高帝法语之将不至於此矣利一时之赀而贻後日之悔知守法於其终而不知防患於其始武帝之志荒矣
    滹南集卷二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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