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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張處士乘舟會聖姑 胡員外冒雪尋相識

    五行生剋本窅然,一氣靈通萬法圓。
    噴水成江瓢可渡,更於何處覓神仙。
    話說蛋子和尚噴水成江,瘸師將柳瓢擲下,化成一葉扁舟,要請縣令同登。縣令看這船時,從頭至尾,沒八九尺長,如何容得多人,再三推辭不肯,蛋子和尚讓張鸞先下,坐在中間,蛋子和尚在船頭,瘸子在船尾。三人向縣令拱手稱謝。張鸞豎起?殼扇,如風帆一般,長嘯一聲,如飛而去。眨眼之間,船與水都不見了,依舊堂下階前甬道塞門光景。驚得縣令目瞪口呆,恰似做了一個怪夢。雖然求了一壇甘雨,救濟萬民,自卻擔下無限的小心驚恐。不知是仙術,還是妖術,好難判斷。怕他們又來纏擾,便吩咐將五龍壇廢了。
    三日之後,各縣傳聞博平縣有個遊方道士,立刻致雨,他們也都在亢旱之際,都紛紛的備禮來迎。濮州知州也有文書下縣。縣令淳于厚瞞不過了,只得含糊將不識姓名僧道三人,前後祈雨鬥法,及登舟而去,許多奇異事跡,備細申文回復。知州見請不來,甚不歡喜。各縣自去求雨不應,見博平縣雨足,都懷?忌,又來知州面前,大家亂嚷道:「據文書所說,分明一夥妖人。縣官不該與他接洽,誠恐情熟生變,有累地方。」知州聽了,反將博平縣嚴飭,著他體訪妖人姓名窟宅,一面將事情申報樞密院去。樞密院奏過朝廷,東京地方廣闊,恐有妖黨潛住為禍。出榜曉諭,遇有蹤跡詭異者,即便報官,不許隱蔽。從此東京傳遍,遊方僧道,不敢入城。後人有詩歎淳于厚之枉,詩云
    陰謀忌嫉起同寮,祈雨無功反坐妖。
    只為畏途公道少,高人直欲老漁樵。
    話分兩頭。再說張鸞三人乘坐著小船,御風而行,霎時到岸。蛋子和尚引著張鸞先走,瘸師後隨。不多步,到了一個所在,茂林修竹,鶴鹿成群,中間閃出一座精緻茅庵來。張鸞問道:「此是蛋師習禪之所?」蛋子和尚道:「平生不習禪,亦無常所,閒雲去住,偶然而已。」張鸞歎服。蛋子和尚向瘸師道:「張先生在此,何不請聖姑姑相會!」瘸子仰面對月,連叫三聲聖姑姑,只見月中飛出一道金光,忽地墜下,變成一個老婆子。那婆子生得蒼形古貌,雪龐眉,頭戴星冠,身穿鶴氅,真個有飄然絕塵之姿。張鸞已知是聖姑姑,便上前道名稽首,聖姑姑口稱先生慌忙答禮,兩下各敘相慕之意。聖姑姑看那張鸞身長八尺,偉幹修髯,面如噴血,目若朗星,丰神與凡人不同,暗暗稱奇。
    當夜月白如晝,四人都進庵坐定,上邊聖姑姑居首,張鸞居次,瘸子旁坐,蛋子和尚在下相陪。聖姑姑問道:「小女媚兒,何處與先生相會?」張鸞便把十三年前淑景園中風吹媚兒下來,直到胡員外投胎養育,備細敘了一遍。聖姑姑稱謝道:「若非先生始終用情,吾女永絕人身矣!」又對瘸兒道:「可記得嚴三點之言乎?真神醫也!」張鸞道:「莫非益州嚴半仙麼?」聖姑姑道:「先生也曾會來?」張鸞道:「貧道曾在東京一個宦家竊得一丸催生藥,送與胡員外家媽媽,度其產厄,曉得是半仙堂嚴太醫家來的,但聞其名,實未會面。」瘸師道:「你們丟了正務不說,卻講閒話。」
    張鸞方才問起貝州之事,聖姑姑也把夢中遇見了武則天娘娘一段說話敘過,又道:「此乃天數,不可強也。」張鸞又提起胡家女兒王家后之語,道:「今在胡員外家託生,上半句已應了,只不知王家后是如何?」聖姑姑道:「他日到貝州,自有分曉。」張鸞道:「此事何時起手?」聖姑姑屈指道:「從此去一十五年,真人方出。先生乃第一起手之人,幫助的尚該有幾位。且看緣分如何,大家去用心招引,以成其功。」
    說話良久,蛋子和尚喚小沙彌看茶。裏面走出一個清瘦小沙彌,捧朱紅托子,托出杏子一盤,比梨還大,比橘還黃。蛋子和尚道:「此臨淄所出金杏,漢武帝最愛之,至今士人稱為漢帝果。聊當一茶之敬。」恰好是八枚金杏,四人各取二枚食之。只見小沙彌在旁看見眾人吃杏,口內流涎,把朱紅托子失手墮地打得粉碎。蛋子和尚大怒,一手提起小沙彌,步出中庭,拋向半天裏去,在空中打滾。張鸞方欲上前勸解,只見那小沙彌從空中墜下,一聲響亮,直挺挺的跌在地下不動。張鸞看時,卻是一根齊眉短棒,再看那朱紅托子,乃是石榴花一簇。聖姑姑喝道:「大匠面前,何須弄斧!」這句話分明是說張鸞同是法師,不可相戲。張鸞道:「蛋師神通廣大,非某所及也。」
    此時月色西沉,東方將亮。聖姑姑起身道:「老拙今往東京看女了,不時相喚,便得聚會。」說罷騰空而去。張鸞等三人也一時俱散,不知所之。有詩為證:
    茅庵夜月清如水,偏稱幽人促滕談。
    自去自來真自在,如斯妙法幾人探。
    再說東京胡員外請個學究先生在家,教永兒讀書。這永兒聰明敏慧,勝於男子,讀過的便會,講過的便知。看看長成一十三歲,生得一貌如花,又且寫算皆通,伶俐無比。多少一般樣的員外人家,慕他才貌,央人說合,欲聘他為媳婦。胡員外愛惜過了,揀來揀去,只是不就。正是婚姻前註定,遲早不由人。不在話下。
    且說聖姑姑自到東京,在胡員外家前前後後串了好幾遍,因是來無跡,去無蹤,他家那裏知道。已自看見永兒長大聰明,心中歡喜,意把法術教導他。想他處這般富貴,好道了深閨繡閣,如何相見。便相見時,他如何肯信心學!不如使個神通,把他家萬貫家財攝去,弄得流離顛沛,那女兒到十分窮困苦之際,然後設法誘之,無有不從。
    不提聖姑姑。再說胡員外家每年八月中秋,整備酒席,請陳學究玩月飲酒。其年因永兒年長,陳學究辭去了,沒有外客,吩咐備酒在後花園中八角亭子上,至親三口兒賞玩。那一夜天色晴明,東方月色如一個玉盤堆起。但見:
    桂華離海嶠,雲葉散天衢。彩霞照萬里如銀,玉兔映千山似水。一輪皎潔,能分宇宙澄清。四海團圓,解使乾坤明白。影搖曠野,驚獨宿之棲鴉。光射幽窗,照孤眠之怨女。冰輪碾破三千界,玉魄橫吞萬里秋。
    胡員外早早打發解庫掌事的及主管各人,回家賞中秋,吩咐院子俱各牢拴門戶,仔細火燭。自己同媽媽永兒到後花園中八角亭上來坐下飲酒,只用嬭子侍婢伏事,並無三尺之童。看看坐到一更天氣,只見門公慌慌忙忙來報道:「員外禍事!」員外道:「禍從何來,事在那裏?」門公道:「外面中間這個解庫裏火起!」員外和媽媽永兒吃那一驚不小,都立下亭子來看時,果然好大火。怎見得這火大?
    初如螢火,次若燈光。千條蠟燭勢難當,萬個水盆敵不住。驪山頂上,料應褒姒逞英雄。揚子江頭,不若周郎施妙計。氤氳紫霧騰天起,閃爍紅霞貫地來。樓房好似破燈籠,土庫渾如鐵砲杖。
    這火從解庫中起,延入中堂內室。若有一層層次第燒將入來,還好做准備,這火是聖姑姑使神通降來的天火,能穿牆透壁,倒柱崩樑。就是砲杖上的藥線,也沒這樣傳遞得快。更兼刮起大風,風隨火勢,火趁風威,必必剝剝只顧燒著。員外跌腳叫苦,呼神道,喚祖宗。一面教嬭子侍婢,開了後門,喚院子傳話云,願出重償,倩人救火。一面教家中男女到內室裏面,搶些細軟家私,緊要箱籠。那夥地方鄰里,初時也有許多人掮撓鉤、擔水桶,似蟻螞一般,緣梯上屋,那裏救得滅!一時間,火頭透起,如天摧地裂之聲,眾人發聲喊都走了。前後一週圍房子,頃刻之間,變做個煙團火塊,男女們一個也進步不得。媽媽和永兒抱頭而哭,員外見他母子悲切,倒去安慰道:「你兩個且不要慌,便燒盡了,也窮我們下半世不得!」
    那時只見火燄騰騰,越冒越熾,整整的燒了一夜。三口兒只得在八角亭子上權歇。等天曉起來,叫人去爬火地盤。眾人去爬開看,開了口合不得,睜了眼閉不得。常言道:人雖有千算,天只有一算。天若容人算,世上無窮漢。胡員外不想被這場天火燒得寸草皆無,前廳、後樓、通路、當房、側屋都燒盡了。只指望金銀器皿銅錫動用什物,雖然燒烊了,也還在地下,收拾攏來還有個小小家私。教人爬看時,不料都被聖姑姑攝去,上半世有福受用,如今福退了,滿地盤爬看,並沒尋一絲兒處。真個是百萬豪家一燄窮。胡員外三口兒就在亭子上住下,那夥掌事主管,都辭去了。家中男女們沒屋住、沒飯吃,只得都打發出去。存幾個丫頭養娘,不免轉賣與人。因媽媽平昔吃醋撚酸,使用的都是些下等花面丫頭,就賣與人家也不值大錢。況且財主的性兒還在,受不得十分清淡,除了煤炭之外,其餘那一樣不要買的。不多時,手中用得罄盡了。看看早晚三餐,都不接濟。親鄰朋友好意的,送了一兩遍,也索罷休。又不免去借些米柴,也只好一遭兩次,一日三,三日九,半年週歲,口內吃的,身上穿的,件件皆無。央人作中,情願將空地賤價賣與左右兩鄰。卻又道:「天火燒過地,十年沒生氣。地經天火燒,十年害枯焦。」有這些俗忌,那個要他。看看窮得襤褸,走去求告舊時相識,在家裏的,只說不在。平常裏認得的,只做不認得。街上撞著他,把扇兒遮臉,只當不看見。自古道:貧居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又道是:行得春風,便有夏雨。胡員外平日問得一盤十,得十盤百,原是刻苦做家的人。說起窮似他的,一輩子不曾受過他一分恩惠。若與他一般樣的財主,常時你知我忌,到今日還有喜談樂道的,誰肯道個可憐二字。就是說舊時相識,總為他有錢有鈔,才相扳來往的,那裏有個管鮑心腹之交。所以有行止的窮漢,反有人持扶他起來,沒下梢的富家,往往一敗塗地。那胡員外住在亭子上,四下又無牆壁。遇著晴天還好,倘然風雨雪落,怎地安身。不免搬去不廝求院裏住,就似如今孤老院一般。時逢仲冬,彤雲密布,朔風凜冽,紛紛洋洋下天好大雪。怎見得這雪大?但見:
    紛紛柳絮,片片鵝毛。空中白鷺群飛,江上素鷗翻覆。千山玉砌,能令樵子迷蹤。萬戶銀裝,多少行人腸斷。畏寒貧士,祝天公少下三分。玩景王孫,願滕六平添幾尺。正是盡道豐年瑞,豐年瑞若何;長安有貧者,宜瑞不宜多。
    愛雪的是高樓公子,嫌雪的是陋巷貧民。在東京城都這個才落魄的胡員外,原是大財主,只因天火燒得落難,蕩盡了家私,搬在不廝求院裏住。正逢冬天雪下,三口兒廝守著火爐子坐地,日中兀自沒早飯得吃。媽媽將指頭向員外頭上指一指,胡員外抬起頭來看見,道:「媽媽,沒甚事!」媽媽道:「大雪下,屋裏沒有飯米。我共你曾豐衣足食,享用過來,便今日忍飢受餓,也是合當。」指著永兒:「他今年只得一十四歲,曾見什麼風光來,叫我兒吃恁般苦楚,做爹媽的又於心何忍!」胡員外道:「沒奈何,教我怎生是好?」媽媽道:「你是養家的人,外面卻才雪下,若一朝半日凍住了,急切出去不得,終不成我三口兒直等餓死!你趁如今出去,見一兩個相識告得三四百文錢歸來,也過得幾日。」員外道:「近來世情,你可也知道的。今番我出去,見兀誰是得?」媽媽道:「雖然如此,一日不識羞,三日吃飽飯,你不出去,終不成我出去。」胡員外吃媽媽逼不過,起身道:「且把腰繫緊些個,不知是一日半日的事。即今的世界,只有錦上添花,那肯雪中送炭。卻不是徒手擒虎易,開口告人難。你們且耐心著,莫要看得十分便易。」說罷,含著一包眼淚,開了門出來。走得兩步,倒退了三步。口裏說道:「好冷!」劈面寒風似箭,侵人冷氣如刀。被西北風吹得倒退幾步,欲待回身轉來,媽媽早把門來關上了。沒計奈何,只得盪風冒雪而行。走出不廝求院來告人,不在話下。有詩為證:
    彤雲密布雪紛紛,滿地瓊瑤路不分。
    欲乞青蚨贍妻子,眼前誰是孟嘗君。
    胡員外要尋相識,顧不得羞,只得在舊宅左近街坊串走。這市上人多有認得的,見他來時,點點搠搠道:「這便是財主的下場頭了。」也有那輕薄的,卻低低唱道:「胡員外,天降災,好日去了,惡日來。」又有曾在解庫內吃過虧的,便道:「出戥輕,入戥重,假紋出,真紋入,世間只有開典當的欺心。只願一個個像胡家老兒,現世受報。」員外低著頭只顧走,劈面撞著一個人,手裏拿柄小傘,叫一聲:「員外,這雪天那裏去?」員外看時,卻是舊時請在家內教永兒經書的陳學究先生陳善。胡員外滿面羞慚,作了個揖,道:「不瞞學究,家中實是艱難,只得出來尋個相識則個。」陳善既道:「既是窘乏時,如何不去投奔四牌坊下那一個人來?」胡員外問道:「是那個?」學究向他耳邊說了幾句話。胡員外大喜,拱手道:「全仗學究扶持攛掇。」陳善道:「當得當得。」就把胡員外扯向小傘底下,一同遮蓋了。胡員外趁著傘,復身從舊路轉南向四牌坊門樓下投那個人。原來那人姓糜名必達,東京人氏。原是個閒漢出身,得了樞密院一個官員的心,就扶持他做個提轄。三年前要謀陞遷,缺少些使用。因陳善是他的故友,曉得他在胡員外家教書,託他去借了三百兩銀子,湊辦衙門管幹,得陞冀州都監之職。做了二年有餘,因與同寮不睦,改調青州赴任,順路帶家小上任。看看回家,才得兩日。當初借契上曾有保人陳學究花押,今日胡員外雖然燒沒了文契,且喜保人見在。況且是恩債,萬無不還之理。今日陳學究正去拜望。有他引進,卻不兩便。所以胡員外欣然而去,到得門首,多少官身私身一出一入,好不熱鬧。也有管門的門公一見員外衣衫襤褸,分明像個乞丐模樣,咄喝起來,誰肯放他進去。陳教授分說,也不作准,只得把小傘與他,教他權且站在街頭,等我進去見了都監,必然相請。眾人又道,街頭上站立一個叫化模樣的人,壞他官府體面,直趕得他在對門簷頭下去了。
    卻說陳學究進廳去和糜都監相見,敘了寒溫賀喜的話頭,茶罷。糜都監請陳學究到書房中寬坐。陳善道:「還有個朋友在外面,特來奉拜。」糜都監道:「是甚人?」陳善道:「原與都監有往來的,叫做胡大洪。」糜都監道:「莫不是平安街上開解庫的胡員外麼?」陳善道:「然也。」糜都監道:「快教請進。」家童即忙傳話出去,請胡員外進來相見。門公道:「從不見有什麼胡員外到來。」胡員外在對門簷頭下聽得了,便走過來說道:「只我便是胡員外。」眾人笑道:「走盡了四百軍州,也沒見你這個員外。你這副嘴臉也叫員外時,像我們都該叫尚書了。」門公把他攔住,不放進去。胡員外便高聲叫起陳學究來。只見宅裏走出一個老漢,姓留名義,是糜家的老蒼頭,為人老實忠厚,向來跟在任上,近日方回。當初糜必達在胡員外家借銀,是他經手擔回,也往來了好幾遍。今日員外雖然改樣,面龐兀自認得。他便喝住門公,上前迎住員外。胡員外便將遇難的大略,並今日來意對他說了。留義道:「家主相請,必有好情。」便引著員外到廳上來,陳學究望見慌忙起身,那糜都監看見是個襤褸窮漢,便有欺他之意,竟自坐定。胡員外走近椅子邊,恭恭敬敬的作揖道:「尊官,久違了。」糜都監在椅上把手淺淺的一兜,又依舊坐下,問陳學究道:「此位何人?」陳善道:「便是胡大洪員外。」糜必達故意斜著眼睛,覷了一覷,便道:「一別三年,竟不相認了。」也不另作個揖,叫聲請坐,又不看椅。倒是陳學究半主半賓的,拖把椅子在上面同坐了。胡員外見糜都監不言不語,只得先開口道:「在下有句不識進退的話奉告。」糜必達只做不知,問道:「有何見教?」胡員外道:「當初三年之前,在下還開解庫,家事頗裕,尊官曾立個券約,與在下取銀三百兩,契上加二起利。尊官榮任冀州時,在下並不敢啟齒。近因在下命運窮困,招了一場天火,燒得罄盡,寸草不留,食缺衣單,實難度日。幸遇尊官高轉回府,特來叩謁。利錢已不敢計較,只望見賜本銀,與在下為營生之資,恰似尊官見惠一般。」糜必達道:「下官初任提轄時,曾借過百金使用,也沒借許多。到冀州一年,本利都寄還了。那裏又欠什麼銀兩。」胡員外道:「貴人多忘事,實是三百金,並不曾見還。」糜都監道:「既是未還,必有借券,取出來看便知。」員外道:「借券也被火燒了,」指陳學究道:「見有保人在此為證。」陳善道:「是學生經手的,果係未還。想都監錯記了。」糜必達變了臉道:「閒說常言道,有文便不鬥口。既無原券,有何憑據,你兩人口裏說三百,就是三百,若說三千,就是三千麼?」陳善還只道他偶然忘記了,便道:「都監休要執意,天理良心,有則有,無則無,請自慢慢思量。」胡員外陪著笑說道:「如今在下也不敢說三百二百,但憑尊官齋發些便了。」糜必達大怒,立起身來說道:「你兩個一吹一唱,同謀同夥,硬要人的錢鈔,好沒來由。你若有原契時,三千兩也還你。沒有原契,休想半文破錢到手。」說罷,一直走進內宅去了。老家人留義先前見家主口氣不好,只恐問他一句時,有無難好答應,預先躲過,倒是有些良心的。卻在大門口相等,只見胡員外和陳學究氣忿忿的走將出來,留義道:「員外休要著急,容小人從容向家主再稟,定有處置。來了這半日,想飢餓了,若不嫌小人下賤,請到店上吃三杯,便屈教授同去一遭,何如?」陳善一肚子氣,那裏要吃留義的東西。見胡員外面有飢色,只恐自己辭了,連累他也沒得吃。只得倒扯胡員外,勸他同走。留義便引著胡員外、陳學究,到左近處一個僻靜酒店內來,胡員外這番真個是絕處逢生,死中得救。正是:
    飽食三餐非足貴,飢時一口果然難。
    畢竟胡員外怎地回家去了,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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