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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0卷 卷四十 橫浦學案(黃氏原本、全氏修定)

    橫浦學案      (黃宗羲原本    黃百家纂輯    全祖望修定)
    橫浦學案表
    張九成                韓元吉(別見《和靖學案》。)                      
    (龜山門人。)        凌景夏
    (二程再傳。)  
    (安定、濂溪三傳。) 樊光遠
    (陸學之先)          汪應辰(別為《玉山學案》。)
    沈清臣      趙彥肅(別見《象山學案》。)
    方疇(別見《紫微學案》。)
    于恕            郎煜(見上《橫浦門人》。)
    于憲
    徐椿年
    倪稱      (子)思
    劉荀(別見《衡麓學案》。)
    郎煜
    史浩      (子)彌堅(別見《慈湖學案》。)
    (孫)守之
    (孫)定之(并見《慈湖學案》。)
    張良臣(別見《龜山學案》。)
    郭欽止
    喻樗(別見《龜山學案》。)
    張浚(別為《趙張諸儒學案》。)
    姚述堯
    葉先覺
    施德操                            (族孫)庭先(別見《震澤學案》。)
    (并橫浦講友。)
    楊璿  
    (橫浦同調。)
    橫浦學案序錄
    祖望謹案:龜山弟子以風節光顯者,無如橫浦,而駁學亦以橫浦為最。晦翁斥其書,比之洪水猛獸之災,其可畏哉!然橫浦之羽翼聖門者,正未可泯也。述《橫浦學案》。(梓材案,是卷多仍洲原本,其為謝山所補者,皆為注明。)
    ◆龜山門人(二程再傳。)
    文忠張橫浦先生九成
    張九成,字子韶,錢塘人。從學龜山。紹興二rh  廷對第一,僉判鎮東軍。與監司不合,投檄而歸,學士大夫簦笈雲集,多執贄門下。入為太常博士,改著作郎,除宗正少卿、禮部侍郎兼侍講經筵。論災異迕時相秦檜,謫守邵州。何鑄劾以依附趙公鼎,落職。先是,先生嘗謂高宗曰:「外議以臣為趙鼎之黨,雖臣亦疑之。」帝問其故,曰:「臣每造鼎,見其議論無滯,不覺坐久,則人言無足怪也。」終父喪,取旨,與宮觀。詹大方論其與僧杲謗訕朝政,謫南安軍。檜死,起知溫州。戶部遣吏督軍糧,先生遺書痛陳其弊,戶部持之,即丐祠歸。先生在謫居十四年,解釋經義,目病,就明簷下,磚痕雙趺隱然。廣帥致籯金,先生曰:「吾雖遷徙困乏,何敢苟取!」卒不受。自號橫浦居士,亦稱無垢居士。二十九年六月四日,卒,年六十八。寶慶初,贈太師,封崇國公,謚文忠。(雲濠案:先生著有《尚書》《大學》《中庸》《孝經》《論語》《孟子說》、《無垢錄》、《橫浦心傳》。攷《四庫書目》釆錄《孟子傳》二十九卷,《橫浦集》二十卷。)
    橫浦心傳
    學問于平淡處得味,方可以入道。不然,則往往流于異端,不識真味,遂致誤人一生。    
    或問:「學者多為聞見所累,如何﹖」曰:「只緣自家無主。」
    或問:「所見與所守,二者孰難﹖」先生曰:「所見難。」或曰:「今學者往往亦有所見,而不能守,則併與其所見而喪之。」先生曰:「不然。只是所見不到故耳。今人于水之溺、火之烈,未有無故而入水火者,以見之審也。設陷阱而蒙以錦繡,玩而蹈之者多矣。彼見畫虎而畏者,久則狎之,一日遇其真,則喪膽失魂,終身不敢入山林,其理可見。」
    或問:「作善則吉,從惡則凶,如此則善惡便是吉凶否﹖」先生曰:「分之,則有僥幸之心。」
    或問:「中、和如何分﹖」先生曰:「中即和。作事合理,人情自不乖。」
    或問:「敬有定體否﹖」先生曰:「敬在心,雖死不可變,易簀結纓是矣。」  
    或問:「教小兒,以何術為先﹖」曰:「先教以恭謹,不輕忽,不躐等,讀書乃餘事。若不先以此,則雖有慧黠之質,往往輕狂,後亦難教。然有資質者,父兄便教以學作文,事科舉,不容不躐等,皆其父兄無識見。子弟稍有所長,便恣其所為,遂反壞其資質,後來多不能成器。豈得一第便是成器邪!」
    或問:「孔子言『性相近也』,不明言其實,孟子乃曰人性善,何也  ﹖」先生曰:「孟子源流甚正,認得不錯,但人不之思耳。孔子嘗曰:『天地之性,人為貴。』人之行莫大于孝,孝即善也。其言豈無所自!」
    看《六經》,須先精求《語》、《孟》,便自有味。
    有志者其規模必先定,無志者一切皆偶然。
    或問:「去異端難否﹖」先生曰:「人多不識異端,所以難去。只如楊、墨,本學仁義,仁義豈是異端﹖惟孟子能辯之,故能去之也。不然,未必不反溺其說。此所以去之覺難也。」
    或問:「《六經》與人心所得如何﹖」曰:「《六經》之書焚燒無餘,而出于人心者常在,則經非紙上語,乃人心中理耳。不然,則子雲、韓愈、董仲舒、劉向之徒,何以得傳其書﹖」
    世俗之論,多服于無心,而君子則服于公。公固無心矣,往往有所抉擇,則以有心疑其不公。今于十人而擇其一之善,則九人者,或及其一二,或不及而謬得其名,與夫忌而毀、矜而怒者,九人不無二三也。十人可以數計也,乃若自十而百,自百而千,積而上之,擇之愈詳,爭之愈眾,紛紛而不可較。吾以為公也,是乃所以起其不公之論也。至于群千百而餬其名,錯其數,唯吾之所取而唯其人之取吾固取之以無心,而人亦不得以有心疑吾,雖舉一盜跖而顏子不敢怒,黜數伯夷而為盜跖者亦不為之慊然,此世俗之論所以為不公也。不決之君子,而孰決之乎﹖」
    未能不矜,安謂知道﹖未能忘得,安謂知義﹖未能輕名,安謂知德﹖知道者必不自矜,知義者必不好得,知德者必不沽名。此皆表裏之符也。
    東漢君子太好名。如李膺雖已禁錮,而天下士大夫欣慕唯恐不及,更相標榜,互為稱號,八君、八顧、八俊、八及、八廚之名出,而黨禍起矣,皆不見道之故。見道者必畏名。名非可好,從其自至,猶且辭之,況自相夸美乎﹖此取禍之自也!
    禍福有幸有不幸,而善惡之理則一定。君子惟其一定之理而已,豈當論幸不幸!小人則一味圖僥幸,或僥幸而得福,往往不復以善惡為定理矣。
    晉王昶為人謹厚,名其兄子曰默,曰沈,名其子曰渾,曰深,為書戒之曰:「吾以四者為名,欲汝曹顧名思義,不敢違越。夫物速成則疾亡,晚就則善終。朝華之草,夕而零落;松柏之茂,歲寒不衰。夫能屈以為伸,遜以為得,弱以為強,鮮不遂矣!」觀昶所言,真謹厚君子也。予名諸子皆以「厚」,亦欲其不為刻薄耳!心吾此言,凡發于口,必當應心,亦顧名思義之意。諸子無為刻薄以愧吾,此言當三復之!
    或問:「事成于偶然,語得于不思,技精于無意,理會于適爾,然皆有終身而不可及,往往意愛神喜,自然不忘,乃若工寫規畫,朝誦夕記,目注心想,非不甚切,而旋即遺忘,何也﹖」先生曰:「不用意處,真情自見,用意則奪其真矣。孟子于赤子入井時喻仁,此時真情便掩不得,雖頑囂不肖者,亦須發見。當如此察之,非言可盡。」
    君子惟義所在,雖處污辱,未始不榮。若求以全名,則必墮諂偽,往往先自受辱矣。
    或問:「『易無思也,無為也,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天下之故。』若有感心,則有思為心,卻說『無思無為』,何也﹖」先生曰:「當寂然不動時,豈是土木!」
    或問:「孔子言仁,未始有定名,如言仁之本,仁之方,以剛毅木訥為近,以克伐怨欲不行為難,樊遲之問則異于子貢,司  馬牛之問則異于子張,顏淵之問則異于仲弓,文子止得為清,子文止得為忠,管仲止得為如,往往皆無一定之說。而先生論仁,每斷然名之以覺,不知何所見﹖」先生曰:「墨子不覺,遂于愛上執著。便不仁。今醫家以四體不覺痛癢為不仁,則覺痛癢處為仁矣。自此推之,則孔子皆于人不覺處提撕之,逮其已覺,又自指名不得。」或曰:「如此,則義亦可說。」先生曰:「若能于義上識得仁,尤為活法。」
    祖望謹案:以覺為仁,謝上蔡之說也。其說亦本之佛氏。
    或問:「古人卓然獨見者,誰為最﹖」先生曰:「伊尹。」或曰:「何謂﹖」先生曰:「伊尹去堯、舜之世已遠,絕無師承。堯傳之舜,舜傳之禹,自此以往,寥寥數百載,伊尹斷然號于人曰:『予,天民之先覺者也。』及湯學于尹,故湯得尹之傳。曰文、武,曰周公,曰孔子,皆由此傳之也。不是獨見得到,何由敢自任如此﹖子細思之,不是泛語。」(補。)
    或問:「先生平日處心忠厚,于一事一物,必欲成就其美,故諸子姪皆以『厚』名,欲其不輕薄耳。以某觀之,忠厚之人大抵多寬緩容物,不甚迫切。每見先生疾惡太甚,于喜怒略不能少制,似覺不甚容與,往往皆以先生為剛躁,不知或自覺否﹖」先生曰:  「所養至,則有藏蓄;若作偽,又非真情。理不順處,自然不平,初無容心也。若見人之惡而不怒,不是作偽,便是姑息。」
    或問:「屈人以服己,不爭則怨;屈己以服人,不■則憾。力未屈,則爭■;力已屈  ,則怨憾。此人情也。而孟子論以大字小者樂天,以小事大者畏天,皆以為然,何也﹖」先生曰:「聖人以天理為人情,常人往往徇人情而逆天理,故爭■怨憾,與畏樂不同。」
    或問:「科舉之學,亦壞人心術。近來學者,唯讀時文,事剽竊,更不曾理會修身行己是何事!」先生曰:「汝所說,皆凡子也。學者先論識。若有識者,必知理趣。孰非修身行己之事﹖本朝名公,多出科舉。時文中議論正當,見得到處,皆是道理。汝但莫作凡子見識足矣,科舉何嘗壞人!」
    或問:「『木上有火,《鼎》,君子以正位凝命。』鼎在木火上,而以君子正位凝命言之,豈非取其不動故邪﹖」先生曰:「鼎處烈火上,如君子處倉卒擾攘中,安然守正,不動聲色,而內有所處。」
    或問:「處事當如何﹖」先生曰:「速不如思,便不如當,用意不如平心。」
    或問:「近日監司責郡守縣令,守令惟務事辦,往往有所不恤,故人情法意,每每多失。其間有一執法守正者,動多拘礙,不敢容易,不以懦斥,則以不能見鄙。及違理背法,一旦事敗者,則又處之幸不幸。此當如何﹖」先生曰:「做不得,不如去。既任其職,只得守理守法。雖以懦斥,或以無能見鄙,于心無愧,人豈不知﹖若較之違法背理而自處于幸不幸者,一敗塗地,非特在我有愧,于人終豈無見察之理﹖豈可謂之幸不幸!」
    孟子于古聖賢中獨發一「養氣」之說,卓然超越,議論深邃。如言「勿忘勿助長」,言「是集義所生」,言「配義與道」,言「至大至剛,以直養而無害」,皆自其平日踐履工夫中來,豈人所髣形似所可得者邪﹖韓愈言孟死無傳。其傳深矣,真難其人也!
    為善而好名,乃是大患。若能涵養,消除其好名之心,方是為善耳。不然,則有作輟矣。
    處道義中慣者,處勢利甚輕;處勢利中熟者,處道義則拘迫。道義可慣,勢利不可熟也。熟則無一點瀟灑氣,無非俗態耳。
    仁即是覺,覺即是心。因心生覺,因覺有仁。脫體是仁,無覺無心。有心生覺,已是區別。于區別熟,則融化矣。
    見道者如見故物,則他物不能易。聞道者如聞妻兒聲,則他人聲自不相投。
    或問:「慮人疑者,常為人疑;欲防人者,必為人防;恐生事者,多被事擾;惡人擾者,人每擾之。如何﹖」先生曰:「皆自有以致之。何如無欲無慮,無恐無惡,便自泰然。此皆有心之過也。」
    士大夫不必孜孜務挾冊看書,但時時與文士有識者每日語話,便自有氣象。終日應接時事,塵勞萬狀,適意處少,逆道理處多,苟不時時洗滌,令胸次間稍有餘地,則亦汨沒矣。
    道無形體,所用者是。苟失其用,用亦無體。
    理之至處,亦不離人情。但人舍人情求至理,此所以相去甚遠。
    或問:「當患難之來如何處﹖」曰:「無事時,理會道理令實。」
    或問:「『生生之謂易』,如何是生生﹖」曰:「于道理生處,不落死處,便是易。」
    或問:「或者云,知其為小人,便當以小人處之。如何﹖」先生曰:「既知其為小人,復以小人待之,則我先為小人矣。此何心哉!天下豈能一一皆君子﹖雖堯、舜盛德之君,朝廷之上猶有小人,堯待之無異心也。四凶為惡于舜世,故不免誅戮。苟可以已,舜未必遽發也。」
    或問:「孳孳為善者舜之徒,孳孳為利者跖之徒。欲知舜與跖之分,無他,利與善之間也。如何是間﹖」先生曰:「不可將利心去為善。」
    或問:「如何是聖賢氣象﹖」先生曰:「聖賢自不知氣象如何,稍自涵養充實,則自然蘊藉可觀。長沮、桀溺見仲由,即知為孔某之徒。仲由平日在聖門中行行,孔子以為不得其死。一侍孔子行,便自各別。」
    或問:「看古人書,有入意處,便覺與古人無異。先生以為果無異否﹖」曰:「凡古人書中用得處,便是自家行處,何問古今。只為今人作用多不是胸中流出,與紙上遂不同。」
    或問:「道果無形否﹖」曰:「道非虛無也,實用處通變者是。」
    或問:「人于窮時如何免怨尤﹖」曰:「理不一貫,將天人、物我都分卻,自然多怨尤。」
    或問:「退之言『仁與義為定名,道與德為虛位』,如何﹖」先生曰:「此正是退之闢佛、老要害處。老子平日談道德,乃欲搥提仁義,一味自虛無上去,反以仁義為贅,不知道德自仁義中出。故以『定名』之實主張仁義,在此二字。既言行仁義之後,必繼曰『由是而之焉之謂道,足乎己無待于外之謂德』,亦未始薄道德也,特惡佛、老不識仁義即是道德,故不得不表而出之。」
    或問:「龍無羽而飛,蟬無喙而飲,兔無牝而育,蛇無足而行,蚓無首而穴,此理如何﹖」先生曰:「龍能變,蟬能吸,兔能望,蛇能擾,蚓首不銳而能食壤,豈有無故之理,但人不推之耳!」
    君子之心常長厚,小人之心多刻薄。心之所存,治亂、安危、得失、成敗所自生也,不可不戒。
    人失則悲,得則樂。非能自為得失也,而得失必有主,故所以致其悲樂者,以主之者致之也。有片玉而吾得之,樂因以寓,一旦失之,則悲亦隨之,是吾之所樂者以此玉之得,而所悲者以此玉之失。樂以玉得而吾初不與其樂,悲以玉失而吾初不與其悲,得失亦初不與而玉與之,反其初焉,則玉與吾較然二物耳。而吾切切乃欲斂其得失悲樂于己,而故為之得失悲樂,豈不疏且狂哉!故凡物交于前而情動于中,墮于得失悲樂之域者,安得不少反其初乎﹖
    凡物之形于外者,常有以泄吾之真。吾逆知其形而不為之泄,則物初無柰我何,而我固自若也。為之凶惡暴橫以泄吾之怒,為之諛佞倩盼以泄吾之喜,為之厄窮憔悴以泄吾之悲,為之放曠快逸以泄吾之樂,此皆不明乎道而與物為徒者也。至于有所養者,則喜怒哀樂初不足以動其心,而付之喜怒哀樂而已,我何容心哉!
    人之念慮欲靜,要須盡窮理之學。理之不窮,而欲念靜,事來無處,則愈擾矣。若見得到底,往往常覺靜,理定故也。亦有頑嬾人,自會頓置閒事,不挂思慮者,然亦不可應物。
    頃嘗見邵德升《分定錄》,凡神告夢讖,為人耳目聞見者,歷數其詳,且以警貧愚不安分之人,喪廉恥圖僥幸以至死亡而不悔,于名教亦有補矣,然此理亦甚易曉。不學而求名,無貨而為商,不耕而欲食,雖三尺之童知無此理。然其間亦有偶然成名,無貨得貲,遊手坐食,則往往舍其正而求其幸,苟其得而忘其生,忽其所不可而覬其所或可,此皆暗于理故耳。胡先生序《春秋說》,有云:「君子以義斷命,而不委之于命;以理合天,而不委之于天。」此說又有造化,不止于能安分而已。
    (梓材謹案:洲所錄《橫浦心傳》五十八條,今移為《附錄》者四條,移列于忠甫傳後者一條,移入《古靈四先生學案》者一條,移入《百源學案》者一條,移入《伊川學案》者一條。)
    橫浦日新
    為善者常受福,為利者常受禍。心安為福,心勞為禍。
    曾子曰:「其嗟也可去,其謝也可食。」學者欲識中道,試以此求之。(補。)
    道非虛無也,日用而已矣。以虛無為道,足以亡國。以日用為道,則堯,舜、三代之勳業也。
    用明于內者,見己之過;用明于外者,見人之過。見己之過者,視天下皆勝己也;見人之過者,視天下皆不如己也;此智愚所以分與﹖
    幼喜放,壯喜■,老喜憂。(補。下同。)
    學文者多忌,學道者多退。(退謂退遜。)
    己以為是,眾以為非;己以為非,眾以為是;吾將何從﹖曰:學而已矣。學而明乎善,則是非不愧乎聖賢矣。否則是非皆私心耳,奚擇焉!
    子思曰:「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若曰「不發」,是無喜怒哀樂也。若曰「已發」,此乃和爾,亦非中也。惟言「未發」,所以見子思之精微。
    君子之學,豈志在取一第,效一官而已!飲食起居,皆宰相事業也。
    一念之善,則天神地祇、祥風和氣皆在于此。一念之惡,則妖星厲鬼、凶荒札瘥皆在于此。是以君子慎其獨。(補。)
    人皆有此心,何識之者少也﹖儻私智消亡,則此心見矣。此心見,則入孔子絕四之境矣。
    觀大節必于細事,觀朝廷必于平日。平日趨利避害,他日必欺君賣國矣。平日負約失期,他日必附下罔上矣。
    君子為善,期于無愧而已,非可責報于天也。苟有一毫覬望之心,則所存已不正矣,雖善猶利也。
    士大夫以氣為主。氣一不振,則阿匼苟容,無不為矣。(補。)
    巧不如拙,明不如晦,動不如靜,進不如退。(補。)
    (梓材謹案:《橫浦日新》,洲所錄十二條,今移入《伊川學案》一條,移入《龜山學案》一條。移入《劉李諸儒》一條。謝山補錄八條,移入《明道學案》二條。)
    附錄
    先生夙學天成,八歲默誦《六經》,通大旨。父積書坐旁,命客就試,公答如響,且置卷斂衽曰:「精粗本末無二致,勿謂紙上語不足多。下學上達,某敢以聖賢為法。」諸老驚嘆曰:「真奇童子也!」十歲善文,時儕稱雄。十四遊郡庠,閉閣終日,寒折膠,暑鑠金,不越戶限。比舍生穴隙以視,則斂膝危坐,對寘大編,若與神明為伍,更相驚服而師尊之。
    射策集英殿,略曰:「禍亂之作,天所以開聖人。願以剛大為心,毋遽以驚憂自沮。」又曰:「臣觀金人有必亡之勢,而中國有必興之理,特在陛下何如耳!」又曰:「今日待敵之計,當先用越王之法以驕之,使侈心肆意,無所忌憚,天其滅之。將見權臣爭強,篡奪之禍起矣。」又曰:「陛下之心,臣得知之。方當春陽晝敷,行宮別殿,花氣紛紛,竊想陛下念兩宮之在北邊,塵沙漠漠,不得共此融和也,其何安乎!盛夏之際,風窗水院,涼意淒清,竊想陛下念兩宮之在北邊,擁蔽,不得共此疏暢也,亦何安乎!澄江瀉練,夜桂飄香,陛下享此樂時,必曰:『西風淒勁,兩宮得無憂乎﹖』狐裘溫煖,獸炭春紅,陛下享此樂時,必曰:『朔雪袤丈,兩宮得無寒乎﹖』至于陳水陸,飽珍奇,必投而起曰:『雁粉腥羊,兩宮所不便也,食其能下咽乎﹖』居廣廈,處深宮,必撫几而嘆曰:『穹廬甌脫,兩宮必難處也,居其能安席乎﹖』今閭巷之人,皆知有父兄妻子之樂,陛下雖貴為天子,富有四海,以金人之故,使陛下冬不得溫,夏不得清,昏無所定,晨無所省,問寢之私,何時可遂乎﹖在原之急,何時可救乎﹖日往月來,何時可歸乎﹖每歲時遇物,想惟聖心雷厲,天淚雨流,撫劍長吁,思欲埽清蠻帳,以還二聖之車。此臣心之所以知陛下者如此。」又曰:「搜攬珍離,驅馳駿馬,道路之言有若上誣聖德者。深察其原,蓋自閹人私求離馬,動以陛下為名。且閽寺聞名,國之不祥也。今此曹名字,稍稍有聞,此臣之所以憂也。賢士大夫宴見有時,宦官女子安居前後。有時者易疏,前後者難間。聖情荏苒,不知其非。不若使之安掃除之役,復門戶之司,凡交結往來者有禁,干與政事者必誅。陛下日御便殿,親近儒者,講《詩》、《書》之指歸,論古今之成敗」云云。上感其言,拔置第一。
    侍郎在講筵,上嘗謂曰:「何以見教﹖」對曰:「臣安敢當見教之語!抑不知陛下臨朝對群臣時,如何存心﹖」上曰:「以至誠。」曰:「不知入而對宦官嬪御,又何如﹖」上曰:「亦以至誠。」曰:「外不對群臣,內不對宦官嬪御,端居靜處時,不知又如何﹖」上遲疑未應。曰:「只此遲疑,已自不可。」上極喜,握其手曰:「卿問得極好!」
    上嘗命講《春秋》,對曰:「臣未嘗習。如高閌卻理會得。」上曰:「朕要卿講。」辭遜再三,上固命之,對曰:「必欲臣講,臣惟以《論語》、《孟子》為說。」上大喜曰:「又道不會!」
    先生既免喪,秦檜取旨,上曰:「可與宮觀。此人最是結交趙鼎之深者。自古朋黨,唯畏人主知之,此人獨無所畏。」既而詹大方言:「頃者鼓唱浮言,九成實為之首。徑山僧宗杲知之,今已遠竄,為首者豈可置不問﹖望罷九成宮觀,投之遠方,以為傾和者之戒。」落職,編置南安軍。先生與宗  杲為莫逆交,秦檜忌先生,于是言者論先生與宗杲謗訕朝政。
    謫居南安,步帥解潛亦謫居焉。病劇,公往省之,謂曰:「太尉平日所懷,有不足者否﹖」潛泣曰:「一生唯仗忠義,誓與敵死,以雪國恥。以不肯議和,遂為秦檜所斥。此心唯天知之。」先生曰:「無愧此心足矣,奚必令人知。然人亦無不知者,但有遲速耳!」潛曰:「聞此言,心中豁然矣!」即逝。公曰:「武人一念正氣,此與朝聞夕死何異。吾儕讀聖賢書,平日安可不正此心乎!」
    在南安,或問先生曰:「近日士大夫氣殊不振,曾無一言及天下事者。豈皆無人材邪﹖」先生曰:「大抵人材在上之人作成。若摧抑之,則此氣亦索。有道之士不任其事,安肯以自取辱哉!秦檜主斥異已,大起告訐,此其志,欲盡殺賢者,然未必不反徼人之言。子姑俟之!」
    有士大夫見過云:「近日仕宦習氣可惡,上下相蒙,只圖苟免,全無後慮。若不如此,則往往其禍先及,為之柰何﹖」先生曰:「精金百鍊則愈剛,為器益利。人自不至誠,豈有不可為者!」
    一士夫遠自浙江攜家入廣赴調,且以貧為累,焦焦然見于顏色。因謂之曰:「貧不足為公累,心為公累耳!若公不入仕,又何以處﹖隨分節約,老幼均之,自可無累。若以口腹欲快意,但恐私欲橫生,無時可足,貪冒無恥,禍必及之。視節約之樂,如在天上。請公先與此心斷之,便自無累。」
    南安一老兵長在左右。入夜時與子姪說文字,或至三鼓,老兵不去。因謂之曰:「汝老,自去眠。」其老兵忽云:「每聽侍郎說書,某自喜,眠不著,但恐諸小官人欲睡耳。」引至燭下,則兩目熒熒,口吻潝潝欲語,喜色滿面。先生曰:「小人中亦有警策者,到此乃見知于此人,良可發一笑!」
    或問:「先生手執一紙扇,過數夏,破即補之。一皮履汙敝闕裂,亦不易。頭上烏巾,用紗不過一二尺許,乃以疏布漬以墨汁作巾,至夏間裹之,或至墨汁流面,亦不問。筆用禿筆,紙用故紙。以至衣服飲食,皆不揀擇,粗惡尤甚。人乍見者,必以為不情,而先生處之,平生不改,此是性邪﹖抑愛惜不肯妄用邪﹖若使愛惜,亦不應如此敝陋。深所未曉。」先生曰:「汝且道我用心每日在甚處﹖若一一去自頭至足理會此形骸,卻費了多少工夫!我不被他使,且要我使他。此等語,須是學道之士、修行老僧方說得入,世人往往以我為鄙吝,以我為迂僻。我見世人役役然為此身所擾,自早至夜應副他不暇,特可為發一笑耳!」
    汪玉山《讀龍川志》曰:無垢昔與某言:「古人行事,信其大節,小疵當弗論。往往有曲折,人不能盡知者。如寇公正直聞天下,豈肯向人求官者﹖歐陽公志王文正墓,言其從公求使相。若此之類,慎言之。」予聞宋子京為晏  臨淄門下士,而草晏公罷相制,多貶辭。及讀《龍川別志》,悚然自失,乃知別有曲折。無垢之言益信。(補。)
    王深寧《困學紀聞》曰:《孝經》引《詩》十,引《書》一,張子韶云多與《詩》、《書》意不相類,直取聖人之意而用之。是《六經》與聖人合,非聖人合《六經》也。《六經》即聖人之心,隨其所用,皆切事理。(補。)
    黃東發曰:橫浦先生憂深懇切,堅苦特立,近世傑然之士也,惟交遊杲老,浸淫佛學,于孔門正學,未必無似是之非。學者雖尊其人,而不可不審其說。其有所謂《心傳錄》者,首載杲老以「天命之謂性」為清淨法身,「率性之謂道」為圓滿報身,「修道之謂教」為千百億化身,影傍虛喝,聞者驚喜。至《語》、《孟》等說,世亦多以其文雖說經,而喜談樂道之。晦庵嘗謂洪适刊此書于會稽,其患烈于洪水、夷狄、猛獸。豈非講學之要,毫釐必察,其人既賢,則其書盛行,則其害未已,故不得不甚言之,以警世哉!蓋上蔡言禪,每明言禪,尚為直情徑行,杲老教橫浦改頭換面,借儒談禪,而不復自認為禪,是為以偽易真,鮮不惑矣。
    宗羲案:朱子言:「張公始學于龜山之門,而逃儒以歸于釋。宗杲語之曰:『左右既得把柄入手,開導之際,當改頭換面,隨宜說法,使殊途同歸,則住世、出世間,兩無遺憾矣。』用此之故,凡張氏所論著,皆陽儒而陰釋。其離合出入之際,務在愚一世之耳目。」案橫浦雖得力于宗門,然清苦誠篤,所守不移,亦未嘗諱言其非禪也。若改頭換面,便是自欺欺人,并亦失卻宗門眼目也。
    ◆橫浦講友
    提舉喻湍古先生樗(別見《龜山學案》。)
    忠獻張紫巖先生浚(別為《趙張諸儒學案》。)
    進士姚先生述堯
    姚述堯,字進道,華亭人。在太學日,每夜必市兩蒸餅,未嘗食,明日輒以飼齋僕,同舍皆怪之。子韶問曰:「公所市蒸餅不食,徒以飼僕,何邪﹖」先生曰:「固也。某來時,老母戒某,之學,夜間飢,則無所得食,宜以蒸餅為備。某雖未嘗飢,然不敢違老母之戒也。」市之如初。(參《北窗炙輠》。)
    (梓材案:先生張孝祥榜進士,有《蕭臺公餘詞》一卷,見朱竹垞《北窗炙輠》跋語。)
    葉先生先覺
    葉先覺。
    施持正先生德操
    施德操,字彥執,鑑官人,學者稱為持正先生。與橫浦遊從頗厚,文章學問亦其輩流也。病廢而沒,識者悲之。生平論纂甚富,里人郎晦之煜偶得其《孟子發題》,輒鋟木以廣其傳,使學者嘗此一臠。亦可以知先生之大略云。(雲濠案:先生所著有《北窗炙輠》二卷。)
    謝山《題北窗炙輠》曰:持正先生顛未,略見于竹垞檢討之跋,(梓材案:竹垞跋云:「彥執,張子韶之友也,病癈而沒。子韶以文祭之云:『生平朋友不過四人,姚、葉先亡,公繼又去。』其和彥執詩云:『環顧天下間,四海惟三友。』三友者,彥執及姚進道、葉先覺也。」)然未足以發其書之蘊也。是書言叢語,若出自不經意所為,乃其于伊洛再傳弟子微言,多所收拾,讀者未可以說部目之也。持正與橫浦為心交,顧橫浦墮入妙喜之學,而持正獨否,則尤卓然不滓者矣。
    孟子發題
    天生聖賢,蓋將以祐斯文也,故其所作必卓然有所建明。余嘗竊怪夫自孔子沒,諸子百家分散四起,操觚牘,挾徒黨,駕其說于天下,人人自以為得聖人之道,其說卒不明,惟《孟子》一書乃與《六經》、孔氏之說并傳,世之學者至號之為孔、孟。嗚呼,何其盛也!晚聞師說,始知其立言之意,果不與百家眾說同。其論道德之旨,果不詭于《六經》、孔氏之說。其所以有補于天下後世,其功果不細。而世之學者至號曰孔、孟,其說果不誣。嗚呼!天之行斯人也,其果有意于斯文乎!古人謂其書包羅天地,揆敘萬類,仁義道德,性命禍福,燦然靡所不載,固也。然私竊論之,孟子有大功四:道性善,一也:明浩然之氣,二也;闢楊、墨,三也;黜五霸而尊三王,四也。是四者,發孔氏之所未談,述《六經》之所不載,遏邪說于橫流,啟人心于方惑,則余之所謂卓然建明者,此其尤盛者乎!自古聖人未嘗劇談性,是以諸子之說紛然其間,曰善,曰惡,曰混,曰三品,曰無分于善不善,爭論四出,要其歸,皆以氣為性者也,豈真識所謂氣哉。孟子于眾說之中,獨發之曰:人性善。自孟子談人性善,始覺天下之人皆與天地等,皆與堯、舜等,雖頑囂猥瑣,昏愚樸陋,皆得為道德之歸,與向之為善惡之論者,功用何如哉!此孟子所以為知性之言,而大有補于斯人也。然後世談性,莫盛于釋氏。釋氏談性,明體而不明用,自喜怒哀樂以前,釋氏宜知之;喜怒哀樂已發以後,釋氏置之不論;此所以功用為闕然。然則欲明性善乎,正在喜怒哀樂之後。不然,則寂然不動之時,善惡安在﹖孟子兼其用而發之,始覺四端之用,沛然見于日用間,堯、舜、禹、湯、文、武、周、孔子事業,皆自此建立。人性如此,古人未發也,孟子獨發之,此一大功也。自古論道德者,自性命之理達之于父子君臣,自治心修身推之于天下國家,以至天地萬物,幽明鬼神,何所不至,特不言養氣。孟子于眾說之中,獨論浩然之氣。自孟子談浩然之氣,始覺聖賢所以為聖賢,以有此氣。孰謂此氣﹖外物不困者是也。有一物可困于吾,則所存者喪矣。所以為聖賢者如何﹖亦有是氣也。方充然自得于心,雖不可名狀,要其為物,中正勇健,廣大堅固。故行之于富貴,富貴不能困之使淫;行之于憂患,憂患不能困之使戚;行之于聲色,聲色不能困之使流;行之于威武,威武不能困之使懼;行之于事物紛擾之地,則事物紛擾不能困之使亂。凡物之自外至者雖雜然并進,而吾之胸中卓然皆有所主,而非智力所及者。曾子之大勇,孟子之不動心,非以此氣存焉乎!故曰「至大至剛以直」。世之人不明此氣,往往認其氣血之彊以為浩然者,于是以倨傲為大,以凌暴為剛,以倖倖者為直。若然,則世之凶人暴德,皆得浩然之氣矣。嗚呼噫嘻,孰能真識吾所謂「直剛大」之德乎,則外物不困,而天理渾然。故其氣之充于吾身也,睟然見于面,盎然發于背,沛然見于周旋動作之間。古人之大有為于世者,皆出于此。其塞于天地,則日月為之光明,山川為之秀發,萬物為之繁滋,祆祥疾癘為之衰息。其氣如此,古人未發也,而孟子獨發之,此又一大功也。當戰國之時,斯道既喪。邪說并作,于是有所謂縱橫之家,有所謂刑名之家,有所謂楊、墨之家。縱橫之家,翻覆變詐,舞一世于口舌之上;而刑名之家深刻慘毒,納天下于刀鋸之下。使當時之民沒身塗炭水火之中而不能出,實二家之為。至于楊、墨之家,雖云其道過差,然推其心,亦本于為善耳,比之二家,豈不賢甚矣哉﹖然孟子置二家不問,反區區于楊、墨,其故何哉﹖蓋二家之失易見,而楊、墨之禍難知。譬若疾病然,發狂悶亂,惴惴若不朝夕,而未必能死;膏肓之病,四肢固無恙,飲食起居如平日,此庸醫之所忽,而倉公、扁鵲之所望而走也。何則﹖縱橫之家,誰不知其翻覆之惡﹖刑名之家,誰不知其慘毒之惡﹖君子雖不問,終于破壞而已。至于墨子之兼愛,則近吾聖人之仁;楊氏之為我,則近吾聖人之義。惟其在于近似,天下莫知其非,此孟子不得不辯也。且天下之道,莫大于君父。君父之道隆,則治之所由起;君父之道微,則亂之所由生。治亂之機,實係于此。墨氏之道,豈必無父;推其兼愛之過,必至于無父。楊氏之道,豈必無君;推其為我之過,必至于無君。君子知微知彰,知柔知剛,推其所從來,極其所由往,必至于此,故孟子斷之曰「無父無君」,然後楊、墨之失方明,而異端之說方破,使天下後世人倫不隕,而天理以全,此又一大功也。聖人之門,唯論一心術。霸者之心術何如哉﹖余嘗借桓公而論之。桓公九合諸侯,一匡天下,此五霸之雄也。然當時狄伐衛,力可救而不救;又狄伐邢,力可救而不救。及衛之亡也,率諸侯而城衛;邢之亡也,率諸侯而城邢。不救之于未亡之前,乃城于既亡之後,其設心以為,救亂之功小,而存亡之功大,故棄其難而成吾功。聖人知其心,故于救邢書曰「齊侯、宋師、曹師次于聶北,救邢」,以明齊侯實無救邢之心,故擁兵而不進也。未亡之前,力可救而不救,待其宗廟既已煨燼,社稷既已顛覆,人民既已塗炭,乃徐起而收其存亡之功,此何心哉!公子慶父之亂,魯國幾殆,書曰「齊仲孫來」。《春伙》或書「來朝」,或書「來聘」,或直書「來」。諸侯以禮來則曰「來朝」,大夫以禮來則曰「來聘」,至直書「來」,蓋不與其來也,猶曰無禮云爾。夫齊仲湫來寧魯難,聖人曷為不與其來﹖蓋仲湫之來,名為寧魯難,實欲窺魯耳。何以知之﹖桓公問曰:「魯可取乎﹖」仲湫曰:「猶秉周禮。」聖人知其心,故書曰「齊仲孫來」。夫魯之難,仁人君子所以惻然動心者也,桓公乃外收寧難之名,內實欲乘危而取其國,此何心哉!苟為不然,司馬子魚何為謂宋襄公曰「齊桓存三亡國,以屬諸侯,義士猶曰薄德」﹖由此觀之,五霸之心可知矣。孟子曰:「雞鳴而起,孳孳為善者,舜之徒也。雞鳴而起,孳孳為利者,跖之徒也。欲知舜、跖之分,無他,利與善之間也。」夫舜、跖之分,雖小夫女子所能知;至善、利疑似,雖明哲有不辨。然則桓公城楚丘以存衛,城夷儀以存邢,使仲湫以存魯,豈非仁人君子之事﹖然推其心,為利乎﹖為善乎﹖將為舜之徒乎﹖抑為跖之徒乎﹖五霸之道如此,然當時不知,而惟五霸之為貴,故孟子斷之曰「以德行仁者王,以力假仁者霸」,而天下之心術正。此又一大功也。嗚呼!堯、舜之道,自孔子傳之曾子,曾子傳之子思,子思傳之孟子。自孟子得其傳,然後孔子之道益尊,而曾子、子思之道益著。其所以發明斯文,開悟後世者,至深矣!顧余不敏,何足窺其髣!是四者之功,所聞于師說如此。然則世之談孟子者,孰不曰仁義,而不知仁義果何物也。胡不于赤子入井之時,識其所謂人性善乎﹖胡不于無不慊心之時,識其所謂浩然之氣乎﹖胡不于其顙有泚之時,識其所謂楊、墨之非乎﹖胡不于齊王不忍觳觫之時,識其所謂王者之心,而黜其霸者之心乎﹖此皆聖人心術之要,孟子直指以示人。學者于此了然,能明此心而存之以誠敬,養之以持久,窮之以學問,而漸摩之以師友,則庶乎真識孟子之仁義矣。不然,雖白首《七篇》之中,猶曰未讀此書可也。
    附錄
    橫浦曰:施彥執作《孟子發題》,云孟子有大功四:明浩然之氣,道性善,闢楊、墨,黜五霸而尊三王。皆前聖之所未言,《六經》之所不載,有功于名教。此說亦是一見,然謂之「功」,似亦未善。
    又曰:彥執工于詩。一日,見其賦柳,有「春風兩岸客來往,紅日一川鶯去留。」不見柳而柳自在其中,語亦工矣。
    ◆橫浦同調
    楊謹獨先生
    楊璿,字子平。鹽官人,安貧樂道,不妄取與,萬嚴謹獨之操,居暗室猶在康衢,學者稱為謹獨先生。與同里施持正皆力行好修,里人向慕,邑令魏伯恂闢祠,合橫浦、持正祀之。(參《兩浙名賢錄》。)
    ◆橫浦門人(二程三傳。)
    尚書韓南澗先生元吉(別見《和靖學案》。)
    尚書凌先生景夏
    凌景夏,字季文,餘杭人。徒步從橫浦遊,紹興二年同第,先生居第二。官至吏部尚書。
    附錄
    于恕曰:「舅氏平日師友弟子間,如凌季文、喻子才、樊茂實、汪聖錫,其人物如何﹖」橫浦曰:「季文醇厚謹畏,遇事有不可犯者。子才學問有理趣,和易而知幾。茂實沈靜。聖錫敏悟,操履有守。」
    知州樊先生光遠
    樊光遠,字茂實,錢塘人。少從橫浦學。紹興五年,南省奏名第一,除秘書省正  字。上疏言:「今日士大夫之論,莫不以金人詭詐為可憂。臣獨曰:詭詐不足憂,而信其詭詐,深可懼也。顧陛下勿以得地為喜,而常以為憂;勿罪忠讜,以養敢言之氣;勿喜迎合,以開濫進之門;勿盡民力,宜愛惜之,以固根本;勿沮士氣,宜聳動之,以備緩急。」時相秦檜將遂休兵,罷為閬州教授。後召為秘書丞,除監察御史,尋補外知嚴州。(參咸淳《臨安志》。)
    附錄
    施彥執曰:余嘗愛茂實謂「有一武王必有一伯夷,有一陳平必有一王陵,有一霍光必有一嚴延年,有一姚元之必有一宋廣平」。不如是,無復人道矣。
    文定汪玉山先生應辰(別為《玉山學案》。)
    秘監沈晦巖先生清臣
    沈清臣,字正卿,鹽官人也。紹興丁丑進士,官國子錄。有薦之召試者,執政或發笑曰:「安有張子蓋女可為館職者﹖」遂罷,先生憤之。會以歸正人、王希呂為諫官,先生上書言其不可,語侵宰相,孝宗大怒。時虞允文惡沈介,乃下先生于理,風使引之,先生不可,謫封州,益勵風節。晚乃召為敕令局刪定官。孝宗欲行三年之喪,執政大臣皆主易月之說,諫官謝諤、禮官尤袤心知其不可,而莫敢盡言,先生疏陳六事:其一謂:「三年終制,本之《禮經》行之,陛下不必以滿廷之說,有所回惑。」其一謂:「群臣請陛下還內之期,方下禮官集議。臣以為當俟梓宮發引,始還大內。」其一謂:「金人會慶節使,三省、密院引明肅升遐故事,請陛下見之。吏部尚書蕭燧以既罷百官慶壽,恐難以見使人,但可于小祥後二日引見于德壽宮素幄,是調停之說也,已有詔從之矣。竊考仁宗時嘗使契丹,遭鹵有喪,至柳河而還,鹵主不見也。夷狄尚知有禮,中原乃不如邪﹖況陛下居喪,與明肅時事體不同。望斷自宸衷,勿牽群議。」上大以為然。是日,先生所奏八千餘言,展讀甚久,知閤張嶷奏已展正,引例隔下,先生奏讀如初。移時,嶷云簡之,上目留先生,令弗卻。又良久,嶷奏進膳,先生正色謂曰:「所言乃大事!」讀竟,乃退。孝宗喜曰:「卿十年去國,今不枉矣!」于是命就館,津遣金使,卻其書幣,金使感而去。其後雖以群臣五上表請還內,孝宗勉從之,于小祥後二日還內,設素幄奏事,而三年之喪遂定,及大祥,群臣三上表,引《康誥》冕服出應門語,請御殿,詔許于祔廟後行之。先生疏言:「陛下當堅持前此內殿聽政之旨。祔廟後御殿,終為非禮。將來祔廟畢日,豫降御筆,截然示以終喪之志,杜絕輔臣來章,勿令再有陳請,力全聖孝,以刑四海。」上嘉納之。及祔畢,竟如先生所請,罷御殿禮,且斷群臣之請。論者謂是時儒臣林立,莫能成帝志,而力破滿朝淺薄之說者,庶寮一人而已,尋充嘉王府翊善,以直諒稱。尋遷秘書監。光宗即位,先生舊學在朝,趙忠定公倚之,宵人側目,被章去。黨論起,有造為先生告人之言曰:「相公乃壽皇養子。」又言先生嘗告忠定曰:「外間軍民皆推戴公。」禍且岌岌,先生講學如故。尋卒。先生少學于橫浦,既自嶺南歸,遷居苕上,甚以師道自重。獨其與門生問答,一語不契,輒使再參,頗近禪門,蓋亦橫浦佞佛之傳。同時如玉山、忠甫,皆能幹師門之蠱,惜先生之澄汰未盡也。然大節則不媿于聖人之徒矣。方姚愈以流言入告,先生與劉光祖、徐誼、游仲鴻並列,及頒黨籍,先生獨幸而免,殊不可考。《宋史》脫略,不為先生立傳,今捃摭諸書以補之。(補。雲濠案:先生所著有《晦巖集》十二卷。)
    通守方困齋先生疇(別見《紫微學案》。)
    于先生恕
    于先生憲(合傳。)
    于恕,字忠甫,口口人,無垢先生之甥也。其序《橫浦心傳錄》曰:「予與憲弟自幼承訓,頗以警策別于群兒。每一感念,情不自置,遂抱琴劍,徒步三千餘里抵嶺下。予既自喜得至,舅亦喜予之來,朝夕得侍座席,講論經史,難疑答問,無頃息少置。從容之暇,則談及世故。凡近人情,合事理,可為學者徑庭者,莫不備錄。雖所說或與舊說相異,皆一時意到之語,亦不復自疑,故名之曰《心傳》。予後以思親歸,季弟憲亦不憚勞遠,奮然獨往,其承教猶予前日也。遂各以所得,合為一集。初不敢以示人,止欲訓家庭子姪耳。予學生郎煜粗得數言,纂為所錄,而士夫已翕然傳誦,信知舅氏一話一言,為世所重如此。予老矣,守其樸學,固而不化,往往不與時習投,凡六舉于禮部而無成,遂匿影林下,時時提省此心,不致為窮達得喪所累,以失其源流,則亦無愧于吾舅平日之教矣。
    錄橫浦語
    恕問:「佛氏以寂滅為教,其徒未能泊然于飲食男女之欲,乃欲以紙上死生禍福之說恐動其心,使入于善。彼世之小人,刑戮榮賞日加而日督之,猶且求以幸免,孰謂無知之孩孺與夫鄙詐賤隸之人,而欲以此化之邪﹖而其甚者,至于抑絕掩閉以成其姦,過于刑戮小人之所不為者。世方敬其徒,而曾不察不知,此亦何理﹖」先生曰:「佛氏一法,陰有以助吾教甚深,特未可遽薄之。吾與杲和尚遊,以其議論超卓可喜故也。其徒寧得皆善,但吾甥所見者,其徒之不善者耳。」恕曰:「理道妙處,如子思、孟子之書,何減《圓覺》、《楞嚴》。必欲從事其人,頗非素心。」先生曰:「自來知吾甥每有惡之之語,執得堅時亦好。但恐見不透,後反為其徒所冷笑。且更窮究!且更窮究!」
    主簿徐先生椿年
    徐椿年,字壽卿,永豐人。紹興十二年進士,官宜黃主簿。橫浦弟子。所著有《尚書本義》。(補。)
    常簿倪綺川先生稱
    倪稱,字文舉,(雲濠案:稱一作稱。)歸安人。受業橫浦先生之門,而與芮祭酒友善。祭酒嘗曰:「文舉,吾藥石友也。」(補。)
    (梓材謹案:先生紹興八年進士,官太常寺主簿。著有《綺川集》十五卷。)
    知軍劉先生荀(別見《衡麓學案》。)
    特奏郎先生煜
    郎煜,字晦之,錢塘人。受學于橫浦,嘗輯《橫浦心傳》諸書。淳熙十四年,特奏得官,未任卒。或謂先生世系與侍郎簡同譜,曰:「我家白屋,豈可妄攀華冑!」(梓案謹案:于忠甫稱先生為「余學生」,其殆受學橫浦而卒業于于氏者。)
    忠定史真隱先生浩
    史浩,字直翁,鄞縣人。由進士除國博。因轉對,言普安、恩平二王宜擇其一,以係天下望,高宗納之。普安為皇子,進封建王,以先生兼直講。一日講《周禮》,言酒正「歲終則會,惟王及后之飲酒不會」,世子不與焉,以是知世子膳羞可以不會,飲酒不可以無節也。王作而謝曰:「敢不佩斯訓!」金人犯邊,下詔親征,王請率師為前驅。先生以晉申生、唐肅宗靈武之事為戒,王大感悟,立俾先生草奏,請扈蹕以供子職,辭意懇到。高宗知奏出先生,語大臣曰:「真王府官也!」歷遷右庶子。孝宗受禪,累拜尚書右僕射,首言趙鼎、李光之無罪,岳飛之久冤,宜  復其官爵,錄其子孫。從之。張魏公浚乞幸建康,先生陳三說不可,與魏公異議,王十朋論之,出知紹興,遂予祠,自是不召者十二年。淳熙五年,復為右丞相,帝曰:「自葉衡罷,虛席以待久矣。」先生蒙恩再相,唯盡公道。劉文節光祖試館職,論科場取士之道,帝親批其後曰:「國朝以來,過于忠厚。宰相誤國,大將敗軍,未嘗誅戮。懋賞立乎前,誅戮設乎後,人才不出,吾不信也。」遣曾覿持示先生,先生奏:「唐、虞之世,四凶止于流竄;三考之法,不過黜陟。誅戮大臣,秦、漢法也。太祖待臣下以禮,迨仁宗  而德化隆洽。聖訓則曰『過于忠厚』。夫為國而底于忠厚,豈有所謂過哉﹖臣恐議者以陛下自欲行刻薄之政,歸過祖宗,不可不審也。」及自經筵將告歸,薦江、浙之士十五人,如薛象先、楊敬仲、陵子靜、石應之、陳益之、葉正則、袁和叔、趙靜之、張子智,後皆擢用,不至通顯者六人而已。除太保致仕,封魏國公。治第鄞之西湖上,帝為書「明良慶會」名其閣,「舊學」名其堂。。光宗御極,進太師。紹熙五年卒,年八十九,謚文惠。嘉定十四年,追封越王,配享孝宗廟廷,改謚忠定。先生喜薦人才,嘗擬陳之茂進職與郡,帝知之茂嘗毀先生,曰:「卿豈以德報怨邪﹖」先生曰:「臣不知有怨。若以為怨,而以德報之,是有心也。」莫濟狀王十朋行事,詆先生尤甚。先生薦濟掌內制,帝曰:「濟非議卿者乎﹖」先生曰:「臣不敢以私害公。」其寬厚類此。(參史傳。)
    謝山《題忠定鄮峰真隱漫錄》曰:忠定最受橫浦先生之知,故其淵源不謬。其為相,自屬賢者,特以阻規恢之議,遂與張魏公參辰。然忠定蓄力而動,不欲浪舉,不特非湯思退、沈該之徒,亦與趙雄之妒南軒者不同。而梅溪劾之,其言有稍過者。不然,忠定首請褒錄中興將相之為秦氏所陷者,而乃自蹈之乎﹖至其有昌明理學之功,實為南宋培國脈,而惜乎舊史不能闡也。忠定再相,謂此行本非素志,但以朱元晦未見用,故勉強一出耳。既出而力薦之,并東萊、象山、上齋、慈湖一輩,盡入啟事。乾、淳諸老,其連茹而起者,皆忠定力也。其于文人則薦放翁。其家居則遣其諸子從慈湖、潔齋講學,又延定川之弟季文于家以課諸子,故其諸子率多有學行可觀者。其不馴者,止同叔子申耳。吾攷嗣是而後,宰輔之能下士者,留公正、趙公汝愚、周公必大、王公藺,皆稱知人,而忠定實開其首。忠定之功大矣。彼夫王淮之徒,以私昵阻正人,刱為學禁,貽慶元以後之禍,等量而觀,豈不相去懸絕歟!今讀忠定之《集》,其資善堂諸文字,所以啟沃孝宗于潛藩者也;其兩府文字,則即吹噓諸老不遺餘力者也;其歸田以後文字,所以優遊林下,舉行鄉飲酒禮,建置義田者也。中興宰輔如忠定者,蓋亦完人也已!
    (梓材謹案:謝山《學案劄記》:「宰輔家登《學案》者,南宋史忠定王家三世五人。」忠定子忠宣彌堅,從子文靖彌忠、獨善彌鞏,及忠定孫朝奉守之,并見《慈湖學案》;獨善孫蒙卿自為《靜清學案》。)
    郭先生欽止
    郭欽止,字德誼,東陽人。從橫浦遊。輕財樂施。鄉井賴之。闢石洞書院,延名師以教子弟,撥田數百畝以贍之,後進多所成就。縣學創書閣,先生助之財。又置書籍輸之。(參《東陽縣志》。)
    ◆施氏家學
    施先生庭先(別見《震澤學案》。)
    ◆沈氏門人(二程四傳。)
    節推趙復齋先生彥肅(別見《象山學案》。)
    ◆于氏門人
    特奏郎先生煜(見上《橫浦門人》。)
    ◆倪氏家學
    文節倪齊齋先生思
    倪思,字正甫,歸安人也。父稱受業橫浦之門,先生傳父之學。成乾道進士、淳熙博學宏詞,累遷至秘書郎。以大旱上封事,請罷苛斂,察冤獄;且請別詔中外士大夫皆得有言,避殿減膳,明示畏天之實;且請時召大臣,講論治道,拱默充位者斥之。次言,:「臺職事官以言補外,所宜昭示好言之實,以釋人心之疑。邏者以倉庫事上聞,雖頗得實,然百吏各有統察,監司臺諫皆耳目也,焉用此輩為!」孝宗是之。初,廟議銳意規恢,迎合者多至大官,久而不驗,頗厭之,更用謹默之士。先生言:「往者虛誕,今者美,胥失之。」孝宗曰:「卿奇才也。」遷著作郎,兼直翰林。因侍上,請旌廉吏以律貪,廣集議以審令。光宗即位,言:「高宗揖遜,父子無間。今陛下承奉,尤當過之。請日引職事官輪對,如壽皇初年。」又言:「陛下方受禪,金主亦新立,欲制其命,必有以勝之,彼奢則以儉,彼暴則以仁,彼怠惰則以惕厲。」且請增置諫員。又請召內外將帥訪問,以知其才否。遷將作少監,兼權直學士院。請速按壽皇聖政為成規,裁覃恩賞格之濫。除將作監,兼權中書舍人。言皇子翊善宜用老儒,上以命黃裳。又言吳瑊不可為兵部,孝宗聞而是之,因上過宮,問上曰:「倪思今為何官﹖」曰:「權舍人。」孝宗曰:「猶為權邪﹖」于是真除中書舍人,兼直學士院。聖明節,詔伶人依舊,先生言不可。紹熙二年,兼侍講。其春,以大雪震雷求言,先生謂:「大臣苟且,給諫緘默,講讀官闕員,節鉞遙刺輕濫,內廷好賜無節,燕飲褻暱,版曹州縣迫急,商農愁嘆,會計錄條興鐫,減未什一,而群言未已,無名之賦久議而未蠲,疆場之備不修,緩急必誤事。」初,孝宗以戶部經費之餘財于三省置封椿庫,以待軍用,至紹熙移用始頻。會有詔發緡十五萬入內帑,以備犒軍,先生謂此實借名給他費,請無發。且曰:「往歲所入約四百六十四萬緡,而所出之餘不及二萬。非痛加撙節,則封椿自此無儲。」遂定議犒軍歲以四十萬緡為額,由是費用稍有節。戚畹韋璞除待制,潛邸舊人譙熙載除觀察使,皆封還詞頭。劉光祖以爭吳端事左遷,先生爭之,光祖雖不果留,而端亦黜。又言姜特立之干請,潘景珪之潛結近倖。皇后姊夫王士廉請佃平江府官田,以內小臣宣諭漕臣,先生爭曰:「此斜封墨敕之漸也。」秘書監楊萬里求去,有旨將漕江東,先生留錄黃,欲繳之,萬里聞之,亟簡先生曰:「幸勿留我﹖」先生答曰:「此公論不以為然。從不復繳,當別請之。」萬里又止之曰:「幸并別請之說免之!」然先生卒入劄,言:「萬里剛毅狷介之守,不宜遂使去國,臣雖書行,猶望陛下留之。」不報。時美萬里之有守而先生之能愛賢也。除禮部侍郎。光宗久不過重華,冬至日晏不視朝,先生首以四疏開陳。會召嘉王,先生言:「壽皇之欲見陛下,亦猶陛下之欲見嘉王也。」上頗動容。中宮與外事,先生因進講「姜氏會齊候于灤」,極論:「家之不齊,至于陰陽易位,甚則離間  父子。漢之呂,唐之武、韋,幾至亂亡,不特一莊公也。」胡晉臣、尤袤、夏執中卒,上不信,先生奏曰:「陛下因疑致疾,愈疑愈疾,遂使父子之間,中外之事,有不能合理者。」上竦然。四年,兼權吏部侍郎。先生諫上飲酒過度,上曰:「卿能盡言。」尋充金國賀正使,先生言:「陛下累愆問安之期,中國猶知有疾也,脫金人以為問,臣將何辭﹖」上曰:「旦夕便當過宮。」先是,先生嘗請書《孝經》四章置座右。至是,章良能劾先生以敵脅君,以《孝經》謗訕,不報。先生出關待罪,詔知紹興府,未行而孝宗崩,寧宗立,七月,得請奉祠。會求言,先生條上十二事,曰兢畏,曰敬天,曰法祖,曰奉先,曰安視,曰正心,曰勤政,曰任外廷,曰親賢,曰納諫,曰節用,曰謹終。起知泉州。明年五月,召除吏部侍郎、直學士院、同知貢舉。御史姚愈以韓侂冑意劾之,出知太平州。劉德秀又劾之,奉祠。俄起知泉州,御史朱欽劾之,罷。已而知建寧府,御史徐劾之,罷。開禧二年,參政李壁為侘冑言,乃召為禮部侍郎,兼直學士院。先生上疏辭曰:「臣乃者為徐所劾。言是,臣不當召;臣可用,不當留。」有詔申召入見。時侘冑亦以邊事壞稍悔,先生書致殷勤曰:「國事如此,一世人望,豈宜以潔己為賢哉﹖」先生報曰:「但恐方拙不能徇時好耳!」時赴召者率先謁侘冑始入對,先生徑造朝,首論言路不通:「自呂祖儉謫徙而朝士不敢輸忠,自呂祖泰編竄而布衣不敢極說。近者北伐之舉,僅有一二人言其不可。如使未舉之前相繼力爭,更加詳審,必不輕動。」又言:「蘇師旦贓以巨萬,胡不黥戮以謝三軍﹖皇甫斌喪師襄漢,李爽敗績淮甸,秦世輔潰散蜀道,皆罪大罰輕。」又言:「近歲士大夫寡廉鮮恥,列拜于勢要之門,甚者匍匐門屏,穿竇而入。門生弟子,施于執經受業者,今無往而不稱,且加以恩府、恩使、恩父之目。諛文豐賂,又在所不論也。」侘冑大怒。其間所謂「恩父」者,乃指毛自知之于蘇師旦也。先生見侘  冑曰:「平章明有餘而聰不足。堂中剖決如流,此明有餘;為蘇師旦所蒙蔽者,聰不足。蘇師旦與周筠并為奸利,師旦已敗,筠尚在。人言平章騎虎不下之勢,此李林甫、楊  國忠晚節也。曷不以先忠獻王為法﹖」侘冑亦愕然曰:「聞所未聞!」次日謂壁曰:「子言正甫之為人,今始至即立異。」而毛自知之父憲為御史,竟劾先生,予祠。明年更化,召為兵部尚書,兼侍讀。請遵用故事,東宮參決政事,以杜權臣之專;不時宣引宰執,及別創直廬,令詞臣候對,以備批旨;諭大臣以容受直言,飭朝列以砥厲名節。且言:「大權方歸,所當防微。一有干豫端倪,必且仍蹈覆轍。今侂冑既誅,人言猶有未靖者,蓋以樞臣猶兼宮賓,不時宣召。宰執當同班同對,樞臣亦當遠權,以息外議。」樞臣謂史彌遠也。金人求遠冑函首,集議,先生謂有傷國體。攝給事中。內侍有久竄得歸者,先生執不行。又言辛棄疾迎合開邊,請追削。史彌寧將補春坊,先生持不可。進禮部尚書。二府將以和戎遷秩,以先生之言而止。飛蝗蔽天,先生言當求弭災之實,不可以為用兵餘孽。彌遠益專政,錢象祖在中書漸不與黜陟,遂求去,先生力言不可偏聽。彌遠自辯,先生求去,上留之。先生言:「侘冑以臺諫為私人,今章良能未除中司前一日,已以小輿見彌遠矣。侘冑專行執奏,今彌遠亦獨班陳事矣。宗社不堪再壞。」彌遠益恨,先生求去亦益力。除寶謨閣學士、知福州。甫踰月,彌遠拜右相,陳晦草制用「昆命元龜」語。嘆曰:「此董賢為大司馬,『允執其中』之冊文也。天下無有如蕭咸者乎﹖」乃上書請貼改麻制。詔下分晰,彌遠懼,急改晦為殿中侍御史,晦乃歷引本朝制命嘗累用此語,謂先生以藩臣僭論麻制,輕侮朝廷,遂罷,二年,晦黜,復官奉祠。五年金人被兵,先生陳備邊十事,謂金亡則北方之強,我獨當之。政府惡其尚言事也,御史石宗萬劾之,降二官,永不用。八年,復官奉祠,請老,不聽。又二年,除華文閣學士,奉祠。十三年,卒,遺表猶乞收爵祿賞罰之八柄,張禮義廉恥之四維,聞者悲之。謚文節。先生孤行一意。其在乾、淳間,不為周益公所喜。趙忠定公嘗稱先生為真侍講,而先生亦以事忤之。陳止齋、章茂獻,皆其所不咸也。朱子入朝,君子傾心歸之,先生亦落落,人頗疑之。及其為周、趙、朱三公制詞,極其獎許,乃知其無私。慶元之召為吏部也,侘冑亦以先生故,與諸君不甚相得,意欲援之以自助,遣弟仰冑道意,先生謝之,是以有太平之謫。及再起,乃大忤以去,葉公水心極嘆之。(補。)
    祖望謹案:先生始終風節不屈不隨,真有得于橫浦之傳。顧其所不足者,酷佞佛,至于濡首沒頂以從之。試讀其《經鉏堂雜志》,又不止于橫浦之所溺也。然如先生之踐履,是則所謂儒其行釋其言者,學者法其行而略其言可也。「昆命元龜」之說,宋家制誥文字用之良多,陳晦之初未必有心,然先生為彌遠而發耳,言固有所當也。所著《齊齋甲乙稿》、《兼山集》及經解、雜著等,共四百一十三卷,今多不傳。
    經鉏堂雜志
    女子與小人既不可近,又不可遠,然則奈何﹖曰:先勿近之而已矣。惟先近之,一旦遠之,則怨。
    「必有事焉而勿正心」既不通,以「勿正」為一句亦不通。「正心」二字原是「忘」字,既當勿忘,又當勿助。疊下「勿忘」,乃文法也。
    人或毀己,當退而求之于身。若己有可毀之行,則彼言當矣;若無,則彼言過矣。當則無怨于彼,過則無害于身。又何報焉!
    學必先知而後行。譬之適燕而南轅,則愈遠耳,故曰知之在先。凡行之不力者,為其知之不深也。既行而益知,如登山,見其高處尚多,又復登矣。
    古人制字,閑適與防閑之閑同,蓋有深意。飽食終日,無所用心,難矣。君子居閑,雖不至如小人,然亦多恣意于聲色詩酒者,是貴以禮閑之。
    父母笞怒其子,不以為少恩,知其深愛之也。造物以逆境處君子,其亦笞怒之意與!
    福善禍淫,常也。其偶相反者,特變耳!
    性行各有長短,惟善教者因其所長而使之不蔽于所短,此夫子教由、求之法。
    君子退閑,亦是濟時。世方汩于聲利,廉恥之風日喪,而有一君子焉,道不苟合,于以厲天下廉恥之風,豈不謂之濟時乎﹖
    祖望謹案:橫浦再傳弟子,東萊而外,章公茂獻與齊齋,足稱三傑矣。然齊齋之佞佛,明目張膽,不可收拾,是則橫浦淵源之流極也。其中亦有粹言可以師法者,予節錄數則焉。
    (梓材謹案:謝山所錄《經鉏堂雜志》十條,其一條移入《荊公新學略》。)
    附錄
    王深寧《因學紀聞》曰:齊齋倪公三戒:不妄出入,不妄言語,不妄憂慮。
    ◆史氏家學
    忠宣史滄洲先生彌堅
    朝奉史先生守之
    知州史先生定之(并見《慈湖學案》。)
    ◆史氏門人
    管庫張雪窗先生良臣(別見《龜山學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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