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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老鳏冻馁

    张老拄杖破衣上唱养儿养女苦经营,乱叫爷娘似有情;老来衰残难挣养,无人复念老苍生。白自家张老便是。合老婆子吴氏,一个走南傍北,一个少吃俭用,受了无穷辛苦,挣了个小小家当。[耍孩儿]一个母一个公,不怕雨不避风,为儿为女死活的挣。给他治下宅子地,还愁他后日过的穷。挣钱来自己何曾用?到老来无人奉养,就合那牛马相同
    老汉今年八十二岁,老婆子又故去了,到如今饥寒谁问?好痛人也!
    老光棍最可怜,谁扣饥来谁知寒,一口屋剩下个老扯淡。炕上铺着席头子,头枕着-块半头砖,就死了可有何人见?身上疼对谁告诉?没人处自己叫唤!
    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叫大怪,一个叫二怪。因他翅膀硬了,终日淘气,早早分他出去。家有薄田一百五十亩,每人给他五十亩,留下五十亩养老,含老婆子清净自在。
    从两个娶了妻,一个东一个西,老头子日日生闲气。我说罢呀分开他,各支锅子把饭吃,每人给他几亩地。整日家两不见面,倒落的清净之极。
    清净了二年,谁想婆子死了,撇下个老光棍。哪里疼,哪里痒,谁来问一声?苦哉呀苦哉!
    老婆子死去了,冷合热自己熬,肚里饥饱谁知道?身上衣服没人洗,虱子虮子都成条,一双鞋穿的底儿掉。只赚了饭饱无事,抗墙根也还逍遥。
    那一时还支使着个小厮,白日给我做饭,黑夜给我看火,也还罢了。我那两个儿子便说:"你如今老了,封粮纳漕都得操心,耕种锄刨也费事,不如把地分给俺,你情八石粮食罢。"
    他说我年太高,不宜量把心操,八石粮食不用开口要,又不封粮不纳漕,吃穿使费都勾了。他说的一阵天花落,老头子全没主意,几亩地一并分消。
    我见他说得极好,就依着他,把地分了。谁想他是贪恋我那地。到后来谁给谁粮食。
    头一年还算强,零碎给了七石粮,虽不丰富还无帐。第二年全然不打拢,跟着腚上狗啀荒,反倒说我絮聒样。寻常是少柴没米,真救人焦怨难当。
    那两个不孝儿子,还怕便宜了我,又和我说:"你不如情吃罢,俺吃甚么,你也吃甚么。"我说:"你那饭指不的。"两个都说:"每哩俺该不吃饭么?分外还弄点好的你吃。"那时,我急自要不出粮食来,可也没奈何,也就依了。休说吃好的,和他一样也就罢了。
    我痴心不可言,听的他话儿甜,安心要吃自在饭。这个念头大差了,又从泥里到深湾,自己差了将何人怨?老婆该留心在意,他老达甚么相干!
    起初甚好,两个儿早晚问侯,两个媳妇热汤热水常来服事,好不的那好。谁想是苏州娘子不缠脚,--光兴了一个头儿。说说我那吃的:
    十一月数九天,冷眵块放面前,一行哈着浑身战。又怕老头脾胃弱,吃了干粮消化难,老孝顺儿革了他达的面。半年来丝丝两气,只饿的老肚生烟!我再说说我那穿的:
    天那天好可怜,不看吃来看我穿,十根两绺人人见。六月还穿着破棉袄,腊月还是旧布衫,待烤火没人舍筐炭。想是这罪没受勾,又着我活了一年。
    天不教我死了,这肚子又不探业。这不是还不曾晌午,早晨吃了两碗糊突,两泡尿已是溺去了,好饿的紧!今日可有个指望,听说他称肉杀鸡,等他丈人,就不教我陪客,或者还舍点腥水儿喝喝呀!
    无鞋袜少衣裳,一堆吃饭嫌我脏,请我陪客断断不敢望。肚儿肚儿你捱饿,有个盼头休要慌,待霎子撑你个膨膨胀。也是俺跟他吃饭,一年来见的腥汤。
    俺且去一边等着。下。张大上,白他有达妈人两个,我有俺达一个人;虽然叫达一样叫,俺达不如他达亲。自家张大怪是也,今日他达待来,买了些东西等他,须是做的好才好。我的达他叫达,他的达我也叫达。若是人说敬俺达,无论他极肯,我也就依了;若是人说不必敬他达,无论他不依,我就不肯。世间有一等没良心的,看着自己的达漫是达,人的达就不是达,我可就不是这样人。
    他的达强及俺达,他那达俊及俺达,他达就比俺达大。他达合俺达一堆站,俺达矮了勾一楂,叫他达教人不支架。不因着情受他那地土,俺只说俺是他达。
    小瓦瓳,小瓦瓳。老婆出来说自家李氏,张大的妻是也。这里正忙,他叫的甚么?张大说还没停当么?李氏说也就好了。指望你买的那东西么?
    三斤肉一只鸡,就是您家那好东西,好厨子做煞也不济。咱达常在江湖上走,赴了多少大酒席,您家何曾见天日?不说那鸱头抉腚,看您达那些势势。
    张大入诮什么!俺达好不好,谁着他合你令堂并骨哩么?李氏说呸!放屁!俺庄里多少好汉于,那里找着您达并骨。张大笑说出上您拣的那好的并去。他老爷待好来了,你去伺候罢。
    我这话实不通,俺达我也相不中,等一个好达再相敬。咱那东西虽不济,他也知道咱家穷,全凭你把心来用。快去把衣裳找找,梳梳头好见尊公。
    李老上,白一日能动转,百里作生涯;寻常几个月,不到女儿家。女婿张大郎,久不相见,不免望他一望。来此已到门前,待俺竟进。李氏说张大呀,咱爹来了!慌忙按帽迎进,作揖磕头,让了坐阿爹好么?李老都答应好。娘好么?又答好。李氏也问爹好,娘好,哥哥、嫂嫂都好么?李老都答应好。张大说你去罢,看老王弄不好。李氏去了。张大才叙话
    爹来时是秋间,今日来是冬天,别了爹又是两月半。合爹隔着三四里,爹若来时也不难,想爹恨不常相见。难得爹肯来下顾,说爹来到大小喜欢。
    小瓦瓳提了酒来。李老说外甥好快长,不觉这么高了。张大说听的爹来,从早晨望了几回哩。斟上酒,陪着说这是自家的酒,爹尝尝。李老说令尊呢?张大说在舍弟家。李老说何不请来?张大说发者病来不的,爹。上了几碗菜,李老说不必这样费事。张大说有甚么咧,爹,不过称了二斤肉呀,杀了只鸡呀。爹,咱县里休说没有猴头、燕窝呀,爹;连那鱼鳖虾蟹,也是没有的呀,爹。赶了个西关集,称的肉买的鸡,泼下茶倒上了一盅蜜。不知爹在江湖上,吃了多少好东西,穷人家做的也不精致,勉强把箸儿动一动,也省的半日忍饥。
    李老说已是醉饱了。李氏出来说东西不济,你好歹吃饱,休饿着。李老说我能吃多少,你忒也费事。李氏说有甚么给爹吃哩!这东西太不堪,又少油又少盐,不过是顿家常饭。虽无甚么给爹吃,尽尽这穷情也心安。不时的你来看俺看。俺还有八十亩好地,也还能养活你几年。
    李老说我儿有这一个心就好。但只是我饱了,行了罢。李氏说爹,再坐坐,就不吃酒,再吃杯茶。李老笑说茶里可休加蜜呀。张大说那苦苦的怎么吃?李老说苦到不妨,再加蜜看人笑话。张大说这到不必过虑。
    我平生客不多,只有爹合二位哥,家中只有客三个。母舅表兄时或到,坐不坏的板凳,喝不千的河。闲来并不让他家坐,寻常连茶没有,待笑话那里捞着?
    走罢,请了。张大送了回来。李氏说你看借爹吃了多大点子,若是您达从来没见东西,不知待*(左饣右宣)多少哩。
    张大说你看天已日夕,还没打发他吃饭哩。
    一家人闹呵呵,端莱碗找家伙,席完已是日头错。他急自极好害饥困,何况等了半日多,此时不知怎么饿。你把那残汤剩饭,拾上些给他如何?
    你拾上些,着小瓦瓳给他送去罢。李氏说那腥汤如今坏了么?且是那狗这二日不吃食,留着拌点糠喂他喂。今早晨剩的那糊突,给他不的么?
    您达达无正经,捞着饼饭尽着撑,给他碗腥汤就舍了命。前年做的布衫子,如今锅巴有千层,脏呵呵宜量甚么敬?你看那薥秫糊突,他还*(左饣右宣)五碗有零。
    张大说那糊突只怕忒也凉,你给他煨煨。李氏说狗脂,冷不冷的他*(左饣右宣)下去了。我舀给他去。并下。张老啀哼出来说饿死我也!清晨饭日头高,糊突喝了勾一瓢,虽然多只撒了两泡溺。肚里吐噜如雷响,一堆饿火把心烧,堪堪饿死谁知道?老婆子真有造化,这样罪何曾摸着!
    小瓦瓳端出饭来。张老说好了!好了!必然有点东道,可把这肚子包补包补。小瓦瓳放下去了。近前一看呀,原来还是我那糊突冤家!
    你大号红粘粥,你名突你姓胡,原来你是高粱做。热了烫人嘴巴子,薄了照出行乐图,老来相处你这桩物。摸了摸,呀,老盟兄你几时死了,一点儿温气全无?
    盛上喝了一口,咧着嘴说冰的牙根这样疼痛,怎处怎处?哎呀!可怜,可怜!待要不吃,这样饥如何捱的?一行吃,一行擦泪跺跺脚叫声天,这样苦对谁言?冷冻冻搀上这泪珠咽。那如做个老绝户,卖地也还吃几年,落了草怎不把头砸烂?有心待告诉官府,怎奈这腿软腰酸。
    才捱了一碗,战战起来,说噤了心了,不吃罢。哎!我不知前世伤了多少天理,才生下这样儿郎。天那天,但仔有一个好的,也还好过。
    老天爷忒也诌,我不曾把佛眼抠,怎么叫我诸般受?三九严天无炭火,夜晚没曾有灯油,就是这糊突也不甚够,想是前生欠他债,又把他害命割了头,不知何日填还穀?怎么就一个模里,脱出了两个冤仇。
    本待把两个畜生送了不孝,这游游一口气儿,怎能到城,倒不如还要我那地罢。
    腿又酸腰又疼,势不能到城中,瞎张致转惹的冤仇重。若还自家做饭吃,必不肯吃这冷冻冻,热炕头也做了个自在梦。我不如还要地土,再把那炉火生红。
    我要地,只怕不肯,也是有的。每哩不要罢,性命要紧,斗斗胆就要一要。
    一个儿家十五天,十一月初一在那边,十六才把主来换。那里常在刀山上,这里又来上磨研,受罪几时满了限?待要地不敢开口,不要地冻饿难堪。不免叫他一声大汉子,大汉子。张大说吃的饱饱的,叫唤什么?张老笑着说我一件事合你商议。张大说是甚么事?张老说我思量着,每日情饭吃,也劳苦您,不如还给我那地罢。
    老头子日日闲,情着吃情着穿,着您媳妇常忙乱。方且早晚冷和热,怎么好向媳妇言?这里许多不方便。不如我自己另过,饥合饱与您无干。
    你是大的,借重你合小二子说说。张大把眼一瞪说嗤,我当是待说什么呢!拿着筷子敲菜碗,--我知道你是饭饱了弄筷。
    老头子忒也差,当日分地为甚么?今日又说糊突话。一个口唱两个曲,放屁又要着把拿,是别人我就失口骂。我劝你依老本等,还便宜你一个疙疸。
    李氏跑出来说怎么着?待要地?黑夜里睡不着,那里寻思不到呢!怒冲冲的指着数量起来了
    一个裤脏呵呵,统里成了虱子窝,补丁补了勾一千个。褂子过了两冬夏,不过穿了三年多,又咱叫人看不过。你还要饭饱了弄款,你想想做的甚么生活?
    张大说不必理他。这月里是个小尽,到明日送给他二叔家,尽他合他怎么啕去。下。张老抹着眼泪说咳咳,天哪,天哪!不敢吃不敢穿,挣下了顷多田,老来捞不着吃饱饭。没儿霎想着要做老,叫一声爹爹酥半边,谁想这老来不值个狗屁蛋。殊不得地土享用,倒叫他吵了一天。
    苦哉呀苦哉!我叫他儿我不安,他称我老亦徒然;愿情彼此相交换,只怕那经纪评评要找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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