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宗作九弦琴、七弦阮。尝闻其琴,盖以宫弦加廿丝,号为大武;宫弦减廿丝,号为小武;其大弦下宫徽之一徽定其声,小弦上宫徽之一徽定其声。太宗尝酷爱宫词中十小调子,乃隋贺若弼所撰,其声与意及用指取声之法,古今无能加者。十调者:一曰《不博金》;二曰《不换玉》;三曰《夹泛》;四曰《越溪吟》;五曰《越江吟》;六曰《孤猿吟》;七曰《清夜吟》;八曰《叶下闻蝉》;九曰《三清》;外一调最优古,忘其名,琴家只命曰《贺若》。太宗尝谓《不博金》、《不换玉》二调之名颇俗,御改《不博金》为《楚泽涵秋》,《不换玉》为《塞门积雪》。命近臣十人各探一调撰一辞。苏翰林易简探得《越江吟》,曰:“神仙神仙瑶池宴,片片,碧桃零落春风晚。翠云开处,隐隐金舆挽,玉鳞背冷清风远。”文莹京师遍寻琴、阮,待诏皆云七弦阮、九弦琴藏秘府,不得见。
嘉祐中,仁宗自内阁降密敕:“近以女谒纵横,无由禁止。今后应内降批出事,主司未得擅行,次日执奏定可否。”始数日,左承天门一宽衣老兵持竹弊器,上以败荷覆之。门吏搜之,乃金巨弁一枚,上缀巨蚌,灿然不知其数。禁门旧律尽依外门例:凡有搜拦,更不申覆,即送所司。时开封方鞫劾次,一小珰驰骑急传旨令放,其物即进呈。府尹魏公瓘不用执奏法,遂放之。唐质肃公介方在谏垣,疏曰:“陛下临御以来,所降敕旨,未有若执奏内批之敕为今治世之大公也。臣风闻禁门近有搜拦之狱,传旨令放,主司殊不顾执奏之法,乞再收犯者劾之,使正其典。”疏入不报。公又疏曰:“臣闻王者一语朝出,四海夕闻。今执奏之敕既为无用,乞下诏收之,免惑天下。”既而又不报。公又疏曰:“臣闻开封乃天下百执事之首司也。魏某为尹臣,君父语旨辄不遵守。望端门无咫尺之地,尚敢辄尔,况九州之远乎?欲重贬魏某,以咎不遵君命之恶。臣以言职,不能早寤清衷,亦乞罢黜。”魏由此降越州。时《感事诗》有“铁冠持白简,藩棘聚青蝇”之句。《谢上表》略云:“狂风动地,孤蓬所以易飘;众斧登山,直木终须先伐。”才者爱之。
张密学秉知冀州日,一巨盗劫民之财,复乱其女。贼败,得赃,将就戮。其被盗父母以不幸之事泣诉于公。公忿极,俾设架钉于其门,凡三日,醢之,义者颇快焉。后旬年,感痁疾,一日方午剧发,中使至宅急宣,公力疾促辔至禁门,中人引至便殿,垂箔立轩陛,久之,忽箔中厉声曰:“争得!”公认其声乃真宗也,不知其端,不敢奏辨。斯须又曰:“张秉争得非法杀人!”公方奏曰:“臣束发入仕,谨遵宪章,岂止丹笔书极典,虽一笞朴亦覆核精审。”上曰:“卿自与本人对辨。”引于殿西南隅,启一狱扉,囚系万状,始悟非人世也。引一铁校罪人,血肉淋漓,脂节星散,泣数于公曰:“汝用非法杀我,以肢体零散,奈何永无受托之所。”公方认冀贼也,诟之曰:“汝所犯岂止一死邪!糜万躯亦不足塞其父母之耻,将敢更有诉乎!”旁有一胥,容服谨严,视之,乃秉从事河阳日一幕典也,遇公甚勤,低容曰:“五刑自有常典,亦不得憾其诉。”公曰:“其将奈何?”吏曰:“幸公之算未尽,暂絓误至此尔。但遣人俾托生,可却还。”公怖且窘,叩其遣之之术于吏,曰:“念吾与子有河阳之旧。”吏曰:“遣功之大,无如《法华经》焉,但至诚许之。”公遂许归自召僧诵百部,以至添及千倍。囚亦不舍,公愈怖。吏又曰:“不必多为,其持诵之法但贵长久,日请一僧诵一部,许终其身,乃可遣也。”公如其说许之,果没不见。公三日神方还,观,始觉在榻后。乃日召一僧诵一部,至薨未尝一日废阙。
晏殊相年七岁,自临川诣都下求举神童。时寇莱公出镇金陵,殊以所业求见,莱公一见器之。既辞,命所乘赐马、鞯、辔送还旅邸,复谕之曰:“马即还之,鞯、辔奉资桂玉之费。”知人之鉴,今鲜其比。
太宗克复江南,得文臣徐铉,博通今古,擢居秘阁。一日,后苑象毙,上令取胆,剖腹不获。上异之,以问铉。铉奏曰:“请于前左足求之。”须臾,果得以进。亟召铉问,对曰:“象胆随四时在足,今方二月,故臣知在前左足也。”朝士皆叹其博识也。
景德初,匈奴寇澶,车驾议幸。时曹武公玮及秦翰为澶驻泊,诏许便宜军马事,不由中覆。二将议曰:“威辂不过河则已,万一渡桥,奈北澶州素不设备。”遂督士卒深阔渠以绕城,遂开,旋以枯蒿杂草覆渠面,使虏不测其深浅。驾至澶,臣僚乞驻跸澶南,宣灵诛以灭之可也。唯高殿前琼力挽銮驾以进,扬其声曰:“儒人之言多二三,愿陛下勿迟疑,不渡河无以安六军之心。”御驾方渡桥时,士卒不山呼,左右颇异之。琼曰:“乞急张黄屋,使远迩认之。”既而果齐声呼“万岁”,士气欢振。是夕,车驾次北澶。匈奴毳帐前一里,星殒如巨石,其声鸣吼,移刻殆尽,此最为澶渊之先吉也。皇弟雍王元份留守东京,暴中风眩,急诏王文贞旦代司留都事。
侯仁宝,即赵韩王普之甥也,世为洛阳大族,知邕州。久在岭外,求归西洛而无其计,诈以取交趾,矫其奏,乞诣阙面陈其策。太宗纳之。其舅韩王时已为卢多逊所谮,罢相出河阳。多逊当国,必知是役之艰,固欲致仁宝于败绩,以沮赵普。而太宗复不寤仁宝求归之矫,卢因奏曰:“今果许仁宝自邕至阙,复还岭表率师往取,反覆路远,恐为交人先警,岂若就湖南兵数万,乘不备而袭之?”太宗深然之,诏团练使孙全兴将湖南兵三万,与仁宝南取交州。兵至白藤江,为贼尽灭,仁宝为交趾所擒,枭首于米鸢县,宜然也。全兴奔北,斩于阙下。
蜀人严储者,与苏易简之父善。储之始举进士,而苏之子易简生。三日为饮局,有日者同席,储以年月询之,日者曰:“君当俟苏公之子为状元乃成名。”坐客皆笑。后归朝,累上不捷。太平兴国五年,果于易简榜下登第。
仁庙初纂临,升衮冕,才十二岁,未能待旦,起日高时,明肃太后垂箔拥佑。一日,遣中人传旨中书,为官家年小起晚,恐稽留百官班次,每日只来这里休语断会。首台丁晋公适在药告,惟冯相拯在中书,覆奏曰:“乞候丁谓出厅商议。”殆丁参告,果传前语。晋公口奏曰:“臣等止闻今上皇帝传宝受遗,若移大政于他处,则社稷之理不顺,难敢遵禀。”晋公由此许明肃之旨,复回责同列曰:“此一事,诸君即时自当中覆,何必须候某出厅,足见顾藉自厚也。”晋公更衣,冯谓鲁参曰:“渠必独作周公,令吾辈为莽、卓,乃真宰存心也。”初,寇忠愍南贬日,丁尝秉笔谓冯相曰:“欲与窜崖,又再涉鲸波,如何?”冯但唯唯,丁乃徐拟雷州。及丁之贬也,适当冯相秉笔,谓鲁参曰:“鹤相始欲贬寇于崖,尝有鲸波之叹。今暂屈周公涉鲸波一巡。”竟窜崖州。
郑工部文宝为陕运时,贼迁欲侵灵武,朝廷患之,诏郑便宜经度西事。郑前后自环庆亲部刍粟,越瀚海七百里,入灵武者十二次,诸羌之语皆通晓。郑心知灵武不可守,故参校史传作《河西陇右图》进呈,极言乞弃灵武。朝廷方遣大将王超援之,又力谏太宗:“太平之时慎无开边,疲弊生姓。”太宗阅奏极怒,摭以他事,坐擅议盐禁及违营田、以积石废垒筑为清远军三过,贬彬州蓝山令。王超援兵方至环州,灵武果没,遂班师。而李顺梗蜀,陇贼赵包聚徒数千附之。郑知必趋栈以进,分兵夜袭,斩其魁,歼余党。尝又轻车使蜀,至渝、涪,闻广武卒谋乱,自云安飞小楫下峡数百里,一夕擒之,所举如神。然太宗终怒,蓝山任满,更移枝江、京山二县,牢落五六年方复。
郑仲贤善诗,可参二杜之间,予收之最多。《归田录》所采者非警绝,盖欧公未全见也。在江南,师徐骑省铉小篆,尝篆千文以示铉,其字学不出一中指之甲。骑省尝曰:“篆难于小,而易于大。郑子小篆,李阳冰不及,若大篆可兼尔。”又学琴于崔谕德遵度,崔谓杨大年曰:“郑仲贤弹琴,恐古有之,若今则无。吾箧中畜琴朴一琴,号‘水泉’者,乃江南故国清风阁所宝,本欲携葬泉下,托君赠之,为我于龙池题数字记于腹,此琴之声可盖余琴六七而。”仲贤没,其子於陵进于秘府。文集二十卷、《谈苑》十卷、《江表志》二十卷。寿六十一。
杜祁公衍在中书,奏:“武臣带军职若四厢都虞候等出领藩郡,不惟遣使额重,而又供给优厚。在祖宗时,盖边臣俸给不足用,故以此优之,俾集边事。今四鄙宁肃,带此职者皆近戚纨绮,欲乞并罢。”仁宗深然之,许为著令,条告中外。方三日,一近姻之要者恳围掖,上不得已,忽批一内降,某人特与防御使、四厢都虞候、知南京,余人不得援例。次日,祁公执奏:“臣近奉圣词,玉音未收,昨日何忽又降此批?”仁宗降玉色谕云:“卿止勉行此一批,盖事有无可奈何者。”祁公正色奏曰:“但道杜衍不肯。”竟罢之。
太祖收晋,水侵河东之年,晋危,使伪命殿直程再荣间道入契丹求救兵。至西楼,叩于契丹宣徽使王白,曰:“南朝今收弊国,危蹙不保,乞师以救。”白深于术数,谓荣曰:“晋必无患。南兵五月十七日当回,晋次日必大济。”再荣因问他后安危之数,白曰:“后十年晋破,破即扫地矣。非惟晋破,而契丹亦衰,然扶困却犯中原,饮马黄河而返。”又曰:“晋破二十年后,契丹微弱,灭绝几无遗种矣。子但记之。”是时,王师果不克晋。殆后十年,当太平兴国四年,方平晋垒。又白尝谓契丹扶困再犯之事者,即太宗征渔阳旋兵,雍熙丙戌岁,会曹武惠彬伐燕不利,是年冬,虏报役,王师失势于河间,虏乘胜抵黄河而退,皆如王白之言。白,冀州人,年七十,语气方直,虽事契丹,尝谏曰:“南朝天地山河与虏不同,虽暂得一小胜,不足永恃。彼若雪耻,稍兴兵复燕、蓟,破榆关,而直趋滦河,恐穹庐毳幕,不劳一践而尽。”契丹厌其语,欲诛之,盖赖其学术。年八十卒。
祖、宗潜耀日,尝与一道士游于关河,无定姓名,自曰混沌,或又曰真无。每有乏则探囊金,愈探愈出。三人者每剧饮烂醉。生善歌《步虚》为戏,能引其喉于杳冥间作清微之声,时或一二句,随天风飘下,惟祖、宗闻之,曰:“金猴虎头四,真龙得真位。”至醒诘之,则曰:“醉梦语岂足凭耶?”至膺图受禅之日,乃庚申正月初四也。自御极不再见,下诏草泽遍访之,或见于轘辕道中,或嵩、洛间。后十六载,乃开宝乙亥岁也,上巳祓禊,驾幸西沼,生醉坐于岸木阴下,笑揖太祖曰:“别来喜安。”上大喜,亟遣中人密引至后掖,恐其遁,急回跸与见之,一如平时,抵掌浩饮。上谓生曰:“我久欲见汝决克一事,无他,我寿还得几多在?”生曰:“但今年十月廿日夜晴,则可延一纪;不尔,则当速措置。”上酷留之,俾泊后苑。苑吏或见宿于木末鸟巢中,止数日不见。帝切切记其语。至所期之夕,上御太清阁四望气。是夕果晴,星斗明灿,上心方喜。俄而阴霾四起,天气陡变,雪雹骤降,移仗下阁。急传宫钥开端门,召开封王,即太宗也。延入大寝,酌酒对饮。宦官、宫妾悉屏之,但遥见烛影下,太宗时或避席,有不可胜之状。饮讫,禁漏三鼓,殿雪已数寸,帝引柱斧戳丑角反。雪,顾太宗曰:“好做,好做!”遂解带就寝,鼻息如雷霆。是夕,太宗留宿禁内,将五鼓,周庐者寂无所闻,帝已崩矣。太宗受遗诏于柩前即位。逮晓登明堂,宣遗诏罢,声恸,引近臣环玉衣以瞻圣体,玉色温莹如出汤沐。
如京使柳开与处士潘阆为莫逆之交,而尚气自任,潘常嗤之。端拱中,典全州,途出维扬,潘先世卜居于彼,迎谒江涘,因偕往传舍,止于厅事。见中堂局鐍甚秘,怒而问吏,吏曰:“凡宿者多不自安,向无人居,已十稔矣。”柳曰:“吾文章可以惊鬼神,胆气可以慑夷夏,何畏哉!”即启户扫除,处中而坐。阆潜思曰:“岂有人不畏鬼神乎?”乃托事告归,请公独宿。阆出门,密谓驿吏曰:“柳公,我之故人,常轻言自炫,今作戏怖渠,无致讶也。”阆薄暮以黛染身,衣豹文犊鼻,吐兽牙,被发执巨棰,由外垣而入,据厅脊俯视堂庑。是夕,月色倍霁,洞鉴毛发,柳曳剑循阶而行。阆忽变声呵之,柳悚然举目。再呵之,似觉惶惧,遽云:“某假道赴任,暂憩此馆,非意干忤,幸赐恕之。”阆遂疏柳生平幽隐不法之事,厉声曰:“阴府以汝积戾如此,俾吾持符追摄,便须急行。”柳忙然设拜,曰:“事诚有之,其如官序未达,家事未了,倘垂恩庇,诚有厚报。”言讫再拜,继之以泣,阆徐曰:“汝识吾否?”柳曰:“尘土下士,不识圣者。”阆曰:“只我便是潘阆也。”柳乃速呼阆下。阆素知公性躁暴,是夕潜遁。柳以惭恧,诘朝解舟。
国初文章,惟陶尚书谷为优。以朝廷眷待词臣不厚,乞罢禁林。太祖曰:“此官职甚难做,依样画葫芦,且做且做。”不许罢,复不进用。谷题诗于玉堂,曰:“官职有来须与做,才能用处不忧无。堪笑翰林陶学士,一生依样画葫芦。”驾幸见之,愈不悦,卒不大用。
明肃太后欲谒太庙,诏礼官草仪。时学臣皆以《周官》后服进议,佞者密请曰:“陛下垂帘听大政,号两宫,尊称、山呼及舆御,皆王者制度,入太室,岂当以后服见祖宗邪?”遂下诏服衮冕。谏疏交上,复宰臣执议,俱不之听。不得已将诞告,赖薛简肃公以关右人语气明直,不文其谈,帘外口奏曰:“陛下大谒之日,还作汉儿拜邪,女儿拜邪?”明肃无答。是夕报罢。
范文正公仲淹为右司谏,章献刘太后听政,忽遣一巨珰谕之曰:“今后凡有大号令,不须强上拗。三五年为一宰相,不难致。”公觉其言甘,必有所谓。果诞告冬至日,大会前殿,仁宗率群臣为寿。有司将具,公上疏曰:“臣闻王者尊称,仪法配天,故所以齿辂马、践厩刍尚皆有谏,况屈万乘之重,冕旒行北面之礼乎?此乃开后世弱人主以强母后之渐也。陛下果欲为大宫履长之贺,于闱掖以家人承颜之礼行之可也。抑又慈庆之容,御轩□陛,使百官瞻奉,于礼不顺。”事遂已。又独衔乞皇太后还政,疏曰:“陛下拥扶圣躬,听断大政,日月持久。今上皇帝春秋已盛,睿哲明发,握乾纲而归坤纽,非黄裳之吉象也。岂若保庆寿于长乐,卷收大权,还上真主,以享天下之养。”
姚嗣宗,关中诗豪,忽绳检,坦然自任。杜祁公帅长安,多裁品人物,谓尹师鲁曰:“姚生如何人?”尹曰:“嗣宗者,使白衣入翰林亦不忝,减死一等黜流海岛亦不屈。”姚闻之大喜,曰:“所谓善评我者也。”时天下久撤边警,一旦,忽元昊以河西叛,朝廷方羁笼关豪之际,嗣宗也因写二诗于驿壁,有“踏碎贺兰石,扫清西海尘。布衣能效死,可惜作穷麟”。又一绝:“百越干戈未息肩,九原金鼓又轰天。崆峒山叟笑不语,静听松风春昼眠”之句。韩忠献公奇之,奏补职官。既而一庸生张,忘其名。亦堂堂人,猬髯黑面,顶青巾缁裘,持一诗代刺,摇袖以谒杜公,曰:“昨夜云中羽檄来,按兵谁解扫氛埃?长安有客面如铁,为报君王早筑台。”祁公亦异之,奏补乾祐一尉,而胸中无一物,未几,以赃去任。
冯延巳镇临川,闻朝议已有除替。一夕,梦通舌生毛。翊日,有僧解之曰:“毛生舌间,不可替也,相君其未替乎?”旬日之间,果已寝命。
江南冯谧尝于待漏堂谓诸阁老曰:“玄宗赐贺监鉴湖三百里,信为盛事。他日赐归,止得后湖足矣。”徐铉答曰:“主上贤贤下士,常若不及,岂惜一后湖?所乏者,知章耳。”谧大有惭色。
康定中,西贼寇边,王师失律于好水川,没巨将旌旗者四五。朝廷方扰,时当国一相以老得谢,拂衣晏坐而归。两府就宅为贺,因而陈觞,退相饮酣,自矜于席曰:“某一山民耳,遭时得君,今还衮绣,告老于家。当天下平定无一事之辰,自谓太平幸民。”石参政中立应声曰:“只有陕西一大窃盗未获。”坐客吞声,簪珥几堕。
范文正公以言事凡三黜。初为校理,忤章献太后旨,贬倅河中。僚友饯于都门曰:“此行极光。”后为司谏,因郭后废,率谏官、御史伏阁争之不胜,贬睦州。僚友又饯于亭曰:“此行愈光。”后为天章阁、知开封府,撰《百官图》进呈。丞相怒,奏曰:“宰相者,所以器百官。今仲淹尽自抡擢,安用彼相?臣等乞罢。”仁宗怒,落职贬饶州。时亲宾故人又饯于郊曰:“此行尤光。”范笑谓送者曰:“仲淹前后三光矣,此后诸君更送,只乞一上牢可也。”客大笑而散。惟王子野质力疾独留数夕,抵掌极论天下利病,留连惜别。范尝谓人曰:“子野居常病羸不胜衣,及其论忠义,则龙骧虎贲之气生焉。”明日,子野归,客有迎大臣之旨惴之者:“君与范仲淹国门会别,一笑语、一樽俎,采之皆得其实,将有党锢之事,君乃第一人也。”子野对曰:“果得觇者录某与范公数夕邮亭之论,条进于上,未必不为苍生之幸,岂独质之幸哉?”士论壮之。文正公虽极端方,而笑谑有味。师鲁时谪筠州监榷,郡守赵可度者,迎时之好恶,酷加凌忽。公为郡帅,特奏曰:“尹洙多病,可惜死于僻郡,乞令就任所医理。”可其奏。遂客于邓。举不如意,凡樽俎语言皆无悰,侑人不敢侍之,或怒至以双指扭其脸,侑者泣诉于公,公曰:“尔辈岂知,此是龙图硬性。”客笑,而师鲁不笑。
祖、宗居潜日,与赵韩王游长安市。时陈抟乘一卫遇之,下驴大笑,巾簪几坠。左手握太祖,右手挽太宗:“可相从市饮乎?”祖、宗曰:“与赵学究三人并游,可当同之。”陈睥睨韩王甚久,徐曰:“也得,也得。非渠不得预此席。”既入酒舍,韩王足疲,偶坐席左,陈怒曰:“紫微帝垣一小星,辄据上次,不可!”斥之使居席右。
柳仲涂开以殿中侍御史改崇仪使,知宁边军。宁边,定州博野县是也,扼虏境之要。柳才至,间者惑边州郡,驰告契丹将犯境。独柳驰书陈五事与军帅郭宣徽守文,逆料蕃情必无犯边之事,敢以族保。后果无动。有真定人白万德者,边豪也。蕃族七百余帐,万德以威爱辖之。慕仲涂才名,愿欲亲之。凡出入界上,设帐剧饮,间以诗书讲摩,信重仰服。一夕,与之饮于边帐,谓万德曰:“中原乃君父母之邦,弃以臣胡虏,奈礼义何?观君气貌雄特,南朝大侯伯不过此尔。中原失幽、蓟六十年,将兴师取之,君能顺动先自南归,则裂茅土、封公侯,不绝其世,炳焉书其功于方册,岂不韪欤?”万德大喜,将定日率豪杰请约于境,各以所授告命交而为质。议方合,会急召知全州,万德与仲涂别曰:“君不集其事者,天乎!”
《韩忠献公神道碑》,皇帝御制也,中云:“薨前一夕,有大星殒于厩中,枥马皆鸣。”又云:“公奉诏立皇子为皇太子,被顾命立英宗为皇帝,立朕以承祖宗之序,可谓定策元勋之臣。”后铭其碑曰:“公行不归,申文是悼。尚想公仪,泪落苑草。”后御篆十字,填金,以冠其额曰:“两朝顾命定策元勋之碑。”大哉!天子之文章也,广大明白,日星之照江海,不过此辞也。
唐昭宗以钱武肃镠平董昌于越,拜镠为镇海镇东节度使、中书令,赐铁券恕九死、子孙二死。罗隐撰谢表,略曰:“镌金作誓,指日成文。盖陛下悯臣处极多虞,忧臣防奸未至,所以广开圣泽,永保私门,屈以常刑,宥其必死。虽君亲属意,在其必恕必容;而臣子尽心,亦岂敢伤慈伤爱?谨当日慎一日,戒子戒孙,不可以此而累恩,不可因兹而贾祸。”止。殆庄宗入洛,又遣使贡奉,恳承旨改回请玉册、金券。有司定仪,非天子不得用,后竟赐之。镠即以节钺授其子元瓘,自称吴越国王,名其居曰“殿”,官属悉称“臣”。又于衣锦军大建玉册、金券,诏书三楼,复遣使册东夷诸国,封拜其君长。几极其势,与向之谢表所陈“处极、防微、累恩、贾祸”之诫,殊相戾矣。禅月,贯休尝以诗投之,曰:“贵极身来不自由,几年勤苦踏山丘。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光寒十四州。莱子衣裳宫锦窄,谢公篇咏绮霞羞。他年名上凌烟阁,岂羡当时万户侯?”镠爱其诗,遣客吏谕之曰:“教和尚改十四为四十州,方与见。”休性褊介,谓吏曰:“州亦难添,诗亦不改。然闲云孤鹤,何天而不可飞邪?”遂飘然入蜀,以诗投孟知祥。有“一瓶一钵垂垂老,万水千山得得来”之句。知祥厚遇之。镠后果为安重诲奏削王爵,以太师致仕。重诲死,明宗乃复镠旧爵位。
丁晋公在中书日,因私第会宾客,忽顾众而言曰:“某尝闻江南李国主钟爱一女,早有封邑,聪慧姿质,特无与比。年及厘降,国主谓执政曰:‘吾止一女,才色颇异,今将选尚,卿等为择佳婿,须得少年奇表,负殊才而有门地者。’执政遍询搢绅,须外府将相之家,莫得全美。或有诣执政言曰:‘尝闻洪州刘生者,为本郡参谋,岁甲未寇,仪形秀美,大门曾列二卿,兼富辞艺,可以塞选。’执政遽以上言。亟令召之,及至,皆如其说,国主大喜,于是成礼。授少列,拜驸马都尉,鸣珂锵玉,出入中禁。良田甲第,奇珍异宝,赫奕崇盛,雄视当时。未周岁,而公主告卒。国主伤悼悲泣曰:‘吾不欲再睹刘生之面。’敕执政削其官籍,一簪不与,却送还洪州。生恍若梦觉,触类如旧。”丁语罢,因笑曰:“某他日亦不失作刘参谋也。”席上闻之,莫不失色。后半载,果有朱崖之行,资货田宅在京者,悉皆籍没,孑然南行,匹马数仆,宛如未第之日。谅先兆不觉出于口吻。李公防时在丁坐,亲聆其说。
处士魏野,貌寝性敏,志节高尚。凤阁舍人孙仅与野敦缟素之旧,尹京兆日,寄野诗说府中之事。野和之,其末有“见说添苏亚苏小,随轩应是珮珊珊”之句。添苏,长安名姬也,孙颇爱之。一日,孙召添苏谓曰:“魏处士诗中以尔方苏小,如何?”添苏曰:“处士诗名蔼于天下,著鄙薄在其间,是苏小之不如矣,又何方之乎?”孙大喜,以野所和诗赠之。添苏喜如获宝,一夕之内,长安为之传诵。添苏以未见野,深怀企慕,乃求善笔札者,大署其诗于堂壁,炫鬻于人。未几,野因事抵长安,孙忻闻其来,邀置府宅,他人未之知也。有好事者密召过添苏家,不言姓氏。添苏见野风貌鲁质,固不前席。野忽举头见壁所题,添苏曰:“魏处士见誉之作。”野殊不答,乃索笔于其侧别纪一绝。添苏始知是野,大加礼遇。诗曰:“谁人把我狂诗句,写向添苏绣户中。闲暇若将红袖拂,还应胜得碧纱笼。”
李相简穆公沆,尝被同年马亮责之曰:“外议以兄为无口匏。”公笑曰:“吾居政府,然无长才,但中外所陈利害,一切报罢,聊以此补国尔。今国家防制纤悉,密若凝脂。苟或徇所陈,一一行之,则所伤实多。陆象先曰‘庸人挠正’,正所谓也。憸人苟一时之进,岂念于民邪?”公薨,沐浴右胁而逝,七日,盛暑中方敛,不闻腐气,信履践之明效也。
王平甫安国奉诏定蜀民、楚民、秦民三家所献书可入三馆者,令令史李希颜料理之。其书多剥脱,而得一弊纸所书花蕊夫人诗笔,书乃花蕊手写,而其辞甚奇,与王建《宫词》无异。建之辞,自唐至今,诵者不绝口;而此独遗弃不见取,受诏定三家书者,又斥去之,甚为可惜也。遂令令史郭祥缮写入三馆。即归,口诵数篇与荆公。荆公明日在中书语及之,而禹玉相公,当世参政愿传其本,于是盛行于时。文莹亲于平甫处得副本,凡三十二章,因录于此。其词曰:
五云楼阁凤城间,花木长新日月闲。三十六宫连内苑,太平天子住昆山。
会真广殿约宫墙,楼阁相扶倚太阳。净甃玉阶横水岸,御炉香气扑龙床。
龙池九曲远相通,杨柳丝牵两岸风。长似江南好春景,画船来往碧波中。
东内斜将紫禁通,龙池凤苑夹城中。晓钟声断严妆罢,院院纱窗海日红。
殿名新立号重光,岛上亭台尽改张。但是一人行幸处,黄金阁子锁牙床。
安排诸院接行廊,水槛周回十里强。青锦地衣红绣毯,尽铺龙脑郁金香。
夹城门与内门通,朝罢巡游到苑中。每日日高祗候处,满堤红艳立春风。
厨船进食簇时新,侍宴无非列近臣。日午殿头宣索脍,隔花催唤打鱼人。
立春日进内园花,红蕊轻轻嫩浅霞。跪到玉阶犹带露,一时宣赐与宫娃。
三面宫城尽夹墙,苑中池水白茫茫。亦从狮子门前人,旋见亭台绕岸旁。
离宫别院绕宫城,金板轻敲合凤笙。夜夜月明花树底,傍池长有按歌声。
御制新翻曲子成,六宫才唱未知名。尽将觱篥来抄谱,先按君王玉笛声。
旋移红树劚青苔,宣赐龙池再凿开。展得绿波宽似海,水心宫殿胜蓬莱。
太虚高阁凌波殿,背倚城墙面枕池。诸院各分娘子位,羊车到处不教知。
修仪承宠住龙池,扫地焚香日午时。等候大家来院里,看教鹦鹉念宫词。
才人出入每参随,笔砚将行绕曲池。能向彩笺书大字,忽防御制写新诗。
六宫官职总新除,宫女安排入画图。二十四司分六局,御前频见错相呼。
春风一面晓妆成,偷折花枝傍水行。却被内监遥觑见,故将红豆打黄莺。
梨园弟子簇池头,小乐携来俟燕游。旋炙银笙先按拍,海棠花下合《梁州》。
殿前排宴赏花开,宫女侵晨探几回。斜望苑门遥举袖,传声宣唤近臣来。
小球场近曲池头,宣唤勋臣试打球。先向画楼排御幄,营弦声动立浮油。
供奉头筹不敢争,上棚专唤近臣名。内人酌酒才宣赐,马上齐呼万岁声。
殿前宫女总纤腰,初学乘骑怯又娇。上得马来才欲走,几回抛鞚把鞍鞒。
自教宫娥学打球,玉鞍初跨柳腰柔。上棚知是官家认,遍遍长嬴第一筹。
翔鸾阁外夕阳天,树影花香杳接连。望见内家来往处,水门斜过罨楼船。
内人追逐采莲时,惊起沙鸥两岸飞。兰桨把来齐拍水,并船相斗湿罗衣。
新秋女伴各相逢,罨画船飞到浦中。旋折荷花半歌舞,夕阳斜照满衣红。
少年相逐采莲回,罗帽罗衫巧制裁。每到岸头齐怕水,竟提纤手出船来。
早春杨柳引长条,倚岸缘堤一面高。称与画船牵锦缆,暖风搓出彩丝条。
婕妤生长帝王家,常近龙颜逐翠华。杨柳岸长春日暮,傍池行困倚桃花。
月头支给买花钱,满殿宫人近数千。遇着唱名多不语,含羞走过御床前。
寒食清明小殿旁,彩楼双夹斗鸡坊。内人对御分明看,先睹红罗十担床。
太平兴国五年,秘书丞安德裕知广济军。是岁亢旱,因祷于仿山神祠。方注香,神自帏中冉冉而出,古服峨冠,拱揖而前立。安以至诚所感,殊不为惧,遂诉愆亢之灾。答曰:“某,堆阜之神也,久窃乡人之荐,愧无酬答,恨力小地卑,不能兴致云雨,虽云龙司厥职,动息由天。某当为公至主者之所,密候雨信,必先期奉报。”言讫而隐。安是夕梦神白:“雨候甚迩,只在来早。”及期大澍,千里告足。翌日,公具牢醴以谢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