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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任誕第二十三
〔一〕
【箋疏】
〔一〕嘉錫案:國於天地,必有興立。管子曰:「四維不張,國乃滅亡。」自古未有無禮義,去廉恥,而能保國長世者。自曹操求不仁不孝之人,而節義衰;自司馬昭保持阮籍,而禮法廢。波靡不返,舉國成風,紀綱名教,蕩焉無存。以馴致五胡之亂,不惟亡國,且幾亡種族矣。君子見微而知著,讀世說任誕之篇,亦千古之殷鑒也。文選四十九干寶晉紀總論曰:「風俗淫僻,恥尚失所,學者以老、莊為宗,而黜六經;談者以虛薄為辯,而賤名檢;行身者以放濁為通,而狹節信。」又曰:「觀阮籍之行,而覺禮教崩弛之由。」又曰:「民風國勢如此,雖以中庸之才,守文之主治之,辛有必見之於祭祀,季札必得之於聲樂,范燮必為之請死,賈誼必為之痛哭。又況我惠帝以蕩蕩之德臨之哉?」李善注引王隱晉書曰:「貴游子弟,多祖述於阮籍,同禽獸為通。」抱朴子外篇刺驕篇曰:「世人聞戴叔鸞、阮嗣宗傲俗自放,見謂大度,而不量其材力非傲生之匹,而慕學之。或亂項科頭,或裸袒蹲夷,或濯腳於稠眾,或溲便於人前,或停客而獨食,或行酒而止所親。此蓋左衽之所為,非諸夏之快事也。昔辛有見被髮而祭者,知戎之將熾。余觀懷、愍之世,俗尚驕褻,夷、虜自遇,其後羗胡、猾夏,侵掠上京,及悟斯事,乃先著之妖怪也。」戴叔鸞即後漢逸民傳之戴良,見後「阮籍當葬母」條。
全晉文三十五應詹上疏陳便宜曰:「元康以來,賤經尚道。以玄虛宏放為夷達,以儒術清儉為鄙俗。望白署空,顯以台衡之望;尋文謹案,目以蘭薰之器。永嘉之弊,未必不由此也。」
1陳留阮籍,譙國嵇康,河內山濤,三人年皆相比,康年少亞之。預此契者:沛國劉伶,陳留阮咸,河內向秀,琅邪王戎。七人常集于竹林之下,〔一〕肆意酣暢,故世謂「竹林七賢。」〔二〕晉陽秋曰:「于時風譽扇于海內,至于今詠之。」
【箋疏】
〔一〕程炎震云:「阮以漢建安十五年庚寅生,山以建安二十年乙未生,少阮五歲。嵇以魏黃初四年癸卯生,少阮十三歲。王戎以魏青龍二年甲寅生,蓋於七人中最後死也。沈約七賢論曰:『仲容年齒不懸,風力粗可。』」
〔二〕程炎震云:「文選卷二十一五君詠注引魏氏春秋曰:『康寓居河內之山陽縣,與河內向秀友善,遊於竹林。』水經注卷九清水篇曰:『長泉水出白鹿山,東南伏流,逕十三里,重源濬發於鄧城西北,世亦謂之重泉也。又逕七賢祠東,左右筠篁列植,冬夏不變貞萋,向子期所謂「山陽舊居」也。後人立廟於其處。廟南又有一泉,東南流注於長泉水。郭緣生述征記所云「嵇公故居,時有遺竹」也。』御覽一百八十引述征記曰:『山陽縣城東北二十里,魏中散大夫嵇康園宅,今悉為田墟,而父老猶謂嵇公竹林,時有遺竹也。』」
2阮籍遭母喪,〔一〕在晉文王坐進酒肉。司隸何曾亦在坐,晉諸公贊曰:「何曾字穎考,陳郡陽夏人。父夔,魏太僕。曾以高雅稱,加性仁孝,累遷司隸校尉。用心甚正,朝廷師之。仕晉至太宰。」〔二〕曰:「明公方以孝治天下,而阮籍以重喪,顯於公坐飲酒食肉,宜流之海外,以正風教。」文王曰:「嗣宗毀頓如此,君不能共憂之,何謂?且有疾而飲酒食肉,固喪禮也!」籍飲噉不輟,神色自若。〔三〕干寶晉紀曰:「何曾嘗謂阮籍曰:『卿恣情任性,敗俗之人也。今忠賢執政,綜核名實,若卿之徒,何可長也!』復言之於太祖,籍飲噉不輟。故魏、晉之閒,有被髮夷傲之事,背死忘生之人,反謂行禮者,籍為之也。」魏氏春秋曰:「籍性至孝,居喪雖不率常禮,而毀幾滅性。然為文俗之士何曾等深所讎疾。大將軍司馬昭愛其通偉,而不加害也。」
【校文】
注「加性仁孝」「加」,沈本作「天」。注「師之」「師」,景宋本作「憚」。
【箋疏】
〔一〕程炎震云:「晉書三十三曾傳:『嘉平中為司隸校尉,積年遷尚書。正元中為鎮北將軍。』則嗣宗喪母,亦當在嘉平中,時年四十餘,昭未輔政。籍傳敘於文帝讓九錫後,誤。」
〔二〕晉書曾傳言「曹爽專權,宣帝稱疾,曾亦謝病。爽誅,乃起視事。魏帝之廢也,曾預其謀焉。」是曾乃司馬氏之死黨。
〔三〕避暑錄話上云:「阮籍既為司馬昭大將軍從事,聞步兵廚酒美,復求為校尉。史言雖去職常游府內,朝宴必與。以能遺落世事為美談。以吾觀之,此正其詭譎,佯欲遠昭而陰實附之。故示戀戀之意,以重相諧結。不然,籍與嵇康當時一流人物也,何禮法之士疾籍如仇,昭則每為保護,康乃遂至於殺身?籍何以獨得於昭如是耶?至勸進之文,真情乃見。籍著大人論,比禮法士如群蝨之處裩中。吾謂籍附昭乃褌中之蝨,但偶不遭火焚耳。使王淩、毌丘儉等一得志,籍尚有噍類哉?」嘉錫案:觀阮籍詠懷詩,則籍之附昭,或非其本心。然既已懼死而畏勢,自暱於昭,為昭所親愛。又見高貴鄉公之英明,大臣諸葛誕等之不服,鑒於何晏等之以附曹爽而被殺,恐一旦司馬氏事敗,以逆黨見誅。故沈湎於酒,陽狂放誕,外示疏遠,以避禍耳。後人謂籍之自放禮法之外,端為免司馬昭之猜忌及鍾會輩之讒毀,非也。使籍果不附昭,以昭之奸雄,豈不能燭其隱而遽為所瞞,從而保護之,且贊其至慎,憂其毀頓也哉?觀其於高貴鄉公時,一醉六十日以拒司馬昭之求婚。逮高貴鄉公已被弒,諸葛誕已死,昭之篡形已成,遂為之草勸進文,籍之情可以見矣。世之論籍者,惟葉氏為得之。然王淩、毌丘儉之死,在懿及師時,非昭所殺。葉說亦有誤。又案:此出王隱晉書,見書鈔六十一。亦出干寶晉紀,見文選集注八十八嵇叔夜與山巨源絕交書注。
3劉伶病酒,渴甚,從婦求酒。婦捐酒毀器,涕泣諫曰:「君飲太過,非攝生之道,必宜斷之!」伶曰:「甚善。我不能自禁,唯當祝鬼神,自誓斷之耳!便可具酒肉。」婦曰:「敬聞命。」供酒肉於神前,請伶祝誓。伶跪而祝曰:「天生劉伶,以酒為名,〔一〕一飲一斛,五斗解酲。毛公注曰:「酒病曰酲。」婦人之言,慎不可聽。」便引酒進肉,隗然已醉矣。見竹林七賢論。
【箋疏】
〔一〕黃生義府下曰:「世說:『天生劉伶,以酒為名。』古名、命二字通用,謂以酒為命也。孟子:『其閒必有名世者。』漢楚元王傳作『命世』。此二字通用之證。」
4劉公榮與人飲酒,雜穢非類,人或譏之。答曰:「勝公榮者,不可不與飲;不如公榮者,亦不可不與飲;是公榮輩者,又不可不與飲。」故終日共飲而醉。劉氏譜曰:「昶字公榮,沛國人。」晉陽秋曰:「昶為人通達,仕至兗州刺史。」
5步兵校尉缺,廚中有貯酒數百斛,阮籍乃求為步兵校尉。文士傳曰:「籍放誕有傲世情,不樂仕宦。晉文帝親愛籍,恒與談戲,任其所欲,不迫以職事。籍常從容曰:『平生曾遊東平,樂其土風,願得為東平太守。』文帝說,從其意。籍便騎驢徑到郡,皆壞府舍諸壁障,使內外相望,然後教令清寧。十餘日,便復騎驢去。後聞步兵廚中有酒三百石,忻然求為校尉。於是入府舍,與劉伶酣飲。」竹林七賢論又云:「籍與伶共飲步兵廚中,並醉而死。」此好事者為之言。籍景元中卒,而劉伶太始中猶在。〔一〕
【箋疏】
〔一〕程炎震云:「晉書伶傳云:『泰始初,對策罷,以壽終。』」
6劉伶恒縱酒放達,或脫衣裸形在屋中,人見譏之。伶曰:「我以天地為棟宇,屋室為〈巾軍〉衣,諸君何為入我〈巾軍〉中?」鄧粲晉紀曰:「客有詣伶,值其裸袒,伶笑曰:『吾以天地為宅舍,以屋宇為〈巾軍〉衣,諸君自不當入我〈巾軍〉中,又何惡乎?』其自任若是。」
7阮籍嫂嘗還家,籍見與別。或譏之。曲禮:「嫂叔不通問。」故譏之。籍曰:「禮豈為我輩設也?」
8阮公鄰家婦有美色,當壚酤酒。阮與王安豐常從婦飲酒,阮醉,便眠其婦側。夫始殊疑之,伺察,終無他意。王隱晉書曰:「籍鄰家處子有才色,未嫁而卒。籍與無親,生不相識,往哭,盡哀而去。其達而無檢,皆此類也。」
【校文】
注「往哭」「哭」下沈本有「之」字。
9阮籍當葬母,蒸一肥豚,飲酒二斗,然後臨訣,〔一〕直言「窮矣」!都得一號,因吐血,廢頓良久。〔二〕鄧粲晉紀曰:「籍母將死,與人圍棋如故,對者求止,籍不肯,留與決賭。既而飲酒三斗,舉聲一號,嘔血數升,廢頓久之。」
【校文】
「直言」「言」沈本作「云」。
【箋疏】
〔一〕嘉錫案:居喪而飲酒食肉,起於後漢之戴良。故抱朴子以良與嗣宗並論。良事已見德行篇「王戎、和嶠條」下。
〔二〕李慈銘云:「案父母之喪,苟非禽獸,無不變動失據。阮籍雖曰放誕,然有至慎之稱。文藻斐然,性當不遠。且仲容喪服追婢,遂為清議所貶,沈淪不調。阮簡居喪偶黍臛,亦至廢頓,幾三十年。嗣宗晦跡尚通,或者居喪不能守禮,何至聞母死而留棋決賭,臨葬母而飲酒烹豚?天地不容,古所未有。此皆元康之後,八達之徒,沈溺下流,妄誣先達,造為悖行,崇飾惡言,以籍風流之宗,遂加荒唐之論。爭為梟獍,坐致羯胡率獸食人,掃地都盡。鄧粲所紀,世說所販,深為害理,貽誤後人。有志名教者,亟當辭而闢之也。」嘉錫案:以空言翻案,吾所不取。籍之不顧名教如此,而不為清議所廢棄者,賴司馬昭保持之也。觀何曾事自見。
10阮仲容、咸也。步兵居道南,〔一〕諸阮居道北。北阮皆富,南阮貧。七月七日,北阮盛曬衣,〔二〕皆紗羅錦綺。仲容以竿掛大布犢鼻〈巾軍〉於中庭。〔三〕人或怪之,答曰:「未能免俗,聊復爾耳!」竹林七賢論曰:「諸阮前世皆儒學,善居室,唯咸一家尚道棄事,好酒而貧。舊俗:七月七日,法當曬衣,諸阮庭中,爛然錦綺。咸時總角,乃豎長竿,掛犢鼻〈巾軍〉也。」
【箋疏】
〔一〕李慈銘云:「案阮籍為步兵校尉,阮咸未嘗為此官。此條阮仲容下『步兵』二字蓋衍。後人或疑仲容、步兵連文,是並舉咸、籍二人故晉書阮咸傳遂云:『咸與籍居道南。』蓋即本世說之文。然臨川如果並舉咸、籍,則籍當先咸,而云『仲容步兵』,成何文理?且下但言掛〈巾軍〉,何須連及嗣宗?注引七賢論,亦無籍事。又孝標於下條注曰:『籍也』,而於此無注。則原本無此二字可知。唐修晉書,多本世說,而咸傳載此,乃有咸與籍之文。則爾時世說已誤也。」
〔二〕御覽卷三十一引韋氏月錄曰:「七月七日曬曝革裘,無虫。」又引崔寔四民月令曰:「七月七日暴經書及衣裳,習俗然也。」全唐詩沈佺期七夕曝衣篇自注引王子陽園苑疏云:「太液池邊有武帝閣,帝至七月七日夜,宮女出后衣曝之。」
〔三〕養新錄四曰:「史記司馬相如傳:『相如自著犢鼻褌。』韋昭曰:『今三尺布作,形如犢鼻矣。』案廣雅:『〈衤松〉襣,〈巾軍〉也。〈巾軍〉無襠者謂之〈衤突〉。〈衤突〉,度沒反。』說文無〈衤突〉字,當為突,即犢鼻也。突、犢聲相近,重言為犢鼻,單言為突。後人又加衣旁耳。」
11阮步兵籍也。喪母,裴令公楷也。往弔之。〔一〕阮方醉,散髮坐床,箕踞不哭。裴至,下席於地,哭弔喭畢,便去。〔二〕或問裴:「凡弔,主人哭,客乃為禮。阮既不哭,君何為哭?」裴曰:「阮方外之人,故不崇禮制;我輩俗中人,故以儀軌自居。」時人歎為兩得其中。名士傳曰:「阮籍喪親,不率常禮,裴楷往弔之,遇籍方醉,散髮箕踞,旁若無人。楷哭泣盡哀而退,了無異色,其安同異如此。」戴逵論之曰:「若裴公之制弔,欲冥外以護內,有達意也,有弘防也。」
【校文】
注「制弔」「制」,景宋本及沈本俱作「致」。
【箋疏】
〔一〕程炎震云:「阮長於裴且三十歲,宜裴以儀軌自居。然阮喪母在嘉平中,楷時未弱冠,似未必有此事。」又云:「御覽五百六十一引裴楷別傳云:『初陳留阮籍遭母喪,楷弱冠往弔。』」
〔二〕書鈔八十五引裴楷別傳云:「阮籍遭母喪,楷往弔。籍乃離喪位,神氣晏然,縱情嘯詠,旁若無人。楷便率情獨哭,哭畢而退。」
12諸阮皆能飲酒,仲容至宗人閒共集,不復用常桮斟酌,以大甕盛酒,〔一〕圍坐,相向大酌。時有群豬來飲,直接去上,〔二〕便共飲之。
【箋疏】
〔一〕「甕」,山谷外集注七引作「盆」。
〔二〕程炎震云:「晉書四十九阮咸傳云:『咸直接去其上。』」
13阮渾長成,風氣韻度似父,亦欲作達。步兵曰:「仲容已預之,卿不得復爾。」竹林七賢論曰:「籍之抑渾,蓋以渾未識己之所以為達也。後咸兄子簡,亦以曠達自居。父喪,行遇大雪,寒凍,遂詣浚儀令,令為它賓設黍臛,簡食之,以致清議,廢頓幾三十年。是時竹林諸賢之風雖高,而禮教尚峻,迨元康中,遂至放蕩越禮。樂廣譏之曰:『名教中自有樂地,何至於此?』樂令之言有旨哉!謂彼非玄心,徒利其縱恣而已。」
14裴成公婦,王戎女。王戎晨往裴許,不通徑前。裴從床南下,女從北下,相對作賓主,了無異色。裴氏家傳曰:「頠取戎長女。」
15阮仲容先幸姑家鮮卑婢。及居母喪,姑當遠移,初云當留婢,既發,定將去。仲容借客驢箸重服自追之,累騎而返。曰:「人種不可失!」即遙集之母也。竹林七賢論曰:「咸既追婢,於是世議紛然。自魏末沈淪閭巷,逮晉咸寧中,始登王途。〔一〕」阮孚別傳曰:「咸與姑書曰:『胡婢遂生胡兒。』姑答書曰:『魯靈光殿賦曰:「胡人遙集於上楹」,可字曰遙集也。』故孚字遙集。」
【校文】
「定將去」「定」,沈本作「迺」。
【箋疏】
〔一〕程炎震云:「咸云人種,則孚在孕矣。孚傳云:『年四十九卒』,以蘇峻作逆推之,知是咸和二年。則生於咸寧五年。泰始五年荀勖正樂時,咸已為中護軍長史、散騎侍郎,而云『咸寧中始登王途』,非也。」
16任愷既失權勢,不復自檢括。或謂和嶠曰:「卿何以坐視元裒敗而不救?」〔一〕和曰:「元裒如北夏門,拉攞自欲壞,非一木所能支。」〔二〕晉諸公贊曰:「愷字元裒,樂安博昌人。有雅識國幹,萬機大小多綜之。與賈充不平,充乃啟愷掌吏部,又使有司奏愷用御食器,坐免官,世祖情遂薄焉。」
【箋疏】
〔一〕程炎震云:「晉書愷傳云:『賈充遣尚書右僕射高陽王珪奏愷,遂免官。』攷武紀,珪為僕射在太始七年,至十年薨。愷之免官,當在此數年中。和嶠時為中書令,故人責以不救也。」
〔二〕程炎震云:「北夏門蓋即大夏門。」嘉錫案:晉書地理志:「洛陽北有大夏、廣莫二門。」洛陽伽藍記序曰:「北面西頭,漢曰夏門,魏、晉曰大夏門。嘗造三層樓,去地二十丈。洛陽城門樓皆兩重,惟大夏門甍棟干雲。」和嶠於洛陽十二門獨舉北夏門者,蓋以其最壯麗繁盛也。說文:「拉,摧也。」「攞」字始見集韻八戈及類篇十二上云:「良何切,揀也。」韻會舉要二十哿云:「朗可切,裂也。」均與拉攞之義不相近。此乃六朝俗字,其義則推物使動也。今通作挪。玉篇云:「挪,奴多切,搓挪也。」又見王仁煦切韻及篆隸萬象名義。蓋搓挪則物自移動,二字不知孰為後起。任愷為侍中,總門下樞要,管綜既繁,權勢日重,自為人所側目。加以與賈充不平,充朋黨甚盛,浸潤多端,毀言日至,雖慈母猶不免投杼,況人主乎?嶠與愷親善,武帝所素知。若復以口舌相救,將益為帝所疑,於事終無所益。蓋愷之必敗,如城門之自壞,非一朝一夕之故矣。故其言如此。
17劉道真少時,常漁草澤,善歌嘯,聞者莫不留連。有一老嫗,識其非常人,甚樂其歌嘯,乃殺豚進之。道真食豚盡,了不謝。嫗見不飽,又進一豚,食半餘半,迺還之。後為吏部郎,嫗兒為小令史,道真超用之。不知所由,問母;母告之。於是齎牛酒詣道真,道真曰:「去!去!無可復用相報。」劉寶已見。
18阮宣子常步行,以百錢掛杖頭,至酒店,便獨酣暢。雖當世貴盛,不肯詣也。名士傳曰:「脩性簡任。」
19山季倫為荊州,〔一〕時出酣暢。人為之歌曰:「山公時一醉,徑造高陽池。〔二〕日莫倒載歸,茗艼無所知。〔三〕復能乘駿馬,倒箸白接籬。〔四〕舉手問葛彊,何如并州兒?」高陽池在襄陽。彊是其愛將,并州人也。襄陽記曰:「漢侍中習郁於峴山南,依范蠡養魚法作魚池,池邊有高隄,種竹及長楸,芙蓉蔆芡覆水,是遊燕名處也。山簡每臨此池,未嘗不大醉而還,曰:『此是我高陽池也!』襄陽小兒歌之。」
【箋疏】
〔一〕程炎震云:「晉書四十三本傳:永嘉三年,簡鎮襄陽。」
〔二〕水經注二十八沔水注曰:「沔水逕蔡洲,又與襄陽湖水合。水上承鴨湖,東南流逕峴山西。又東南流,注白馬陂水。又東,入侍中襄陽侯習郁漁池。郁依范蠡養法作大陂,陂長六十丈,廣四十步。池中起釣臺。池北亭,郁墓所在也。列植松篁于池側。沔水上,郁所居也。又作石洑,逗引大池水,於宅北作小魚池。池長七十步,廣二十步,西枕大道,東北二邊,限以高隄,楸竹夾植,蓮芡覆水,是遊宴之名處也。山季倫之鎮襄陽,每臨此池,未嘗不大醉而還。」元和郡縣志二十一曰:「襄陽縣習郁池在縣南十四里。」太平寰宇記一百四十五曰:「習郁池在襄陽東十五里。」
雞肋編上曰:「余嘗守官襄陽,今州城在峴、萬兩山之間。峴山在東,萬山在西。習池在鳳林寺。山北岸為漢江所齧,甚邇。數十年之後,當不復見矣。」王世貞宛委餘編八曰:「余過襄陽,城之十餘里為習家池,不能二畝許,乃是流泉匯而為池耳。前半里許,俯大江。按水經注:『沔水逕蔡洲,與襄陽湖水合』云云,然則今之習池,非復昔之舊矣。又其地高,不可引湖水。」
〔三〕茗艼,水經沔水注及類聚九引襄陽記作「酩酊」。黃生義府下云:「酩酊二字古所無。世說『茗艼無所知』,蓋借用字。今俗云懵懂,即茗艼之轉也。又列子『眠娗諈諉』,張湛注:『眠娗,不開通貌。』詳註義,則眠娗當即讀茗艼。」
〔四〕張淏雲谷雜記二曰:「杜子美詩云:『醉把青荷葉,狂遺白接{四離}。』王洙注引世說山簡倒著白接{四離}事,且云:『接{四離},衫也。』予按郭璞爾雅注云:『白鷺頭翅背上皆有長翰毛,今江東人取以為睫攡。』又廣韻云:『接{四離},白帽。』而集韻又作{日離}及〈毛离〉,亦云『白帽』。李白答人贈烏紗帽云:『領得烏紗帽,全勝白接{四離}。』則接{四離}為帽明甚,非衫也。洙誤矣。」
爾雅釋鳥郭注曰:「白鷺頭翅背上皆有長翰毛,今江東人取以為睫攡,名之曰白鷺縗。」郝懿行疏曰:「郭云『江東人取以為睫攡』者,廣韻云:『接{四離},白帽,即睫攡也。』御覽引此注,正作接攡。」嘉錫案:景宋本御覽六百八十七引郭注及世說實作接離,不作攡及籬也。元李治敬齋古今黈卷十曰:「晉書山簡傳:襄陽人歌曰:『日暮倒載歸。』人說倒載甚多,俱不灑脫。吾以為倒身于車中,無疑也。言倒即倒臥,言載即其車。可知倒載來歸,既而復能騎駿馬也。蓋歸時以茗艼之故,倒臥車中;比入城,酒稍解,遂能騎馬。雖能騎馬,終被酒困,故倒著白接離也。上倒上聲,下倒去聲,著入聲。」
20張季鷹縱任不拘,時人號為江東步兵。或謂之曰:「卿乃可縱適一時,獨不為身後名邪?」答曰:「使我有身後名,不如即時一桮酒!」〔一〕文士傳曰:「翰任性自適,無求當世,時人貴其曠達。」
【校文】
「獨不為」景宋本及沈本無「獨」字。
【箋疏】
〔一〕明陸樹聲長水日抄曰:「張季鷹因秋風起,思吳中蓴菜鱸魚,幡然曰:『人生貴適志,安能羈宦數千里,以要名爵?』觀其語顧榮曰:『天下紛紛,禍難未已。夫有四海之名者,求退良難。吾本志山林,無望於時。』故託言以去,而或者乃謂之曰:『子獨不為身後名?』不知翰方逃名當世,何暇計身後名耶?」
21畢茂世云:「一手持蟹螯,一手持酒桮,拍浮酒池中,便足了一生。」晉中興書曰:「畢卓字茂世,新蔡人。〔一〕少傲達為胡毋輔之所知。太興末,為吏部郎,嘗飲酒廢職。比舍郎釀酒熟,卓因醉,夜至其{雝缶}間取飲之。主者謂是盜,執而縛之,知為吏部也,釋之。卓遂引主人燕{雝缶}側,取醉而去。溫嶠素知愛卓,請為平南長史,卒。」
【箋疏】
〔一〕程炎震云:「晉書卓傳云:新蔡鮰陽人。」
22賀司空入洛赴命,為太孫舍人。〔一〕經吳閶門,在船中彈琴。張季鷹本不相識,先在金閶亭,聞絃甚清,下船就賀,因共語。便大相知說。問賀:「卿欲何之?」賀曰:「入洛赴命,正爾進路。」張曰:「吾亦有事北京。」因路寄載,便與賀同發。初不告家,家追問迺知。
【箋疏】
〔一〕程炎震云:「晉書六十八循傳作『太子舍人』,是愍懷太子也。永康元年,愍懷廢死,後立其子為皇太孫,太子官屬即轉為太孫官屬。」
23祖車騎過江時,公私儉薄,無好服玩。王、庾諸公共就祖,忽見裘袍重疊,珍飾盈列,諸公怪問之。祖曰:「昨夜復南塘一出。」祖于時恒自使健兒鼓行劫鈔,在事之人,亦容而不問。〔一〕晉陽秋曰:「逖性通濟,不拘小節。又賓從多是桀黠勇士,逖待之皆如子弟。永嘉中,流民以萬數,揚土大饑,賓客攻剽,逖輒擁護全衛,〔二〕談者以此少之,〔三〕故久不得調。」
【箋疏】
〔一〕此條有敬胤注。
〔二〕程炎震云:「晉書逖傳:『逖撫慰之曰:「比復南塘一出不?」或為吏所繩,逖輒擁護救解之。』蓋用晉陽秋語而較詳,於事為合。如世說所云,則士雅自行劫矣。」
〔三〕嘉錫案:賓客攻剽,而逖擁護之者,此古人使貪使詐之術也。孟嘗君以雞鳴狗盜之徒為食客,亦是此意。談者少之,遂歸罪於逖,以為自使健兒劫鈔矣。
24鴻臚卿孔群好飲酒。王丞相語云:「卿何為恒飲酒?不見酒家覆瓿布,日月糜爛?」〔一〕群曰:「不爾,不見糟肉,乃更堪久。」群嘗書與親舊:「今年田得七百斛秫米,不了麴糱事。」群已見上。
【箋疏】
〔一〕程炎震云:「晉書群傳:日月下有久字。」
25有人譏周僕射:「與親友言戲,穢雜無檢節。」鄧粲晉紀曰:「王導與周顗及朝士詣尚書紀瞻觀伎。瞻有愛妾,能為新聲。顗於眾中欲通其妾,露其醜穢,顏無怍色。有司奏免顗官,詔特原之。」周曰:「吾若萬里長江,何能不千里一曲。」〔一〕
【箋疏】
〔一〕嘉錫案:伯仁名德,似不宜有此。然魏、晉之間,蔑棄禮法,放蕩無檢,似此者多矣。御覽八百四十五引典論曰:「孝靈末,常侍張讓子奉為太醫令,與人飲,輒去衣露形,為戲樂也。」可見此風起於漢末。本書德行篇曰:「王平子、胡毋彥國諸人皆以任放為達,或有裸體者。」注引王隱晉書曰:「魏末阮籍嗜酒荒放,露頭散髮,裸袒箕踞。其後貴游子弟阮瞻、王澄、謝鯤、胡毋輔之之徒皆祖述於籍,謂得大道之本。故去巾幘,脫衣服,露醜惡,同禽獸。甚者名之為通,次者名之為達也。」伯仁與瞻等同時,不免名士習氣,故其舉動相同。特因其死在瞻等之後,晚年名德日重,故不與諸人同科耳。或謂諸人雖裸袒,不過朋友作達,何至眾中欲通人妾?不知王隱謂瞻等露醜惡,同禽獸,則亦何所不至?且此自是當時風氣。亦不獨瞻等為然也。抱朴子疾謬篇曰:「輕薄之人,跡廁高深。交成財贍,名位粗會,便背禮叛教,託云率任。才不逸倫,強為放達。以傲兀無檢者為大度,以惜護節操為澀少。於是臘鼓垂,無賴之子,白醉耳熱之後,結黨合群,遊不擇類,攜手連袂,以遨以集。入他堂室,觀人婦女,指玷修短,評論美醜。或有不通主人,便共突前,嚴飾未辦,不復窺聽。犯門折關,踰垝穿隙,有似抄劫之至也。其或妾媵藏避不及,至搜索隱僻,就而引曳,亦怪事也。然落拓之子,無骨鯁而好隨俗者,以通此者為親密,距此者為不恭。於是要呼憒雜,入室視妻,促膝之狹坐,交杯觴於咫尺。絃歌淫冶之音曲,以誂文君之動心。載號載呶,謔戲醜褻。窮鄙極黷,爾乃笑(此句疑脫一字)。亂男女之大節,蹈相鼠之無儀。然而俗習行慣,皆曰此乃京城上國公子王孫貴人所共為也。」沈約宋書五行志一亦曰:「晉惠帝元康中,貴游子弟相與為散髮倮身之飲,對弄婢妾。逆之者傷好,非之者負譏。希世之士,恥不與焉。蓋胡翟侵中國之萌也。豈徒伊川之民,一被髮而祭者乎?」二書之言,雖詳略不同,而曲折相合,知當時之風氣如此。伯仁大節無虧而言戲穢雜,蓋習俗移人,賢者不免。以彼任率之性,又好飲狂藥,昏醉之後,亦復何所不至?固不可以一眚掩其大德,亦不必曲為之辯,以為必無此事也。
26溫太真位未高時,屢與揚州、淮中估客樗蒱,與輒不競。嘗一過,大輸物,戲屈,無因得反。與庾亮善,於舫中大喚亮曰:「卿可贖我!」庾即送直,然後得還。經此數四。中興書曰:「嶠有俊朗之目,而不拘細行。」
27溫公喜慢語,卞令禮法自居。卞壼別傳曰:「壼正色立朝,百寮嚴憚,貴遊子弟,莫不祗肅。」至庾公許,大相剖擊。溫發口鄙穢,庾公徐曰:「太真終日無鄙言。」重其達也。
28周伯仁風德雅重,深達危亂。過江積年,恆大飲酒。嘗經三日不醒,時人謂之「三日僕射」。〔一〕晉陽秋曰:「初,顗以雅望,獲海內盛名,後屢以酒失。庾亮曰:『周侯末年,可謂鳳德之衰也。』」語林曰:「伯仁正有姊喪,三日醉,姑喪,二日醉,大損資望。每醉,諸公常共屯守。」
【校文】
「雅重」北堂書鈔五十九引作「雅凝」。
【箋疏】
〔一〕晏殊類要二十八引作「顗常醉,及渡江,三日醒。」
馬國翰語林輯本注曰:「御覽四百九十七引『周伯仁過江恒醉,止有姊喪三日醒,姑喪三日醒也』。案劉(孝標)引當與御覽同。後人以世說有三日不醒語,遂改兩醒字為兩醉字。止訛為正,三訛為二耳。」嘉錫案:御覽所引,於文理事情,皆較世說注為協。馬說是也。南史陳慶之傳載慶之子暄與兄子秀書云「昔周伯仁度江,唯三日醒。吾不以為少」云云。正是用語林,可以為證。
29衛君長為溫公長史,溫公甚善之。每率爾提酒脯就衛,箕踞相對彌日。衛往溫許,亦爾。衛永已見。
30蘇峻亂,諸庾逃散。庾冰時為吳郡,單身奔亡,〔一〕民吏皆去。唯郡卒獨以小船載冰出錢塘口,蘧篨覆之。〔二〕時峻賞募覓冰,屬所在搜檢甚急。卒捨船市渚,因飲酒醉還,舞棹向船曰:「何處覓庾吳郡?此中便是。」冰大惶怖,然不敢動。監司見船小裝狹,謂卒狂醉,都不復疑。自送過淛江,寄山陰魏家,得免。中興書曰:「冰為吳郡,蘇峻作逆,遣軍伐冰,冰棄郡奔會稽。」後事平,冰欲報卒,適其所願。卒曰:「出自廝下,不願名器。少苦執鞭,恆患不得快飲酒。使其酒足餘年畢矣,無所復須。」冰為起大舍,市奴婢,使門內有百斛酒,終其身。時謂此卒非唯有智,且亦達生。
【箋疏】
〔一〕程炎震云:「咸和二年二月,庾冰奔會稽。」
〔二〕李詳云:「詳案:說文:『籧篨,粗竹席也。』通鑑九十四作蘧蒢。胡注:『從草者,今蘆{艹廢}也。』案古人從艸從竹之字互用,胡氏亦望文生義耳。其實竹席、蘆席,皆可覆之。」嘉錫案:方言五曰:「簟,宋、魏之閒謂之笙,或謂之籧{艹曲}。自關而西,或謂之簟,或謂之{艹折},其麤者謂之籧篨。自關而東,或謂之篕掞。」郭注曰:「江東呼籧篨為{艹廢},音廢。」
31殷洪喬作豫章郡,〔一〕殷氏譜曰:「羡字洪喬,陳郡人。〔二〕父識,鎮東司馬。羡仕至豫章太守。」臨去,都下人因附百許函書。既至石頭,〔三〕悉擲水中,因祝曰:「沈者自沈,浮者自浮,殷洪喬不能作致書郵。」〔四〕
【箋疏】
〔一〕程炎震云:「羡於咸康中為長沙,見庾翼傳。作豫章未知何時?蓋亦成帝時。」
〔二〕書鈔一百三引語林作「郡下人」。御覽五百九十五作「郡人」。
〔三〕能改齋漫錄九曰:「汪藻彥章為江西提學,作石頭驛記云:『自豫章絕江而西,有山屹然。並江西出,曰石頭渚。世以為殷洪喬投書之地。今且千載,而洪喬之名與此山俱傳。』然則石頭之名,汪彥章徇流俗之失,竟以為洪喬投書之地,失之矣。予嘗考之,蓋江南有兩石頭:鍾山龍蟠,石頭虎踞,與夫王敦、蘇峻之所據者,此隸乎金陵者也。余孝頃與蕭勃即石頭作兩城,二子各據其一,此豫章之石頭也。洪喬為豫章太守,都下人士因其行,致書百餘函,次石頭皆投之。蓋金陵晉室所都,都下人士以羡出守,故因書以附之。投之石頭,謂羡出都而投,而非抵豫章而投也。後人以羡嘗守豫章,而豫章適有石頭,故因石頭之名號投書渚矣。」嘉錫案:此事原有二說。世說及今晉書殷浩傳均作都下人附書。羡既不肯為人作致書郵,則不必攜至豫章而後擲之水中。吳曾以為是金陵之石頭,固自有理。然御覽七十一引晉書曰:「殷羡建元中為豫章太守。去郡,郡人多附書一百餘封。行至江西石頭渚岸,以書擲水中,故時人號為投書渚。」是附書者,乃豫章郡人,而非都下人士。且明明指為江西石頭渚矣。寰宇記一百六載其事於洪州南昌縣石頭渚條下,並不始於汪彥章。吳曾之說知其一,未知其二也。世說此條本之語林。書鈔、御覽引語林,均作「郡人附書」。疑世說都字為傳寫之訛。唐史臣不覺其誤,反據以改舊晉書,所謂郢書而燕說之也。景定建康志十九云:「投書渚,今在城西。」是亦以為金陵之石頭。而所引晉史,仍作「殷羡去郡,人多附書」。則又兩失之矣。
說郛卷五十引豫章古今記曰:「石頭津在郡江之西岸,亦名沈書浦。晉殷羡字洪喬,為豫章太守,臨去,因附書百封。羡將至石頭,沈之,內有囑托事,擲於水中曰:『有事者沈,無事者浮。』故名焉。」
〔四〕嘉錫案:此出語林,見御覽五百九十五引。
32王長史、謝仁祖同為王公掾。王濛別傳曰:「丞相王導辟名士時賢,協贊中興。旌命所加,必延俊乂,辟濛為掾。」長史云:「謝掾能作異舞。」謝便起舞,神意甚暇。晉陽秋曰:「尚性通任,善音樂。」語林曰:「謝鎮西酒後,於槃案閒,為洛市肆工鴝鵒舞,甚佳。」王公熟視,謂客曰:「使人思安豐。」戎性通任,尚類之。
33王、劉共在杭南,〔一〕酣宴於桓子野家。伊已見。謝鎮西往尚書墓還,葬後三日反哭。諸人欲要之,初遣一信,猶未許,然已停車。重要,便回駕。諸人門外迎之,把臂便下,裁得脫幘箸帽。酣宴半坐,乃覺未脫衰。尚書,謝裒,尚叔也。已見。宋明帝文章志曰:「尚性輕率,不拘細行。兄葬後,往墓還,王濛、劉惔共遊新亭,濛欲招尚,先以問惔曰:『計仁祖正當不為異同耳。』惔曰:『仁祖韻中自應來。』乃遣要之。尚初辭,然已無歸意。及再請,即回軒焉。其率如此。」
【校文】
注「尚初辭」下,沈本有「不往」二字。
【箋疏】
〔一〕程炎震云:「杭,朱雀桁也。」
34桓宣武少家貧,戲大輸,債主敦求甚切,思自振之方,莫知所出。陳郡袁耽,俊邁多能。袁氏家傳曰:「耽字彥道,陳郡陽夏人,魏中郎令渙曾孫也。魁梧爽朗,高風振邁,少倜儻不羈,有異才,士人多歸之。仕至司徒從事中郎。」宣武欲求救於耽,耽時居艱,恐致疑,試以告焉。應聲便許,略無慊吝。遂變服懷布帽隨溫去,與債主戲。耽素有蓺名,債主就局曰:「汝故當不辦作袁彥道邪?」遂共戲。十萬一擲,直上百萬數。投馬絕叫,〔一〕傍若無人,探布帽擲對人曰:「汝竟識袁彥道不?」〔二〕郭子曰:「桓公樗蒱,失數百斛米,求救於袁耽。耽在艱中,便云:『大快。我必作采,卿但大喚。』即脫其衰,共出門去。覺頭上有布帽,擲去,箸小帽。既戲,袁形勢呼袒,擲必盧雉,二人齊叫,敵家頃刻失數百萬也。」〔三〕
【校文】
「慊吝」景宋本作「嫌恪」。「慊」,沈本作「嫌」。注「少倜儻不羈,有異才」沈本作「少有異才,倜儻不羈」。
【箋疏】
〔一〕吳承仕曰:「投馬之馬,當即今所謂籌馬歟?」
〔二〕程炎震云:「晉書八十三耽傳云:『其通脫若此。』」
〔三〕嘉錫案:御覽七百五十四引郭子曰:「桓公年少至貧,嘗樗蒱,失數百斛米。齒既惡,意亦沮,自審不復振,乃請救於袁彥道。桓具以情告,袁欣然無忤,便即俱去門,云『我不但拔卿、要為卿破之,我必作快齒,卿但快喚』云云。」較此注所引,互有詳略。
35王光祿云:「酒,正使人人自遠。」光祿,王蘊也。續晉陽秋曰:「蘊素嗜酒,末年尤甚。及在會稽,略少醒日。」
36劉尹云:「孫承公狂士,每至一處,賞翫累日,或回至半路卻返。」中興書曰:「承公少誕任不羈,家於會稽,性好山水。及求鄞縣,遺心細務,縱意遊肆,名阜盛川,靡不歷覽。」
37袁彥道有二妹:一適殷淵源,一適謝仁祖。袁氏譜曰:「耽大妹名女皇,適殷浩。小妹名女正,適謝尚。」語桓宣武云:「恨不更有一人配卿。」
38桓車騎在荊州,張玄為侍中,使至江陵,路經陽岐村〔一〕,村臨江,去荊州二百里。俄見一人,持半小籠生魚,徑來造船云:「有魚,欲寄作膾。」張乃維舟而納之。問其姓字,稱是劉遺民。〔二〕中興書曰:「劉驎之,一字遺民。」已見。張素聞其名,大相忻待。劉既知張銜命,問:「謝安、王文度並佳不?」張甚欲話言,劉了無停意。既進膾,便去,云:「向得此魚,觀君船上當有膾具,是故來耳。」於是便去。張乃追至劉家,為設酒,殊不清旨。張高其人,不得已而飲之。方共對飲,劉便先起,云:「今正伐荻,不宜久廢。」張亦無以留之。
【校文】
「無停意」「停」,渚宮舊事引作「留」。「方共對飲」「共」,渚宮舊事引作「欲」。
【箋疏】
〔一〕水經注三十五云:「江水又右逕陽岐山北,山沈大江。」寰宇記一百四十六云:「陽岐山在石首縣西一百步。」程炎震云:「舊唐書地理志:『石首縣顯慶元年移治陽岐山下。』御覽四十九引荊南記云:『石首縣陽岐山,山無所出,不足可書。本屬南平界。』又引范元年記云:『故老相承云:胡伯始以本縣境無山,此山上計偕簿。』按此山當有脫文,今姑仍之。」
〔二〕李慈銘云:「案史通雜說上史記篇注云:『劉遺民、曹纘皆於檀氏春秋有傳。』今晉書則了無其名。宋書周續之傳言彭城劉遺民遁跡廬山,與續之及陶淵明稱潯陽三隱。白居易宿西林寺詩注有柴桑令劉遺民。郎瑛七修類槁謂劉遺民名程之。據此注引何法盛書,則遺民是驎之別字,豈柴桑令又一人歟?今晉書劉驎之傳,不言一字遺民。」嘉錫案:此條自「名程之」以上,皆孫志祖之說,見讀書脞錄卷三。渚宮舊事五作「問其姓氏,稱劉道岷」。注云:「一云字道民。」案道民、遺民,自是兩人。隋書經籍志云:「梁有老子玄譜一卷,晉柴桑令劉遺民撰,亡。」又云:「梁有柴桑令劉遺民集五卷,錄一卷,亡。」經典釋文序錄有劉遺民玄譜一卷,注云:「字遺民,彭城人,東晉柴桑令。」廣弘明集三十二有釋慧遠與隱士劉遺民等書,道宣注云:「彭城劉遺民,以晉太元中除宜昌、柴桑二縣令。值廬山靈邃,足以往而不返。丁母憂,去職入山。於西林澗北,別立禪坊,養志閒處。在山一十五年,年五十七。」蓮社高賢傳云:「劉程之字仲思,彭城人。劉裕以其不屈,乃旌其號曰遺民。」據此,則其人雖與劉驎之同時,同號遺民,而其名字、里貫、仕履以及平生事蹟,乃無一同者。其非一人,瞭然易見。棲逸篇注言驎之居陽岐,去道斥近。晉書驎之傳亦言居於陽岐,在官道之側。與此條張玄往江陵,而道經陽岐村者合。然則與玄遇者,自是驎之,與白蓮社中之劉遺民固絕不相干也。御覽五百四引晉中興書曰:「劉驎之字子驥,一字道民。」與此注引作一字遺民者不同。考水經注四十引有劉道民詩。蓋驎之自字道民,後人校世說者但知有廬山之劉遺民,遂妄改為「遺」耳。又案:蓮社高賢傳,乃宋大觀間沙門懷語據陳舜俞本重修。舜俞原書,見宋本廬山記卷三,題為十八賢傳。其劉遺民傳云:「劉程之字仲思,彭城聚里人。解褐府參軍。程之既慕遠公名德,欲白首同社,乃錄尋陽、柴桑,以為入山之資。歲滿棄去,結廬西林,蔽以榛莽。義熙閒,公侯復辟之,皆不應。後易名遺民。義熙六年庚戌終,春秋五十七。」無劉裕以其不屈,旌其號曰遺民之說。高賢傳之言,疑出傅會。佛祖通載八亦云:「司徒王謐、丞相桓玄、侍中謝混、太尉劉裕咸嘉其賢,欲相推薦。程之力辭。太尉亦以其志不屈,與群公議遺民之號旌焉。」與高賢傳同一不可據。
39王子猷詣郗雍州,中興書曰:「郗恢字道胤,高平人。父曇,北中郎將。恢長八尺,美頿〈{彡冃}頁〉,風神魁梧。烈宗器之,以為蕃伯之望。自太子左率,擢為雍州刺史。」雍州在內,見有〈翕毛〉〈登毛〉,〔一〕云:「阿乞那得此物?」阿乞、恢小字。令左右送還家。郗出見之,王曰:「向有大力者負之而趨。」莊子曰:「夫藏舟於壑,藏山於澤,謂之固矣。然有大力者負之而走,昧者不知也。」郗無忤色。
【校文】
「〈翕毛〉〈登毛〉」「〈翕毛〉」,沈本作「毾」。
【箋疏】
〔一〕李慈銘云:「案〈翕毛〉〈登毛〉,當作毾〈登毛〉。一切經音義引通俗文:『織毛褥曰〈爽毛〉毹,細者謂之毾〈登毛〉。』後漢書西域傳注引埤倉:『毾〈登毛〉,毛席也。』北堂書鈔引通俗文:『氍毹之細者曰毾〈登毛〉。』玉篇:『毾〈登毛〉,席也。』集韻:『毾〈登毛〉,罽也。』字書、韻書,並無〈翕毛〉字。」
程炎震云:「〈翕毛〉即毾字。玉篇:『毾,他臘切,毾〈登毛〉席。〈登毛〉,都能切,毾〈登毛〉也。』廣韻二十八盍:『毾,吐盍切,毾〈登毛〉。』又十七登:『〈登毛〉,都滕切,毾〈登毛〉。』後漢書百十八西域傳:『天竺國有細布好毾〈登毛〉』,注:『毾,它盍反。〈登毛〉,音登。』埤蒼:『白毛席也。』釋名曰:『施之承大床前,小榻上,以登床也。』」按今本釋名卷六作榻登,賢注所引亦小異。」吳承仕曰:「據此,是〈翕毛〉〈登毛〉尚希有,故時人珍之。」
40謝安始出西戲,失車牛,便杖策步歸。道逢劉尹,語曰:「安石將無傷?」謝乃同載而歸。
41襄陽羅友有大韻,少時多謂之癡。嘗伺人祠,欲乞食,往太蚤,門未開。主人迎神出見,問以非時,何得在此?答曰:「聞卿祠,欲乞一頓食耳。」〔一〕遂隱門側。至曉,得食便退,了無怍容。為人有記功,從桓宣武平蜀,按行蜀城闕觀宇,內外道陌廣狹,植種果竹多少,皆默記之。後宣武漂洲與簡文集,〔二〕友亦預焉。共道蜀中事,亦有所遺忘,友皆名列,曾無錯漏。宣武驗以蜀城闕簿,皆如其言。坐者歎服。謝公云:「羅友詎減魏陽元!」〔三〕後為廣州刺史,當之鎮,刺史桓豁語令莫來宿。〔四〕答曰:「民已有前期。主人貧,或有酒饌之費,見與甚有舊,請別日奉命。」征西密遣人察之。至日,乃往荊州門下書佐家,處之怡然,不異勝達。在益州語兒云:「我有五百人食器。」家中大驚。其由來清,而忽有此物,定是二百五十沓烏樏。〔五〕晉陽秋曰:「友字它仁,襄陽人。少好學,不持節檢。性嗜酒,當其所遇,不擇士庶。又好伺人祠,往乞餘食,雖復營署壚肆,不以為羞。桓溫常責之云:『君太不逮!須食,何不就身求?乃至於此!』友傲然不屑,答曰:『就公乞食,今乃可得,明日已復無。』溫大笑之。始仕荊州,後在溫府。以家貧乞祿,溫雖以才學遇之,而謂其誕肆,非治民才,許而不用。後同府人有得郡者,溫為席起別,友至尤晚。問之,友答曰:『民性飲道嗜味,昨奉教旨,乃是首旦出門,於中路逢一鬼,大見揶揄,云:「我只見汝送人作郡,何以不見人送汝作郡?」民始怖終慚,回還以解,不覺成淹緩之罪。』溫雖笑其滑稽,而心頗愧焉。後以為襄陽太守,累遷廣、益二州刺史。在藩舉其宏綱,不存小察,甚為吏民所安說。薨於益州。」〔六〕
【校文】
「至日」「日」,景宋本及沈本作「夕」。注「字它仁」「它」,沈本作「宅」。注「以才學遇之」沈本「才」作「文」。注「起別」「起」,景宋本及沈本作「赴」。注「始怖終慚」「怖」,景宋本及沈本作「恠」。
【箋疏】
〔一〕錢大昕恒言錄二曰:「世說羅友曰:『聞君祠,欲乞一頓食耳。』南史徐湛之傳:『今日有一頓飽食,欲殘害我兒子。』杜子美詩:『頓頓食黃魚。』舊唐書食貨志:『宜付所司決,痛杖一頓。』阮常生注曰:『常生案:水經注:「爾雅曰:『山一成謂之頓丘。』釋名謂『一頓而成丘,無高下小大之殺也』。」』」
〔二〕李慈銘云:「案漂洲,當作溧洲,本作烈洲,亦作洌洲。在今江南江寧縣西南七十里,以旁有烈山得名。此因烈誤洌,因洌誤溧,遂訛為漂耳。晉書桓溫傳作洌洲。桓沖傳亦誤作漂州。」程炎震云:「御覽六十九引丹陽記曰:『烈洲在縣西南。』輿地志云:『吳舊津所也。內有小水,堪泊船,商客多停以避烈風,故以名焉。王濬伐吳宿於此。簡文為相時,會桓元子之所也。亦曰漂洲。洲上有山,山形似栗。伏滔北征賦謂之烈洲。』又曰:『江寧縣二十五里有洌洲。』按漂洲當作溧洲,即洌洲也。簡文會溫於洌洲,通鑑在哀帝興寧三年二月。胡三省曰:『今姑孰江中有洌山,即其地。又會桓元子之所也。』子字原脫,今補。」
〔三〕程炎震云:「桓溫以永和三年丁未平蜀,至興寧三年乙丑,凡十九年,是真強記者矣。」晉書:「魏舒字陽元,任城樊人也。官至司徒,謚曰康。」傳不言其強記,其事未詳。
〔四〕程炎震云:「興寧三年,桓豁為荊州。」
〔五〕李慈銘云:「案沓,重也。樏已見卷中之上雅量篇。其器似盤中有隔,猶唐之牙盤,今之手盒。一器中攢聚數十隔。故友二百五十重烏樏者,每隔之下必有其托,遂成五百食器矣。友家清貧,蓋用黑漆此器,故曰烏樏。」程炎震云:「玉篇:『沓,重疊也。』廣韻:『沓,重也,合也。』樏當為有蓋之器,故一樏可為兩人食器也。」嘉錫案:廣韻:「樏,力委切,似盤,中有隔也。」解見雅量篇「王夷甫嘗屬族人事」條。御覽七百五十九引東宮舊事曰:「漆三十五子方樏二沓,蓋二枚。」與此可以互證。樏之為器,其形似盤而有蓋,又似盒,中分數隔。一隔之中,別置小盤以盛菜,如今之碟子,為其便於洗滌也,故謂之樏。樏之為言累也。盒為母,而碟為子,幾隔則為幾子。故杜蘭香傳有七子樏,而祖台之志怪謂之七子盒盤也。盒與碟合為一副,則謂之沓。沓者,疊也。言隔之上又有碟,其形疊疊然也。但東宮舊事之與世說,又自不同。舊事之所謂沓,舉盒言之,故三十五子而為一沓。則樏一而碟三十五也。此所謂沓者,舉碟言之,欲其數之多,故以一碟一隔為一沓。蓋取出其碟,隔中亦可以盛菜,故二百五十沓,而可為五百人食器也。第不知凡為幾樏?樏有幾子耳?程氏以樏與蓋,為兩人食器,非也。樏必有隔,無隔則不得謂之樏。三十五子之樏,而止有一蓋,則碟多而蓋少。一沓惡能分食兩人乎?烏樏者,塗之使黑,而不用漆,極言其清貧耳。後人或去盒,獨用其碟。古無碟子,既不可名樏,又似盤而小,復不可名盤,遂謂之疊。酉陽雜俎十五云:「劉錄事食鱠數疊,咯出一骨珠子,乃置於茶甌中,以疊覆之。」又云:「有大蝦蟆如疊。」金石萃編一百三唐濟瀆廟北海壇祭器碑,有椀二百箇,疊子五十隻,盤子五十隻。王氏跋云:「疊子廁於椀後,即今俗名碟子。疊有重累之義。碟音舌,集韻云『治皮也』,不與碗同類。今俗作碟,非也。」其說是矣。以余考之:碟字,宋人本作楪。歸田錄四云:「呂文穆公為宰相,有一朝士家藏古鑑,自言能照二百里,欲因公弟獻以求知。公笑曰:『吾面不過楪子大,安用照二百里?』」東京夢華錄四云:「都人風俗奢侈,凡酒店中兩人對坐飲酒,亦須用注碗一副,盤盞兩副,果菜碟各五片,水菜碗三五隻。」武林舊事六記酒樓云:「酒未至,則先設看菜數楪。及舉盃,則又換細菜。」又卷九記高宗幸張俊府,俊所進奉寶器,有玉椽頭楪兒一,玉圓臨安樣楪兒一。凡所謂楪子楪兒,皆即疊也。不知何時又轉為碟。碟固俗字,然玉篇云:「楪,餘涉切,牖也。」又「楪榆,縣名」。以楪為疊,亦非其本義也。今人知碟子之出於樏者,鮮矣。故牽連並考之如此。通鑑長編卷一百四十三范仲淹言滕宗諒在邠州,聲樂數日,樂人弟子得銀楪子三二十片。案三二十片,蓋即三二十隻也。以其小而淺,故謂之片。又案:類聚八十二引杜蘭香傳,有七子樏。詳見雅量篇「王夷甫嘗屬族人事」條。
〔六〕渚宮舊事五云:「友墓在公安縣南。」
42桓子野每聞清歌,輒喚「奈何!」謝公聞之曰:「子野可謂一往有深情。」
43張湛好於齋前種松柏。晉東宮官名曰:「湛字處度,高平人。」張氏譜曰:「湛祖嶷,正員郎。父曠,鎮軍司馬。湛仕至中書郎。」〔一〕時袁山松出遊,每好令左右作挽歌。山松別見。續晉陽秋曰:「袁山松善音樂,北人舊歌有行路難曲,辭頗疏質,山松好之,乃為文其章句,婉其節制,每因酒酣,從而歌之。聽者莫不流涕。初,羊曇善唱樂,桓尹能挽歌,及山松以行路難繼之,時人謂之三絕。」今云挽歌,未詳。〔二〕時人謂「張屋下陳屍,袁道上行殯」。裴啟語林曰:「張湛好於齋前種松,養鴝鵒。袁山松出遊,好令左右作挽歌。時人云云。」
【箋疏】
〔一〕隋書經籍志曰:「列子八卷,東晉光祿勳張湛注。」宋書良吏王歆之傳曰:「高平張祐,以吏材見知。祐祖湛,晉孝武時以才學為中書侍郎、光祿勳。」
〔二〕程炎震云:「御覽四百九十七酣醉門引俗語曰:『宋禕死後,葬在金城南山,對瑯玡郡門。袁山松為瑯邪太守,每醉,輒乘輿上宋禕冢,作行路難歌。』晉書八十三山松傳並取兩說。」御覽四百九十七引俗說曰:「袁山松為瑯琊太守,每醉,輒乘輿上宋禕冢,作行路難歌。」詳見品藻篇「宋禕曾為王大將軍妾」條。
讀書脞錄續編四曰:「志祖案:山松既歌行路難曲,復於出游好令左右作挽歌也。自是二事,不當牽合,晉書本傳兩載之。」
44羅友作荊州從事,〔一〕桓宣武為王車騎集別。車騎,王洽,別見。友進坐良久,辭出,宣武曰:「卿向欲咨事,何以便去?」答曰:「友聞白羊肉美,一生未曾得喫,故冒求前耳。無事可咨。今已飽,不復須駐。」了無慚色。
【箋疏】
〔一〕渚宮舊事五云:「友與兄崇及甥習鑿齒同為溫從事。」
45張驎酒後挽歌甚悽苦,〔一〕桓車騎曰:「卿非田橫門人,何乃頓爾至致?」驎,張湛小字也。譙子法訓云:「有喪而歌者。或曰:『彼為樂喪也,有不可乎?』譙子曰:『書云:「四海遏密八音。」何樂喪之有?』曰:『今喪有挽歌者,何以哉?』譙子曰:『周聞之:蓋高帝召齊田橫至于戶鄉亭,自刎奉首,從者挽至於宮,不敢哭而不勝哀,故為歌以寄哀音。彼則一時之為也。鄰有喪,舂不相引,挽人銜枚,孰樂喪者邪?』」按莊子曰:「紼謳所生,必於斥苦。」司馬彪注曰:「紼,引柩索也。斥,疏緩也。苦,用力也。引紼所以有謳歌者,為人有用力不齊,故促急之也。」春秋左氏傳曰:「魯哀公會吳伐齊,其將公孫夏命歌虞殯。」杜預曰:「虞殯,送葬歌,示必死也。」史記絳侯世家曰:「周勃以吹簫樂喪。」然則挽歌之來久矣,非始起於田橫也。然譙氏引禮之文,頗有明據,非固陋者所能詳聞。疑以傳疑,以俟通博。
【箋疏】
〔一〕程炎震云:「晉書卷二十禮志曰:『漢、魏故事,大喪及大臣之喪,執紼者挽歌。新禮以為輓歌出於漢武帝役人之勞謌,聲哀切,遂以為送終之禮。雖音曲摧愴,非經典所制,違禮設銜枚之義。方在號慕,不宜以歌為名,除(不)輓歌。摯虞以為:輓歌因倡和而為摧愴之聲,銜枚所以全哀。此亦以感眾。雖非經典所載,是歷代故事。詩稱「君子作歌,惟以告哀」。以歌為名,亦無所嫌。宜定新禮如舊,詔從之。』」
46王子猷嘗暫寄人空宅住,便令種竹。或問:「暫住何煩爾?」王嘯詠良久,直指竹曰:「何可一日無此君?」中興書曰:「徽之卓犖不羈,欲為傲達,放肆聲色頗過度。時人欽其才,穢其行也。」
47王子猷居山陰,夜大雪,眠覺,開室,命酌酒。四望皎然,因起仿偟,詠左思招隱詩。中興書曰:「徽之任性放達,棄官東歸,居山陰也。」左詩曰:「杖策招隱士,荒塗橫古今。巖穴無結構,丘中有鳴琴。白雪停陰岡,丹葩曜陽林。」忽憶戴安道,時戴在剡,〔一〕即便夜乘小船就之。經宿方至,造門不前而返。人問其故,王曰:「吾本乘興而行,興盡而返,何必見戴?」
【箋疏】
〔一〕程炎震云:「山陰剡,即揚州會稽縣。」
48王衛軍云:「酒正自引人箸勝地。」王{竹會}已見。
【校文】
注「{竹會}」景宋本及沈本俱「薈」,是。
49王子猷出都,尚在渚下。〔一〕舊聞桓子野善吹笛,續晉陽秋曰:「左將軍桓伊善音樂,孝武飲燕,謝安侍坐,帝命伊吹笛。伊神色無忤,既吹一弄,乃放笛云:『臣於箏乃不如笛,然自足以韻合歌管。臣有一奴,善吹笛,且相便串,請進之。』帝賞其放率,聽召奴。奴既至,吹笛,伊撫箏而歌怨詩,因以為諫也。」〔二〕而不相識。遇桓於岸上過,王在船中,客有識之者云:「是桓子野。」王便令人與相聞云:「聞君善吹笛,試為我一奏。」桓時已貴顯,素聞王名,即便回下車,踞胡床,〔三〕為作三調。弄畢,便上車去。客主不交一言。
【箋疏】
〔一〕程炎震云:「晉書八十一伊傳云:『王徽之赴召京師,泊舟青溪側。』」
〔二〕類聚四十四引語林曰:「桓野王善解音,晉孝武祖宴西堂,樂闋酒闌,將詔野王箏歌。野王辭以須笛。於是詔其常吹奴碩,賜姓曰張,加四品將軍,引使上殿。張碩意氣激揚,吹破三笛。末取睹腳笛,然後乃理調成曲。」野王蓋子野之誤。書鈔一百十引語林云:「晉孝武祖宴西堂,詔桓子野彈箏,桓乃撫箏而歌怨詩,悲厲之響,一堂流涕。」嘉錫案:事詳晉書八十一桓宣傳。
〔三〕演繁露十四云:「今之交床,制本虜來,始名胡床。桓伊下馬據胡床,取笛三弄,是也。隋以讖有胡,改名交床。」嘉錫案:御覽卷六百九十九引風俗通曰:「靈帝好胡服帳,京師皆競為之。」又卷七百六引云:「靈帝好胡床。」晉書五行志曰:「泰始之後,中國相尚用胡床。」
50桓南郡被召作太子洗馬,玄別傳曰:「玄初拜太子洗馬,時朝廷以溫有不臣之跡,故抑玄為素官。」船泊荻渚。〔一〕王大服散後已小醉,往看桓。桓為設酒,不能冷飲,頻語左右:「令溫酒來!」桓乃流涕嗚咽,王便欲去。桓以手巾掩淚,因謂王曰:「犯我家諱,何預卿事?」〔二〕晉安帝紀曰:「玄哀樂過人,每歡戚之發,未嘗不至嗚咽。」王歎曰:「靈寶故自達。」靈寶,玄小字也。異苑曰:「玄生而有光照室,善占者云:『此兒生有奇耀,宜目為天人。』宣武嫌其三文,〔三〕復言為『神靈寶』,猶復用三。既難重前,卻減『神』一字,名曰『靈寶』。」語林曰:「玄不立忌日,止立忌時,其達而不拘,皆此類。」
【校文】
注「宜目為天人」「目」,景宋本作「字」。
【箋疏】
〔一〕程炎震云:「晉書玄傳云:『年二十三,始拜太子洗馬。』則是太元十六年,王忱已為荊州。此荻渚當在江陵。」
〔二〕嘉錫案:顏氏家訓風操篇曰:「禮云:『見似目瞿,聞名心瞿。』有所感觸,惻愴心眼。若在從容平常之地,幸須申其情耳。必不可避,亦當忍之,不必期於顛沛而走也。梁世謝舉甚有聲譽,聞諱必哭,為世所譏。又有臧逢世,臧嚴之子,篤學修行,不墜門風。孝元經牧江州,遣往建昌督事,郡縣民庶,競修牋書。有稱嚴寒者,必對之流涕。不省取記,多廢公事。」由顏氏之言觀之,知聞諱而哭,乃六朝之舊俗。故雖凶悖如桓玄,不敢不謹守此禮也。御覽卷五百六十二引世說曰:「桓玄呼人溫酒,自道其父名。既而曰:『英雄正自粗疏。』」今世說既無其語,且正與此相反,不知本出何書。恐是孝標之注,蓋引他書,以明與世說不同。今本為宋人所削耳。
〔三〕吳承仕曰:「嫌有三文,『天人』非三文也。此註恐有奪誤。」嘉錫案:宣武嫌其三文,若字為天人,則止二文。蓋天人下脫一字。今本異苑亦誤作「目為天人」。
51王孝伯問王大:「阮籍何如司馬相如?」王大曰:「阮籍胸中壘塊,故須酒澆之。」言阮皆同相如,而飲酒異耳。
52王佛大歎言:「三日不飲酒,覺形神不復相親。」晉安帝紀曰:「忱少慕達,好酒,在荊州轉甚,一飲或至連日不醒,遂以此死。」〔一〕宋明帝文章志曰:「忱嗜酒,醉輒經日,自號上頓。世喭以大飲為『上頓』,起自忱也。」
【箋疏】
〔一〕程炎震云:「北堂書鈔一百四十八引祖台之與王荊州忱書曰:『君須復飲,不廢止之,將不獲已耶?通人識士,累於此物,古人屏爵去邑,焚罍毀榼。』案邑字有誤。御覽四百五十七引作卮。」嘉錫案:竇革酒譜誡失篇亦引云:「古人以酒為戒,願君屏爵棄卮,焚罍毀榼。殛儀狄於羽山,放杜康於三危。古人繫重離必有贈言,僕之與君,其能已乎?」合此兩書觀之,知台之嘗勸忱戒酒,而忱不從,故卒死於酒。書鈔所引,無「殛儀狄」以下六句,且有脫誤。嚴可均未檢酒譜,故全晉文卷一百三十八所輯其文不全,今為補之如此。宋書范泰傳曰:「荊州刺史王忱嗜酒,醉輒累旬。及醒,則儼然端肅。」
53王孝伯言:「名士不必須奇才。但使常得無事,痛飲酒,熟讀離騷,便可稱名士。」〔一〕
【箋疏】
〔一〕「便」,山谷內集注十二引作「自」。又十九引作「便足」。嘉錫案:賞譽篇云:「王恭有清辭簡旨,而讀書少。」此言不必須奇才,但讀離騷,皆所以自飾其短也。恭之敗,正坐不讀書。故雖有憂國之心,而卒為禍國之首,由其不學無術也。自恭有此說,而世之輕薄少年,略識之無,附庸風雅者,皆高自位置,紛紛自稱名士。政使此輩車載斗量,亦復何益於天下哉?
54王長史登茅山,大慟哭曰:「琅邪王伯輿,終當為情死。」王氏譜曰:「廞字伯輿,琅邪人。父薈,衛將軍。廞歷司徒長史。」周祗隆安記曰:「初,王恭將唱義,使喻三吳,廞居喪,拔以為吳國內史。國寶既死,恭罷兵,令廞反喪服。廞大怒,即日據吳都以叛。恭使司馬劉牢之討廞,廞敗,不知所在。」〔一〕
【箋疏】
〔一〕宋書王華傳云:「父廞,司徒左長史。晉隆安初,王恭起兵討王國寶,時廞丁母憂在家。恭檄令起兵,廞即聚眾應之。以女為貞烈將軍,以女人為官屬。國寶既死,恭檄廞罷兵。廞起兵之際,多所誅戮。至是,不復得已。因舉兵以討恭為名。恭遣劉牢之擊廞,廞敗走,不知所在。」嘉錫案:廞之所以卒至於叛,晉書王薈傳謂「廞墨絰合眾,誅殺異己。自謂義兵一動,勢必未寧,可乘閒而取富貴。而曾不旬日,恭符廞去職,遂大怒,迴眾討恭」。與宋書互有詳略。要之,皆狂奴故態耳。其以女為將軍,亦任誕之一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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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4/11/24 12:11: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