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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九月,道周师至广信府;闻徽州破,遣将守马金岭。劝谕捐助,得万人;乃部署分道进兵。游击黄奇寿战捷于牛头岭,遂营之。其出婺源者,参将王加封战死,游击李忠被擒;奇寿与参将李瑛、倪彪亦溃于童家坊。道周遂驰疏请兵曰:『臣今年六十有二,才能智勇不过中人;而自请行边,拮据关外。譬之鸡然,风雨如晦,鸡鸣不已;即有不寤之人起而刀俎之,亦无可奈何而已!臣少而学道,于物无竞,于人寡怨;直以出师之故,为异志所排。寡识之人群起和之,千端百出以阻其成,旁句曲引以幸其败。或叩关门,数日不达;饥疲之众,宁死中野:臣何所营而坐困于此哉!臣遭会风云未及一月,五疏求去。直以皇上洞烛遐迩,尝鉴臣于言语形迹之外;所以苒苒焦哓,瘁毛铩羽以为朝廷守一日藩篱,非曰能之,亦各尽其义而已!今敌之来日以盛、众之附日以携,蠢冥何知,惟利是视;贪生怖死,则前后异致。信州闾巷鸡犬方集,今复翻然欲舍而去。据徽人来者咸云:「敌一百六十骑守婺境,自海口、暖水焚掠殆尽」。暖水距广信百余里。臣师屯八都者仅千五百人,皆村落新募,月食一两之卒;其东出马金岭者,仅七百余人;又千二百人西去饶、抚,驰收未回;所余帐下千二百人而已。臣自八月以来,东弭台、宁之衅,西销金岭之孽;精力瘁于文告,岁月驰于期会。未有一智一谋佐于其内、一膂一力助于其外,空以老瘁一意报主,为爱己所怜、异已所笑。今事势甚急,可亟命方国安以万众从严州出老竹岭直捣徽州,乘其西驰,可以破敌;即不然,亦可解信州之危,成牵制之势矣』!王览表,不能答。道周计穷。
    婺源令某者,亦门人也,伪致降书;道周信之,决计深入。集门人诸将议曰:『敌人虽众,虚声耳。若延来春,则彼弓弛马懈,可破也;奈粮饷不足何?与其半途溃散,不如决战,以报朝廷』。因相持泣下。十二月进兵至童家坊,忽报乐平已破,信州士大夫致书相迓。道周以成师既出,义不反顾,遂前次明堂里,仅三百人、马十匹、粮三日。壬寅,天微曙,我提督张天禄(考曰:天禄本史阁部将)率兵猝至;道周挥赖继谨等督师鏖战。参将高万荣请引兵登山,凭高可恃;正移师间,骑兵从间道突出,箭如雨;从者俱散。道周曰:『吾死此矣』!遂被执。舆至婺源,天禄劝之降;道周骂不绝口。未几,门人蔡春溶、赖继谨、赵士超、毛至洁亦解至。道周绝粒,作自悼诗八章(考曰:诗云:『昔时为柳下,今日见微阳;此道原无可,于生亦不伤。云霓人绝望,金石鬼剂香;莫信惠连后,遂无日月光』。其二云:『乐毅未归赵,鲁连不入秦;两书传白璧,只手动青苹。得止吾何憾,徽名世所亲。苍茫樵采者,不易写归麐』。其三云:『自我甘重茧,为谁赋鼓刀?金生怜七获,结侣失同袍。此事不经见,于心良独劳。长年耽「正则」,垂老重「离骚」』。其四云:『已发英雄叹,仍多亲戚怜;经营文、谢后,可在殷、房前。夫子宁欺我,长文尚有天;「春秋」二百载,研泪纪新编』。其五云:『求仁何所怨?失道未忘愁;故主日初旭,余生鸟自投。断崖千尺网,一苇大江舟。狂稺看吾独,驰驱答众尤』。其六云:『天步凭谁仗?狂澜失一壶;麟心冲驷驖,凤掌落雕弧。干羽柔无力,旗常冻自枯。逍遥河上老,颇忆郑大夫』。其七云:『匡坐惭颜、闵,抒筹负管、萧;风云生坐次,毛羽合飘飖。大厦难栖燕,江横却断桥;可怜委佩者,晏晏坐花朝』。其八云:『问言谁敢信,屡卜转多疑;截指留军令,开心割子期。千金修骏冢,三尺断蝥旗。射兕当熊意,君王安得知』!诗见「台湾外纪」,疑有误字)。左右承洪承畴旨,进道周茶,踌躇未饮;左右曰:『求相国用清茶一杯』(考曰:俗无果泡者,名清茶)。道周闻之,遽掷杯于地。
    我大清兵克抚州,明知府高飞声死之。
    飞声字克正,长乐举人;由玉山知县迁同知,乞养去。黄道周之出师也,令飞声摄抚州事。见事不支,遣家人怀印入闽,而身以守城死。
    明监国鲁王以谢三宾为礼部尚书,入阁办事。
    戚臣张国俊者,监国妃父也。纳三宾贿,外倚方、王势,内通客、李二奄,表里为奸。钱肃乐疏凡数十上,略曰:『国有十亡,而无一存;民有十死,而无一生。翘车四出,无一应命;贤人肥遯,不肖攘臂:一也。宪臣刘宗周之死,赠谥荫恤未协舆情,敕部改正迟久未上:二也。张国俊以戚畹倚强权,侔人主:三也。诸臣以国俊故,相继进言;主上以为不必,几于防口:四也。新进鼓舌摇唇,罔识体统;朝章甲令,委诸草莽:五也。反复小人,借推戴以呈身;阘茸下流,冒荐举而入幕:六也。楚藩江干开诏,息同姓之争;李长祥面加斥辱,凌灭至此:七也。咫尺江波,烽烟不息。而越城褒衣博带,满目太平;燕笑漏舟之中,回翔焚栋之下:八也。所与托国者,强半南中故臣。鸮鸟怪声,转徙可恶;飞蛾灭烛,至死不改:九也。此犹枝叶也,请言根本:今七月雨水不时,漂庐舍千百,以水死;卤潮冲入,西成失望,以饥死;壮者殒锋镝,弱者疲转输,以战死;文武衙门票取牌索,一日数至,以供应死;泽国倚舟为命,今调发既烦,小民皆沉舟束手,以无艺死;入乡钞掠,鸡犬不遗,此营未去而彼营又来,以掠死;富室输金,当以义劝,非有罪于官也,而动加鞿囚,有甘心雉经者,以财死;大军所过,沿门供亿,淫污横行,以辱死;劣衿恶棍,罗织乡里以为生涯,百毒齐起,以忧死;今也竭小民之膏血不足供藩镇之一吸,继也合藩镇之兵马不足卫一小民之一发,凛凛乎将以不薙发死。由前九亡,并此而十。若不早图变计,臣不知所税驾矣』!疏入,忌者益甚。三宾既入阁,遂并力挤之。寻加肃乐兵部侍郎,辞不受。
    明监国鲁王铸大明通宝钱。
    明鲁太常寺卿兼吏科都给事中庄元辰乞罢,许之。
    元辰字起贞,鄞县人;崇祯丁丑(一六三七)进士,授南京太常博士,八载不迁。甲申之变,元辰一日七至中枢史可法之门,促以勤王。南都立,朝议选科臣,总宪刘宗周、掌科章正宸皆举元辰为首。马士英遣人致意曰:『博士曷不持门下刺谒相公,掌科必无他属』。元辰峻拒之。中旨授刑部主事。既而阮大铖兴同文之狱,将尽杀复社诸贤;元辰曰:『祸将烈矣』!赋招归诗十章,遽乞归。未几而南都覆。
    钱肃乐之起事也,降臣谢三宾为王之仁所胁,不得已以饷自赎。及肃乐与之仁赴江上,三宾潜招兵于翠山,众疑之;王明经家勤曰:『公等竟欲西行乎?何其疏也』!肃乐惊问:『计将安出』?家勤曰:『浙江沿海皆可以舟师达,倘乘风而渡,北来捣巢,列城且立溃矣。非分兵留守不可』。肃乐曰:『是无以易吾庄公者』。乃共推元辰任城守事,分兵千人属之,以四明驿为幕府,家勤及林明经时跃参其军;肃乐乃西行。元辰日耀兵巡诸堞,里人呼之为城门军;三宾亦不敢动,乃以翠山之众迎监国于天台。自七月至十月,鄞始解严;晋吏科都给事中,迁太常寺少卿,再迁正卿,兼吏科如故。疏言:『殿下大仇未雪,举兵以来,将士宣劳于外、编氓殚藏于内;重以昔年秋潦、今兹亢旱,卧薪尝胆之不遑。而数月以来,颇安逸乐;釜鱼幕燕,抚事增忧,则晏安何可怀也!敌在门庭,朝不及夕;有深宫养优之心,安得有据鞍借箸之事?则蒙蔽何可滋也!天下安危,托命将相;今左右之人,颇能内承色笑,则事权何可移也!五等崇封有如探囊,有为昔时佐命元臣所不能得者,则恩赏何可滥也!殿下试念两都之毁,「黍离」、「麦秀」之悲,则居处必不安;试念孝陵、长陵铜驼荆棘之惨,则对越必不安;试念青宫、二王之辱,则抚王子何以为情?试念江干将士、列邦生民之困,则衣食可以俱废』。疏入,报闻。已又言:『中旨用人,乃赧王之秕政。臣叨居科长,不敢随声奉诏』。自是累有封驳,谢三宾结内侍力阻之。而马士英又至,元辰言:『士英不斩,国事必不可为』。贻书同官黄宗羲、林时对曰:『蕞尔气象,似唯恐其不速尽者。区区忧愤,无事不痛心疾首;以致咳嗽缠绵,形容骨立。愿得以微罪,成其山野』。遂乞休;举朝留之,不得。已而浙东破,乃狂走深山中,朝夕野哭,疽发背死。
    同时有王玉藻者,江都人,崇祯癸未进士,知慈溪县。王师下杭州,玉藻与沈宸荃起义;晋御史,旋晋兵科都给事中。往军前,任事迈往,诸帅恶之。叹曰:『是将剚刃于我也』!力请还朝。在垣中,又以持正不为诸臣所喜,求罢斥;元辰留之。浙东破,以黄冠遯剡溪。辛卯(一六五一)后始归故乡,以饿死。
    徐鼒曰;侍郎以下罢官例不书,兹何以书?惜贤者之去位也。
    明鲁户部侍郎沈廷扬率所部兵驻舟山。
    初,田仰为漕抚,置军务不问;王师至淮上,遂瓦解。廷扬率所部归崇明,鲁监国加以户部侍郎兼右佥都御史,总督浙直;令由海道窥三吴。田仰又忌之,乃至舟山依斌卿。时诸军无饷,竞起剽掠;廷扬谓斌卿曰:『师以恢复为名,今若此,则贼矣』!斌卿曰:『乏食奈何』?廷扬为之定履亩劝输法,于是军士始戢。
    明孙守法攻西安,不克。
    守法之初起也,武大定、刘文炳、贺宏器、郭金镇、黄金鱼、焦容、仇璜俱应之。大定本固原将家子,功最多。是月攻西安,合阳举人姚翀霄、千总卫天明、康姬命、朝邑诸生王知礼、李世仁等各杀守令以应。王师之守西安者纔七百人,总督孟乔芳惧甚,调山西兵五百为援;知礼令朝邑百姓伪持羊酒迎犒,醉而歼之。乔芳益惧,更调榆林兵二千人入援。二十八日,守法率众攻城,平阳人曹三俊、王英、师可宗谋以城应,事泄被杀。明年正月,援师至,乃解围去。
    明右佥都御史陈泰来起兵复上高、新昌、宁州、万载,进攻抚州;败绩,死之。
    泰来字刚长,新昌人;崇祯辛未(一六三一)进士,由知县入为户科给事中。十五年(一六四二)冬,都城戒严,泰来陈战守数策;又自请假兵一万,肃清辇毂。崇祯帝壮之,改兵科,出视诸军战守方略;召对中左门,多奏可。以功迁吏科,乞假归。南都以刑科起,不赴。闽中擢太仆少卿,寻迁右佥都御史,督领江西义军。益王之起兵建昌也,泰来将从之;同里按察使漆嘉祉、举人戴国士持不可,曰:『公受闽命矣,今复从王!将奉王臣闽乎?王必不屈;将两事乎?是怀二心也。公为国事捐身家,本以教忠;而先示二心于人,人谁谅之』?乃止。已而新昌破,国士降,翻为金声桓用。泰来恨之曰:『吾乃为贼所绐!均之国事,益与闽又何分乎』?欲诛之。会上高举人曹志明、鲁国祺、聂明时、黄瑛、黄国彦等兵起,泰来与相结。是月攻取上高、新昌、宁州,戮国士妻子;围瑞州不克,遂取万载。已而,大兵逼新昌,守将出降。泰来走界埠,志明等从上高移军会之。进攻抚州,俱殁于阵(考曰:此从「正史」。杨陆荣「三藩纪事本末」载泰来事迹少异,谓『泰来遣部下李凌虹复万载、破新昌,自帅其众东下。戴国士者,与泰来为姻;已降,权驿传道事。金声桓使之招泰来,俾勿疑;而以重兵蹑其后。国士入营甫相见,而大军已压阵;遂败,走黄氏祠中自刎。其同起兵者,瑞州刘诏新、谌廷椿、胡亲民』」)。
    卷第十二
    丙戌、我大清顺治三年(一六四六)春正月(明隆武二年、浙东鲁监国元年。是岁明福京亡,桂王立于肇庆)己酉朔,明唐王在建宁,不受朝贺。
    王以三大罪自责,令百官戴罪从行。
    交址、日本国遣使入贡于明。
    明监国鲁王在绍兴。
    明擢广东布政使汤来贺为户部右侍郎。
    来贺字佐平,南丰人。崇祯庚辰(一六四○)进士,由推官入为刑科给事中,历擢广东布政使;运饷十万由海道至,因有是命。御史艾南英言:『来贺奸险小人;周锺自北逃回,来贺匿之。且解饷之任,僚佐所优为;遽膺显擢,何以示后世』?论者诮南英与锺以才相忌,而迁怒来贺也。
    明诛邵武知府吴炆炜、推官朱健、建阳知县施■〈火豦〉。
    健行部近邑,讹言北师至,仓猝返郡,夜半出其孥;炆炜继之,士民争门走死;实未尝有兵也。健无以自解,揭炆炜倡逃并其平日贪状。炆炜亦揭健。时■〈火豦〉亦以贪酷被劾。王恨贪官之失人心也,欲以高皇帝之法行之;炆炜、■〈火豦〉皆斩,健坐绞。廷臣申救,不许。
    徐鼒曰:特书何?嘉王之能用刑也。
    壬子(初四日),明吴汉超袭宁国,不克;死之。
    先是,当涂人徐淮聚众驻华阳,闻汉超名,礼而致之;遂合兵连破句容、高淳、溧水、太平。汉超曰:『我兵少,聚而守城,则无以攻战。我以游骑四出,使彼疲于策应;此伍员报楚之智也』。以故所克州县皆不守。然是时民心已涣,汉超复无以抚定之,事愈无成。是日,袭宁国,夜缘南城登,同知王家梁勒兵巷战;汉超所部皆宁国人,各顾其家,莫有斗志,遂溃。讯俘卒,始知汉起为之主;于是围其家,令曰:『不出且族』。汉超已出城,念母在,且恐累族人,乃归死。临刑不屈膝,剖其腹,胆长三寸。妻戚氏坠楼死。
    明马士英疏请入朝,不许。
    士英在方国安军中,叩关求入朝;王以其罪大,谕守关将士勿纳。士英七疏自理,终不许。有李蘧者,与上有旧,而士英之私人也;密言士英有治兵才,宜在使过之列。会郑芝龙、方国安合疏荐之,乃诏充为军前办事官,俟恢复杭城复职。
    癸亥(十五日),明福京大雷电雨;甲子(十六日),大雨雹,昼晦。
    雹大如斗,或如刀剑;天昼黑,对面不相见(考曰:本木拂「甲行日注」)。
    明加鲁使臣柯夏卿兵部尚书、曹维才光禄寺少卿;遣佥都御史陆清源犒师浙东。
    鲁监国遣柯夏卿、曹维才入聘,王加夏卿、维才官,赍手敕报监国曰:『朕无子,王为皇太侄。朕有天下,终致于王;同心戮力,共拜孝陵』。命浙东所用职官尽列朝籍。寻遣清源解饷十万犒浙东军。夏卿,黄岩人,崇祯丁丑(一六三七)进士。清源,字嗣白,平湖人;崇祯甲戌(一六三四)进士,由知县擢御史,以巡按福建留福京。维才未详。
    明何腾蛟会师湘阴。
    腾蛟拜表出师,赴湘阴;诸镇观望不进,独李赤心自湖北至。遇王师,三战三北;诸镇兵遂罢,腾蛟威望亦顿损。
    明随征东阁大学士兼右都御史熊开元罢。
    开元字符年,号鱼山,嘉鱼人。天启乙丑(一六二五)进士,除崇明知县,调繁吴江。崇祯朝,征吏科给事中;言事忤旨,贬二秩外用。久之,起山西按察司照磨,迁光禄寺监事、行人司副。以劾首辅周延儒,与给事中姜采同受廷杖下狱,所谓熊、姜之狱者也;卒遣戍杭州(考曰:事详「明史」)。南都立,起吏科给事中;丁内艰,不赴。闽中以工科召,疏请终丧;连擢太常寺少卿、佥都御史,再疏辞。诏曰:『天地生才,祗有此数。迩者老成凋丧,朕于开元之至,旦夕以冀。既在郊垧,慰予饥渴』!及入对,眷礼有加。开元请罢捐助、停事例、重爵禄、简刑罚、急亲征、实听纳、散朋党,俱嘉纳之。越日,授御营随征东阁大学士兼行在右副都御史,权理院事。时方破格用人,躁竞者多以口舌得官;开元恶之,力持资格。丹徒诸生钱邦芑言事称旨,特授御史;开元请改兵部司务。王重违其意,命以司务得非时言事,实同御史权。王之在建宁也,外虽优礼辅臣,而事辄独断;开元遂乞罢,不许。已而邦芑复授御史;力争之不得,乃引疾。自是王出幸,皆不及从。汀州破,弃家为僧于苏之灵岩。
    明以苏观生兼吏兵二部尚书、行在文渊阁大学士,赐尚方剑,便宜行事。
    王御门,赐银印日「瞻奉南北山陵,安集军民文武官」。观生赴赣,大征甲兵;饷不继,竟不能出师。
    明授方士蔡鼎为军师。
    鼎,泉州人;好言星纬之学。尝为蓟辽督师孙承宗参谋,以事触魏珰怒,微服逃;崇祯帝绘像求得之,呼为蔡布衣。时李蘧言于王,命以方外服见,授军师;然占策无验。郑彩之败也,鼎请出关自试;一战而蹶,遂遁之卓岩(考曰:参「福建通志」、「所知录」、「粤游见闻」)。
    沙贼寇明楚雄,游击王承宪战死,金、沧副使杨畏知悉力御之。
    畏知字介夫,陈仓人。崇祯丙子(一六三六)举陕西乡试第一,以部郎督饷真定,迁川北巡道;改云南副使,分巡金、沧。吾必奎之反也,畏知督兵复楚雄,驻其地。沐天波来奔,沙定州追之;畏知谓天波曰:『公所在,贼必专力困之,城其危矣!公不如西走永昌,使楚雄得为备。贼西追,则恐吾断其后;攻楚雄,则恐公自西来:首尾牵制,斯上策也』。天波从之。畏知绐贼曰:『若所急者黔国耳;今已西走,待若定永昌还,朝命当已下,予出城以礼见可耳。今顺逆未分,不能为不义屈也』。定州恐失天波,与盟而去;分兵寇大理、蒙化。畏知乘间清野缮堞,征邻境援兵;姚安、景东俱响应。定州闻,不敢至永昌。是年春,还攻楚雄。畏知坐雉堞间,贼以巨炮击之;群蛮周麾呼曰:『杨公死矣』!顷之烟散,见畏知坐如故,骇为神。城中复出奇兵击之,杀贼无算。贼乃引之而东,攻石屏,龙在田奔大理;破宁州,土司禄永命自杀;下嶍峨,土官王克猷走死。于是迤东诸郡皆陷于贼。已复薄楚雄。游击王承宪者,世袭楚雄卫指挥,举武乡试,擢游击,为畏知前锋;凡守御事,皆承宪综理之。贼再至,偕土官那钥等出城冲击,贼披靡;俄中流矢死,弟承瑱亦殁于阵。贼乃结七十二营环城凿濠,誓必破之;而畏知守益坚。明年,孙可望入滇,始解围去。
    沙贼陷明武定,参将高其勋死之。
    其勋字懋功,初袭马龙所千户;后举武乡试,为黔国公标下中军。吾必奎之乱,以功擢参将,守武定;城陷,衣冠服毒死。
    沙贼陷明大理,指挥陈祯死之。
    祯世为大理卫指挥,未嗣职,城陷;巷战,手馘数贼而死。
    沙贼陷明大理,太和县丞王士杰等死之。
    太和为大理附郭县,士杰佐上官竭力捍御;城陷,死于城上。同时死者:大理府教授段见锦、经历杨明盛及其子一甲、前任同知萧时显。士民则举人高拱极投池死,杨士俊阖门自焚死。诸生则尹梦旗、梦符、冯大成倡义助守,骂贼死;杨宪阖门自焚死;杨孙既死复苏,妻竟死。人称太和节义为独盛云。
    沙贼陷明通海,典史单国祚死之。
    国祚,会稽人。城陷,坐堂上骂贼,被杀;印犹在握。县人葬之诸葛山下。
    明眉州义民陈登皞起兵破献贼于醴泉河,又破之于东馆。
    贼帅狄三品驻眉州,忽下令驱城中人集道姑庵原田坝上;至则以兵围而杀之,凡五千余人。登皞,州人也,绰号铁脚板;裂衣为旗,集四乡遗民得数千人,树栅醴泉河上。贼来攻,登皞率众白棓耰锄,杀贼三百人。贼惧,间道移东馆。登皞复遣壮士持酒米、鸡豚迎于道,贼纳之营中。夜半、袭贼营,壮士从中鼓噪出,贼骇奔;复斩数百级,贼乃远遁。登皞自是以「铁胜」名营,倡义者悉归之;二年中无敢犯境者。后为嘉定向成功所杀。成功亦当时起兵拒贼人也。
    明金有鉴再攻长兴,败死。
    有鉴与岑元泰俱陷阵死。又有徐昌明者,字闇本。初入卢象观军;象观败,奔四安山中,与有鉴合;亦死于长兴西门。
    二月,明马胫岭兵变,命路振飞往浦城安抚。
    丁亥(初十日),大雨雹,昼晦。
    明宽逆案之禁。
    王曰:『北京陷于东林、南都亡于魏党,厥罪惟均。今嘉运綦新,其附党诸臣概予洗濯,以收后效』。
    徐鼒曰:元佑、元丰调停之说,千古所讥;此其殷鉴乎?伯宗曰:『国君含垢,君子谅诸』!
    明诛妖僧。
    广西有僧自称弘光帝,贵州抚臣俞思恂以闻;诏议迎请。廷臣曰:『即真弘光,甫经失国,有尊奉而无迎请』。审知其伪,下狱诛之。寻有木坚、李之秀者,自称原任两司;召对称旨,以原官补用。发觉,伏诛(考曰:本钱澄之「所知录」)。
    明废亨嘉为庶人,其党皆伏诛。
    亨嘉俘至行在,下诸王议,废为庶人,以幽死;其党推官顾奕、总兵杨国威等皆伏诛。封丁魁楚平粤伯,加瞿式耜兵部侍郎。式耜辞曰:『国家祸变,构难同室,讵臣子称功地邪!西臣办西,奚以功为』!不许。
    明以副使晏日曙巡抚广西。
    辅臣曾樱荐也。式耜得代,遂放舟东下,居肇庆(考曰:「粤游见闻」曰:『日曙,饶州举人』。「行朝录」曰:『新喻人,官承天副使』)。
    明镇国将军常■〈巛上水下〉(音师,字书无此字)起兵蕲州;败绩,死之。
    常■〈巛上水下〉,樊山王翊■〈金氏〉之次子。张献忠之破襄阳也,常■〈巛上水下〉挈家人一夕遁。至是归蕲州,与英山男子王六姐起兵斗方砦;兵败,死之(考曰:本顾景星「桂岩公诸客传」。又「东华录」载:『是年二月,洪承畴奏擒樊山王朱常炎』。炎其■〈巛上水下〉字之讹欤)。
    明封孙守法、武大定爵为伯。
    宁夏、甘肃、神木、靖边各以兵来附;王闻之,乃有是命。
    明监国鲁王以诸生黄宗羲为兵部职方主事。
    宗羲字太冲,余姚人。年十四补诸生,随父尊素任京邸。尊素死诏狱(考曰:事详「明史」),宗羲奉养王父以孝闻。庄烈帝即位,草疏入京讼冤;至则逆奄已磔。有诏:死奄难者,赠官三品,予谥、予葬祭;尊素谥忠端。宗羲既谢恩,即疏请诛曹钦程、李实(详见「纪传」)。归葬事毕,肆力于学,于经史靡不通;从山阴刘宗周游。壬午(一六四二)入京,周延儒欲荐为中书,辞不就。一日闻市中铎声,曰:『此非吉声也』!遽南下。南都阮大铖修防乱揭帖之怨,欲尽杀诸揭中人,遂被逮;母姚氏叹曰:『章妻、滂母,乃萃吾一身邪』!南都亡,踉跄还浙东。孙嘉绩、熊汝霖兵起,乃纠合黄竹浦宗族子弟数百人,随诸军于江上,呼之为世忠营。请援李泌客从例,以布衣参军事;不许。录造历、从军功,授职方主事;已改监察御史兼旧官。马士英之欲入朝也,众议杀之;熊汝霖恐其挟方国安为患,好言曰:『此非杀士英时』。宗羲曰:『诸臣力不能杀耳!「春秋」之孔子岂能加于陈恒?但不得谓其不当杀』。又遗书王之仁曰:『诸公何不沉舟决战,由赭山直趋浙西?若日于江上鸣鼓,攻其有备,蓄意在自守也。蕞尔三府以供十万之众,北兵即不发一矢,一年之后亦何能支』?又言:『崇明为江海门户,盍以兵扰之,分江上之势』?诸将不能用(考曰:本全祖望「结■〈鱼奇〉亭集」)。
    徐鼒曰:主事何以书?贤宗羲也。
    明监国鲁王予张国柱将军衔。
    国柱,刘泽清部将也。初航海,依王鸣谦于定海,得五百人。劫鸣谦入内地,掠余姚;其党张邦宁掠慈溪。行朝震恐,众议爵以伯。黄宗羲曰:『如此则益横,且何以待后?请署将军足矣』!从之。
    明总兵陈梧掠余姚,鲁摄知县事王正中击杀之。
    梧败于嘉兴,自乍浦浮海至余姚,大掠;正中遣民兵击杀之,诸营大哗。忌者劾正中擅杀大将;黄宗羲言于监国曰:『梧藉丧乱以济其私,致干众怒,是贼也;正中为国保民,何罪之有』?议乃止。时张国柱、田仰、荆本彻各率兵过姚江,舳舻蔽空;以正中严备,不敢犯。国柱之入掠也,百姓汹汹;单骑入其军,呵止之;国柱迄不得逞。
    明鲁钱肃乐移守海口。
    谍言王师由海道来,肃乐移守沥海;久之,无所得饷。疏言:『臣兵二千,既无分地,势须遣散。但臣以举义而来,大仇未复,不敢归安庐墓;愿率家丁,从军自效』!监国温旨慰留;而诸将益蜚语,谓将弃军入闽,遣客刺之。肃乐乃弃军拜表以行,表言:『臣今披发入山,永与世辞;请赐侦迹,必不入闽自取殄灭』。监国览表大骇;知不可留,降旨令往海上偕藩臣黄斌卿、镇臣张名振取道崇明,以窥三吴。寻加户部尚书,辞不受。
    三月戊申朔,明鲁武宁侯王之仁与我大清兵战于钱塘江。
    浙东将士与王师跨江相距,屡战不胜,皆西望心灰。之仁上疏监国曰:『事起日,人人有直取黄龙之志;乃一败后,遽欲以钱塘为鸿沟,天下事何忍言!臣愿以所隶沉船一战。今日死,犹战而死;他日即死,恐不能战也』!是月朔,王师驱船开堰入江;张国维敕各营守汛,命之仁率水师从江心袭战。会东南风大起,之仁扬帆奋击,碎舟无数;郑遵谦获铁甲八百余副。诸军继之,遂大捷。乘胜进围杭州,不克而还。
    明兵部尚书兼吏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黄道周犹在江宁;谕降不屈,死之(考曰:「唐王纪略」载为三月戊申朔事,本传为三月七日事;「台湾外纪」以为壬子日。按壬子,初五日也)。
    道周发婺源,复进水浆。至金陵,幽于禁城;已改系尚膳监。诸当道承贝勒意劝降,道周曰:『吾手无寸铁,何曾不降』!劝者曰:『降须薙发』。道周佯惊曰:『君薙发邪?幸是薙发国来,即薙发;若穿心国来,汝穿心邪』?洪承畴亲诣尚膳监求见,道周喝曰:『承畴死久矣!焉得尚存?此无籍小人冒名耳』!在馆与门人讲习,吟咏如常,着诗文数卷(考曰:「台湾外纪」云:『道周发婺源,作诗三章。其一云:「火树难开眼,冰城倦着身;支天千古事,失路一时人。碧血题香草,白发逐钓纶。更无遗恨处,搔首为君亲」。其二云:「捕虎仍之野,投豺又出关;席心如可卷,鹤发久当删。怨子不知怨,闲人安得闲?乾坤犹半壁,未忍蹈文山」。其三云:「诸子收吾骨,青天知我心;为谁分扳荡?不忍共浮沉。鹤怨空山曲,鸡啼中夜阴;南阳归路远,恨作卧龙吟」。途至新安,上元灯节,作三章。其一云:「为世存名教,非关我一身;冠裳天已定,得失事难成。姓氏经书外,精神山海滨;高悬崖上月,偏照夜行人」。其二云:「世尽遗君父,我独爱此生;焚香烧稿本,拔剑割薇蘅。苦乞西山土,远辞东海滨;荷锄与卖药,难作古人情」。其三云:「羹沸犹余鼎,鱼空守暮矶;依然城郭在,彷佛人民非。溪浅须眉照,山深薇蕨肥;黄冠沧海里,望望未曾归」。过新岭吊金正希四章。其一云:「爱尔才名盛昔时,欲依麟阁共匡持;萧萧风雨鸡鸣日,千古令人诵饫支」。其二云:「续经溪口万重山,救尔尚差旬日间;自是泰华须破碎,岭云终古不开颜」。其三云:「□听滩头飞鸟斜,伤心何处动悲笳?英雄运尽无良算,身亦轻来陷左车」。其四云:「残碁垂手已难工,又是论人成败中;但说丹心无所用,一时张眼念臧洪」。至金陵,断粒十四日,复进水浆。夜闻钟声,感赋十三章;又见玉梅盛开,赋四章』诗不载)。素善书翰,人争求之;终日握管不辞也。门人寄家书,道周书蔡春溶书函曰:『蹈仁不死,履险若夷;有陨自天,舍命不渝』。又书赖继谨书函曰:『纲常万古,性命千秋。天地知我,家人何忧』!是日赴市曹,过东华门,坐不起;曰:『此与高皇帝陵寝近,可死也』!既见市有竖福建门牌者,指曰:『福建,吾君在焉,死于此可也』!南向再拜,受刑。王闻之大哭;赠文明伯,谥忠烈。从死者:职方主事赵士超,字渊卿,福州人;中书赖继谨(考曰:或作赖雍,误也),字敬儒;蔡春溶(考曰:或作蔡绍谨,误也。此从「台湾外纪」),字时培,皆漳州人;通判毛至洁,字去水,六合人。
    徐鼒曰:予读「南疆绎史」谓:『王闻道周死,大哭;赠文明伯,谥忠烈』:事近实矣。而李世熊「寒支集」有「请褒恤孤忠疏」,书其后谓:『铺臣死已阅月,通政司郑凤来犹驳云「未有确报」』。盖国势大坏,文告不通,情事然也。疏中表出师之苦衷,折盈廷之浮议,情词恳至;附书之,以当论断焉。疏曰:『臣闻天下非兵食单匮、边疆戚迫之为忧;而人情顽弊,偷生忍死之可畏。何则?兵食亦有裕足之方,边疆亦有恢扩之策;独衣冠鄙薄、名节陵迟,则虽士饱马腾、日辟页里,犹之藉寇而资敌:此臣所用忧也。臣窃见辅臣黄道周孤师抗敌,义无返顾;身陷敌营,绝粒就死。史册所书,于今为烈。窃意朝野震悼,慕义无穷;而百僚敛声,寂无彰阐。臣谓人情顽弊,不知死义为荣矣!陛下更不显拔孤忠,形诸偷鄙;恐日月逾迈,颓靡相沿,无复有言裹革、请缨之事者。陛下即抚有函夏,亦用何道以激劝臣民乎?且臣所私忧犹未止此。今士大夫既无有颂辅臣之烈以祈帷盖之恩,将来必有构辅臣之短以荧日月之照。一则曰辅臣懵不知兵,迂愚目用;一则曰辅臣失律轻生,无补于国。夫兵何容易!管夷吾、诸葛亮今古所共才也,夷吾亦曰:「平原广囿,车不结轨、士不旋踵,鼓之而三军视死如归者,臣不如王子成甫」;陈寿则云:「应变将略,非诸葛所长」;街亭之挫,弟子舆尸』。而当时后世不以此病管、葛者,谅人素所蓄积而已。假令有孙膑、吴起、穰苴、王翦之徒,而狡诡退托,中怀二心;陛下胡用此知兵者为哉!若夫全躯而降窜与捐躯而慷慨,均与国无益也。陛下与其窜降而全躯者乎、抑宁与慷慨而捐躯者乎?况辅臣之捐生,不在孤师失律之日,亦在离朝去国之日也。驱市人而战,数不满二千,量形不足于襦、节腹不足于食;孤危萧飒,臂指无援,徒恃忠信为糇粮、仁义为干橹,此实难矣!盖自史册以来,未有大臣视师部署单薄如此者;虽使孙、吴董此以抗狂锋,臣知纤芒薄柱可立碎也。故曰辅臣辞朝之日,是毕命之日也。若谓辅臣破冒国饷、徒损威灵,则尤不可。昔西夏之变;韩琦师出环、庆,不协鄜、延,遂有好水川之败;士卒招魂,恸哭震野,琦掩泣驻马不前,上章引罪而已。韩公之威名,不因此遂损也。绍兴之初,张浚合关、陕之兵三十余万;符离之败,国家宿积兵财扫地无余。及其卒也,孝宗震悼辍朝,谥曰忠献。良以士马破伤,可生聚而复;宝臣殄丧,不可仓卒而求。宋之君臣,则犹识大体也。今辅臣所损,无魏公万分之一;原草初膏,身名遂烬,臣实伤之。阳门之介夫死而子罕哭之哀,晋人以为宋未可伐;仲尼曰:「善哉觇国乎」!辅臣直节清风,播闻夷裔,何但阳门之介夫!四方蠢动,窥伺国灵,多于晋人之觇宋。而同官等越人之视、朋旧无子罕之哀,臣恐天下有以亮朝廷矣!死敌者无褒,则是降北者无罚也;名臣遇难而士夫不加哀,则具臣失节而士夫不为辱也。乌知敌国无人,不以发蒙振落,轻笑朝士乎?今无论辅臣涂脑疆场,余风凛烈不可湮没;即使寿考令终,犹当俎豆千祀。何者?辅臣学宗天道,以「易」、「诗」、「春秋」为符,参两挂揲,穷变极赜。今陛下于占云候气之言,前席而商;至囊括天人之学,则表章缺然。陛下凭吊前古忠烈之事,则感泣欷歔;亲见执义尽节之臣,则褒恤不及。臣以陛下徇名而失实,贱目而贵耳矣!夫陛下于辅臣,元首股肱,疾痛相关;况于死丧!昔贾复创伤,光武惊怛;至以子女婚姻,许其腹孕:于是天下归之。辅臣郭田不饘,两孤方龀,诚宜特锡庙谥,宠其遗胤;使远近慕义,奋激以就功名。不然,堕豪杰之心,塞报礼之路;远逊光武之仁,近为觇国者所笑。臣虽微贱,敢代抉朝贤之口,为国家昭布义声;惟陛下垂察』!
    明唐王幸延平府。
    时江、楚迎王疏相继至,王决意出汀入赣,与湖南为声援。郑芝龙不欲王行,使军民数万人遮道号呼,拥驾不得前;王不得已,驻延平,以府署为行宫。
    明封朱成功为忠孝伯,挂招讨大将军印。
    成功条陈据险控扼、拣将进取、航船合攻、通洋裕国事宜;王叹曰:『骍角也』!封忠孝伯,挂招讨大将军印。尝入侍,见王有忧容,顿首曰:『陛下郁郁,得毋以臣父有异心乎?臣受厚恩,义无反顾,愿以死捍陛下矣』!寻以母病,陛辞回安平。王曰:『有事之秋,卿何忍舍朕去』?成功泣曰:『臣七岁别母,忽尔病危;为子者心何安?以报陛下之日长,故敢请也』。王不得已,许之。
    明命前大学士傅冠总理湖南剿抚事宜;寻罢之。
    冠字符辅,别号寄庵,进贤人也。天启壬戌(一六二二)进士,历官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崇祯十一年(一六三八)乞休归里,家居者六年。南都既覆,闯党王得仁导王师入进贤,掠冠家,杀其嫡孙傅鼎。冠潜行入闽,王遣官存问;手诏督师,恢复江省,专理湖南剿抚事宜,赐尚方剑,便宜行事。师至邵武五福关,逗遛不前;闻警报,辄撤营归,十二疏乞罢。适职方江随者,以荐举进身,思立名自重;乃疏言:『冠拥兵糜饷,玩敌扰民』。冠请解兵柄益力。诏杖江随,予冠致仕。冠遂寄寓于泰宁。
    明左都御史张肯堂疏请北征,诏加肯堂少保。
    郑芝龙恶肯堂之日以亲征劝也,用其私人郭必昌代为巡抚,夺其兵;令肯堂总理留守事务,造器转饷。肯堂累疏请兵,诏加少保兼户、工两部尚书,总制北征,赐上方剑,便宜行事;其实无一兵也。会陈子龙等起兵吴淞;肯堂之孙茂滋方家居,遣部下汝应元归省之。应元即以肯堂命,奉茂滋发家财助军;王授应元为御旗牌总兵官。未几,松江败,徐孚远浮海入闽,茂滋亦与应元至,为言吴淞事虽无济,而犹保聚相观望;倘有招者,可一呼集。遂上水师合战之议,言『臣等生长海滨,请以水师千人,从海道直抵君山,招诸军为犄角。陛下亲征,由浙东陆行,以期会于金陵』。部臣曹学佺力赞之,谓『徼天之幸,在此一举;当乘风疾发』。即自捐饷一万速其行。肯堂请以太常卿朱永佑、吏部郎中赵玉成、兵科给事中徐孚远、苏州推官周之夔为参军,以平海将军周鹤芝将前军、定洋将军辛一根将中军、楼船将军林习将后军;诏晋肯堂大学士。行有日矣,芝龙密疏止之,而以郭必昌将步卒先发;令肯堂待命,徘徊岛上,朝信隔绝。是年六月,复下督师之命;然军资器械尽为芝龙所取,乃自募六千人屯于鹭门。
    我大清兵克奉乡,明监军道许文龙死之。
    文龙起兵逐我所置官吏,屯兵奉乡。王师破宁州,遂攻奉乡。围守三月,粮尽,走保介首砦;食复尽,被擒,死之。
    辛未(二十四日),我大清兵克吉安,明职方主事郭锟死之;万元吉退保赣州。
    初,中书舍人张同敞于崇祯末调兵云南,及抵江西而南都已陷,退还吉安。杨廷麟留与共守,待以客礼;其将赵印选、胡一青频立战功。会赣督李永茂以忧去位,王以元吉为督,召廷麟入直。元吉讲体统,申约束,诸将稍不乐。而峒帅张安既以破敌立功,其诸营亦愿受抚;宁都乡绅曾应选请诸朝,遣其子傅灿入山招之,皆听命;赐名龙武营,计日出赣,下吉安。元吉闻峒帅四营之足恃也,蔑视滇、广兵,滇、广兵皆解体。然张安故蛮寇,受降后淫掠自如;廷麟尝遣救湖西,所过残破。及大兵逼吉安,诸军皆内携,不战而溃。元吉奔皁口,部下惟安远营汪起龙兵三百人、阁部苏观生发新威营二百人来援,元吉以监纪程亮督之,守绵津滩。无何,王师至,新威营先溃,安远营继之,元吉奔赣州。赣城仓皇争窜,势不可止;元吉杀其妾之出署者,人心少定。元吉素有才,及失吉安,神志惛然;且令益严,日坐城上,与将吏不交一言。隔河大营遍山丽,而指为空营;兵民从大营中至,言敌势盛,辄叱为间谍,斩之。给事中杨文荐,元吉门生也;见事急,因自任守御,城中赖之。
    明鲁方国安杀闽中犒师佥都御史陆清源。
    国安纵兵夺饷,杀清源。张国维闻之叹曰:『自我戕毒,祸不远矣』!或曰:马士英部将赵体元杀之也(考曰:诸书皆云清源为国安所杀,而「胜朝殉节诸臣录」则云:『以犒军为国安所留;江防溃,投江死』。又按此事在钱塘江战后)。
    明监国鲁王命兵部尚书余煌督师江上。
    煌字武贞,会稽人。天启乙丑(一六二五)举进士第一,授翰林院修撰;崇祯时,以庶子充经筵讲官,乞假归。南都累征不起;鲁王监国起礼部侍郎、再起户部尚书,皆不就。嗣以武将横恣,拜兵部尚书,始受命。时内阁田仰与义兴伯郑遵谦争运饷,两军格斗,喋血禁门;煌至,申严禁令。诸臣请乞无厌,煌上言:『今国势愈危,尺土未复,战守无资。诸臣请祭则当思先帝烝尝未备,请葬则当思先帝山陵未营,请封则当思先帝宗庙未享,请荫则当思先帝子孙未保,请谥则当思先帝光烈未昭』。时以为名言。监国以陆清源之死,恐闽兴问罪之师,令张国维抽师西御、煌代国维督师江上;因是,江上之师愈单弱。
    明鲁摄余姚县事王正中率众复澉浦。
    正中轻骑渡海盐,夺澉浦;人倚之若严城焉。
    明参将杨展复川南诸州县;王应熊、樊一蘅会师泸州,檄诸路兵讨献贼。
    展既取嘉定,贼帅刘文秀、狄三品来攻,为展所败,遁回成都;展遂合游击马应试尽复嘉、、眉、雅诸州邑。于时故总兵贾联登及其中军杨维栋取资、简,侯天锡、高明佐取泸州,李占春、于大海守忠、涪;其它据城邑奉征调者:洪、雅则曹勋及监军范文光,松、茂则监军詹天颜,夔、万则谭宏、谭谊。一蘅乃移驻纳溪,居中调度。会应熊于泸州,檄诸路刻期并进;献贼始惧。
    献贼大杀四川遗民。
    贼以遗民逐杀伪官,忿然曰:『川人尚未尽邪』?令孙可望等四将军分道出屠,深崖峻谷无不搜及。得男子手足二百双者授把总,女倍之,以次进阶。有一卒一日杀数百人,立擢至都督。共杀男女六万万(?)有奇。杀人之名:割手足,谓之匏奴;分夹脊,谓之边地;枪其背于空中,谓之雪鳅;以火城围炙小儿,谓之贯戏。
    献贼大杀其兵将。
    献忠欲北行入陕,恶其党太多;曰:『吾初起草泽才五百人,所至无敌;今兵多益败,非为将者习富贵不用命,即为兵者贪恋怀二心。吾欲止留旧人,即家口多者亦汰之;则人人自轻便,所向无前』。伪相汪兆麟怂惥之曰:『恐兵知而先噪,奈何?不若立法责之:察偶语者及微过则置之法,并连坐。如此则杀之有名,无觉者矣』!议已定而诸营尚未知,习故熊,角射纵酒,嬉笑怒骂如平时。逻者至,辄收治;是日所杀即十万余人。于是人人惴恐,无敢出一言者。逻者无所得,则于夜静逾垣穴壁,窃听笑语,跃出收系,并其家屠之。毁中园一浮图,穴其下置炮崩之,兵之压而死者万人,或装大舰沉之江。伪总兵延川温自让不忍无辜戮其下,弃妻子,夜率所部百余人遁去。献忠自引骁骑追之;自让走脱,所部俱自杀。其它坐徇庇诛者:伪右军都督米脂张君用以下又数十人;或剥皮死,并其家口部落斩于河。
    臣鼒曰:寇贼屠戮之惨,说者谓浩劫不可逃,岂其然哉!读「张献忠乱蜀本末」而废书叹也。当日起义拒贼者,或能保全部落延残喘以待王师;而伪官伪将为贼之腹心爪牙者,刳剔屠剥,孑无遗种。是有罗而自离之、有阱而自入之,求死而得死者,又谁怨也!夫献忠之喑哑咤叱以使人者,惧其杀耳;惧其杀而不免于杀与不惧其杀而免于杀,相去奚啻倍蓰哉!野史载献忠之破荆州也,召惠府乐户行酒;有琼枝者色艺出其群,献忠命之歌。曰:『我虽贱,岂肯以歌侑贼觞』!
    刃挟之,曰:『汝技止此耳!我不畏死,奈我何哉』!贼脔之。同时有曼仙者,尽伎以欢贼。一夜置毒于酒,满斟而进之;献忠觉其异,以手挽其颈曰:『汝先饮此』!因立毙。呜乎!此皆不惧贼杀者;何须眉丈夫智出伶人下哉!
    献贼东下,明参将杨展逆战于江口,大破之;贼还成都。
    献忠闻展兵势甚盛,大惧;率兵十数万、装金宝数千艘,顺流东下,将走楚。展逆于彭山之江口,纵火焚其舟。贼大败,士卒、辎重丧亡殆尽,走还成都。展取所沉金宝以益军储,自是富强甲诸将焉。
    夏四月,明唐王万寿节,不受贺。
    明追复建文年号,立方孝孺祠。
    徐鼒曰:此事于南都行之矣,兹复特书何?三代直道之公,百世不能改也。
    明郑彩弃广信,奔入杉关;我大清兵遂克抚州,永宁王慈炎死之。
    先是,永宁王慈炎招降峒蛮,复抚州。王师围之,求救于郑彩;监军给事中张家玉以三营往援,围暂解。已而复合,彩军溃,抚州遂破,峒蛮亦散。报至,举朝震惊;诏削彩职,戴罪图功。
    我大清兵克铅山,明兵科给事中胡梦泰、兵部员外郎万文英、主事唐倜死之。
    梦泰字友蠡,铅山人;崇祯丁丑(一六三七)进士,知奉化县。十六年(一六四三)夏,吏部举天下廉能吏十人,梦泰与焉。崇祯帝念畿辅残破,欲得治行已效者治京师陷,南归。黄道周之出师也,授梦泰兵科给事中,协守广信。梦泰倾家募士,之;梦泰因得为唐县。与侍郎詹兆恒、御史周定恒悉力守御。万文英,字仲实,南昌进士也,亦奉黄道周令援广信者;分守铅山。大学士熊开元荐太平诸生唐倜能知兵,授兵部主事;募数百人出关,与文英合军。是月金声桓引兵逼铅山,倜陷阵死;文英举家投前湖死。城陷,梦泰夫妇同缢死。
    明新城知县李翱(「明史」作翔,他书亦误作翔)起兵拒守;城陷,死之。
    翱字颷举,邵武人。崇祯己卯(一六三九)以乡贡廷试;会诏求直言,上书忤旨归。时郑彩兵溃,知县谭梦开迎降,借犒师名敛财,民不堪扰;乃导守关兵诛之。梦开之党日与民相仇杀,弥月不靖。兵部侍郎吴春枝以新令难其人,荐翱为之。翱单骑入城,斩梦开党一人,余不问;众大服。然民习于乱,有佃人以田主征租斛大,聚众噪县庭,谕之不解。翱乃遣义兵三百,诡称彩军,从南门进;众皆奔。明日复聚,翱率兵出战,斩百余首级;乱乃靖。彩既遁入关,监军张家玉独留;翱招新城徐伯昌募义勇千人,与家玉共城守。而大兵已从间道入,家玉战败走入关;翱策马大呼曰:『我新城令也』。执送建昌,僵立不跪;劝以酒,举杯掷地;遂见杀。
    方新城之被围也,绅士议迎款;诸生杨应和赋诗痛哭曰:『我一身当敌,祸不及诸公也』。其从弟居久叹曰:『壮哉吾兄!可无与共事者乎』!提刀出杀数人;并就缚,直立不少俯。既死,尸不仆,两手作击刺状。应和,字惠生;居久,字淡若(考曰:此事月日不可考,姑次之弃广信后)。
    五月丙午朔,我大清兵进逼赣州,明江西巡抚刘广胤(考曰:「纪略」作刘承宠,「摭遗」「杨廷麟传」作刘远生)战败被执;杨廷麟、万元吉悉力固守。
    广胤募闽兵二千人,命中军张琮领之,由宁都赴河东;闻王师乘胜薄赣州,出城往雩都,邀琮将兵来救。赣人疑其遁也,焚其舟,拘其妻子;俄而广胤率琮兵至,赣人乃悔。琮渡河抵默林,中伏大败;还至河争舟,多堕水死。广胤愤甚,五月朔渡河复阵;身先士卒;被执,复逃归。围愈急,廷麟乃遣使调广西狼兵,己往湖西邀张安新军;与王师再战默林,再败。乃散遣其军而入城,与元吉固守。
    明擢兵科给事中揭重熙为佥都御史,巡抚江西。
    曾亨应抚州之殁也,重熙为吏部主事王兆雄所劾;既而大学士曾樱掌吏部,疏荐重熙及傅鼎铨。王以鼎铨曾降贼,命以知府衔赴赣州军前自效;独召重熙入见。重熙乃偕鼎铨至闽,召对称旨,迁考功员外郎兼兵科给事中;亦复鼎铨翰林故官,令还赣,而命重熙从大学士傅冠办湖东兵事。泸溪告警,冠不能救;重熙劾解冠任兵事,遂归。重熙统诸将克金溪,复抚州,有众十万;捷闻,授右佥都御史,代刘广胤巡抚。以诸将进止不协,退保泸溪;与王师战于铜蒲隘、师姑岭及高田、孔坊,俱有功。
    明加吏部尚书郭维经六省督师衔,募兵援赣州。
    王初召维经为吏部右侍郎。其子应铨、应衡、应煜举兵临川,大小十数战,颇有斩获;王授应铨、应衡兵部郎中,应煜户部主事。比赣州围急,命维经以吏、兵二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总理湖广、江西、广东、浙江、福建军务,募兵往援。维经遂与御史姚奇胤沿路召募八千人入赣,与杨廷麟、万元吉固守。及维经死于赣,而应铨等驻兵龙泉,声势不相属。明年,应铨部将潜导王师入城,兄弟同就执;应铨扼吭死,应衡凿齿断臂死。应煜以骂我巡按董学成奸贪,抽肠,死尤酷。
    辛亥(初六日),明□□诸生张飞远袭金山卫,不克。
    飞远,故诸生;兄弟负膂力,聚众从吴易于长白荡诸营。以五日泛蒲酣饮为王师所袭,杀数百人,失大将罗腾蛟。明日,飞远谋出不意取金山卫,我守将逆战,飞远遁去。先是,飞远约城中内应者墨其鼻;飞远遁而内应者鼻犹墨也,悉就诛。
    琉球国入贡于明。
    明廷试贡生。
    取万荆等十二人,命为萃士;照庶吉士例,送翰林院教习。
    明擢湖广监军道章旷为右佥都御史,巡抚湖北。
    旷字于野,华亭人;崇祯丁丑(一六三七)进士,授沔阳知州。十六年(一六四三),贼陷州城,同知马颷死之,旷走免;为给事中熊汝霖、御史游有伦所劾,候讯黄州。用腾蛟荐,令戴罪立功。左良玉之犯南都也,腾蛟至长沙,以旷为监军。副将黄朝宣者,故巡抚宋一鹤部将也,驻燕子窝;刘承允驻武冈,张先壁屯溆浦。腾蛟悉令旷召之来,留先璧为亲军,而以朝宣、承允分守要害。闯贼死,其党刘体纯等六大部拥众数万逼湘阴,腾蛟用旷谋,尽抚其众。而左良玉之部将马进忠、王允成亦以良玉死,无所归,突至岳州。偏沅巡抚傅上瑞大惧,旷曰:『此亦无主之兵,可抚也』。入其营,与进忠握手,指泉为誓;进忠等皆从之(进忠即贼中渠魁混十万也)。王师逼湖南,旷悉力御之;论功擢是职。旷有智略,行军不避锋镝;尝战岳州,以后军不继而还。已又大战于大荆驿,身扼湘阴、平江之间;湘南恃以无恐。
    明杀鲁使臣都督陈谦。
    谦奉使入闽,久驻衢州;自云:鲁已爵为侯。郑芝龙与有旧,引之入见。启函称皇叔父,不称陛下;王怒,下谦于狱。御史钱邦芑密奏:『谦为鲁心腹,与郑氏交最深;不急除,恐生内患』。王即命诛之。芝龙入朝,愿以官赎谦死。王故留久语,夜半,移谦他所斩之。芝龙伏尸恸哭,为文以祭,有『我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之句。由是益怀异志(考曰:华廷献「闽游日记」及「南略」谓:『谦奉使与行人林垐入闽』。按「林垐传」无仕浙东使闽事。惟瞿其美「粤游见闻」云:『鲁王遣行人林必达来,必达同一武弁通书郑芝龙。芝龙以闻,逮下狱;廷鞫,切责必达。已而释之,改必达福建督学御史』。此武弁岂即陈谦与?姑摭列以俟考焉)。
    徐鼒曰:不曰杀都督陈谦,而曰杀鲁使臣何?绝晋、郑之交,结谭尚之怨,论者咎王之失大计也。顾鼒以为未尽然者。登极之书,浙中不拜;犒师之使,江上不归:衅隙已成,调停无术。且是时北兵日逼,闽、浙固莫能相救,其势亦何暇相仇哉!若芝龙,故国之心已如脱屣,即不杀谦,岂遂革面?彼归狱钱邦芑者,岂笃论乎?
    明郑芝龙通于我大清。
    王责芝龙揽权逗兵,芝龙免冠顿首曰:『臣武夫,戆直不能逢迎。今既见疑,愿角巾私第以终圣世』。王曰:『朕岂疑卿!但人有言,不得不为卿道耳』。我经略洪承畴、御史黄熙允言于贝勒曰:『赂芝龙以王爵,福建可不劳一矢,浙中亦闻风溃矣』。芝龙复书,果有『遇官兵彻官兵、遇水师彻水师,倾心贵朝非一日也』语。贝勒得报,遂谋渡江。
    臣鼒曰:为人臣者无外交,通者何?外交之词也。然则何以不曰降?犹未降也。圣人御宇,万物惟新。其板荡而不忘故国者,固忠臣义士不挫之节;即不得已而降志辱身,亦不过出于全躯命、保妻子之谋,非必有他志也。若芝龙既不忠于明,亦非忠于我大清;居闽海为奇货、视君父若奕棋,怀狡兔三窟之谋,为首鼠两端之计:其阴狡诡谲,非当日降臣比也。曰通者,深恶之也。
    乙丑(二十日),天狗星陨(考曰:本「甲行日注」)。
    明监国鲁王加孙嘉绩、熊汝霖东阁大学士。
    加嘉绩、汝霖大学士,督师如故;而饷终不给。两人又不谙于军,乃以众付黄宗羲、王正中领之,合军得三千人。正中为之仁从子,故不乏食。太仆卿陈潜夫、尚宝卿朱大定、兵部主事吴乃武、查继佐各募数百人来附;将由海宁取海盐入太湖。百里之内,牛酒日至。整军抵乍浦,约崇德义士孙奭为内应。俄而江上师溃,遂皆散去。宗羲结寨四明山,从者尚五百人;微服出访监国消息。山民畏祸,焚其寨,部将茅涵、汪翰死之;宗羲乃走剡中。
    壬申(二十七日),明江上兵溃,方国安劫监国鲁王走绍兴。
    贝勒侦知浙中虚实,益兵北岸,以巨炮击方国安营,厨灶尽破。国安叹曰:『此天夺我食也』。意入闽必大用,即不济,可便道入滇、黔;遂于二十七日拔营至绍兴,率马、阮兵劫监国南行;江上诸军闻之,遂大溃。惟王之仁一军尚在,张国维议抽兵分守各营;之仁泣曰:『坏天下事者,方荆国也。北兵数十万,孤军何以迎敌?吾兵有舟可以入海;公无舟,速自为计耳』!国维不得已,乃振旅追扈监国。
    明总兵曾英、参将王祥率兵趋成都。
    祥,綦江人;勇悍着闻。守遵义,贼不敢窥。才亚于曾英;而英之复重庆也,樵采不禁,督师王应熊怒之,故委任不及祥。既而英御贼屡有功,应熊乃奏请以英为总兵、王祥为参将,连兵进讨。贼益惧,遂决意弃成都。
    明黄斌卿杀监军道荆本彻。
    本彻字太徽,丹阳人;崇祯甲戌(一六三四)进士。南都亡,起兵松江,与田仰等奉义阳王某驻崇明沙。兵败入海,屯舟山之小沙岙。其将士善射,斌卿忌之。本彻又不能戢其士卒,斌卿乘民怒,造流言;民单里从斌卿攻之,遂遇害。
    六月丙子朔,我大清兵渡钱塘江;明监国鲁王航海,妃张氏死之。
    时夏旱,水不及马腹,数日潮不至。贝勒被重甲麾众渡江,明兵弃辎重走。先是,有「火烧六和塔,沙涨钱塘江」之谶;至是竟验云。方国安、马士英奔至台州,憩山上,断石桥,有石刻大字云「方马至此止」;大骇,遂留不进。谋执监国以降,遣官守之;守者病,监国得脱。比追者至,监国已登海船矣。先是,命保定伯毛有伦扈宫眷及世子出海;妃拜辞曰:『勿以妾故为王累』。手碎瓷盘自刭死。宫嫔周氏出海后,叛将张国柱劫之北去;亦自刎死(考曰:监国有两张妃:舟山册立者为元妃张氏,鄞人;此为前妃,会稽张国俊之女也。「摭遗」云:『「鲁纪年」、「海上见闻纪」并言妃被劫北去,中途碎瓷盘自刭死。而「鲁春秋」、「今鲁史」、「江东闰位纪」、「舟山纪略」诸书皆作辞王时死,今从之。然元妃之死也,辞曰:「惧为奸人所卖,为张妃之续」』。则似出海之说近实矣。附注以俟考)。
    我大清兵取绍兴,明鲁兵部尚书余煌、礼部尚书王思任、侍郎陈函辉、大理寺卿陈潜夫等死之。
    众有议据城抗者,煌叹曰:『数万军犹不能战,乃以老弱守孤城,是聚肉待虎也』!亟开九门纵民出;赋绝命词(考曰:词云:『穆骏自驰,老驹忽逝。止水汨罗,以了吾事;有愧文山,不入柴市』),投城东渡东桥下死。思任尝极言官乱、民乱、兵乱、饷乱、士乱之失,乞休;不听。叹曰:『江上之事不腊矣』!城破,不食死(考曰:「绎史」云:『思任已病,避至秦望山丙舍以死』)。函辉从监国航海,半途相失;驰回台州,哭入云峰山,作六言绝句十章(考曰:其一云:『生为大明之人,死作大明之鬼。笑指白云深处,萧然一无所累』。其二云:『子房始终为韩,木叔死生为鲁。赤松千古成名,黄蘗存心独苦』。其三云:『父母恩无可报,妻儿面不能亲。落日樵夫河上,应怜故国忠臣』。其四云:『臣年五十有七,回头万事已毕。徒惭赤手擎天,惟见白虹贯日』。其五云:『去夏六月廿七,今夏六月初八。但严心内春秋,莫问人间花甲』。其六阙。其七云:『手着遗文千卷,尚传副在名山。正学焚书亦出,所南「心史」难删』。其八云:『慧业降生人文,此去不留只字。惟将子孝臣忠,贻与世间同志』。其九云:『敬发徐陵五愿,世作高僧法眷。魂游寰海名山,身列兜率内院』。其十云:『今日为方正学,前身是寒山子。徒死尚多抱惭,请与同人证此』。又自作祭文及「埋骨记」),沉池中死。潜夫偕妻孟氏、妾孟氏,联臂沉化龙桥下死。
    同时死者:山阴在籍通政司左参议吴从鲁,字金堂;万历丙辰(一六一六)进士,由知县历任监司,擢通政参议。野服入山,设棺于庭曰:『有踪迹我者,即盖棺』。旋病,栉沐入棺,命家人盖之。御史何宏仁,字仲渊,崇祯丁丑(一六三七)进士。追扈监国不及,过关山岭,书衣带间(考曰:书云:『有心扶日月,无计巩山河』。末书:『宏仁间关奔行在,闻台又失守,已矣无复可为!身非吾身,吾何家为?为吾子者,食贫守节而已。明御史何宏仁绝笔』),投崖死(考曰:「浙江通志」载宏仁死与此绝异)。会稽在籍主事高岱,字鲁瞻。崇祯中,以武学生举顺天乡试被黜,久之辨复;浙东授职方主事。慨然曰:『上恩厚矣!国家重文轻武,以致神州陆沉。我武学授文职,尚不能以一死报国乎』?绝粒八日。薙发令下,子诸生朗辞父投海死,岱闻之一笑而绝。同官叶汝■〈艹恒〉(考曰:亦作汝蘅),字蘅生,崇祯庚午(一六三○)举人,浙东授主事;偕妻王氏赴水死。谢震龙,字云生;以舌辩,官浙东兵部主事。巡抚某讯之曰:『若两榜乎』?曰:『两榜不屈者有几人?监国用我辈以压倒之耳』!以慢骂惨刑死。长洲李山,字少华;官南京太常博士,精绘事。马士英当国,面乞所制,作郭忠恕「天外数峰」与之。然心以为耻,挂冠归,卜居蠡墅;与徐汧、杨廷枢订莫逆交。族人名采者为幕府客,偶至,密示一册,乃松江兵事株连狱也;郡中列者三百余姓。山醉采以酒,自火其庐。采醒而索册,则已烬;诫之曰:『此非天意假火以销其狱乎』?采悟,弃官去。监国以太常卿召,未几病归,绝粒死。故山西佥事郑之尹,义兴伯遵谦父也;投水死。武臣则山阴刘穆,字公岸;以武进士历官参将,为监国守潭头,开府晋爵。一夕暴卒,目不瞑。子肇绩以游击从父军。率诸弟跪床下,腹刺「尽忠报国」字,涅而誓之;目乃瞑(考曰:肇绩行八、弟肇勷行九,幼识大盗毕昆阳于狱。昆阳善用枪,世称为毕家枪;勷与兄绩咸从授,故兄弟以毕枪名天下。乙酉秋,兄弟合兵渡江,肇勷骑而据岭,殪十数人;伏兵起,矢集如猬,犹僵立不仆。肇绩号而上者三,勿应;视之则死矣,抽矢出镞斗许。一时同死者:义士王胤贤、陆建夔、郡吏印玉等。详「摭遗」,附录于此)。都督同知张国纪,亦山阴人。马士英之奉母后奔浙西也,国纪白于长吏请诛之;不听。闻江上溃,不食死。其士民先后殉难者:鄞县诸生赵景麐,投泮池不死,后绝食死。会稽诸生方炯、山阴诸生朱炜、萧山诸生杨守程、杨云门,而山阴医士倪文征、萧山沈八十九、张锯匠、会稽锺皁隶之事为最奇。文征卖药囊易二缸,召里中少年曰:『吾明人,今不鬼,鬼不明矣!请覆我』!众漫应之。跃入缸,复出曰:『吾坐未正也』!正坐,众覆而环呼之,良久乃绝。八十九者,但知其姓沈。札寨榆青岭,杀我一裨将;王师合攻之。八十九独持筤筅斗;众披靡,大惊曰:『好蛮子!再得十余人,江东不吾有矣』!战渴,趋涧饮;出不意,堕水死。张锯匠抡大斧为左右翼,力竭死。锺皁隶从海上赍黄斌卿檄,往山寨团练;被缚不跪,痛挞之,曰:『轻则斫、重则剐,法不当杖毙也』!槛送省,磔于市。
    明鲁东阁大学士孙嘉绩蹈海死。
    嘉绩从监国出海,携印绶、图籍蹈海死(考曰:「勘本」云:此六月二十四日事);葬芦花洲上。初,嘉绩计偕,梦身卧状元坊下;尝叹其无征。其葬处,乃国初张状元墓道也(考曰:见冯恺愈「榕堂杂诗」)。
    我大清兵取东阳,明鲁少傅、武英殿大学士督师张国维死之。
    监国航海,传命张国维遏防四邑,以图再举;国维遂归东阳。俄报义乌破,有劝国维入山观变者;国维叹曰:『误天下者,文山、迭山也』。作绝命诗三章(考曰:首章「自述」云:『艰难百战戴吾君,拒敌辞唐气励云;时去仍为朱氏鬼,精灵长傍孝陵坟』。次章「念母」云:『一瞑纤尘不挂胸,惟哀耋母暮途穷;仁人锡类能无意,存殁衔恩结草同』。三章「训子」云:『夙训诗书暂鼓钲,而今绝口莫谈兵;苍苍若肯施存恤,秉耒全身答所生』),衣冠跃入池中死。
    明鲁武宁侯王之仁至江宁,谕降不屈,死之。
    之仁载其妻、妾、二子、二妇、幼女、诸孙沉诸蛟门外,再拜捧所封敕印投焉。乃立旗帜、张鼓吹,扬帆抵松江,峨冠登岸。众谓其降也,护至金陵。洪承畴令其易服薙发,之仁笑曰:『我握兵柄、作通侯,谋人国事而无成,死固分也;然葬于波涛,身死不明,故就此求死耳』!遂见杀。
    徐鼒曰:之仁自同国安争地、争饷,盖沿四镇之余习而不自知其身犯不韪也。迨至慷慨出师,挥戈江上;从容就死,化碧原头:前后异辙,如出两人。览其大节,亦黄靖南之亚欤!
    明方逢年、方国安、马士英、阮大铖降于我大清。
    四人拥残卒数千,疏请入关;王不许。士英乃遁入台州山寺为僧,逢年父子、大铖薙发降。已而,士英亦降。
    我大清兵克金华,明鲁文渊阁大学士、安伯督师朱大典死之。
    金华与闽相近,王之在高墙也,大典为淮抚,尝白其冤;故屡书招之入阁。辞曰:『钱塘一江扼要,吾去则谁司饷?唇亡齿寒,闽又何恃焉』!或劝其子媳先行为善后计;曰:『吾子媳去,则一境无固志;是教之叛也。为天下者,乌得及其家』!阮大铖构之方国安,称大典家多财,索饷四万,率众往袭之;监国传旨至再,始解散。比国安、大铖降,请破金华以自效。大典杀招抚使,与部将吴邦■〈王睿〉、何武固守三月。御史傅岩为义乌强宗,请以子弟兵为援;泣许之,夜缒而出。国安以大炮攻之,城中亦以炮应,日哄如雷。已王师日众,守者渐疲;城西门有新筑土未坚,大铖识其处,炮专攻之,城遂崩。大典子万化巷战,力尽见执;大典麾其爱妾、幼子及万化妻章氏投井。邦■〈王睿〉曰:『城中火药尚多,不可资敌,盍焚之为吾辈死所』。大典袖大绳示之曰:『此吾意也』!环坐库中,宾从侍者二十余人皆焚死。同时死者:举人叶向荣,前知江西宁都县,破贼有功,总督袁继咸荐之;以忤马士英,量移吉安同知,被劾归。城破投野塘,死。傅岩还至义乌,死。都督蒋若来力尽,自刎死(考曰:本「恤谥考」)。浦江诸生张君正自经于明伦堂死。又武进人郑邠,馆大典家;亦死。
    我大清兵克衢州,明乐安王(考曰:据「东华录」名谊石)、楚王(考曰:楚王华奎,为献贼所杀。此无所考)、晋平王(考曰:「世表」所无。「东华录」又云『蜀王朱盛浓』。亦无考)、永丰伯张鹏翼、督学御史王景亮、知府伍经正、推官邓岩忠、署江山知县方召皆死之。
    衢州破,乐安王、楚王、晋平王俱被杀。守将张鹏翼,字耀先,诸暨人;弟鹏飞、季熊俱以善战闻。初以总兵挂淮海将军印,监国封为永丰伯,镇衢州。标下副将秦应科约王师为内应;城破巷战,与鹏飞同被执,不屈自刎死。王景亮,字武侯,吴江人;崇祯□□进士。南都授中书舍人;闽中擢御史,巡按金、衢,兼视学政。城破,缢死。伍经正,安福贡生,为西安知县,闽中擢知府;赴井死。邓岩忠,江陵举人;自经死。方召,宣城诸生,署知县事;闻金华被屠,集父老告之曰:『吾义不当去,然不可以一人故,致阖城被殃』。封其印绶,冠带赴井死。
    臣鼒曰:衢为闽、浙之交,诸臣皆仕于闽而兼臣于鲁也;无以别白之,故备书焉。
    我大清兵克严州,明鲁守将张季熊死之。
    季熊,鹏翼、鹏飞之弟也。战败匿村巷中,追骑索之。季熊突出,大吼曰:『大丈夫肯避尔邪』!手刃数十人;援绝跃上屋,掷瓦四击。坐屋脊,拔靴刀自剚;尸直立,三日不仆。时称张氏三忠云(考曰:本汪光复「航海遗闻」)。
    明兵部右侍郎杨文骢进援衢州,败死。
    初,南都破,鸿胪丞黄家鼒往苏州安抚;文骢袭杀之。走处州;闽中立拜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提督军务。王之在淮上也,窭甚,文骢子鼎卿与王为布衣交,授左都督太子太保。王奖之,拟以汉朝大小耿。及衢州告急,命偕诚意伯刘孔昭赴援;与监纪职方主事孙临并为追骑所获。说之降,不从;同见杀。临字武公,桐城人。
    徐鼒曰:文骢裙屐风流,琴樽酬答;累于附热,损厥清名。向非一死自赎,则与马、阮同科耳;君子所以尚补过夫!
    我大清兵克明盘山关。
    初,贝勒以长江未易渡,遣一旅从绍兴别道夺盘山关,以分其势;总兵卢若骥坚壁死守,屡攻不下。我师用降将为乡导(考曰:诸书谓刘孔昭。按孔昭无降事,;顺治十一年,张名振题诗金山、祭孝陵,与孔昭同舟),副将周茂战死。若骥忖人心已离,夜半率子弟亲随三百余骑,弃关从温州渡舟山;于是温、台、福、宁相继降。先后殉难者:永嘉在籍太仆寺少卿王瑞柟(考曰:柟或作构、或作旃,皆形近之讹);字圣木;闽中命以故官督理兵饷。温州不守,避之山中。于明年五月十五日,以生日拜家庙,召亲友置酒,入室自经死。诸生叶尚高于上丁释奠日,倚庙柱詈当事;鞭棰下狱死(考曰:尚高「和正气歌」,有『未吞蒲酒心先醉,不浴兰汤骨已香』之句)。邹钦尧、邹之琦俱赴水死。
    明温州总兵贺君尧杀前大学士顾锡畴。
    锡畴字瑞屏,昆山人。万历己未(一六一九)进士,南都授礼部尚书;以议削温体仁谥,罢归。闽中进东阁大学士,加督师衔,驻温州。君尧与督学相结,取事例银供饷;诸生鼓噪,君尧执而杀之。锡畴怒,将以闻;君尧乘夜缚锡畴投之江,子蓥走免。君尧以是不为众所容;温州败,入闽。已复至温州,收玉环山之渔税,挟重赀入舟山;为黄斌卿所杀(考曰:本「行朝录」)。或曰:君尧赂我嘉、湖道佟某求官;佟之父邦年,锡畴师也,置君尧于法(考曰:本「粤游见闻」)。
    辛丑(二十六日),明前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九江总督袁继咸犹在京师,谕降不屈,死之。
    继咸之为左梦庚所劫也,军中自铭曰:『死事也易,成事也难;为婴弗克,为臼维艰。张死匪先,许死匪后;臣心靡他,靖献我后』。抵大胜关,豫王传语,与以大官爵;又自铭曰:『大官好作,大节难移;成仁取义,前训是依。文山、袁山,仰止庶几』(袁山,继咸自号也)。见豫王,长揖不拜;为设宴,不饮、亦不言。在道再缢不死,绝粒八日又不死。入京就馆,内院学士刚林劝之朝,且曰:『朝廷为明讨贼;今贼未绝,君入仕,可为明帝报仇』。继咸曰:『讨贼者,新朝之惠也。今弘光何在,而臣子图富贵乎』?刚林又言弘光不道事。曰:『君父之过,臣子何敢知』!乃改馆,逻卒守之;幅巾衲衣,兀坐读书,不薙发。是年六月二十四日就刑菜市,曰:『吾得死所矣』!年四十九。乡人李元鼎为兵部右侍郎,收其骸骨归袁州。子一藻,不仕;亦早卒。
    徐鼒曰:继咸之为张孙振所诬也,阳曲傅山尝诣匦使讼冤;逮继咸至燕邸,寄山书曰:『晋士惟门下知我深;盖棺不远,断不肯负知己,使异日羞称友生也』。山得书,痛哭曰:『公乎!吾亦安肯负公哉』!后遭刑辱,抗词不屈,几死。
    明郑鸿逵弃仙霞关,诏削鸿逵封爵。
    鸿逵闻浙东军溃,徒跣而逃,三日抵浦城。事闻,行在大震,削其封爵。时有民谣曰:『峻峭仙霞路,逍遥车马过;将军爱百姓,拱手奉山河』。
    明郑芝龙撤兵赴安平镇,诏留之不得;仙霞关守兵皆溃。
    芝龙既通款于我贝勒,疏称『海寇狎至,三关饷取之臣,臣取之海;无海则无家,非往征不可』。拜表即行。王手敕留之曰:『先生稍迟,朕与先生同行』。中使奉敕至河,而芝龙已飞帆过延平矣。守关将施天福、郭曦、陈秀、周瑞等受芝龙指,纵兵四掠。至建宁,巡按郑为虹与金衢道黄大鹏闭城,发仓库犒之;兵欢呼去,一郡获全。
    明以元子诞生,大赦、进诸臣爵(考曰:「纪略」载诸七月;而「粤游见闻」、「南略」俱云六月)。
    皇子琳原生,群臣贺表有『日月为明,止戈为武』语,王嗟赏,覃恩大赦。进郑芝龙爵泉国公,寻改平国公;鸿逵爵漳国公,寻改定国公。郑氏厮养,俱得诰敕。御史钱邦芑言:『元子诞生之辰,正浙东新破之日;同盟且应见恤,剥肤益复可忧。臣以为是举朝同仇共愤之秋,非覃恩受封之时也。且覃恩不宜太优,爵赏不宜太滥;若铁券金章徒以赐从龙之旧,即将来恢疆复土,何以酬汗马之勋?非所以重名器、劝有功也』。不报。无何,皇子薨。
    明释都察院佥都御史田辟于狱。
    辟,河南人,崇祯甲戌(一六三四)进士。弘光时,以户部榷税虔州。是年二月,募兵入卫,改都察院佥都御史。疏纠阁臣曾樱,语连中宫;王含怒未发也。五月,遣锦衣卫王之臣往阅其师;之臣迎合意旨,疏纠诡兵冒饷,逮下诏狱。然兵籍皆实,饷亦自备,官所给尚未发也。卫臣王承恩婉转辨白,班行亦多申救,王怒不解;至是以皇子生,得释。后拥众山谷,崎岖楚、粤间。戊子(一六四八)九月兵败,抗节死(考曰:本「粤游见闻」)。
    明开科取士。
    命流寓者皆入试,广额七十名。以编修刘以修、闵肃主试,举叶琐等百七十五人;覆试落四人,逮同考推官王三俊下狱。旋亲试流寓贡生,取万子荆、倪天弼三十余人,改为萃士,送翰林院教习。榜首李日炜,径授礼科给事中。
    明赐赣州名忠诚府。
    前南赣巡抚李永茂遣副将吴之蕃、游击张国祚将粤兵五千援赣,战于李家山、九牛山之间,连战皆捷,围暂解。时赣城坚守已久,王谕奖,赐名忠诚府;加杨文荐右都御史,偕郭维经出闽援赣。
    明孙守法退保五郎山。
    王师徇秦地,所得郡县复失,声势寖衰。是月,退保五郎山;武大定败于兴安,遁入蜀。寻王师克张果老砦,千总康姬命死之。
    明忠义伯、兵部尚书吴易被执至杭州,不屈,死之。
    易之败于长白荡也,以三十骑溃围走;舟重,三十人尽覆。易泅水半里,犹子某见水面红快鞋,谓易已死;以追兵急,系舟后。行半里许,始举视之,尚未死;张目问曰:『追兵已退,吾兵尚有几何』?左右曰:『百人耳』!易曰:『速返追击,此去必获大胜』。果夺其辎重而还。是年春,吴江人周瑞(考曰:「酉戌杂记」谓:『周瑞字曼青』。「东华录」载闽督奏太湖吴日生、倪曼青被获。是曼青非周字。「三藩纪事本末」有诸生周毓祥。按毓祥与瑞字义近,当是周字;曼青自姓倪)复聚长白荡,迎易入其营。未几,众溃。饮孙璋家;易与瑞并获于杭州草桥门,璋父子亦死。易骁将茹略文,字振先,余姚人。初入太湖从徐云龙破长兴,屡战有功;后归易,奏授总兵。长白荡之败,略文手斫数十人,被创血尽而仆;兵疑其佯死,连刃之。兵去稍苏,捧其头以走;至浔溪,休于野庙。庙祝故识之,傅以良药,百日愈。后与大兵战于麻湖,援绝乃死。其将周志韬收余众自保,鲁监国遥授为参将;久之兵败,赴水死(考曰:本「酉戌杂记」)。
    卷第十三
    秋七月己巳(二十五日),明焚群臣迎降书于午门。
    王御午门,内侍捧小匣置御前;谕群臣曰:『朕本无利天下心,以勋辅拥戴,不得已勉徇群策。浣衣粝食,有何人君之乐?朝夕干惕,恐负重付;岂意诸臣已变初志。昨巡闽之使得尔等出关迎降书二百余封;朕不欲知其姓名也,今命锦衣卫焚之午门。尔诸臣尚洗心涤虑,倘能竭节奉公,不渝终始,是所望也』。王长身丰颐,声如洪钟;闻者悚息。
    明总督何腾蛟遣兵勤王。
    初,王数议出关,为郑氏所阻。腾蛟疏请幸赣州,协力以取江西;命郝永忠将精骑五千奉迎。永忠逗遛钞掠,甫抵韶州,而王师已过衢州矣。
    臣鼒曰:勤王无功,何以书?土崩瓦解之势已成,而惓惓不忘君父,嘉其志,不更苛其功也。特书之,以愧世之时危而弃其君者。
    献贼毁成都,走川北。
    献忠自江口之败,势不振;又闻曾英、王祥兵日逼,乃决意走川北。用法移锦江而涸其流,穿穴数仞,实以黄金瑶宝累亿万,杀人夫、下土石以填之;然后决堤放流,名曰锢金。又尽毁宫殿,堕砌湮井,搜牛犬尽磔之;曰:『自我得之,自我灭之,不留毫末贻人也』。于是月拔营尽起,驻西充山中。又恐其下为变,辄取怀中小册喃喃自语曰:『天教我杀,我敢不杀』?或问之,献忠默然久之曰:『皇帝极是难为;我有金银数万两、绒货数万挑、驴马百千头,往南京作绒货客人耳』!问者曰:『即如是,解散众兵亦可;何必杀人』!献忠曰:『我面有刀痕,他日恐漏泄也』。众见其谋之拙也,知必败;然畏其凶恶,莫敢争焉。
    明杨展追献贼于汉州;不及,封遗骨而还。
    展追至汉州,贼已远扬。乃尽收暴骨丛葬焉;识其碣曰:『怜尔白骨之惨,用加黄壤之封』。
    八月甲申(十一日),我大清兵克建宁;明兵备佥事倪懋熹死之。
    懋熹字仲晦,鄞县人。钱肃乐之致书定海总兵王之仁也,难其使;懋熹请行。以大义说之,之仁竟如约。鲁监国授职方主事。唐、鲁颁诏之衅,使臣或被戕,议遣一能者往;懋熹又请行入闽。王大喜,令以佥事分守建宁道。标故有兵千人,为芝龙所撤;懋熹乃捐俸募兵出斗。力不支,一军尽歼,死焉,年三十九(考曰:本「鲒埼亭集」「倪公坟版文」)。
    甲午(二十一日),明唐王出奔。
    王闻仙霞不守,自延平出奔;宫眷皆骑,犹载书十余簏以从。从者辅臣何吾驺、朱继祚、黄鸣俊数人而已。
    乙未(二十二日),我大清兵入仙霞关,明守浦城御史郑为虹、给事中黄大鹏死之。
    为虹字天玉,江都人;崇祯癸未(一六四三)进士,除浦城知县。王之入闽也,道浦城,闻其为廉吏,欲拔置左右;部民相率乞留,有「十不可去」之疏。乃令以御史巡视仙霞关,驻浦城。郑芝龙部将夺商人米,为虹绳以法;芝龙诉于王,王谕解之。寻令巡抚上游四府,兼领关务;纪纲肃然,将士敛迹。迨芝龙撤守关兵,仙霞岭二百里间虚无一人,王师长驱入。百姓拥为虹见贝勒;令之跪,不屈;劝之薙薙,为虹曰:『负国不忠、辱先不孝,忠孝俱亏,生我何为!宁求速死,薙不可薙也』。明日,责令输饷;为虹曰:『清吏何处得金』?百姓欲代输赎死,为虹曰:『民穷财尽,乌乎可』!大骂,刀自刺胸膛,不死;遂见杀。『民穷财尽,乌乎可』!大骂,刀自刺胸膛,不死;遂见杀。
    大鹏字文若,建阳人。少孤贫,不能从师,从旁窃听;遂知书,能属文。崇祯庚辰(一六四○)进士,知义乌县有声。王召为兵科给事中,兼治兵饷。以仙霞重地,宜使闽人自为守,令协为虹守之。被执,南向立,不屈死;浦城人皆庙祀焉(考曰:「南略」载黄大鹏事舛错特甚,今从「明史」)。
    又京营参将吴江洪祖烈、浦城千户张万明及其子都司翘鸾,皆同日死(考曰:沈彤「吴江县志」载祖烈死时事,与郑为虹略同;各就所闻者记之也。惟百姓代输,非祖烈所能得之于民者,故仍系之为虹焉)。又同安破,都督同知义乌傅起耀;闽清破,知县西安陈其礼偕子龙玉、妇吴氏、婿徐应宜,不屈死。月日不可详,附志焉。
    丁酉(二十四日),我大清兵取延平,明知府王士和死之。
    士和字万育,金溪举人。避乱入闽,谒选得吏部司务;陈时政阙失六事曰:『文职广而妄衔者多,武弁骄而立功者少,升迁骤而责任益轻,议论烦而实用惟寡,听纳博而精神愈劳,移跸频而民生日苦』。疏列数千言,王读之曰:『此苦口良药也。朕朝夕省览,尔诸文武亦共儆戒』!刊所奏,分赐之。是年夏,擢兵部主事。以延平为驻跸地,授士和知府事。王仓卒出奔,留兵部侍郎曹履泰偕士和居守。俄警报迭至,士和召父老告之曰:『郡守当与城存亡;若等自为计,毋以数万生灵膏斧锧也』。众皆泣。入内署谓其友曰:『吾一介书生,不数月而位二千石;不死,人且谓主上不知人』。自缢死。
    我大清兵取明天兴府,礼部尚书曹学佺、定远侯邓文昌死之(考曰:诸书谓通政司马思理死之。按丁亥八月,鲁王以马思理为东阁大学士,卒于戊子冬十月。是思理未死也,岂另一人欤?此等多不可解)。
    贝勒至延平,询知王由汀州趋江右,乃遣总兵李成栋领兵追王;自统大兵取福州。尚书曹学佺奔鼓山佛前问休咎;甫下拜,见绳一缕,袖之归。题壁曰:『生前一管笔,死后一条绳』。衣冠自缢死。文昌,宁河王愈之后;南渡时,任后军都督。航海赴阙,袭封定远侯,奉命留守福州;与妻徐氏同死(徐即魏国公宏基之女也)。时同死者:文臣则中书舍人闽县郑羽仪、前怀远知县泰宁江振鹏及其子白龙、怀龙、前建阳知县临颍崔攀龙,武臣则长汀人游击张兆凤、汀州卫人守备李国英;未仕者:进士则永定吴煌、举人则莆田林说、林曾宾、福清林化熙、卓震,贡生则侯官元纶、廪生则同安张璇光、武举则永福赵子章,民人则闽县赵卯。虽其事不可详述,而姓名犹可考焉(考曰:本「恤谥考」,有福安缪士珦。按士珦乃死于福宁之难,与刘中藻同时事)。
    辛丑(二十八日),我大清兵入汀州,明唐王殂,后曾氏及福清伯周之藩、给事中熊纬等死之。
    丁酉,王奔顺昌;而王师已抵剑津,仓卒就道,妃媵有一骑而三人者,福清伯周之藩、给事中熊纬率兵五百随行。中途曾后鞭坠地,之藩下马检献;王不名其官,惟呼我儿。王口渴觅饮,之藩以小桶汲之,曰:『愿陛下一统』!王喜饮之,袍袖俱湿;加之藩总督御营。二十七日,抵汀州。明日五鼓,之藩朝行在,犹闻王与曾后角口声。俄有十余骑称扈跸者踵至,则追兵也。呼问:『谁是隆武』?之藩挺身呼曰:『吾乃大明皇帝也』,群射之。之藩拔箭,手杀数十人;俄脑后中箭,坠马被杀。熊纬督二十余人格斗,亦箭伤喉死。王与曾后遇害于汀州之府堂,时八月二十八日辛丑也(考曰:诸书皆谓隆武被执,送至福州斩于市;曾妃被执,投九龙潭死。「台湾外纪」云:『锦衣卫陆昆亨眼见隆武帝后戎装小帽,与妃嫔被难于汀州之府堂。百姓收群尸,葬于罗汉岭』。当得实也。或又曰:『汀州代死者为张致远,王实未死。后郑成功屯兵鼓浪屿,有遣使存问诸臣者,云为僧于五指山』。然亦莫别其真伪也)。御史王国翰偕子随驾死(考曰:本「粤游见闻」);户部尚书姜一洪徒步追扈,抵赣之木榔庵,力竭恸哭赴江死;翰林院编修徐复仪典试云南,幅巾草履走千里,妇辞父母投崖死;御史艾南英、郎中赖垓皆以闻难后死。武臣则总兵胡上琛从至汀州,遇变奔还福州,与其妻仰药同死;百户闵时守丽春门,矢洞胸死。之藩字长屏,井研人,崇祯中为福建参将。王之出师也,命以所部由汀州直抵南昌;授御营右先锋,封福清伯。纬,南昌人,崇祯癸未(一六四三)进士,由行人升给事中。一洪,余姚人,万历丙辰(一六一六)进士。复仪,上虞人,崇祯癸未(一六四三)进士。南英,东乡人,天启四年(一六二四)举于乡;尝起兵建昌,兵败入闽,陈十可忧疏,授主事,寻改御史。垓,崇祯戊辰(一六二八)进士。上琛,世袭福州右卫指挥使。时,汀州卫人。又有陈若水者,亦以追扈力竭死;而爵里无可考焉。
    臣鼒曰:闻之黄宗羲曰:『王英才大略,不能郁郁安于无事;及遭逢患难,磨砺愈坚,于世之嗜好淡如也。性喜文辞,手撰三诏,见者无不流涕感动;御制「祖训后序」、「行在搢绅便览序」,皆典雅可诵。论者徒见其不能出闽,遂言其好作聪明,无帝王之度;此以成败论也。王之托于郑氏,所谓「祭则寡人」而已。蛟龙受制于蝼蚁,可责其雷雨之功哉!闽之亡,天也,势也』。
    我大清兵克广信,明巡抚周定礽、副使胡奇伟、同知胡甲桂死之;兵部尚书詹兆恒退保怀玉山。
    定礽字雪笠,南昌人,崇祯癸未(一六四三)进士。黄道周之出师也,定礽以监军御史偕员外郎万文英分兵援广信,与侍郎詹兆恒协守。授定礽有佥都御史,巡抚其地。会湖东副使进贤胡奇伟、总兵徽州汪硕画以兵来,永州同知昆山胡甲桂亦以道梗改广信,相与固守。硕画兵败贵溪,不屈死。是月,诸军皆溃,城遂陷;定礽见杀,奇伟自刎死,甲桂被执幽别室自经死。又有贵溪举人毕贞士者,亦与守城;
    城破,行至五里桥,拜祖茔,触桥柱死。兆恒聚众数千人,退据怀玉山(考曰:「三藩纪事本末」以破广信为四月事。按四月破铅山时,广信未破也)。
    我大清贝勒勒克德浑诛明马士英、阮大铖、方逢年、方国安于延平市。
    大兵搜龙杠,获方氏父子与马、阮连名请驾出关疏,按月日在既降后;遂骈斩逢年、国安、士英于市。大铖方游山,闻之自投崖下死;乃戮其尸。或曰:士英实未降,遁入太湖,投长兴伯吴易军中;明年为官军所获,戮于市。大铖从王师逾仙霞岭遘疾,同行者曰:『子老矣!无苦跋涉』。大铖艴然曰:『吾虽老,尚能弯弓跃马。嘻!此必东林、复社来间我也』。军中初弗解东林、复社为何语,曰:『子行矣!非敢有挠也』。大铖乃下马步行。过五通岭,喘息不相属,蹲一石上死。其仆下岭购棺,顾无所得木;越数日,舁板扉上,则尸虫四出,存腐骨而已。或曰:仆下岭购棺,顾无所得木;越数日,舁板扉上,则尸虫四出,存腐骨而已。或曰:方其自矜时,为士卒挤岩下死。或又曰:大铖登岭时,忽俯首大呼曰:『介公饶我』!遂自挞面,坠马死』。介公,雷演祚字也;盖好事者为之也。
    臣鼒曰:马、阮为当时众恶之所归,未死而诅其死、既死则快其死;所闻异词、所传闻则又异词矣。曰「东林、复社间我」、曰「介公饶我」,此语既军中所不解,则亦谁闻之而谁传之?欣欣然有喜色而相告者,固不暇计其说之真赝也。然则何以决其伏国法哉?请驾出关之疏,在我朝则为叛官,在胜期则为义举;非实有是事,则载笔诸君子必不以所乐闻之事,加之所甚恶之人。
    而「明史」既胪列是说,江氏「台湾外纪」以闽人说闽事,确指之而无疑词;则作史者亦信其所可信耳。大铖之罪,浮于士英,笔伐口诛之文,累牍不能载。芜湖诸生沈士柱者,字昆铜,复社名士也;有祭文,以滑稽之文穷鬼蜮之趣。录之,以当斧钺焉。
    文曰:『丙戌长至之后二日,迎故降大司马阮分之丧至自浙东。芜湖沈某辱公知深,为文以告其灵曰:古称知己重于感恩,以余观之,岂独恩为知己哉!汉之有孔融也,博文强记,一代师表;操非不知之。唐之有颜真卿也,纯忠大节,烂然与日月争光;卢杞非不知之。然惟知之深,故忌之愈切、杀之愈速;天下后世知操、杞之妒贤荣身,而不知于两公未始不称相知也。以予少贱,未尝与司马公谋面。窃闻公以早岁掇巍科,历登华瞴中常侍之际,势中要路,与贤士君子为仇;说者遂诋公为假手,献百官图,导之杀正人。予谓不然。逆焰熏灼,嗣胤满天下;得公不加益,失公不加损。效吮廱舐痔之行,媚衔宪握爵之人,具翻江搅海之才,行坠石下井之计:何求不遂?何欲不盈?而位不过光禄,雄狐九尾不得与彪虎称雁行;予以知公之迹巧而事拙也。烈皇帝手定「逆案」,阅公封事入赞道之列,终身不齿。鼎湖之后,说者以公深仇先帝,不复为先帝报仇。予谓不然。先帝御宇,使悉公权智复为采录,抑或洗涤疮痏,涵茹包容,则恩怨亲仇与众相忘久矣。惟毅然不摇于群论,使公十七年林壑,养其鳞甲、丰其羽毛,得甘心快意为杀人之具者,伊谁之赐也?予以知公之阳仇而阴德也。公初涉艺苑,其诗文不异常人,后所制词曲奔走一时;说者谓其愤时嫉俗,科诨皆指目正人。予谓不然。弘光半载,公所以登场涂面,自为玩弄;尝语人曰:「宁使终身无子,不可一日无官」。与流芳遗臭语何异?及逃窜鸠兹,复谓敝乡亲友:「我必不学伯嚭走钱塘」!公自比宰嚭、作谶钱塘,此语不出前史作剧者神子胥之灵,以褫公等谗邪之魄。公目不识史,胸中独有梨园稿本,以国为戏;予以知公之胆大而才小也。公以里闬小怨、坛玷微词,杀雷介公、周仲驭,复兴钩党之狱;使宇内重见范滂、张俭之事,骚然不宁。说者罪公流毒宗社,职此之由。予谓不然。迹公所以见叱者,不止杀周、雷一事;且周、雷以亢直闻天下,见忌群小,不独一阮也。阮不杀,群小必杀之;即不死于阮、不死于群小,设不幸贤佞并列,邪正不分,终令大厦莫支、狂澜失砥!迨五月十一日,无补于存亡之数而后陨命报国。执「春秋」之义者,不责其见几之不早,则议其反正之无术。故死于阮,犹愈自死也。即同难诸君子,青衫牢落、雕虫小技,当与草木同腐;天假公手,登弹墨以永其名,俾异代得与厨及同称。虽公为国谋不忠、为自谋不祥,而为诸君子谋则善也;予以知公之事险而意厚也。公闻变倡逃,弃君如敝屣;一代共主陷于怀、愍、徽、钦之辱。说者以卖君而缓追期与误国而趋间道者,律于马同罪。予谓不然。公与马密谋定策,如置奕棋,有无君之心;然马一贪夫败类,自公出山,无日不以戕贼毒螫为事。马堕其术中不觉,及愧悔为所用,而事已去矣!浙东一载,马尚欢然同方合志而不知输纳款;公又先马效之矣!使公同受戮西市,一生恶迹补过盖愆,天夺其魄,何委质后方糜烂以死?生与马同丑行,死并不得与马同荣名,天实为之也。又传公骑行万山中,临岩一跌,身首异处;从者狭其头马上,三日而后得棺以敛。公之智能保首领于生前,而不能全躯于殁后;谁分其尸?谁传其首?天实为之矣!予以知公之意狡而神愚也。是前五者,其行事皆灼然耳目。议公险者,予为公平之;议公深者,予为公浅之;议公毒者,予为公厚之;议公巧者,予为公拙之。独词曲一端,人或高公之才,而予独畜以俳优。谓公以人国侥幸,皆坐此病;虽较众为深文,然泉下有知,未必不以予为知言也。意予以隔县诸生,既无一日半面之交;虽曾辱品题,亦无单词只义之讥评,滥施行墨。不知公从何风闻?怨毒为甚。夫士睥睨王侯,莫如祢衡;其面辱阿瞒无人礼,而操能容之。予即小过,微文刺讥;又出人传送,粉饰增益:公何必欲置之死地?忆党祸初发,公曾庭语座客:「某某者,我之门人故旧子也,而中叛之,是悔罪无暇修好者也。某某者,是色厉内荏,我能令望尘而拜,膝行而前者也。某某者,有小才而无用,我但丧其胆、摧其肺肝,使之闭门思过,缩朒不得出者也。惟二沈崛强,必生致之。二沈者:一谓眉生(考曰:眉生者,宣城沈寿民),一谓予也。夫崛强之名世所讳、古所尊,公不吝以加诸予,公不可不谓知我。今秋公降后,闻将有纶扉之命;同人皆动色相戒,复为予危之。予笑谓人曰:「阮公,狡狯人也;其于予一发不效,有懈志矣。使复再为之,公自度向以搏象全力,兔尚得脱;今游魂余烬,自救不暇,焉能钩致周内,复陷人于罪罟哉」!予知公之必不为也」,予不可谓予不可谓予不可谓不知公。今有人接遇之殷、绸缪之素,而实泛常。公操利刃、设深阱,致我流离琐尾,家业荡然,犹窃附于知己之谊。魂而有灵,当临风一笑也』(考曰:王士正「渔洋诗话」云:『金陵祖堂寺,大铖被废后居之,寺多其书迹。又寺门近吉山,为阮墓道。石湖邢昉题诗云:「高坟何累累?中有穷奇骨」』。附志之)。
    明翰林院检讨傅鼎铨起兵宜黄。
    鼎铨字维衡,临川人;崇祯庚辰(一六四○)进士,官翰林院检讨。北都之变不能死,出谒贼,为人所讪;鼎铨悔恨,思自涤。隆武帝立,与同里揭重熙俱为大学士,曾樱所荐。重熙得召见而鼎铨以降贼故,仅予知府衔,赴赣州军前自效;旋复故官。闻福州不守,借兵于宁都之田海忠,不应;乃自集乡勇复宜黄,驻札乐安。
    明佥都御史、江西巡抚揭重熙攻抚州,不克。
    重熙提兵援福州,已闻隆武帝赴赣,乃倍道趋还;途遇王师掩击,大溃。急收散卒攻抚州,中军洪深殁于阵,仅存千人。乃退次王洞,联络安东、金贵诸砦,以为后图。
    九月戊申(初五日),明上杭人执职方主事李鲁以降于我大清;鲁不屈,死之。
    鲁字得之,上杭人;幼颖慧,天启四年(一六二四)举于乡。甲申(一六四四)国变,山寇蜂起,上杭尤甚。当事议募乡兵,鲁曰:『四乡皆寇出没之区,召募之兵,虑即寇也。兵寇杂伍,此以城与寇耳。在城者,当大户捐赀结义以固城;在乡者,当大户鸠宗筑砦以固乡』。上书于抚军张肯堂。抚军称善,谕邑令举行,而城中富民谓鲁张皇多事。及乙酉(一六四五)夏,江南、江西皆破,鲁诛茅于幅员山。闽中建国,阁部曾樱贻书谯曰:『嫠不恤纬,匹妇犹知之;志士仁人乃宴宴居息邪』?鲁乃诣行在,上封事。其一曰简忠诚之士以救时艰:『近世论人,动曰救时之才。至问所谓救时者,儇巧通方士耳。夫儇巧通方,乃改身鬻面之别名;破灭人国则有余矣,可谓救乎?臣愚以为天下无无才之人,但心有诚伪耳。心诚,则大才可大用、小才可小用;心伪,则小才害及小、大才害及大也。凡处必择便安、言豫持两可、微长即欲自炫、护短惟恐人知者,伪人也;受职而蹇蹇匪躬、奏对而侃侃不回、功与人同而不私、过与人见而不讳者,诚士也。亲诚远伪,在人主力持其衡而已』。一曰加守令之权以练士兵:『今寇贼所至在在崩溃者无他,守令不兼兵,土著之师少也。既无兵权,寇至束手,惟有逃耳。虽其人之不肖,亦事势使然也。昔成周卒旅军帅统于乡遂大夫,汉则郡国民兵领于太守,唐则诸道府兵领于刺史;臣愚谓宜慎择守令,假以兵权,省召募而专料士兵。古者五家为比、五比为闾、四闾为族,此民数也;五人为伍、五伍为两、四两为卒,此兵数也。然则五与十者,先王所以分民,即将之所以治兵也。守令治民,即治其伍,有故则猝然为百人之集;守令治兵,但治其队,有故则猝然为千万人之集。以民食膳民兵,久则守令皆良将,而郡邑皆金城。昔句践以生聚教训殪夫差、光武以舂陵子弟歼寻邑,小如冯驩之用薛、尹铎之用晋阳,皆未尝募乌合以战豹狼者,得强富之本计也』。一曰达小民之情以禁贪暴:『夫天之去地,不可计道里;然天所为者皆及于地,而地物无一不暴于天,中无障隔故也。人主高居如天,天下之情伪与万物之求暴于天无以异;乃上泽不下于民、民恫不达于君者,则中间之障隔者多也。今牧吏殃民罔极,监临未必知、知未必言,甚有猫鼠而倒置黑白者,天地之通永绝矣。臣愚谓宜颁诏中外,许民诣阙自陈,或引见耆老而询之,则吏奸无可藏而贪暴之风可辑矣。民之利害得,则守令贤否得,举错之得失亦得。故询事在下,而万情可尽也。「周礼」:外朝列庶人之位,而太仆有鼓以达穷民,故君安坐而见天下之事;文、武、成、康称明君,由此道而已。高皇帝微时,亲见贪官毒民;及定天下,于府州县制申明亭老人,颁圣令一道:「官有为民患者,耆老奉令至公厅直谏。三谏不悛,耆老赴京奉闻,以凭拏问」。高帝岂乐民之以下讪上哉?不得已也。愿陛下力复祖制也』。一日罢捐借、讲屯练以足兵食:『国初,九边腹里各有屯田,有官屯、民屯、商屯、腹屯、边屯诸法。所谓养兵百万,不费民间粒粟者此也。承平既久,侵没难问;然按籍履亩,大半可稽。法当精核故田,简汰军卫,渐复祖制。今军寇蹂躏之余,必有无田之人与无人之田;诚得忠勤廉干之人,或民屯如虞集之策、或兵屯如李泌之谋,此皆可计岁责效者。不然,变通屯练之法,合计一城分几坊,坊有长;一坊分几甲,甲有长;甲统于坊,坊统于屯练之官,阴以兵法部勒之。官训其长、长训其属,有技、有试、有董劝。平居各食其食,无额支之粮;有警各伍其伍,战守相敌而动。在城守城,在乡守乡。法似保甲,而警策过之;意似雄边,而不烦抽丁贷粟。因民各保身家之心,为捍卫封疆之用。又就简练什伍中,密察才力出群者,假以事权;于是贵介得以抚用健儿,单寒得以雇募于殷富。即睚眦可化为同泽同袍,万众一心,于强寇何有乎!此则随地随时可施行者。否则,捐助、借助,于上似无赖而薄廉耻、于官则贪婪而废国法、于民则敛怨愁而生意外之虞;可为忧危者此也』。一曰审形势以图恢复:『明诏初下,决计亲征,谋者多谓直指钱塘。臣愚以为鲁国画疆而守,文武不惮征缮;宜下温诏,即以两浙委之。夫汉高捐齐、楚以与信、越,光武委河西以与窦融;究之齐、楚、河西,皆归于汉。今北军分道以攻江南,闽岂能分道御之?使宗子果能人自为战,岂非维翰、维城之藉哉?大兵惟当直取江右,江右披山襟湖,可东提两浙,西挈荆、湖,〔南〕控闽、粤,三方辐辏,据上游以望孝陵。不然,则急驻荆南,控湖北以制中州,引滇、黔而接巴蜀:庶几风云空阔,豪杰必攀附而来。若覉旅闽中,指臂不灵,兵食肘露;恐日月逾迈,朝气渐衰,非日辟百里之洪谟矣!』一曰奋干健之行以作士气:『臣愚谓中兴之君视创业尤难;创业之君臣同起于患难,志有进而无退。今共事者大半承平优养之余,捐躯意少,怀土情多;稍见凶危,辄生退阻。臣尝恨宋高有李纲为之相,韩、岳为之将,卒奄奄不振者,本其苟且偷安之心牢伏于中,故汪、黄、秦桧得窥见其隐而牵制之也。光武起自舂陵,不数年而天下定;虽其恢廓大度委任得人,究其根本,乃在战昆阳、渡滹沱,历滨危阨而不阻。及其拔邯郸、击铜马,徇燕、赵,皆亲履行阵、熟习艰险,有以鼓励将士之气也。今六飞远驾,虽曰天子自将待边,实同草昧起义之举耳。凿凶秉钺者,文也;共饥渴、同甘苦,自夷于士卒者,实也。礼下召对,降抑神圣者,文也;分痛痒、同祸福,自偶于庶僚偏裨者,实也。臣愿陛下戒宋高、法光武,则忠智效死,天下归心,南北不混一者未之有也』。疏入,隆武帝大悦;谓鲁留心世务,乃有用之才,授工部主事。十二月移跸建宁,时三关单危,禁旅不满千。所调之兵,随到随遣;新募者或未成旅,一路有警,辄空营赴之。鲁奏言:『不定营制、不简精锐,听其逍遥逐队,虽源源踵至,恐左右终无一兵。语云:「葵犹卫足」;岂有万乘而孤露无卫乎』!已闻鲁监国弃浙航海,鲁奏言:『藩篱已撤,即重兵扼险犹虑不济,况关兵撤近安海,四境荡无锁钥。人情泮涣,忠义灰心,去闽当如避焚抉网;别任格人,以共济大业』。隆武帝以疏语指斥芝龙,留中不发。会汀州报流寇攻上杭,鲁因言:『急守莫如汀城,急练莫如汀兵。此为岭峤咽喉,务令呼吸相应』。上嘉叹之;改职方主事,以新衔领敕印。兼道抵汀,而流寇已围上杭,时七月下旬矣。鲁与汀帅周之藩谋,谓大驾且幸汀,而上杭围不解,则祸变且生意外;投檄贼营譬晓之。贼果捧檄色动。鲁乃单骑诣贼垒,把其魁张某之臂曰:『幸甚!诸君值鲁,乃富贵催人也』。贼愕然问故?鲁曰:『天子早晚入粤东,诸君部勒一军为护卫,便为禁旅亲军矣;恩赉逾他营一等。粤地繁富十倍闽中,诸君食国饷、佩将印,岂非富贵逼人乎』?诸贼合声称善。鲁曰:『客营淡泊,当取豚酒相劳』。因刑牲歃血曰:『从此为一家人矣』!安插定,乃入杭,宣布屯练节目,即前封事中所条陈者。杭民丁某独不欲,曰:『驱群羊而搏猛虎,自诒伊戚耳』!鲁骂之曰:『尔生父且不识,又识保卫乡里邪』?盖丁尝弃其父而谋为富民之继子者也。俄而汀州变闻,鲁痛哭入幅员山。丁某昌言于众曰:『大清兵至,拒命者屠城。满城血肉,岂易李宦数茎头发邪』?众惑之;拥鲁还城,将以献于我贝勒。鲁曰:『我自行我意,关若何事?此岂狂国人人浴矢,不许一人洁身邪』?因椎心大哭,血泪迸落。久之,声气不续,则绝吭死矣。时九月五日戊申也。上杭人始有太息悔之者。诸生邹嘉善闻之,而辍食自缢死也(考曰:本「寒支集」)。
    臣鼒曰:嘉庆川、楚之乱,知府龚景瀚上坚壁清野议;睿皇帝嘉之,用平教匪。今上皇帝御极之元年,粤匪窜湖南,华阳卓相国请举行之;未及刊布而楚北已失陷,粤匪乘胜踞金陵。鼒谋之温北屏大令,师其意小试之,城邑获全。然则鲁所言屯练之法与其上抚军书,诚殄贼安民之良策矣。李世熊谓『鲁操不死之药,进肠胃已绝之人,盖惜其见用之晚也。有王者起,必来取法;世熊岂过誉哉!
    明前大学士蒋德璟卒于泉州。
    初,德璟见郑师逗留,自请行关确察情形。至则事无可为,告病去。王师以九月之八日至泉州,德璟绝食死。先数日,郑芝豹闭城索饷,不应即焚杀;俄报王师至,乃奔安平。
    明鲁富平将军张名振奉监国鲁王至舟山,守将黄斌卿拒不纳。
    名振字侯服,江宁人。崇祯癸未(一六四三),官台州石浦游击。鲁王监国,加富平将军;与舟山黄斌卿相犄角。议由海道窥崇明,扰三吴,以为钱塘之援;未行而江上兵溃。监国脱方国安之厄,走至石浦之南田;名振弃石浦扈从。会斌卿诱杀王鸣谦,叛将张国柱悉定海之众攻舟山;斌卿求救,名振遣水营将阮进以四舟冲国柱营,破走之。名振既与斌卿为儿女姻,又拯其危,乃劝斌卿纳监国;斌卿不从。永胜伯郑彩适至,以其军扈监国入闽;遂于十月丁酉发舟山(考曰:本「行朝录」。诸书云水营将阮骏,误也;辨见后)。
    冬十月丙子(初四日),我大清兵克明忠诚府,督师大学士兵部尚书杨廷麟、兵部侍郎左副都御史江广总督万元吉、吏部尚书郭维经等死之。
    时援师先后抵赣,营城外,军声颇振。诸将请战,元吉谓必待水师至并击之。水师帅罗明受者,故海盗也;兵部主事王其宏言:『明受桀骜难制,若慈母之奉骄子;今且水涸巨舟难进,岂能如约』?不听。及水师至,大兵夜截诸江,焚巨舟八十,死者无算;明受遁去。于是云南、两广军皆自溃,诸营一空,城中惟维经部卒四千人、城外惟水师后营二千人而已。旋闻隆武帝被难汀州,全城气索。是月四日,天雾且雪;王师乘夜登城,廷麟督乡勇巷战。黎明,城上炮炸,城裂遂陷;廷麟走城西清水塘自沉死。将士拥元吉夺门出;元吉叹曰:『大事去矣!为我谢赣人,使阖城涂炭者,我也;我何可独生』!遂投江死。维经入嵯峨寺自焚死。同时死者:彭期生,字观民,海盐人;万历丙辰进士,以兵备佥事驻吉安。城失走赣州,偕廷麟招降峒蛮,加太常卿;城破,冠带自经死。杨文荐,京山人,崇祯进士,历官给事中;被执送南昌,绝粒死。姚奇胤,字有仆,钱塘人;崇祯癸未进士,知南海县,行取进京,授主事,改御史。偕维经赴援,亦入嵯峨寺自焚死。吴世安,归化人,以廷麟荐授监纪推官。客有以「危邦不入」尼之者;曰:『士死知己,吾敢负杨公邪』!入城分守。客复劝其微行出险,世安正色曰:『以身许人,临危而去之乎?去城半武,非吾死所也』!扶病登陴,弹贯左膊死(考曰:世安事诸书不载,此据「寒支集」补)。主饷通判唐周慈,零陵人,元吉门下士;偕入江死(考曰:据「沅湘耆旧集」)。
    此外文臣可纪者:兵部主事周瑚被磔死,推官署府事吴国球、赣县知县林逢春、通判郭宁登、同知王明汲(考曰:金坛人)、训导徐君鼎、胡董明皆被执自杀;君鼎一门殉焉。武臣可纪者:副将马观鹏,方乞假归娶,闻警力战死。都督佥事刘天驷、参将朱永盛、卫千户孙经世与其弟纬世、纮世、监纪军务聂邦晟与其子士燫、士焕俱阖门死。参将陈烈有弟某先降,众疑之,烈誓死疾斗;及被缚,其弟劝降,不听。临刑顾谓赣人曰:『今日方知我无二心也』。在籍及流寓之官绅可纪者:兵科给事中万发祥、吏部主事龚棻、户部主事林琦、兵部主事王其宏及弟其、黎遂球、曾嗣宗、钱谦亨、于斯昌、工部主事柳昂霄、中书舍人袁从谔、刘孟鍧、刘应试、广东提学副使符溯中及其兄述中皆不屈被僇死;前河南同知卢观象(考曰:亦作象观)一门男妇沉水死,马平知县谢赞及子胤绣、从子胤斗自缢死,判官周世光携幼孙沉水死。士民可纪者:举人刘日佺、贡生杨万吉、诸生董缵卿、冯复京、余学义、欧阳丽天、诸生郭必昌、金之杰、袁汝健、庄某咸与母妻子女偕死,王统、王纯自经文庙死,周葵、陈君猷自焚死;又流寓之庐陵诸生段之浑、新喻萧瑛、宁都杨燧亦及于难焉。其微贱可纪者:乡约谢明登携妻子投井,书工赵廷瑞自尽。又有熊国本者,织人也,入忠诚社最力;被执见赣令,令举人也,叱之曰:『尔织人,何知义』?国本曰:『我织人不知义,举人顾当不义邪』?遂斩之(考曰:本「摭」「遗恤谥考」)。
    臣鼒曰:观赣州死事之烈,可以见杨、万诸公忠诚之结、抚循之劳矣。此与史阁部之守扬州、瞿留守之守桂林后先辉映,日月争光。事虽无成,可无恨矣!
    丙戌(十四日),明两广总督丁魁楚、广西巡抚瞿式耜奉桂王由榔监国于肇庆府。
    王讳由榔,神宗之孙、桂端王常瀛少子也。崇祯九年(一六三六),封永明王。
    十六年(一六四三),张献忠陷衡州,王由永州入粤西。为贼所执,系道州;征蛮将军杨国威遣部将焦琏攀城破械出之,王病不能行,琏负王趋渡河获免。南都之亡也,广东在籍尚书陈子壮将奉端王监国;会隆武帝立,议遂寝。端王薨于苍梧,长子安仁王由■〈木爱〉袭封;旋病卒。安仁王英明有知人鉴,尝谓:『居安可寄社稷、临难不夺大节者,惟司马瞿公一人』。疾笃,召式耜入;顾谓王曰:『国家事,一听瞿先生处分』。因自言为再生伽蓝,而弟亦罗汉也;先生好辅之。隆武帝以王袭封,诏中有「天下、王之天下」语。又尝语群臣曰:『永明王神宗嫡孙,朕无子,后当属诸』。暨汀州变闻,魁楚、式耜与巡按御史王化澄、郑封、知府朱治■〈忄间〉、锦衣卫佥事马吉翔、太监庞天寿等议监国;而旧臣吕大器、李永茂、晏日曙、汤来贺、董天闳、周鼎瀚、方以智、林佳鼎、程源等先后至,佥谓『王统系正,贤而当立』。桂太妃王氏召王入宫,诲之曰:『儿非治世才,何苦以一朝虚号,涂炭生民!南中、闽中可鉴也』。又告诸大臣曰:『诸臣何患无君?愿更择可者』。魁楚等请之坚,乃以是月十四日丙戌监国肇庆,祭告天地宗庙,以府署为行在,颁诏楚、滇、黔、蜀。
    明以丁魁楚为东阁大学士兼戎政尚书、吕大器为东阁大学士兼兵部尚书,瞿式耜以大学士兼吏部右侍郎摄尚书事。
    王化澄以下,进官有差。大器,未几以病去。李永茂亦自请终制,故不叙拥戴功。
    明封李明忠为武靖伯。
    明忠,江西人;狼兵帅也。奉闽中诏协剿江西,率浔州兵六千赴之。至三水,闻汀州之变,乃返肇庆,预推戴。
    壬辰(二十日),明湖广督师何腾蛟、巡抚堵允锡奉表桂王劝进。
    明以马吉翔、郭承昊、严云从、吴继嗣为锦衣卫使。
    吉翔,北直人;继嗣,涿鹿人。王之自永州奔粤西也,过道州,州人不纳,反索赂焉;赖继嗣夫妇以肩舆卫王及太妃于难,王失金册,继嗣亦失所佩州印。及杨国威复州城,获州印;而继嗣亦获金册献焉。
    徐鼒曰:常事也,何以书?讥恩幸之滥,且为吉翔乱政张本也。
    明进定蛮伯刘承胤爵为侯,镇宝庆。
    明复以王坤为司礼监秉笔太监。
    坤于崇祯时督饷宣府,骄恣不法。嗣改名肇基,事弘光帝于南都;将督闽、粤银饷,高弘图阻之,不果。入闽不见用,流寓粤中。或曰:坤事隆武帝,遘难后,始自汀州来也。时宫府草创,以坤习故事,留为司礼秉笔,颇弄权;而外廷亦遂有夤缘以进者。户部郎中周鼎瀚以内批改给事中;瞿式耜曰:『鼎瀚有推戴功,应升卿寺;破例而改,非升也,何以示新政』?然鼎瀚志在给事,竟由坤得之。王化澄以巡按御史骤升两广总制;既以庸懦受代,复进右侍郎掌中枢印,寻以墨敕升尚书。凡仓卒西幸群臣,要留不得者,皆坤为之也。
    徐鼒曰:书曰复以何?伤宦官之祸与明相终始也。
    我大清兵取明兴化,知府刘永祚死之(考曰:本「恤谥考」;而「福建通志」不载)。
    我大清兵取明漳州,漳南道傅云龙、知府金丽泽、知县涂世名死之。
    丽泽不知何许人,知漳州府廉静有为;尝讨平乱贼廖淡修。王师入漳,与道臣傅云龙、知龙溪县涂世名同日死之。世名字仲嘉,新城举人;长子常吉、仆黄锡、黄羊、王亨、蒋三同殉难。漳人士素德世名,醵金归其榇,言之有泣下者(考曰:本「福建续志」。「南略」于云龙、丽泽之死载:『或云既降授原官,为乡民所杀』。今按「续志」,则死节无疑。附志之,见「南略」之诬)。
    十一月癸卯朔,日有食之(考曰:本刘湘客「行在阳秋」。又「阳秋」载:『顺治四年正月丁未,日食』。按丁未乃初五日,不应有日食;疑日光有变,而误以为食也)。
    明大学士丁魁楚、太监王坤以监国桂王奔梧州。
    魁楚闻赣州报,与坤议奉王避之梧州。瞿式耜曰:『今日之立,为祖宗雪仇耻,宜奋勇以号召远近。苟外弃门户、内衅萧墙,国何以立』?不听。
    丁未(初五日),明前大学士苏观生立唐王聿■〈金粤〉于广州。
    聿■〈金粤〉,隆武帝之第四弟也;封为唐王,以主唐祀。观生之驻南安也,闽事急,不能赴援;既而赣州亦破,退入广州。主事陈邦彦劝以趋惠、潮,扼漳、泉以保两粤;不从。闻丁魁楚将立监国,遣邦彦至肇庆劝进,贻书魁楚欲与共事;魁楚拒之。观生乃自南韶旋师,适聿■〈金粤〉浮海至广州,有番禺梁朝锺、南海关捷先倡兄终弟及议;观生遂与旧辅何吾驺、侍郎王应华、曾道唯、布政使顾元镜以是月二日拥聿■〈金粤〉入城,立为帝,改元绍武。以都司署为行宫,招海上郑、石、马、徐四姓盗授总兵官,以与肇庆相拒。封观生为建明伯,与吾驺、应华等并拜东阁大学士,分掌诸部;按日举行幸学、大阅、郊天、祭地诸巨典。一月覃恩数次,举朝无三品以下官。凡宫室、服御、卤簿,仓卒不办;通国奔走,夜中如白昼,至有假冠服于优伶者。
    徐鼒曰:苏观生之立聿■〈金粤〉,与张国维、熊汝霖之立鲁王有以异乎?无以异也;观生拒永历之诏,与国维、汝霖之拒闽诏有以异乎?无以异也。则曷为国维、汝霖则予之,观生则否也?夫邪正之分,公私而已矣。南都初覆,浙东无主,国维、汝霖援「吾国有君」之义,招集义师;迨闽诏之来颁,事势已不可中止,匪动于功名之私也。至永历之监国,观生已知之矣,且奉表劝进矣;徒以魁楚之拒,遂为广州之图。效朝、猛之相争,忘晋、郑之夹辅,念起身家、祸延宗社,乌得与荩臣比烈哉!
    明无锡生员王谋起兵谋复常州,败死。
    谋字献之,无锡人;本姓杭,嗣王氏,遂因其姓焉。素精筮法,将起义,筮之不吉;再筮,兆益凶。怒掷课筒于地,率乡兵万人,于是月十一日夜薄郡城。知府萧某登城望之,见城外兵白布抹首,曰:『贼夜至,必民兵』。亲率师开门逆战,擒一人斩之,掷其首级,谋众遂惊溃;被获,骂不屈,萧守异之。久之,众越狱;谋独不去,遂见杀。
    甲寅(十二日),明监国桂王还肇庆。
    从瞿式耜议也。
    丁巳(十五日),明郑芝龙降于我大清。
    王师既略定兴化、泉、漳诸郡,进逼安平镇。芝龙军容煊赫,炮声震天地;自恃先撤关兵有大功,谓降绅郭必昌曰:『我惧以立王为罪耳。既招我,何相逼也』!贝勒乃退军三十里,而驰书告之曰:『吾所以重将军者,以将军能立唐藩也。人臣事主,苟有可为,必竭其力;若将军不辅立,吾何用将军哉!且两粤未平,令铸闽、广总督印以相待;吾欲见将军者,商地方故也』。芝龙大悦。其子成功谏曰:『闽、粤之地,不比北方得任意驰驱;若凭险设伏,收人心以固其本,兴贩各港以足其饷;选将练兵,号召不难矣。夫虎不可离山、鱼不可脱渊;离山不威,脱渊则困,愿吾父思之』!芝龙拂袖起。成功出告鸿逵;逵壮之,入语芝龙曰:『夫人生天地间,如朝露耳。能建功立业,垂名异世,则亦时不可失也。吾兄当国难之际,位极人臣。苟时事不可为,则弟亦不敢虚鼓唇舌。况兄尚带甲数十万,舳舻塞海,粮饷充足,辅其君以号召,天下豪杰自当响应,何委身于人?此弟为兄所不取也』。芝龙曰:『甲申之变,天下鼎沸,亦秦失其鹿,故清朝得而逐之。今已三分有二,若振一旅而敌天下之兵,恐亦为不量力也。乘其招我,全军归诚;弃暗投明,择主而事,古豪杰亦有行之者矣』!鸿逵曰:『然亦不可不为之虑』。芝龙曰:『人以诚待我,我以诚应之;何疑焉』!时成功已率所部遁金门,芝龙召之同行,不从;复书曰:『从来父教子以忠,未闻教子以贰。今父不听儿言,倘有不测,儿只有缟素而已』!芝龙嗤其狂悖。率五百人诣贝勒于福州,握手折箭为誓。芝龙遂薙发降,宴饮三日。贝勒谓内院诸人曰:『芝龙桀黠多智;今大队不来,而单骑至此,实有观望意。纵之去,有意外忧;不如挟之北上,则蛇无首,其余无能为也』。乃分隶其五百人于各旗,令莫能相见;夜半,忽拔营起。芝龙曰:『吾子弟素非驯良,今拥兵海上,脱有不测,将奈何』?贝勒曰:『此无与尔事,亦非吾虑所及也』。芝龙既北行,鸿逵、成功皆率所部入海;芝豹独奉母居安平。
    庚申(十八日),明桂王即皇帝位于肇庆府。
    丁魁楚闻广州唐王之立,谓「不即位无以厌人心而号召天下」,乃以十八日庚申即位于肇庆,仍称隆武二年,以明年为永历元年,大赦天下(考曰:「台湾外记」谓十二月十八日即位,非也。今从「纪略」、「阳秋」)。是日和风旭日,有五色大鸟从南来,集殿上;士民欢呼,谓中兴可卜。初王于宝鼎寺礼肉身佛,佛忽起立,益信安仁王罗汉之说不诬云(考曰:本「粤游见闻」)。
    明追上桂端王尊号(考曰:「阳秋」云桂端王是也。诸书或言为桂恭王,当是以福恭王而误沿耳。黄宗羲「行朝录」、钱秉镫「所知录」可证也)。上尊号曰端皇帝,庙号兴宗。
    明尊桂太妃王氏为慈宁皇太后、生母马氏为皇太妃(考曰:黄宗羲「行朝录」谓:『尊太妃王氏为孝正皇太后、生母马氏为慈宁皇太后』;误也。参考诸书,则马太妃之册尊为太后,在王太后薨于田州之后;即位时,未册尊也。所云慈宁皇太后者,实王太后。然则何以加「慈宁」字?盖桂端王元妃殁后,以王氏为继妃,故加「慈宁」字以别于元妃。所云孝正皇太后者,乃王太后崩后尊谥之号。黄宗羲立于鲁王之朝,于粤中事多得之传闻;今以钱秉镫「所知录」证之,知慈宁为王太后无疑也)。
    太妃王氏,桂端王继妃;性慈惠,通知大体。王之奔梧州也,太妃呼省臣李用楫、台臣程源面呵其弃逃无固志,诸臣皆伏地引罪(考曰:「粤事记」以斥诸臣为马妃事)。至是,册尊为皇太后;弟国玺封武靖伯。马妃,王之生母也;兄子九功封镇远伯。
    明册妃王氏为皇后。
    王妃吴人,父略,尝为粤中郡守;遂家于粤。妃素闲静,入宫后,侍两宫能尽礼;至是册为后,略封长洲伯。
    明遥上隆武帝后尊号。
    时粤中闻帝后就执,未知凶讣也;上帝号曰思文皇帝、后曰思文皇后。
    明进督师何腾蛟为武英殿大学士,加太子太保。
    明以瞿式耜为文渊阁大学士。
    明以朱容藩掌宗人府事。
    容藩,楚宗人,无赖;不齿于王府,逃入左良玉军中,冒称郡王,诸将恶之。容藩走南都,贿马士英,请以镇国将军监督楚营,几激变。闯贼余党入楚,容藩复入贼中称楚王世子;贼大喜,欲立为王。既疑其诈也,乃止。是时赴行在,言贼中情形甚悉;丁魁楚信之,荐于朝,故有是命。
    明命兵科给事中彭耀、主事陈嘉谟宣谕广州,苏观生杀之。
    前大学士陈子壮移书瞿式耜,请兴师东向,以靖唐藩。王曰:『先遣官谕之,俟其拒命,讨之未晚』。乃遣耀。耀,顺德人;旧为秦令,有能声。既奉命,过家拜祖庙,托子于友。至广州,以诸王礼见,备陈天潢伦序、监国先后,语甚切至;且谕观生曰:『今上神宗嫡胤,奕然灵光;大统已定,谁复敢争?且闽、虔既陷,强敌日逼,公不协心戮力为社稷卫,而同室操戈,此袁谭兄弟卒并于曹瞒也。公受国厚恩,乃贪一时之利,不顾大计,天下万世将以公为何如人也』!观生怒,杀之;嘉谟亦不屈死。时邦彦亦奉王命赍敕还谕,闻耀等被杀,乃遣人以敕授观生,致书晓以利害;既闻林佳鼎之败,乃变姓名,入高明山中。
    明加陈子壮中极殿大学士兼兵部尚书,节制两广、江西、福建、湖广军务。
    隆武帝尝欲相子壮,子壮以前议宗室阶换事有宿憾,辞不行。既苏观生将立聿■〈金粤〉,阻之不得,乃退居南海之九江村,阴致书瞿式耜请兵东向;故有是命。会王师入广州,道阻不得行。
    明以兵部右侍郎林佳鼎督师三水。
    明以萧琦为兵部尚书、晏日曙为工部尚书、周光夏为都察院都御史。
    癸亥(二十一日),明前大学士傅冠被执至汀州,不屈,死之。
    冠之寄寓泰宁也,主门人江亨龙家。亨龙,小人也。初以阁部名执弟子礼;既惧为居停累,乃自首。而遣其子养源走告冠曰:『江随父子白清帅,欲生得公矣!养源家百口,公是视耳』!盖江随前为冠受杖,故养源以此诳冠;冠不悟也,但曰:『一死报国,吾事已毕』。径自投缳。养源跪抱冠曰:『公不生见清帅,江氏百口立碎矣』!顾指庄客辈曰:『即此族何辜,忍令为血池乎』?遂舁冠就道。夜私起投溪,为守者所觉;次石牛关,抢头欲死,守者复阻之。过罗汉岭,见新坟,者曰:『此忠诚伯周之藩墓也』。泣拜题诗而去(考曰:诗云:『闻道延津簇羽骑,翠风飞越五云迷;汀州草色空迎辇,谁覆周郎裹革尸』)。至汀州,李成栋延之上坐曰:『公大臣也,但遵制薙发,保公无他』。冠诧叹曰:『自冠裳以来,有髠头宰相否』?成栋复进曰:『公发种种矣,与髠何异!但稍加铍掩众目,即可婉曲报闻耳』!冠厉声曰:『汝知千古有文文山乎?我乡先进也。吾乡无髠头宰相,但有断头宰相耳』!成栋自是不复言,然礼待甚厚,饮食必偕。成栋既率兵入广,镇将李发待冠如初。一日对奕,局罢,发文书,忽请曰:『公必不顺命者,今奉令旨收公矣』!冠欣然起曰:『早毕吾事,尔之赐也』。整衣冠向南拜曰:『臣负国无状,死不足赎』!复向西拜曰:『祖父暴骨,惟冠之辜』!索笔题诗于壁,引颈受刑。发部卒皆涕落,无忍加刃者。赏之,亦不应;惟知府李兰友家丁某受赏而施刃焉。是日昼晦,悲风震瓦,汀人无不掩涕(考曰:「寒支集」载冠于丙戌十一月二十一日死汀州,与诸书合。而「台湾外纪」谓死于丁亥十一月二十一日;误也。冠题壁诗曰:『白发萧萧已数茎,孽冤何必苦相寻?拚将一副头颅骨,留取千秋不贰心』。又诗云:『愤血已成空,往事徒回首;国难与家仇,永诀一杯酒。幻影落红尘,倏忽成今古;名望重如山,此身弃如土』。亦冠难中作也)。家人傅国桢葬其骸于罗汉岭,与周之藩墓相望。首在函中,忽吐白光;时示梦于狱囚,祈卜皆奇验。己丑三月,冠之子乞骸骨归葬;始合身首殓之,竟体作黄金色。旧衣二领弃墓侧,风雨经年,帛色如故;行道见者呼为「相公衣」。后宁化邱、赖二生被袭而归,每以示人,盖有叹且泣者。
    徐鼒曰:冠生平相业无所展布,独其从容赴义,视死如归,几于求仁得仁者之无怨悔;岂为忠臣易而为良臣难哉!冠于思宗时入阁,以雍容静镇之相,遇刚愎苛察之主,凿枘之不入,故展布之为难也。呜乎!狄庆锄袁、陶榖族李,翼而长者反而噬。予不敢谓冠作相之无才,而转惜其知人之不哲矣!
    丙寅(二十四日),明郑彩奉监国鲁王次中左所;寻改次长垣。
    中左所亦名鹭门,即厦门也。初,郑芝龙密令彩执监国归命,彩不可,乃匿监国;而以南夷貌类者,服监国冠服,居舟中。谓守者曰:『事急,则缢以示之』。会成功起兵海上,驻札中左所;以唐、鲁旧嫌,意不欲奉监国,称明年为隆武三年。于是彩奉监国改次长垣。庚午(二十八日),明李明忠败广州兵于三水。
    广州遣番禺人陈际泰督师犯肇庆,武靖伯李明忠自韶州入援,战于三水,大捷;俘斩八百余级,际泰遁去。
    十二月癸酉朔,明招讨大将军忠孝伯朱成功起兵海上,以图恢复。
    成功虽受殊恩,实未尝典兵柄;已闻芝龙北去,乃悲歌慷慨,携儒巾、蓝衫赴文庙哭,焚之;曰:『昔为孺子,今为孤臣;向背去留,各有作用。惟先师昭鉴之』!自金门回安平,会阁部路振飞、曾樱设高皇帝神位誓师恢复;有『本藩乃明朝之臣子,缟素应然;实中兴之将佐,披肝无地。冀诸英杰,共伸大义』之语。用招讨大将军印,称「罪臣国姓成功」。出家帑犒军;以洪政、陈辉为左右先锋镇,杨才、丁镇为亲丁镇,郭泰、余宽为左右护卫镇;林习山为楼船镇,柯宸枢、杨朝为参军,杜辉为总协理。训练士卒,整饬船只,往来岛屿以观变。
    徐鼒曰:纪年于郑成功之事,悉书赐姓何?嘉其志不忘明,且史例也;克用、存勋之于唐,成功其庶几乎!
    甲戌(初二日),明林佳鼎与广州兵战于三山口,败绩;以王化澄代之。
    三水之捷,佳鼎有骄色。故与广州总兵林察相善;察使海盗诈降,佳鼎信之,乘胜追至三山口。东南风大作,广州兵以火攻之,佥事夏四敷赴水死。李明忠登岸列营,泥淖深三尺,人马尽陷;明忠以三十骑走免。肇庆大震,内批以王化澄为兵部右侍郎兼都御史,代佳鼎督师。瞿式耜奏:『内批用人,非兴朝举动』。不听。(考曰:诸书皆云佳鼎死。按「台湾外纪」,佳鼎后归于郑成功)。
    明以王化澄为兵部尚书。
    时驾将幸梧州,兵部尚书吕大器请留守东方;乃入韶州,寻入蜀。王以化澄行尚书事。化澄金溪人,崇祯甲戌(一六三四)进士;乙酉(一六四五),南都授御史,巡按广东。
    明起复前兵部尚书李永茂为东阁大学士,知经筵。
    永茂,永城人;崇祯丁丑(一六三七)进士,官给事中。北都陷,被贼掠。弘光时,授南赣巡抚,尝抗大清兵,加兵部尚书。丁忧归,预拥戴功,自请终制;至是进大学士,以守制不入直,专知经筵。永茂疏荐十五省人望十五人,御史刘湘客预焉;太监王坤启视不悦,涂抹十四人名而黜湘客。永茂怫然曰:『茂以十五省人进,非私也;斥湘客者,斥茂也』。即日解舟去。瞿式耜疏言:『大臣论荐固其职,司礼辄去取其间,何以服御史?何以安大臣』?坤复疏荐海内人望数十人;式耜言:『司礼抑人固不可,荐人更不可』。吏科都给事中刘鼒亦疏论内臣荐人之非。王怒,夺鼒等官;式耜力持之,乃寝。寻擢检讨方以智为中允、改湘客为编修,充经筵讲官。坤不悦,且疑刘鼒疏出以智手;以智乃弃官去。湘客,西安人。
    明下御史童琳廷仗,大学士瞿式耜疏止之。
    琳劾都御史周光夏越资序题,私乱台规;王怒,下琳廷杖。式耜言:『新政未布,何可杖言官』?乃止。
    丁亥(十五日),降将李成栋以我大清兵取广州;明唐王聿■〈金粤〉殂,大学士苏观生自杀,太仆寺卿霍子衡死之。
    观生本无猷略,既兼综内外事,益惛瞀;惟关捷先、梁朝锺是任。有杨明竞者,潮州人,好为大言,诡称精兵满惠、潮间,可十万;即授明竞巡抚。又有梁鍙者,妄人也,观生谓其才,用为吏科都给事中;与明竞大纳贿赂,所招海盗白日杀人,悬诸贵官之门以示威,内外大扰。王师已下惠、潮,长吏皆降附,即用其印移牒广州报平安,观生信之。丁亥望日,聿■〈金粤〉视学,百僚咸集;或报大兵已逼,观生叱之曰:『昨潮州报无警,乌得遽至此?妄言惑众,斩之』!如是者三。兵临城下,观生犹疑为海盗。已自东门入,始召兵登城战;仓卒不能集,城遂陷。聿■〈金粤〉方阅射,急易服逾垣,匿王应华家。俄为追骑所获;馈之食,不食,曰:『我若饮汝一勺水,何以见先人于地下』!遂投缳死。周、益、辽等二十四王俱遇害。观生走梁鍙所问计,鍙曰:『死尔!复何言』!观生入东房、鍙入西房,各拒户自缢。鍙故扼其吭,气涌有声,且推几仆地;观生信其死,遂自缢。明日,鍙献其尸以降。梁朝锺者亦自刭死。大学士何吾驺率官绅投诚,乞修「明史」;时有「吾驺修史,真堪羞死」之语。亦有已降而复为明官者,碌碌无足述?惟太仆寺卿霍子衡,殉节可纪焉。
    子衡字觉商,南海人;万历中举于乡,由海康教谕迁国子监助教,累官户部员外郎,授袁州知府。解职归,聿■〈金粤〉召为太仆寺卿。城破,语妾莫氏及三子应兰、应荃、应芷曰:『临难毋苟免,若辈知之乎』?三子曰:『惟大人命』!子衡援笔大书「忠孝节烈之家」六字悬诸中堂,朝服北向拜,又易绯袍谒家庙,先投井死;妾从之,应兰偕妻唐氏及一女继之,应荃、应芷偕其妻徐氏、区氏又继之。有小婢见之,亦从死;惟三孙得存。
    臣鼒曰:苏观生、霍子衡、梁朝锺皆死于广州之难者,何以别白书之?「纲目」于梁之亡也,敬翔、段凝则曰伏诛,王彦章则曰死之;此其例也。观生挟孱王为奇货,私拥戴为首功;登用匪人,翫若儿戏。黄宗羲许为荀息之不食言,过矣!绍武亡国之正,追配思宗,名之何?别于隆武帝且以尊桂王也。
    丁酉(二十五日),明桂王奔梧州,以朱治■〈忄间〉为两广总督。
    王师日逼,司礼王坤趋王西避之。式耜夜掉小舟留驾,曰:『我兵水陆凫至,三水可上下搤也』。王不能用。式耜请身留肇庆,朱容藩曰:『左右所恃式耜一人;式耜留,则上行益孤』。乃以肇庆府同知朱治■〈忄间〉为两广总督,守肇庆。王舟西上,式耜部署五日,始疾趋抵梧;而王西行又五日矣。治■〈忄间〉字子暇,嘉兴籍;天启辛酉举人。
    明黄毓祺、徐趋袭江阴,不克;趋死之。
    毓祺、趋之起兵行塘也,江阴破,乃亡命淮南,与其党栖山中。是年冬,侦城中无备,率王春等十四人来袭,不克;十四人皆死。趋被获,见县令刘景绰长揖不跪,左右叱曰:『非尔父母官邪』?趋厉声曰:『此故明降臣,何父母为』?令壮其志,拟释之,言『吾知子非谋逆者,岂有所亲在狱,欲篡取之邪』?曰:『我何亲在?志不忘故国耳』!令曰:『若然,子必死耳』!曰:『我固不欲生,而遂为此也』。令曰:『子诚奇士,吾将荐之以官』。趋乃笑曰:『汝为明进士,位至监司,亦不庳矣。今降而为令,汝且不能自择,而为我择官乎』!令曰:『吾非得已,徒以吏隐耳』!曰:『汝外吏,欲去则去,天壤甚宽,何致含羞苟活贻青史玷哉』?令大惭,连呼送狱。明年正月八日被杀。已而捕同谋者;毓祺既远逸,乃收其二子大湛、大江;兄弟争死。后输入官,配功臣家,乡人敛金赎之;教授弟子,学行不愧其父。毓祺于己丑(一六四九)三月,死于故敕之狱。
    我大清肃亲王豪格诛献贼于凤凰山。
    贼宝宁守将刘进忠部下多蜀人,献忠谋执之而坑其众;漏言于阍者,一军闻之皆逃。会王师西征至汉中,进忠归命,具言『献忠在顺庆之金山铺,为西充、盐亭之交境;去此千四百里,疾驰五昼夜可及』。肃王命导师疾行,至西充之凤凰山。会大雾,潜勒军登山。贼谍者知之以告;献忠素骄,又以进忠守朝天关,不虞大兵之至也,斩之。如是者三。肃王挥铁骑促之。时方辰食,献忠衣飞蟒半臂,含饭率牙将数十人仓皇出视。进忠指善射者章京雅布兰射之,一矢中额;讶曰:『果然』!逃伏积薪下;曳出磔之,尸诸辕门。士女往斫之,骨肉糜烂殆尽;或剖视其心,黑如墨。埋尸处丛草如棘,误触之辄成大廱;亦时见黑虎守其旁。
    臣鼒曰:稗官家言成都锁江桥有回澜塔,献贼毁为将台;穿穴得古碑,篆文曰:『修塔余一龙,坼塔张献忠;岁逢甲乙丙,此地血流红。妖运终川北,毒气播川东;吹箫不用竹,一箭贯当胸。炎兴元年诸葛孔明记』。语怪者侈称之,鼒独嗤其妄也。夫武侯前知之说,不见正史。其「出师表」一云『难可逆料』,又云『非所逆睹』。是武侯于鞠躬尽瘁切己之事,尚不以前知自许;独奈何取千百年后不知谁何之事、不知谁何之人而冥测之乎?食少事烦,胡暇为此?且即测而知之矣;且勒石以纪之、穿土以埋之,此非一手一足之所能为;相臣有此举动,通国宜相播闻,何待千百年后始掘土而出之哉?此类不经之谈,唐、宋小说家犹不见;有明人士不学而嗜奇,,故传说者多。近日粤匪肆虐,亦传有掘碑之事,疑皆不学者踵前人陋习而妄言之、妄听之;否则,作逆者伪为之以惑人心,如牛腹帛书类也。故因论献忠事而剖其愚焉。
    献贼余党陷明佛图关,平蜀侯总兵曾英死之。
    英驻军江上,商民避贼者依英以自固,因之成市。贼党孙可望等突至佛图关,英部将李定、余仲、李占春等逆战;可望等皆穷寇死斗。李定等失利,而余仲即入营纵火,众大乱,英中矢以颠于河而殁;占春与于大海率残卒二千人退入涪州。英,福建人,累立战功,粤中封平蜀侯;威名为贼所惮。尝欲屯田于重庆,而督师王应熊不许;识者惜之。
    献贼余党陷明綦江。
    翁某妻康氏为贼所获,不屈死。又罗氏女年十四,投水死。
    我大清兵取重庆,明巡抚马干死之。
    初,干既复重庆,贼遣刘文秀以数万众来攻,干固守;曾英援兵至,贼败还。是时大兵追贼余党至重庆;干出御,败死。
    卷第十四
    丁亥、我大清顺治四年(一六四七)春正月(明永历元年、鲁监国二年。海上朱成功称隆武三年)癸卯朔,明桂王在梧州。
    王在梧江舟次,免朝贺。时户部尚书吴炳、宫詹方以智、朱天麟、郎中吴贞毓、给事中唐诚、御史程源、中书吴其靁、洪士彭、锦衣卫马吉翔、司礼监庞天寿皆从。寻自梧州由府江泝流北上,兵卫寥寥;知府陆世廉惟募挽舟人以进(考曰:「粤事记」云:『唐诚,湖广人,癸未进士;吴其靁,宜兴人;洪士彭,宁国人;陆世廉,苏州人』)。
    明监国鲁王在长垣。
    戊午(十六日),我大清兵取肇庆,明两广总督朱治■〈忄间〉弃城走。
    时广东地尽失。龙门破,里人廖翰标以二幼子托父,自缢死。番禺破,里人梁万爵赴水死。翰标,天启中举人,知江西新城县,廉惠;民为建祠。万爵,隆武时举人。
    明大学士瞿式耜奉桂王奔平乐;丁魁楚走岑溪,王化澄走浔州,李永茂、晏日曙走博白。
    王发梧州,魁楚惑于奸弁苏聘之说,密款于李成栋,移舟西入岑溪;化澄携中枢印入浔州,永茂、日曙走博白,护跸者惟式耜一人。
    明前都御史张家玉、举人韩如璜起兵复东莞。
    家玉字子元,东莞人。崇祯癸未(一六四三)进士,授庶吉士。闯贼之陷北都也,家玉被执不能死。贼败南还,以荐贤于贼,被逮。南都亡,脱归;从隆武帝入闽,擢翰林侍讲,监郑彩军出杉关。王师至,彩奔入关;家玉走新城,与知县李翱共城守。中矢堕马,折臂走入关。寻以右佥都御史巡抚广信,募兵惠、潮间,说降山贼数万;将赴赣州之急而汀州变闻,乃还。与如璜结乡兵攻东莞,知县郑霖降;籍前尚书李觉斯家赀以犒军。甫三日而王师至,家玉败走。如璜字姬命,亦东莞人。
    明兵科给事中陈邦彦起兵攻广州,不克。
    邦彦字令斌,顺德人;为诸生,意气豪迈。南都立,诣阙上政要三十二事;格不用。隆武帝读而伟之,即位,授监纪推官;未任,举于乡。以苏观生荐,改职方主事,监广西狼兵,援赣州。至岭,闻汀州变,劝观生东保惠、潮;不听。王之监国肇庆也,观生遣之入贺;甫谒王于梧州,而观生又立聿■〈金粤〉,邦彦不知也。夜二鼓,王遣中使十余辈召入舟中,王太妃垂帘坐、王西向坐、丁魁楚侍,语以广州僭立事。邦彦请急还肇庆正大位,以系人心;且云:『彼强我弱,以战则非计;彼曲我直,以和则非名。警报日迫,彼若知惧,必来求成。不然,则粤东十郡我居其七,委其三于彼以代我受敌;我复从而乘其敝,不亦可乎』?王大悦,立擢兵科给事中,令赍敕还谕观生。及入境,闻杀使臣事,乃变姓名入高明山中。
    初,万元吉遣族人万年募兵于广,得余龙等千余人,未行而赣州失。龙等无所归,聚甘竹滩为盗;他溃卒多附之,至二万余。既闻王师克肇庆,王自平乐走桂林,势危甚;邦彦乘间说余龙围广州,而己发高明兵由海道入珠江与龙会。遗书张家玉曰:『桂林累卵,但得牵制毋西,使浔、平间可完葺;是我致力于此,而收功于彼也』。家玉以为然。龙焚我水师百余艘,直抵广州。李成栋闻乱返救,扬言取甘竹滩;龙卒素无纪律,且顾其家,辄引退,邦彦亦却归。
    癸亥(二十一日),明桂王由平乐如桂林,加瞿式耜太子太保;遣使慰劳定兴伯何腾蛟,趣其兵入卫。
    成栋还救广州,故乘舆得达桂林。瞿式耜分部守御,谕诫各路征镇曰:『粤西居山川上游,敌不能仰面攻明矣!兵士云屯湖南北,南宁、太平出滇,柳州、庆远通黔,左;右江四十五洞土狼标勇詟国家威惠三百年,悉受衔橜,足资内备:愿诸君勉之』!时朝廷新创,式耜修纲纪、布威武、抑权阉、招俊杰,一时倚以为重。
    乙丑(二十三日),我大清兵取高州、雷州、廉州。
    李成栋既克肇庆,别遣将下高、雷、廉三府。
    明□□林举贤、陈耀起兵潮、惠二州。
    辛未(二十九日),我大清兵取梧州,明广西巡抚曹烨降;苍梧县丞巫如衡死之。
    王师取肇庆,苍梧知县万思夔作一大木龟,令牵之号于路曰:『降敌者似此』!及佟养甲、李成栋兵薄梧州,巡抚曹烨(歙县人,以「春秋」获隽者也)舆榇肉袒牵羊以迎曰:『烨不知天命,不早事君;使君怀怒以及下邑,烨之罪也。若罪不赦俘,诸军惟命;使得自新,君之惠也』。成栋笑而释之。兵入城,思夔书烨姓名于木龟,置诸堂;遁去(考曰:本「东明闻见录」)。时官属皆稽首授印绶,如衡独持印不与。再三谕,不屈;乃遇害。如衡字宗岷,宁化人(考曰:本「寒支集」)。
    降将李成栋杀明丁魁楚于岑溪。
    先是,魁楚闻广州破,遣所亲赍金宝密款于成栋;故魁楚恃以无恐,载囊橐四十余船,西入岑溪。既所亲达魁楚意,成栋伪许之,且手书答焉。魁楚意大安,移舟五里迎之;成栋握手,恨相见晚,谓『明日吉期,烦先生摄两广篆』!邀魁楚父子痛饮而别。夜半,忽令旗召之。入见,则成栋戎服升帐,列炬交然。魁楚知事已变,叩头乞一子或不及妻孥。成栋笑,令先斫其子,次及魁楚;分其眷口每营一人,获精金八十四万,惟一妾投江死焉。
    徐鼒曰:魁楚降矣,何以不书降?存疑也。诸书亦有谓魁楚战死藤江者,故疑事无质焉。
    明湖南道副使陈象明与大清兵战于梧州之榕树潭,败绩;死之。
    象明字丽南,东莞人。崇祯戊辰(一六二八)进士,由户部主事出知饶州府。忤巡按御史,被劾;谪两浙盐运副使,累迁湖南道副史。何腾蛟令征饷广西,象明因檄调土兵与陈邦傅连营,东至梧州;与大兵战于榕树潭,败死(考曰:此于月日不可考,姑以事次之梧州破后)。
    我大清兵取平乐,明布政使耿献忠降,守将陈邦傅走南宁。
    献忠,陕西人;初为金华府同知,与朱大典共城守。至是竟降。
    明浔州守将李明忠降于我大清。
    明宗室朱容藩以罪削职;寻复其官。
    兵科程源者,四川人也,与容藩交甚欢;谓之曰:『川中诸将兵不下数十万,吾两人各请总督之职,公督东北、我督西南,贼不足平也』。容藩喜,具疏请之。加源太常寺少卿,经理三省;容藩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总督川东军务。及王移跸桂林,容藩觊觎入阁,受命不即行;私属给事中唐诚疏劾丁魁楚私逃,谓『扈从单弱,如容藩、程源皆拥戴重臣,不宜出外』。王怒。削容藩职,将诛之。容藩赂内监庞天寿言之太后,谓王曰:『变乱以来,宗室凋零,容藩罪不至死,毋过求』。王不得已赦之,复其官。容藩遂入四川,程源入贵州。
    明监国鲁王以熊汝霖为东阁大学士。
    明监国鲁王以张煌言为右佥都御史。
    明监国鲁王誓师长垣,提督杨耿、总兵郑联以兵来会;进郑彩建国公、张名振定西侯、杨耿同安伯、郑联定远伯、周瑞闽安伯、周鹤芝平彝伯、阮进荡湖伯(考曰:「纪略」、「摭遗」诸书俱云荡湖伯阮骏,误也。按黄宗羲「行朝录」、汪光复「航海遗闻」,则张名振部将封荡湖伯者名阮进。辛卯八月,舟山螺头门之战,进投水死,亦曰被擒。九月,王师破舟山,以巴成功守之。乙未冬,延平王朱成功遣英义伯阮骏、总督陈六御围舟山,巴成功降。明年八月,王师复取舟山,阮骏赴海死。是辛卯八月死舟山者为阮进,丙申八月死舟山者为阮骏。诸书或误以荡湖伯为阮骏者,盖「进」与「骏」音相近,又同为舟山赴海死之人;传闻异词,无从辨别。今以「航海遗闻」考之,则鲁王之监国舟山也,阮进爵太子少傅,进侄阮美、阮骍、阮骥俱以英义将军为左都督。辛卯,王师逼舟山,会议堵御之策;则阮进独当定关,阮美、阮骥遏南师,阮骏、阮骍断北洋:事迹较然可考。骏,盖进之子侄辈也。赵翼、魏源诸儒俱沿习不辨,故详志之)。
    明鲁平彝伯周鹤芝复海口,以参谋林钥舞、总兵赵牧守之。
    鹤芝(考曰:「行朝录」作崔芝。按崔乃寉字之讹,俗省鹤作寉)号九京,福清人。初为海盗;久之受抚,以黄华关把总稽查商舶。乙酉(一六四五)秋,隆武帝加水军都督,副黄斌卿驻舟山。将乞师日本,斌卿阻之;鹤芝怒而入闽。郑芝龙之将降也,以书招鹤芝计事;至则降已决,鹤芝与监军朱永佑流涕谏,不听。鹤芝曰:『某海隅亡命耳,无所轻重。所惜明公二十年威望,一朝堕地为天下笑。请得效死于前,不忍见明公之有此举动也』。抽刀自刎,芝龙起而夺之。数日,芝龙竟北去;鹤芝乃移驻海坛,与张肯堂出师复海口、镇东二城,以赵牧、林钥舞守之。
    明监国鲁王以前佥部御史刘中藻为兵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
    初,中藻宣谕浙东;还至金华,朱大典荐其才。隆武帝召对称旨,擢右佥都御史,巡抚金、衢,团练獠民。闽事败,窜入括苍,纠众攻庆元、泰顺、寿宁、福安、宁德、古田、罗源七县守之;请命监国,进兵部尚书兼大学士。中藻善抚循,激劝富人出财佐饷,士卒乐为之用。郑彩心忌之,中藻亦不为之下,遂有隙(考曰:「泰顺县志」:『顺治五年,巨寇伪太师冯生舜率党杨球、郑训等万余陷城,我知县张联标死之;踞城四阅月始去』。按李世熊「画网巾先生传」云:『或指为冯舜生』。冯舜生当即冯生舜,因与中藻时事相涉,故「福宁府志」又以画网巾为中藻子思沛也。此盖同时事,附志之)。
    明孙守法退屯石子城。
    献贼余党陷明遵义。
    初,督师王应熊与巡按瞿■〈日上永下〉驻遵义;孙可望兵逼,应熊遁入毕节卫、■〈日上永下〉走真安州。贼入遵义,奉伪皇后陈演女为主,驻桃花洞。既而王师克重庆,乃焚贼后,拔营走贵州。
    二月壬申朔,明监国鲁王围海澄。
    癸酉(初二日),明监国鲁王攻漳州,不克;总兵陈国祚战死。
    甲戌(初三日),我大清兵救海澄;明监国鲁王退入于海。
    丙子(初五日),明福建人洪有桢(考曰:诸书皆作洪有文。同安阮〔旻〕锡「夕阳寮存稿」「洪亮士传」云:『讳有桢』。今从之)起兵复漳浦县城;寻陷,死之。
    有桢字亮士,嘉禾里人也(考曰:诸书亦曰饶州人)。早岁工书,贾人持售外国,得重价;盖醇谨儒生也。忽从侠客纠海边壮士数百人,入据漳浦;鲁监国嘉之,即以为令守之。未几,城复陷;被执,暝目骂不绝,磔于市。悬其头于城之东门,数日色不变;一卒投诸濠中,夜狂叫,若有击之者,乃罗拜而瘗之。同时有杨涞者,亦不屈死(考曰:本「夕阳寮稿」)。
    明□□赖天肖起兵潮州,杀降将文贵、陈虎、余成隆。
    明□□陈顺、简信起兵韶州、□□苏来起兵惠州、□□黄奇策起兵新会。
    徐鼒曰:爵里不可考,则阙之。
    明征前礼部尚书文安之、前大学士王锡衮入阁,道阻不至;乃以翰林学士方以智为东阁大学士。
    安之,夷陵人;天启壬戌(一六二二)进士,授庶吉士,历官南京司业。崇祯中,迁南京祭酒;为薛国观所构,削籍归。南都起詹事、闽中拜礼部尚书;安之方转侧兵戈间,皆不赴。锡衮,禄丰人;与安之同年进士,授庶吉士。崇祯中,累官少詹事;十三年(一六四○),擢礼部右侍郎,寻掌部事,调吏部。十六年(一六四三)以忧归,闽中拜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至是申前命,与安之同入阁;道阻皆不至。安之于庚寅(一六五○)六月谒王梧州(事见后),锡衮乃死于沙定洲之难(考曰:「明史」谓:『定洲执锡衮至会城,诡草锡衮疏,请以定洲代黔国公镇云南。疏既行而以稿示;锡衮大恨,愬上帝祈死,数日忧愤卒』。而稗官家亦谓锡衮起兵讨定洲,兵败被杀。未知孰是)。以智,字密之;崇祯庚辰(一六四○)进士,官检讨。北都陷,为贼所掠,濒于死。南都马、阮当国,叹曰:『是尚可为邪』?褫衣散发,卖药五岭间;隆武帝召之,不赴。是时以翰林学士知经筵,命入阁办事。以智知不可为,乃为僧去。
    明召周堪赓为户部尚书,不至。
    明召郭都贤为兵部尚书,不至。
    都贤字天门,益阳人;天启壬戌(一六二二)进士,历官江西巡抚。贼陷吉安、袁州,被议弃官;入庐山。弘光时,史可法荐授南京操江,不赴(可法,故都贤会试分校所得士也)。至是,以兵部尚书召。而都贤已祝发浮邱山,号顽石,又号些庵;茹苦行脚,流寓沔阳。都贤博学精画绘,尤工诗;多为乡人所传。然竟以诗累,客死江陵之承天寺。
    臣鼒曰:「沅湘耆旧集」云:『洪承畴之革职也,都贤奏请起用。承畴德之。后归朝,奉命经略西南,谒都贤于山中,馈以金,不受;请以其子为监军,亦不许』。是都贤立身有本末,灼然可见;而世有以他端议之者,亦刻核之论哉!
    明召刘远生为刑部尚书。
    明以丁时魁、金堡为给事中。
    时瞿式耜收召人望,疏请道里之可达行在者;丁时魁论新政、金堡有清直声,故有是命。
    徐鼒曰:侍郎以下升擢悉不书,给事中何以书?五虎乱政张本也。
    明以举人王夫之为行人司行人。
    夫之字而农,号姜斋,衡阳人。崇祯壬午,偕兄介之举于乡。以瞿式耜荐,授行人,转徙楚、粤、滇、黔间。缅甸既覆,隐猺峒以终(学行详「纪传」)。
    徐鼒曰:行人微者也,何以书?贤夫之也。同时顾炎武、黄宗羲、傅山、李颙诸硕儒为世宗仰,夫之学业相与颉颃;而衡阳地僻,绝人逃世,不得与顾、黄诸公通声闻,故知之者绝少。而鸡鸣不已,鹤和在阴;药房荷屋之中,芰衣蓉裳之侣,同心之子不乏其人。如夏汝弼、唐端笏、刘惟赞、陈五鼎、阳镇、周士仪、章有谟诸人者,虽成就不皆可传,要皆抱殷顽之戚、守汉腊之遗;郑所南、谢皋羽之流,盖其选也。「纪传」之作,其亦弗获已夫!
    己卯(初八日),明监国鲁王遣兵攻福州,不克。
    壬午(十一日),月掩岁星于东井。
    明孙守法退屯石鳌谷。
    明陈邦彦遣兵复顺德。
    邦彦遣其门人马应房以舟师会余龙,取顺德(考曰:「阳秋」应房亦作应芳)。
    明监国鲁王遣兵攻兴化,不克。
    守将张应元,故降将也;出城逆战,海师败走。
    明刘承胤以兵入卫,驻全州。
    承胤,南都人;酗酒,有膂力,号刘铁棍。以征蛮獠功,累官至副总兵。何腾蛟之受闯贼余党降也,题授总兵官,镇武冈。丙戌(一六四六)七月,隆武帝封为定蛮伯,渐骄恣不奉法。是年正月,王奔桂林;承胤具疏迎驾。兵科给事中刘尧珍以事过武冈,语不合,承胤拳殴之;指挥张同敞、御史傅作霖责之曰:『尔具疏迎驾而得罪朝绅,何也』?承胤乃具酒请罪。其后谒王于全州,倨侮无人臣礼;御史瞿鸣丰疏劾之。次日朝退,承胤指都御史杨乔然曰:『汝任风宪长,言官妄言,汝不能表率,要汝何为』?乔然与之争,至裂冠毁裳。初,亦以为武人粗卤无足责,且尝逐擅权之司礼太监王坤而面叱周鼎瀚为奄寺鼻息;故或以此多之(考曰:本「武冈播迁始未」)。
    丙戌(十五日),明桂王幸全州;瞿式耜疏止之,不听。
    平乐报至,司礼王坤又趋王幸楚。式耜疏谏,略曰:『上不幸楚,楚师得以展布。半年之内,三、四播迁,兵民狐疑;局促如飞瓦,翻手散而覆手合。上在粤则粤存,去粤则粤危;我进一步则人亦进一步,我去速一日则人来亦速一日。故楚不可遽往,粤不可轻弃。今日勿遽往,则往也易;轻弃则入也难。且海内幅员止此一隅,以全盛视粤西,则一隅似小;就西粤恢中原,则一隅甚大。若弃而不守,愚者亦知拱手送矣』!不听。
    明进瞿式耜文渊阁大学士兼吏、兵二部尚书,留守桂林;以总兵焦琏兵隶之。
    式耜知驾不可留,请身留桂林;疏请暂跸全州,以扼楚、粤之中。已而警报狎至,王趣式耜治装从行;式耜谢曰:『君以仁,臣以义。臣奉命守此土,当与此土共存亡』。于是从官皆行,式耜独守(考曰:「阳秋」次此事于三月,于事不合;今从「纪略」)。
    明晋刘承胤为安国公。
    明命思恩侯陈邦傅守昭平。
    邦傅,处州人,崇祯末为广西总兵;隆武二年(一六四六),挂征蛮将军印。是时,命以所部守昭平(考曰:本「西粤新书」)。
    明以礼部右侍郎吴炳兼东阁大学士,入阁办事。
    炳,宜兴人;万历丙辰(一六一六)进士,授蒲圻知县,历官江西提学副使。江西失,流寓广东,以礼部右侍郎召;寻命以本官兼大学士,入阁。
    癸巳(二十二日),明监国鲁王遣兵攻福清,不克。
    围城三日,守将张心裕亦降将也,出北门逆战;海师败走。
    乙未(二十四日),明林举贤、陈耀攻广州,不克。
    丙申(二十五日),我大清兵取长沙,明何腾蛟定衡州。
    知县王宸、县丞杨日新降;腾蛟单骑走。
    我大清兵取湘阴,明守将王进才大掠而遁。
    明督师何腾蛟檄诸镇援长沙,不至;黄朝宣走衡州。
    时诸镇复起而为盗;朝宣父子尤甚,劫人每剥其皮。湘乡举人龙孔蒸,尝拒献贼伪命者;奉母避山中,与友人洪业嘉同及于难。
    献贼余党陷贵阳,明布政使张耀、在籍前兴宁知县吴子骐等死之。
    耀字融我,三原人;万历中举于乡,由知县历官贵州布政使,得民心。贼渡乌江,守将定番伯皮熊走都匀;耀言于巡抚米寿图,请发民兵守御,寿图以众寡不敌难之。俄贼掩至,寿图走沅州;耀率家众乘城拒击。城陷被执,孙可旺说之曰:『公,秦人也;若降,当位宰辅』,耀怒詈不屈;械其妻孥于前曰:『降则一家免死』。耀骂愈毒,乃杀之;一家皆惨死。子麒,贵阳人也,亦万历中举人。闻可旺将至,偕邑绅刘管、杨元瀛率乡兵扼之要路;力竭被执,俱不屈死。管字子佩,官主事;元瀛字蓬山,官同知:并乡荐起家。同时殉难者:户部郎中谭先哲、兵备参议石声和,俱平坝卫人。或曰声和死于安顺。子吉,诸生也,殉之(考曰:本「殉节录」)。
    献贼余党陷定番州,明兵备佥事曾益死之。
    益,临川人;以贡生特用,历官司务主事,迁兵备佥事。贵阳陷,走定番州,与按察使唐勋调土兵守城,药箭射贼将张能奇几死。贼绐之曰:『与我斗酒,即退去』。城中以为怯也,守稍懈;贼乘之,遂陷。益阖门死难;弟栻为蒲圻令,亦死于贼。或曰益死于安平(考曰:本杨在「张献忠乱蜀始末」)。又有顾人龙者,州人也;致仕家居。冠带登陴;被执,骂贼死。
    献贼余党陷永宁州,明知州曾异撰死之。
    异撰,四川荣昌人;举于乡,知永宁州。可旺既陷贵州,将长驱入云南;异撰与其客江津进士程玉成、贡生龚茂勋谋曰:『州据盘江天险,控扼滇、黔;弃之不守,非人臣义也』。集众登陴。城陷,异撰阖室自焚死;王成、茂勋投火死。自是,黔西诸郡望风瓦解(考曰:按明有两曾异撰:「文苑传」中之曾异撰,福建晋江人也;「忠义传」中之曾异撰,四川荣昌人也。俱崇祯时举人。「南疆绎史」误为一人,大谬)。
    三月壬寅朔,明孙守法复宁州。
    守法复与高勋等破宁州,拔兴安之荞麦山。
    甲辰(初三日),我大清兵复取顺德,明陈邦彦退据下江门。
    李成栋再取顺德,马应房战死;败余龙于黄连江,焚江舟数百,龙亦殁。邦彦乃弃高明,收余众据下江门。
    丁未(初六日),明□□赖熊复建阳。
    戊申(初七日),明浏阳伯董英降于我大清。
    乙卯(十四日),我大清兵攻桂林,明留守大学士瞿式耜率总兵焦琏御却之。
    王师从平乐长驱入,桂林虚无甲兵;式耜檄召焦琏于黄沙镇,琏骑三百人赴之。时山水泛溢,士卒从水中行百里,水及马腹;至江得渔舟二艇,次第渡之。以初十日薄暮抵留守府,式耜拊背劳之。明日,遣人于太墟运粮,而王师数万猝至。一卒仓皇奔报,气急舌结,手东西指;式耜笑曰:『敌兵至邪?何张皇若是』!俄数十骑乘虚突入文昌门,登楼瞰留守署,矢集式耜纶巾;式耜叱曰:『何敢尔』!呼焦琏,琏袒背控弦提刀至;发数矢,应弦倒。琏士卒闭城门,王师之入城者不得出,绕城走。琏复杀数人,乃弃马越城下,琏麾三百人开门追之。王师自渡江来,未有抗衡者;见琏出,方错愕。而琏引骑直贯其营,左右衡突;自寅至午,斩首数千级。冲王师为三,已复合而围之。琏复大呼入,戈刃所及,血雨肉飞。诸将白贵、白玉亦开城出,追奔数十里;桂林获全。论者谓:『南渡以来,武功第一』。
    明刘承胤遣兵援桂林。
    王师屯阳朔,遍野皆薙发降;瞿式耜与焦琏困守孤城。承胤雅重式耜,发兵数千援桂林。
    戊午(十七日),明张家玉再复东莞。
    先是,韩如璜战死,家玉走西乡,祖母陈氏、母黎氏及妹石宝俱赴水死,妻彭氏被执不屈死;西乡大豪陈文豹奉之。会故南海指挥安宏猷与训导张治亦起兵袭东莞,杀典史张元鼎,知县郑鋈自缢;乘胜遂取新安(考曰:按「行在阳秋」:『家玉与西乡陈邦策屯兵白石』。邦策当是文豹别名)。
    己未(十八日),明鲁周鹤芝攻闽安。
    明兵部尚书詹兆恒攻开化,不克;死之。
    兆恒出怀玉山攻开化,降将李荣逆战于马岭;败死。
    甲子(二十三日),明□□林质复德化;再攻建阳,败死。
    降将蔡应科逆战;质战败被执,死之。
    明石屏副将龙在田乞师于献贼余党孙可旺,可旺遂以众入云南。
    初,张献忠之起陕西也,养孙可旺、艾能奇、李定国、刘文秀为子。可旺本名旺儿,米脂人。幼无赖,为人执鞭;数日返,不见其母,讼其邻人于官。官怒曰:『汝未以母托邻人,汝母自他适,安所知』?因杖之,可旺逃而为贼。久之遇献忠,狡黠善伺人意,故献忠尤喜之;众贼呼为大哥。既入蜀,可旺以平东将军称东府,定国以安西将军称西府。每遇敌,可旺能属所部坚立不动,号「一堵墙」。献忠死,可旺与定国、能奇、文秀率余众破涪江、遵义,入贵州。时在田苦沙定洲之乱,遣使告急于可旺;可旺因诈称黔国焦夫人弟来复雠,滇人延颈望之而不知其为贼也。
    臣鼒曰:「纪年」从「春秋」书盗之例,虽闯、献巨寇皆不名,可旺何以名?「春秋」进吴、楚之例也。其入滇也,在田召之归明也,明封之;归我世祖也,亦不得已而臣之,乌得而不名哉?独居穷山,放虎自卫,在田实贻之戚矣!
    孙可旺大败沙贼于革泥关。
    定洲闻可旺来,解楚雄围,逆战于革泥关;大败,遁归阿迷。其部将李阿楚驻临安,可旺使李定国分兵袭之,穴地置炮,崩其城;阿楚赴火死,城中士民悉被屠。可旺乃使定国徇迤东,而自与刘文秀西出。
    孙可旺屠明曲靖,巡抚罗国瓛、右佥都御史朱寿■〈金林〉、知府焦润生、推官夏衍虞死之。
    国瓛,嘉定人,崇祯癸未(一六四三)进士;衍虞,江津举人;润生,上元举人,修撰竑之子也。同被执,不屈死。前通判朱寿■〈金林〉,时以右佥都御史奉差募兵;亦不屈,从容赋绝命诗死。
    孙可旺陷明南宁,知县陈六奇死之。
    六奇字鸣鸾,龙江卫人,万历戊午(一六一八)举人。初知景陵县,以廉平称;移知南宁。城破被杀于东门。
    孙可旺屠明沾益。
    孙可旺陷明广通,在籍前浑源州同知张朝纲死之。
    朝纲与妻冯氏同缢死;子耀葬亲讫,亦缢死。
    明姚州知州何思、举人席上珍、金世鼎起兵拒孙可旺,不克;死之。
    贼既逼,上珍与世鼎谋起兵拒之;散家财,募壮士二万人,与知州何思率以乘城。缮备未周,贼将张虎掩至;一战而败,世鼎自杀。思及上珍同被执,可旺欲降之;上珍厉声曰:『我大明忠臣,岂屈于贼邪』?骂不绝。刃其口,骂益厉。可旺怒,剥其皮。思亦不屈死。
    孙可旺陷明武定,同知杨于陆死之。
    于陆,剑州举人。
    孙可旺陷明师宗,署知州徐道兴死之。
    道兴,睢州人,以经历署师宗州事。曲靖被屠,道兴集士民谕之曰:『城守乎』?众曰:『力薄兵寡,何以御之』?曰:『然。若等何罪,徙膏兵刃!速去,毋顾我;我死分也』。士民请与偕;厉声曰:『失守疆土,安所逃死』!众洒泪去。出白金二锭授其仆曰:『此俸金也,一以赐汝,一买棺殓我』!仆哭,请从死。曰:『尔死,谁收我骨』!举酒自饮。贼令迎其将,掷手中酒杯击之曰:『吾朝廷命吏,肯从贼求活邪』!遂被杀。
    明右佥都御史、云南巡抚杨畏知拒孙可旺于禄丰,可旺受约。
    畏知领兵出禄丰,拒战于狮子口,身中三矢;败至启明桥,投水不死,踞而骂。可旺以畏知同乡,甚重之;下马慰之曰:『闻公名久;吾为讨贼来,公能共事,相与匡扶明室,非有他也』。畏知瞪目视之曰:『绐我耳』!可旺请折箭以誓。畏知曰:『果尔,当从我三事:一、不得仍用伪「西」年号;二、不得杀人;三、不得焚庐舍、淫妇女』。可旺许诺。乃偕至楚雄,定大理;迤西八郡免屠戮者,畏知力也。
    孙可旺移檄永昌,明署金腾道王运开、署知府刘廷标不屈死。
    运开字子朗,夹江人;崇祯庚午(一六三○)举人,以推官署金腾道。廷标字霞起,上杭人,以通判署知府。可旺既受杨畏知之约,乃移檄永昌,迎沐天波归省,并索道府印。时运开、廷标方守澜沧江拒战,天波止之,谕其以印往;两人曰:『印往则我亦降也,贼言何可信哉』!乃遣家属避腾越。运开有弟运闳,字子远,崇祯壬午(一六四二)举人;时方在署。运开谓之曰:『弟未仕,可无死;将吾妾俱西,勿在此乱人意』。士民惧不降且屠,诣运开厅事哭,运开慰遣之;则又诣廷标,廷标曰:『贼伎俩吾素知之;他城之降而屠者屡矣,无益也』!众哭益甚。廷标取毒酒将饮,众始散。是夕,运开先自经;廷标叹曰:『男子哉!我老当先死,王公乃先我邪』!遂沐浴,赋诗三章,亦自缢(考曰:「寒支集」载廷标临绝题幅巾自序曰:『后死罪臣刘廷标,闽之上杭人。早孤赤贫,服先严遗训、守孀母懿言,饩于二十人中;九举秋闱,三副乡榜。崇祯庚辰,由征辟试永嘉丞;用三院特荐,转补永昌通判。甲申秋,署府篆。是腊接先皇帝哀诏,已分一死。犹谓尚有社稷民人,勉为守土;庶犬马残喘犹存,或精卫衔泥堪效。不虞天未厌乱,覆亡可需。赤社将倾,难面父老于隆中;素练自裁,敬从先帝于地下:谅无当于晚节,聊不昧其初心云尔』。复为诗三章,有『三载偷生惭后死,今亡犹是大明臣』之句。余不传)。可旺贤两人之死,求其后,或以运闳对;召之,行至潞江,语仆曰:『此行将臣贼,吾与兄岂异趣哉!若收吾骨与吾兄合葬,题曰「夹江王氏兄弟之墓」,吾无恨矣』!遂跃入江死。初可旺入楚雄,举人杜天桢题西城楼曰:『满城毛角,不识「春秋」大义;千秋电火,难灰乱贼恶名』。亦自缢死。既而畏知闻运开、廷标亦死,叹恨曰:『吾明决愧三君,将来多一番磨折矣』!
    李定国掠河西,明在籍巡抚、佥都御史耿迁箓死之。
    定国既克临安,将袭沙定州于阿迷;闻晋宁有警,乃尽掠临安子女而还。过河西,廷箓赴水死;妻杨氏被执不屈,亦见杀。
    明晋宁举人段伯美、呈贡诸生余继善、耿希哲起兵拒李定国;城陷,晋宁知州冷阳春、呈贡知县夏祖训及伯美等皆死之。
    昆阳孔师程者,以从军得官,众服其雄;伯美等之举兵也,推以为主。及定国来攻,师程泛舟先遁。城破,晋宁知州石阡冷阳春、呈贡知县嘉兴夏祖训与伯美等并死之。同时殉难可纪者:富民陷,在籍知县陈昌裔不受伪职,为贼杖死;贡生李开芳,与其友王朝贺自经死。临安陷,进士廖履亨赴水死。
    明江川知县周柔强率兵拒李定国于抚仙湖,败绩;死之。
    一军尽歼,迤东诸县屠戮甚惨。
    徐鼒曰:孙、李之由蜀而黔,而滇也,月日不可考。以诸书参校之,则由蜀而黔也,二月以前;由黔而滇,则三月也。迤西诸郡可旺事,迤东诸郡定国事;故以类次之。孙、李等夷也,胡不云献贼余党李定国哉?嘉其有终,故讳之也。
    夏四月,江西大旱。
    壬申朔,明进张家玉兵部尚书兼副都御史,提督岭东军务,联络漳湖。
    王师攻新安,战于赤冈;家玉败走,陈文豹等皆死。李觉斯怨家玉甚,发其先垄、灭其族,村市为墟。家玉过故里,号哭而去。生平任侠,好击创,多草泽豪杰交,所至辄能得众;途次又得数千人。于是年七月取龙门、博罗、连平、长宁,攻惠州、克归善,还屯博罗。
    癸酉(初二日),我大清兵取明衡山县。
    乙亥(四日),我大清兵取明琼州。
    明封锦衣卫郭承昊、马吉翔、严云从为伯,革御史毛寿登、刘湘客、吴德藻(考曰:毛寿登疑即毛寿敦、吴德藻疑即吴德操,盖字之讹)、万六吉职;刘承胤遂劫桂王如武冈。
    刘承胤请封承昊等为伯,寿登驳之曰:『金吾无矢石功,何得援边镇例晋爵』?吉翔等疑疏出刘湘客,其党周鼎瀚遂造蜚语,为董卓、傕、泛之议激承胤,逼王立下廷杖旨。缚寿登等于行在午门外,诸臣申救得免;仍落职。承胤益横,遂劫王如武冈。瞿式耜疏请留跸全阳,曰:『闻郊祀礼成,即图移驾,不知将回桂林邪?抑幸武冈、辰、沅邪?夫皇上原以恢复西粤为心,则不徒西粤未恢,未可移驾;即东粤未恢,亦以驻全为得策也』。王制于承胤,不能用。承胤之嗾杖寿登等四臣,以四臣有还跸桂林之议也(考曰:「明史稿」、「南疆绎史」、「武冈播迁始末」谓王以三月幸武冈;「东明闻见录」以为五月。今参考「行在阳秋」、「粤纪」诸书,盖承胤以四月劫王播迁,至五月十四日甲寅始改武冈为奉天府也)。
    明太常寺卿潘应斗弃官去。
    应斗字章辰,武冈人;崇祯癸未(一六四三)进士。南都立,陈时政,为阮大铖所扼;授广东万州知州。王之建国肇庆也,授御史,改吏部郎中;寻加太常寺卿。
    见承胤乱政,度不能抗,乃弃官去。与弟礼部主事应星诛茅威溪之麓,著述唱和;饔飧不给,晏如也。应星字梦白,尝刲股愈父疾,人称孝焉。
    徐鼒曰:系之杖御史后何?鸿飞冥冥,弋人何篡?君子所以见机而作欤!同时有管嗣裘、邹统鲁二舍人,亦楚人士之不辱其身者(详见「纪传」)。
    己卯(初八日),降将孟乔芳以我大清兵克兴安,明孙守法死之。
    总督孟乔芳伏甲深林,以轻骑诱守法出,擒之。守法执铁鞭格杀百十人,乃死(乔芳,故降臣也)。
    辛巳(初十日),我大清命降将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分道取湖广。
    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三人皆以饶勇善斗事毛文龙;文龙养为孙,有德名毛永诗、仲明名毛有杰、可喜名毛永喜。庄烈帝既杀毛文龙,三人皆自皮岛归我大清;有德封恭顺王、仲明怀顺王、可喜智顺王。既从世祖入关定天下。顺治六年,有德改封定南王、仲明改靖南王、可喜改平南王;所谓三王也。是时,奉命征湖南。
    癸未(十二日),我大清兵取衡州,杀黄朝宣。
    臣鼒曰:不曰朝宣死之何?朝宣之残贼甚于寇,不得以死节书也。不曰杀明黄朝宣何?绝之于明也。
    甲申(十三日),白虹贯日。
    我大清兵取永州,明卢鼎走道州。
    鼎初守衡州,而张先璧兵突至,大掠;鼎不能抗,走永州。先璧乃挟腾蛟走祁阳、走辰州,腾蛟还走永州。大兵至,鼎部将复大掠,走道州。
    明督师何腾蛟退驻白牙市、兵部右侍郎章旷退驻东安。
    明王允成走辰州、马进忠走沅州、祁永忠走道州。
    时湖南州县瓦解。署临武知县李兴玮,巴陵人;偕其父赴省请援,其母止之勿顾,全家皆遇害。后随章旷赴衡阳,以抗节死。
    丙戌(十五日),降将吴胜兆谋以松江叛我大清、复归于明事觉,伏诛;明户部侍郎浙直总督沈廷扬、兵部右侍郎左都御史陈子龙、兵科给事中杨廷枢等死之。
    胜兆提督松江,长洲诸生戴之隽者,杨廷枢门人也,教胜兆叛,阴遣人约舟山黄斌卿(考曰:「三藩纪事本末」谓教胜兆者为周谦,故长白荡来降者也)合力取南都,斌卿犹豫不欲应;时侍郎沈廷扬、定西伯张名振、监军张煌言皆在斌卿所,争劝之。斌卿乃以故所封伯印授胜兆,期于是月十五、六日以海师会之。名振请以所部行,邀廷扬为导。廷扬曰:『兵至必以崇明为驻札地,禁打粮,然后可』。名振许之。至崇明食尽,违约登岸。舟泊鹿苑,五更飓风大作,军士溺死者过半;王师逆之岸上,合呼「薙发者不死」,海师遂大溃。十五日,胜兆以事泄,杀告变之海防同知杨之易、推官方重郎而下令入海,意翌日海师之必至也。使中军詹世勋、都司高永义侦之,而海师已于十四日夜溃。世勋、永义登城望,烽火寂然;遂变志,反兵相向,矫令召其所亲信尽杀之,之隽亦死。执胜兆送江宁总督洪承畴,穷治其狱;词连子龙、廷枢。子龙亡命,同诸生夏之旭奔嘉定,告急于侯峒曾之弟岐曾,匿其仆刘训家;已迁昆山顾咸正所。当事踪至嘉定,执岐曾。别遣兵围咸正家,遂获子龙;锁舟中,泊跨塘桥下,子龙乘间跃水死(考曰:屈大均「吊子龙诗」云:『舟出吴淞烟水遥,黄门怀石此塘桥』。并汪琬所述曾涵之言考之,则陈公之沉水死,未就讯也无疑。而侯方域诗注谓:『当事者执之,子龙曰:「何必讯?事皆有之,但未得就耳」。不屈死』。方域为子龙好友,其言似非无据;俟考)。
    廷枢,字维斗,吴县诸生。天启朝颜佩韦五人之难,廷枢实倡之;佩韦等死,而廷枢获免。举崇祯庚午(一六三○)应天乡试第一。国变,隐居邓尉山,浙东遥授翰林院检讨兼兵科给事中。既以之隽株连被逮,慨然曰:『予自幼慕文信国之为人,今日之事,素志也』。舟中书血衣并诗,以遗其孤(考曰:血书略曰:『惜时命之不犹,未登朝而食禄;值中原之多难,遂蒙祸以捐生。其年丁亥之建,为日孟夏之终;方隐遁夫山椒,忽陷罹于罗网。虽云突如其来,亦已知之稔矣。但因报国无能、怀忠未展,终是人臣未竟之事,尚孤累朝所受之恩』云云。诗十二首,佚其六;诗曰:『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正气千秋应不散,于今重复有斯人』。『浩气凌空死不难,千年血泪未曾干;夜来星斗终天灿,一点忠魂在此间』。『社稷倾颓已二年,偷生视息又何颜!祗今浩气还天地,方信平生不苟然』。『叹息常山有舌锋,日星炯炯贯空中;子规啼血归来后,夜半声闻远寺钟』。『有妻慷慨死同归,有女坚贞志不移;不是一番同患难,谁知闺阁有奇儿』!『近来卖国尽须眉,断送河山更可悲;幸有一家如母女,纲常犹自赖维持』。以上详「南略」及「外史」)。五月朔,大帅会鞫于泗州寺。巡抚重其名,欲生之,命之薙头;廷枢曰:『砍头事小,薙头事大』!乃拥出至寺桥。临刑,大声曰:『生为大明人』;刑者急挥刀,首堕地,复曰:『死为大明鬼』。监刑者咋舌,乃礼而殡之。
    同时被祸者:推官顾咸正及其子诸生天逵、天遴、夏之旭、夏完淳、侯岐曾、徐尔榖、钱栴等数十人。咸正,字端木;咸建兄也。崇祯癸未(一六四三)进士,为延安推官。时以子天逵、天遴匿子龙被逮,洪承畴问曰:『汝知史可法在乎?不在乎』?答曰:『汝知洪承畴死乎?不死乎』?乃父子同见杀。之旭字符初,允彝兄也,以诸生贡于廷,有声。官兵捕之,乃缢死文庙复圣颜子位旁(考曰:之旭遗令云:『余自舍弟殉节,即欲偕死;彼以孤寡见托,未忍也。然不向城市坐者,两年于兹矣。今者吴镇效忠,一时趋附。几事不密,变且中作;搜求余党,坐以叛名。嗟乎!新朝之所谓叛,乃故国之所谓忠也;夫何伤哉!余幼读圣贤书,今死圣贤地,夫亦死于圣贤之教、非死于法也』。其诗曰:『嗟予薄祜,少遭不造;皇路多虞,抚膺思报。穰穰国人,藩之垣之;惴惴缧绁,抗章白之。余一介儒,曾霁天颜;岁寒之义,至死勿迁。仲也怀沙,身无贬屈;惜哉卧子,何不早决!故君曰逝,故友云亡;吾将安归?敬附首阳。从容自引,鲁璧跄跄;遐哉尼父,余敢对扬』!以上详「南疆绎史」)。完淳字存古,允彝子也。七岁能诗文。年十三,拟「庾信大哀赋」,才藻横逸。鲁监国授中书舍人。监国航海,完淳拜表慰问,为逻者所得。时亦因子龙事下狱,赋绝命诗遗母与妇。临刑神色不变,年甫十八云(考曰:完淳遗母诗曰:『孤儿哭无泪,山鬼日为邻;古道麻衣客,空堂白发亲。循陔犹有梦,负米竟何人?忠孝家门事,何须问此身』。遗妇诗云:『忆昔结缡日,正当擐甲时;门楣齐阀阅,花烛夹旌旗。问寝谈忠孝,同袍学唱随。九原应待汝,珍重腹中儿』!以上详「史外」)。岐曾字雍瞻,太学生;少时与兄峒曾齐名。尔榖,字似之,石麒子也;被执,慷慨无挠词。栴字彦林,棅之从兄也;同日受刑。尔榖妻孙氏、栴妻徐氏并殉之。
    又殷之辂、张宽、戴武功、周长吉(考曰:武功疑即戴之隽、长吉疑即周谦)以下数十人不可详,皆以匿子龙死者也;惟沈廷扬则死于海师之溃。时张名振、张煌言、冯京第既杂降卒中逸去,廷扬叹曰:『风波如此,其天意邪?吾当以一死报国。然死此无名』!乃呼谓游骑曰:『吾都御史也,可解吾之南京』。洪承畴与有旧,使说之薙发。廷扬曰:『谁使汝来』?曰:『洪经略』!曰:『经略死松山之难久矣,安得尚有其人邪』?与部下十二人同日被刑。其亲兵六百人,斩于苏之娄门,无一降者;时比诸田横之士云。舟山人闻廷扬之死也,哭声如雷,就地立祠祀焉(考曰:「鲁纪略」谓:『廷扬于壬辰春,引舟师出福山口,败死』。与诸书不合。今按「鲁纪略」多舛谬,不足信)。
    明□□岑本高等攻浦城,败死。
    本高与王思春、江中英、江中元、张文耀、朱国贞、刘国球等同攻浦城,有原任监军吴承昊、徐元、毛文杰、张裔元约为内应。已而本高等败死,国贞降,尽泄承昊等谋;遂皆见杀。
    己亥(二十八日),我大清兵取明安化,遂取新化。
    降将王光泰以襄阳叛我大清,复归于明。
    光泰,郧阳总兵光恩之弟也。光恩投诚后,以原官留镇郧阳,其弟副将光泰屯宜城。嗣光恩为道臣李之纲所讦,逮问。光泰遂据襄阳以叛,自称镇武伯,用永历年号;杀我荆南巡道甘文奎,进踞郧阳,结陕西贺珍、武大定为援。我提督孙定辽,亦降将也;闻变,率兵援郧阳,马蹶没于河。我侍郎喀喀木会光化副将王平渡河进讨,光泰走房县;寻走四川。
    明太常寺少卿程源以罪削职。
    源之由楚入黔也,假称三省总督兵部右侍郎,沿途卖官,赃私巨万。巡按御史钱邦芑疏参之;王震怒,削职逮问。
    明郧西王常潮复建宁,其将王祁复邵武(考曰:按「世表」:『郧西王为益宣王庶子常湖,于万历二十五年薨,袭封者无考』。兹据「东华录」为常潮,其常湖之弟与)。
    祁营山中,取民间几案数百,悬大线香,黑夜顺流环城而过;守者谓祁兵且薄城,炮石大下,迟明方知其伪。习之不疑;一日祁突至,遂破(考曰:「鲁纪年」谓:『郧西王复建宁』,而杨陆荣「纪事本末」云:『泸溪贡生魏一柱守泸溪,久不下。降将王得仁令族泸之丁、傅、魏三姓,一柱遂弃妻子走闽;袭破将乐,结永西、德化、兴安诸王攻克建宁。王师围而攻之,五阅月始破;一柱与诸王俱死之,兴安王以先事出获免』。不言郧西王;疑当日宗室流离军中甚多,不可悉数,纪事者各就所闻着之篇耳)。
    明朱成功复海澄。
    初,贝勒统马步兵突至安平,郑芝豹等敛众揭赀财、子女于巨舰,弃城泊外海。成功生母翁氏持剑不肯去;大兵入,翁氏拔剑剖腹死。成功闻报,擗踊号哭,缟素率师至;贝勒见船只塞海,退回泉州。成功寻合郑彩、杨耿兵入海澄,破九都(考曰:某氏「赐姓始末」谓:『北兵大肆淫掠,成功母亦被淫,自缢死。成功大恨,用夷法剖其母腹,出肠涤秽,重纳之以殓』)。
    五月,福建、江西大水(考曰:「行在阳秋」云:『戊午,福建、江西大水。按大水非地震可日纪比也,故系之五月)。
    辛丑朔,我大清兵取明新安。
    庚戌(初十日),扬州地震。
    甲寅(十四日),明改武冈州为奉天府;以周鼎瀚为东阁大学士,同刘承胤入直。
    明以贵州总督李若星为吏部尚书。
    壬戌(二十二日),明鲁郑彩复长乐。
    癸亥(二十三日),我大清克龙阳,明总兵杨国栋败走。
    甲子(二十四日),我大清兵取明常德。
    明刘承胤兵掠于桂林。
    承胤兵哗索饷,瞿式耜搜库藏、捐囊金与之;不足,夫人邵氏则又捐簪珥数百金与之;哗如故。素与焦琏兵主客不和,乃交斗;掠市而去。式耜檄诛二十余人,疏劾承胤驭兵无状。
    乙丑(二十五日),我大清兵再攻桂林,明留守瞿式耜与总兵焦琏御却之。
    时三王兵将抵桂林,侦知城中兵变,猝薄城;环攻文昌门;吏士失色。式耜与琏分门婴守,用西洋铳击中骑兵;王师稍却。琏乃开城出战,杀数十人;自辰至午不及餐,式耜括署中米蒸饭,亲出分哺,将士益乐用命。向晡雨未息,收兵。明日复出战,琏奋刀冲阵;王师弃甲仗而奔。援将马之骥既隔江发大炮助声势,即疾驰渡江,遇王师间道从栗木岭来者,运槊提鞬连毙三人,遂大北,追奔二十里;我定南王孔有德望虞山树木,疑为兵焉。琏久驻桂,得桂人心;式耜以国士遇之,故能得其死力。
    戊辰(二十八日),我大清兵取和平;明知县李信死之。
    明副将周金汤复永州。
    金汤字宪洙,莆田人。以武进士选上湖守备,擢永州都司;纠壮士二百人夜复永州。
    明以御史鲁可藻巡抚广西。
    可藻,和州人。以明经授新城县有声,擢御史,巡按广西;与瞿式耜协心守御。焦琏叹曰:『文官如此,何敌不克!徒令吾侪武夫愧死耳』!式耜上其功,授是职。
    明论保桂林功,晋瞿式耜少师兼太子太师,封临桂伯;式耜疏请返跸全州。
    论守桂功,封式耜临桂伯。疏辞曰:『本朝文臣封拜,自王威宁、王新建外,指不多屈;或怜臣死守孤城,破格以行鼓励,其如贻笑四方何』!不许。再疏请告曰:『自移跸之后,凡百有六日矣。此百六日中,过敌兵者二、遇兵变者一,皆万死而无一生之望者;总办一「死」字,亦遂不生恐怖、不起愁烦。惟是臣之病,不徒在身而在心、不徒在形而在神;身与形之病可疗也,心与神之病不可医也。臣所依恃者皇上;皇上驻全,犹有见天之日。今幸武冈,臣复何望』!王制于承胤,不能从也。
    我大清兵复取海口,明鲁平彝伯周鹤芝退守火烧屿,参谋林钥舞、总兵赵牧死之。六月庚午朔,明督师何腾蛟入朝,诏以赵印选、胡一青兵隶之,驻守白牙市。
    腾蛟入谒,王及太后皆召见,慰劳再三。初,腾蛟荐刘承胤由小校至大将,称门生;已渐倨肆。腾蛟在长沙时,以藤溪之捷,奏加张先璧援剿右将军、郝永忠援剿左将军;承胤怒,驰入黎平,执腾蛟子索饷数万。腾蛟度不能制,乃为之请;得封定蛮伯,且与为姻。既入卫全州,爵安国公,勋上柱国,赐尚方剑,翻嫌腾蛟出己上,自请为户部尚书专领饷务;且以长沙失守,奏解腾蛟兵柄。王弗许;遣中使密召腾蛟为计。然腾蛟固无如何,且无兵;命以云南援将赵印选、胡一青兵隶之,守白牙市。及辞朝,赐银币,命廷臣郊饯;承胤伏甲将袭之。印选、一青力战,歼其众;承胤讳之,王亦不能问也。
    明命何腾蛟驻衡州;加堵胤锡东阁大学士,赐尚方剑,总督江、楚军务,驻长沙。
    总兵张先璧自江西溃入楚,众犹数万;请入朝,且劾承胤专擅。承胤惧,乃请命腾蛟驻衡州。督师堵胤锡复疏劾承胤,且及截杀腾蛟事;而高必正、李赤心之众,亦欲就食湖南。承胤益惧,计非胤锡不能制之;乃加胤锡大学士,赐剑,便宜从事,驻长沙。时衡州、长沙俱失,腾蛟、胤锡但拥虚号而已。
    明监国鲁王攻漳州,不克。
    明监国鲁王以钱肃乐为兵部尚书。
    初,肃乐之解兵也,闽使召之,以嫌不赴。及江上破,由海道入闽,疏陈越中十弊为戒;隆武帝优诏答之,以右副都御史召。未赴而闽中破,与诸弟避地福清,采薯为食。尝夜涉绝谷,足尽裂;无已,则祝发为僧。尝题壁云:『一下猛想时,身世不知何处;数声钟响里,归途还在这边』。识者谓非缁流语,渐有从之问学者,乃赖其修脯以自给。既闻郑彩扈监国来往诸岛,禡牙举事;乃入觐。时从亡诸臣之在侧者:熊汝霖、马思理、孙延龄。思理位汝霖上,同直阁。延龄即嘉绩子,年尚少(考曰:此非吴三桂所杀之孙延龄)。彩自署兵部;及肃乐至,推以自代。肃乐泣陈无功,请以侍郎行部事;不许。因疏言:『兵部之设,所以统理群帅,归其权于朝廷。今虽未能尽复旧制,然当申明约束,使臣得行其法,不相凌辱,可乎?国家多难,大帅往往揜败为功;江干王之仁报捷诸书,其余习也。臣愿海上诸臣,持「勿欺」二字以事主上,可乎?臣在山中,有感臣忠义愿携赀来投者、有愿夺降臣家财以充饷者,聚之可数百人。藩臣入关,当驱臣兵为先锋。但愿诸臣少存部臣体统,一切争兵并船不相加遗以为朝廷羞,可乎?叙功之举,往往及官而不及兵,谁肯致死?请凡兵有能获级夺马者,竟授守、把等官,可乎?近奉明旨,江上之师病在不归于一。今宜以建国公为元戎,登坛锡命,令平彝、闽安、荡湖诸镇选择偏裨,或为先锋、或为殿后,合而为一,弗令异同;其次则编定什五,弗令杂然而进、杂然而退、孟浪以战,则庶乎归于一矣』。得旨,允行。又疏言:『主上允臣前疏,委任建国,则兵出于一矣。复命建国合挑各营之兵,选其健者。请自今以往,停止一切封拜;特悬一印,令于众曰:「有能为建国所挑之兵先锋立功,不论守、把等官,竟与挂印」。至各藩私兵,请各悬一印曰:「有能将本营所挑之兵立功者,竟与挂印」。如此,则奇杰之人至矣』。监国以为然。于是兵威顿振,先后下三十余城。
    秋七月甲辰(初五日),明大学士陈子壮起兵九江村,会给事中陈邦彦共攻广州,败绩。
    子壮起兵九江村,兵多蜑户、番鬼,善战。乃与邦彦约共攻广州,结故指挥杨可观等为内应。事泄,可观等死,子壮退驻五羊驿。时李成栋方攻张家玉于新安;邦彦与子壮谋,伏兵禺珠洲侧,伺成栋还救会城,纵火焚其舟,己军以青旗朱斿为号。如其计,果焚舟数十,成栋走下风,引而西;邦彦尾之。会日暮,旗帜不能辨,阵动;风忽转,成栋顺风返击,遂大溃。子壮长子上庸战殁,走还九江村;邦彦奔三水。
    明新兴伯焦琏复阳朔,遂复平乐。
    王师再挫,而广东又为陈子壮、张家玉、陈邦彦所扰。式耜命琏乘之,复阳朔、平乐。
    明思恩侯陈邦傅复梧州。
    鲁可藻复贺县、富川,引兵至平乐,与焦琏兵会。陈邦傅由资、柳及浔州,我巡抚耿献忠遁,遂复梧州。梧州,兴陵之所在也;瞿式耜疏言:『粤西全定,请昭告陵寝,还跸桂林』。
    明县丞徐定国复怀集。
    定国旧为怀集县丞,城破匿山中,不薙发;以计复城(考曰:本「东明闻见录」)。
    明兵部右侍郎湖南巡抚章旷卒于军。
    长沙之失也,何腾蛟走衡州,旷亦走宝庆;寻至祁阳与腾蛟会。腾蛟将谒王武冈,乃以兵事属之;已复移驻永州。见诸大将拥兵闻警辄走,抑郁成疾;徇永安,卒于军。
    明监国鲁王次长垣,会郑彩、周瑞、周鹤芝、阮进之师攻福州,败绩。
    明朱容藩反。
    容藩由辰州至施州卫,假称「楚王世子天下兵马副元帅」。适郧阳守将王光兴为王师所败,无所归,不知其伪也,以其众二万人附之;李占春、于大海两将亦附焉。王师由重庆顺流下,是月十一日容藩命占春、大海截击于万县之湖滩;王师失利,走川北。容藩得三营兵,益恣肆;遂称监国,铸副元帅金印佩之。改忠州为大定府,号府门为承运门,称所居为行宫;设祭酒、科道、鸿胪寺等官。封王光兴、李占春、于大海、杨朝柱、谭宏、谭文、谭诣、杨展、马应试为侯伯,以张京为兵部尚书、程正典为四川总督、朱运久为湖广巡抚。时干戈阻道,文告不通,故诸将为其所惑;惟京、正典、运久实为腹心焉。
    己酉(初十日),明前福建提学道毛协恭被执于建宁;不屈,死之。
    协恭字端甫,武进人;崇祯庚辰(一六四○)进士,知宁德县。南都授陕西道监察御史;隆武帝立,命提督福建学政。王师之入闽也,协恭适试士兴化;闻变痛哭,跃入水,遇救不死,转徙泉州、建宁间。土寇发,力疾趋崇安,在道为王师所执;大帅欲降之,协恭厉声曰:『若亦知毛提学乎?尚奚道』!乃被杀。妻周氏与其子女跃水死;仆邹良、王大郎亦死(考曰:本「储大文集」)。
    八月己巳朔,明以户部侍郎严起恒为东阁大学士。
    起恒,山阴人;崇祯辛未(一六三一)进士,除刑部主事,历员外郎,出知广州,迁衡、永兵备副使。十六年(一六四三),献贼躏湖南,吏民悉逋窜。起恒守永,谕门吏鼓吹如常,永人恃以安;去者复还,贼亦不至。左良玉犯阙,总督何腾蛟赴水不死,奔长沙,集僚属盟誓;起恒主转粟以赡民食。闽中擢户部右侍郎,总督湖南钱法。王即位,命兼督军饷。谒王于武冈;起恒面阔、身高有异相,纵谈时务。王大悦,故有是命。
    丙戌(十八日),明监国鲁王遣兵袭连江。
    戊子(二十日),我大清兵克高明,明督师东阁大学士陈子壮、御史麦而炫、主事朱实莲皆死之。
    而炫字章闇,高明人。由进士历官上海、安肃知县;闽中擢御史。实莲字子洁,子壮同邑人;由举人,历官刑部主事。子壮之在九江村也,而炫破高明,具书迎之;子壮以实莲摄县事。城陷,实莲战死;械子壮、而炫至广州。佟养甲、李成栋怒子壮,寸磔之,投骨四郊;遍召广州诸绅坐堂上,观其受刑以惧之。而炫从死。而张家玉首适至,李觉斯在坐,请审视,恐为所欺;养甲曰:『视此貌清正,固是义士,必家玉也』。已而,成栋、养甲降于明。王乃赠子壮太师番禺侯,以养甲为谕祭使;养甲愧欲死。后为成栋子元胤所杀;先数日,恍惚见子壮抽矢射之云。明广州□□李皇一、举人杜璜攻肇庆,败死。
    庚寅(二十二日),明朱成功会师泉州之桃花山;泉州在籍御史沈佺期、光禄寺卿林桥升、主事郭符甲、推官诸葛斌起兵应之,进攻泉州,不克。
    郑鸿逵谓成功曰:『安平弹丸,无险要可恃,吾助汝攻泉州。成功乃令他将守海澄,而自九都回,会鸿逵师于泉之桃花山;佺期等起兵应之。我提督赵国祚逆战而败,进逼泉州。每攻城,辄为溜石寨参将解应龙所援。成功谋之鸿逵,伪为攻城者,而遣部将桑一筠、杜辉袭其寨;伏兵中途邀之,应龙中伏死,寨亦遂破。国祚初轻成功,闻应龙死,始昼夜巡防。西门守将杨义与诸葛斌通,适国祚召义守东门;斌不知,夜率众逼城,全军俱没。乡宦郭必昌之子显谋内应;事泄,一门十三口遇害(考曰:「台湾外纪」云:『显有爱姬春姊,利显母黄氏珠珥;投国祚乞拣所藏皮箱一,愿首告。差兵往擒,惟有空室,众骇异。春姊指后园井中旁石是门,开之,果一大穴,全家在焉;共一十三口,杀之。春姊拾皮箱,亦为众所杀)。于是夜禁益严。漳州守将王进闻泉被围将往救,总兵杨佐以未奉总督令,阻之;进曰:『此谓唇亡则齿寒也』。分其众为三队,诈称合潮州援兵数万,直捣安平。成功乃分兵守刺园、浔尾,自率众据五陵,令鸿逵督其将林顺、洪政攻城。王进侦知大路联营,乃乘夜由冷水井过何坑、出南安,突至泉州城下。洪政一战而败,鸿逵遁回金门;成功亦退。后谍知进兵才千五百人,成功大悔;伏兵邀之,不及。
    成功归安平,前浙江巡抚卢若腾、进士叶翼云、举人陈鼎来谒;成功待以上宾。又海澄人甘辉、漳浦人蓝登、南安人施郎与其弟显俱来归。乃练兵积饷,以为后图焉。佺期字云又,崇祯癸未(一六四三)进士,后卒于台湾;桥升,崇祯丙子(一六三六)举人;符甲亦癸未进士;斌字士伦:皆泉州人。
    辛卯(二十三日),我大清兵进逼明奉天府,桂王奔。壬辰(二十四日),刘承胤举城降,大学士吴炳、兵部尚书傅作霖等死之。
    王师破常德、宝庆,且逼奉天。王召承胤谋之,但言:『我兵多,敌决不来』。王疑而察之,则承胤已密议投降;乃与辅臣吴炳议由古泥幸柳州。二十四日午后,王师忽至城南;时守兵皆在城北,仓卒不能支,一战而败。官民斫北关,弃釜飧而走;王与两宫仓皇出奔,至二渡水,车驾甫过而浮桥遂断。锦衣卫马吉翔步从,重赀觅小舟,三宫并载;中宫嫡妹与王皇亲母同舆出城,竟不可踪迹。承胤初犹大言哃喝,及乘舆出城,遂迎降。大学士吴炳奉命扈太子走城步,既至而城已为王师所据,被执送衡州;炳不食,自尽于湘山寺。傅作霖,武陵人,由乡举仕闽中;大学士苏观生荐为职方主事,监纪其军。观生没,依何腾蛟于长沙,改监察御史。王在全州,擢兵部左侍郎,掌部事;寻进尚书,从至武冈。夙与承胤善,故得骤迁。在全州,擢兵部左侍郎,掌部事;寻进尚书,从至武冈。夙与承胤善,故得骤迁。及承胤将降,作霖勃然大骂曰:『吾始以汝为人;汝挟天子作威福,惟所欲为,致天子蒙尘,罪已不容于死。拥兵数万、糜饷十年,平日夸谓天下莫当;今议降,真狗彘不如也』!承胤不顾。王师入城,作霖冠带坐堂上,承胤又与偏沅巡抚傅上瑞劝之降;作霖唾其面,遂遇害。妾郑氏有殊色,被执;过桥,跃入水中死。同时殉难者:吏部主事侯伟时,公安人,崇祯中进士;与吴炳同被执,不屈死。长沙佥事赵廷璧,内乡人;率妻古氏、子燝、子妇马氏俱自尽。布政司参议嶍峨刘佐、荆州佥事邱懋朴,俱遇兵死。
    明叛将刘承胤以我大清兵追明桂王于古泥关,参将谢复荣力战死之;晋迎扈总兵商邱伯侯性爵为祥符侯。
    初,承胤逆状已着,皇太后刺血写诏召驻札古泥关商邱伯侯性入卫;性遣部将谢复荣以五百人迎扈。既闻承胤以王师至,复荣偕马吉翔奉王及三宫斩关出,相距三里;复荣请王疾驰,而身自断后死战,与五百人俱殁于王家堡,总兵王景熙亦死之。王徒步三十里,体重足疲,已濒于殆;性率兵奄至,请王御小轿先发,陈兵峡口;承胤乃引去。王已两日不食,宫眷狼籍泥淖中,饥无人色;性供帐储备,王甚喜。抵古泥,晋封祥符侯。承胤之降也,移营及眷口至武昌。后以部将陈友龙中途反正,当事疑承胤与通;明年四月,并其眷口皆伏诛。
    我大清兵取沅州,明偏沅巡抚傅上瑞降。
    上瑞,武定人;为武昌推官,何腾蛟荐为长沙佥事。腾蛟之集僚属盟于长沙也,以上瑞摄偏沅巡抚;劝腾蛟设十三镇,卒为湖南大害。性反复,弃腾蛟如遗。武冈破,遂降。逾年,金声桓事起,当事者虑其为变,与刘承胤并诛死。
    我大清兵克黎平,明总兵萧癀(考曰:一作旷)死之。
    癀,武昌人,以诸生为刘承胤坐营参将;何腾蛟题为总兵官,守黎平。承胤令陈友龙招之降,不从;短兵接战,力竭自刭死。友龙遂尽劫腾蛟眷属以去。
    明王祥复遵义(考曰:杨在「朱容藩乱蜀本末」云:『七月十三日,钱邦芑使王祥复遵义』)。
    九月己亥朔,明桂王次靖州。
    武冈之变,楚中诸臣不知乘舆所在,督师堵胤锡与巡按御史熊□麟议立荣王(考曰:按「明史」:『荣宪王由枵薨,子慈照嗣。献贼入湖南,王奉太妃走辰溪』。是王名慈照也。而「东华录」载孔有德奏云:『荣王朱由桢』。岂慈照死而由桢袭:封欤?由桢疑是由枵兄弟)于辰州;寓书于前阁臣熊开元,以中兴元辅相期。开元答曰:『今日所急在战守,不在立君。乘舆所向未卜,万一或有参差;鲁、唐近辙,何可再寻』?乃止。
    我大清兵克清远,明兵科给事中陈邦彦、指挥白常灿、生员朱学熙死之。
    邦彦之奔三水也,清远指挥白常灿以城迎奉。乃入清远,与诸生朱学熙婴城固守;精锐尽丧,外无援军。城破,常灿死。邦彦率数十人巷战,肩受三刃不死,走朱氏园中;见学熙自缢,拜哭之。旋被执,馈之食,不食;系狱五日,被戮。事闻,赠兵部尚书,谥忠愍,荫其子为锦衣卫指挥。初,李成栋于广州之围,俘败卒械送巡抚佟养甲,讯知谋出邦彦;以轻兵袭其家,执其妾何氏及二子和尹、虞尹,令为书以招邦彦。邦彦判书尾曰:『妾辱之、子杀之,身为忠臣,义不顾妻子』。养甲壮焉,颇以善遇。李皇一、杜璜之死于肇庆也,邦彦之妻子始被杀焉。
    明川北总督李干德以袁韬兵驻重庆。
    先是,崇祯中,川贼姚天动、黄龙聚党劫掠,巡抚陈士奇令营将赵荣贵击破之;擒其渠魁马超、一斗麻、代天玉等二十余人,姚、黄走脱他徙。而沔县人袁韬因奸婶事发,投响马贼马潮、呼九思等,继姚、黄而起。献贼之入蜀也,乘胜据蓬州、仪陇、南部;久之,分为十二大队。岁饥,以人为食。王师破之于遂宁,潮、九思走死;韬以余众归樊一蘅。故巡抚李干德者,西充人,奉命总督川北;少遇异人授天书,善占验。诸将中惟许韬与武大定(大定亦小红狼别部)反正者也;干德欲与就功,结二人为心腹。适李占春等有湖滩之捷,韬亦返斗;入佛图关,取重庆,奉干德驻之。
    庚申(二十二日),明监国鲁王遣兵复罗源,又复连江。
    时海师破山莺、龙门、高公诸岛,连破罗源、连江;于是长乐、永福、闽清诸城皆下。
    明南海诸生钦浩通于舟山事觉,前南昌知县刘曙死之。
    曙字公旦,长沙人。崇祯癸未(一六四三)进士,授南昌县;未赴而苏州破,避居邓尉山。南海诸生钦浩通款舟山,疏吴中忠义之士二十三人,以曙为首。游骑获其书,上之巡抚土国宝,乃逮曙;不肯屈膝,诘之曰:『尔反乎』?曰:『诚有之,愧事未成耳』!然曙实不识钦也。槛送金陵,卒不辨。时顾咸正、夏完淳之徒皆在狱中,纵横诗酒;赴市同刑者三十余人(考曰:本「刘公死义记」)。
    冬十月戊辰朔,明桂王如柳州,大学士瞿式耜疏请还跸桂林。
    王在沙泥潭,何腾蛟率滇兵入卫,大学士严起恒亦自万屯来会。百姓献鸡黍、土司献金刀,王慰劳之。式耜遣人间道赍疏,请由古泥还象州、入桂林,极言不可他移一步:『滇、黔地荒势隔,忠义心涣;三百年之土地,仅存粤西一线。返跸收复,号召联络,粤师出粤以恢江、赣,楚师出楚以恢武、荆。且粤西山川形胜,兵力人情俱有可恃』。既闻驾幸柳州,乃增将吏、备糇粮车马,表请还跸。王谕曰:『西陲朕根本地,先生竭力守此。异日国家再造,先生功实多』。
    明大学士瞿式再疏请还跸桂林。
    王师已定湖南,南安侯郝永忠自永州退入桂林,疑主客不相容,而式耜加礼抚慰;永忠乐为之用;宜章伯卢鼎亦至。时督师何腾蛟、大学士严起恒、御史刘湘客咸在桂林,与式耜议分地给诸将,俾各自为守。式耜疏言:『柳州猺、獞杂处,地瘠民贫,不可久驻;庆远壤邻黔、粤,南宁地逼交夷,不可复幸。尔来将士瞻云望日,以桂林为杓枢;道路臣僚疲趼重茧,以桂林为会极;江、楚民情,以桂林为拯救之声援。腾蛟与永忠、鼎、琏分防住汛,可图恢复』。不听。
    辛未(初四日),太白经天。
    丁丑(初十日),明土司覃鸣珂与守道龙文明哄于柳州,桂王走象州。
    鸣珂,土司覃裕春子也;与道臣龙文明相仇杀,攻陷柳州。文明走,鸣珂大掠;矢及王舟,王仓卒南走。会陈邦傅子禹玉以二千人送驾,始复次象州。
    明兵部尚书张家玉与大清兵战于增城,败绩;死之。
    王师攻博罗;家玉走龙门,募兵万余人,分为龙、虎、犀、象四营,据增城。李成栋以步骑万余来击,家玉三分其众,倚深溪高崖以自固。大战十日,力竭而败。围数重,诸将请溃围出;叹曰:『矢尽炮裂,欲战无具;将伤卒毙,欲战无人!乌用徘徊不决,以颈血溅敌人手哉』!遍拜诸将,自投野塘死;年三十有三。事闻,赠少保、武英殿大学士、吏部尚书、增城侯,谥文烈。同时死者:指挥灵璧安宏猷战死,训导程乡张治、举人张恂、尹斌自缢死。家玉之师林洊与家玉同谋起兵者,临刑吟诗曰:『愿续当年李侍郎,遗言谢世报高皇;独怜一片忠精骨,不死沙场死法场』。
    我大清兵取全州,明守将王允成、唐文曜、守道马鸣鸾皆降。
    耿仲明既破永州,进攻全州,王、蒋二镇御之黄沙河,失利;王师遂渡西河浦。何腾蛟遣总兵何有奇援之不及,城陷;文武官皆降(考曰:本「阳秋」。王、蒋二镇失其名)。
    我大清兵克辰州,明荣王由桢死之(考曰:邓显鹤「沅湘耆旧集」载:『唐山人九官诗,有「别熊巡按、周督学」。二师羁于辰州均能以节义着。诗「湖南通志」不载,赖此诗尚存其姓』)。
    我大清兵克黔阳,明阁部李若符、翰林院待诏邱式耔死之。
    式耔字祈年,沅州诸生。尝倡义团练,御献贼有功。徒步诣行在上书;授翰林院待诏,持节招勋镇。会若符驻黔阳,褒衣大带见我总镇徐勇于辰州,被执,送武昌;黔阳破,若符死。世祖章皇帝命宥式耔;而式耔志必死,为文自祭云:『以汨罗之水、首阳之薇,致祭于邱君之神』云云,因被杀。命下,已无及矣。若符事未详(考曰:式耔见「沅湘耆旧集」。此于时日不可考,姑以事次之)。
    我大清兵入明兴安白土关。
    明监国鲁王以马思理为东阁大学士、林正亨为户部尚书、沈宸荃为工部尚书、余扬为左都御史。
    明监国鲁王召前广东副使吴锺峦为通政使。
    锺峦字峻伯,号稚山,学者称为霞舟先生;武进人。崇祯甲戌(一六四三)进士,历桂林推官。南部授吏部主事,抵南雄而金陵亡。子福之,以起兵大湖死。锺峦转赴闽中,由原官转员外郎;痛陈国事,时宰不悦。锺峦曰:『天下分崩,资群策犹恐不支;尚欲拒人言邪』?隆武帝以郑氏专恣,欲往赣州。锺峦曰:『闽海虽非立国之区,然今日所急者,选锋锐以复南昌,联络吴、楚以得长江。舍此他图,关门一有骚动,则全闽震惊矣』!隆武帝不悦,出为广东副使。未行而闽又亡,遯迹海滨;愤士大夫多失节,因作「十愿斋说」寄意(考曰:「十愿斋说」:一曰吾愿子孙世为儒,不愿其登科第;再曰吾愿其读圣贤书,不愿其乞灵于西竺之三车;终曰吾愿其见危授命,不愿其偷生事仇)。钱肃乐疏荐锺峦与故太仆卿刘沂春,监国以沂春为右副都御史、锺峦为通政使。初犹不起,肃乐贻以书曰:『时平则高洗耳,世乱则美褰裳;司徒女子犹知君父,东海妇人尚切报仇。嗟乎!公等忍负斯言』?锺峦亦翻然曰:『出固无益,然不出则人心遂涣;济不济,以死继之』!乃就职。疏言:『今远近章奏,武臣则自称将军、都督,文臣则自称都御史、侍郎,三品下不屑署也。至所在游食江河者,则又假造符玺,贩鬻官爵;偃卧邱园而云联师齐、楚,保守仆御而云聚兵十万。以此声闻,徒致乱阶。请自后严加核实:集兵则稽其军籍,职官则考其敕符』。监国是之。晋礼部尚书,原官如故兼督学政。从监国幸浙,所至录其士之秀者见诸监国,人笑其迂,锺峦曰:『济济多士,维周之桢;可以乱世而失教士邪』?时浙中遗臣尽出,林嵋为吏科给事中、黄宾为吏部考功郎中。
    徐鼒曰:同召者有刘沂春,何以不书?无所表见也。自侍郎以下,升擢贬黜悉不书。或以其人书,或以其事有关大局也亦书;所谓「春秋」无达例也。锺峦尝集累朝忠义,上自夷、齐,下迄逊国,名曰「岁寒松柏集」;为「客问」一篇弁其首,其说与鼒譔「纪年」之旨相吻合也。附录之,以告来者焉。其略曰:『客有问云:「诸君子之死节,诚忠矣!然无救于国之亡也,子何述焉」?应之曰:「子不云乎,岁寒知松柏,叹知之晚也?夫诸君子皆公忠直亮之臣,较然不欺其志者也。临难而能励其操,必授命而能尽其职。使人主早知而用之:用为宰执,则如中国相司马而辽边息警;用为谏议,则如汉廷为汲、黯而淮南寝谋;用为镇帅,则如军中有范、韩而西贼破胆:安得有亡国事乎!惟不知而不用,且用之而不柄用;且惮其方正而疏之、惑于谗佞而斥之,甚且锢其党而并其同道之朋一空之。于是高爵厚禄,徒以豢养庸禄贪鄙之辈相与招权纳贿,阻塞贤路,天下之事日就败坏而不为补救。及其亡也,奉身鼠窜,反颜事仇。嗟嗟!烈女不更二夫,况荐枕席于手刃其夫之人乎!若辈之肉尚足食邪」?又问曰:『诸君子之抗节者,诚清矣!曷不死之」?应之曰:「记曰:谋人之国,国亡则死之;谋人之军,军败则死之。诸君子皆不柄用,未尝与谋军国事。易曰:介于石,不终日。俭德避难,夫安得死之?守吾义焉耳」!曰:「然则恢复可乎」?曰:「事去矣!是非其力所能及也。存吾志耳!志在恢复,环堵之中不污异命,居一室是一室之恢复也;此身不死,此志不移,生一日是一日之恢复也。尺地莫非其有,吾方寸之地终非其有也;一民莫非其臣,吾先朝之臣终非其臣也。是故商之亡,不亡于牧野之倒戈,而亡于微子之抱器;宋之亡,不亡于皋亭之出玺,而亡于柴市之临刑。国以一人存,此之谓也。子谓空言无补,将谓春秋之作,曾不足以存周乎」?客乃慨然而退』。
    明鲁大学士刘中藻起兵攻下福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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