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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无者激于言有者而破除之也,就言有者之所谓有而谓无其有也,天下果何者而可谓之无哉?......言者必有所立,而后其说成。今使言者立一"无"于前,博求之上下四维古今存亡而不可得穷矣。(同上)
        他于是建设他的实有主义、说道:
        无不可为体。人有立人之体,百姓日用而不知尔,虽无形迹而非无实。使其无也,则生理以何为体而得存耶?......(《正蒙注》卷三下)
        他所认的实体是什么?就是人的心。他说:
        过去,吾识也;未来,吾虑也,现在,吾思也。天地古今以此而成,天下之亹亹以此而生。(《思问录.内篇》)
        他的本体论重要根据,大概在此。我们更看他的知识论和本体论怎么结合。他所谓"真知"是"诚有而自喻,如暗中自指其口鼻,不待镜而悉"(《正蒙注》卷四上)这种知;他名之曰"德性之知"。但他并不谓知限于此。他说:
        因理而体其所以然,知以天也(超经验的)。事物至而以所闻所见者怔之,知以人也(经验的)。通学识之知于德性之所喻而体用一源,则其明自诚而明也。(《正蒙注》卷三下)
        又说:
        谁知有其不知,而必因此(所知者)以致之(即大学致知之致),不迫于其所不知而索之。(《思问录.内篇》)
        又说:
        内者心之神,外者物之法象。法象非神不立,神非法象不显。多闻而择,多见面识,乃以启发其心思而令归于一,又非徒恃存神而置格物穷理之学也。(《正蒙注》卷四上)
        欲知船山哲学的全系统,非把他的著作全部仔细紬绎后,不能见出。船山哲学要点大略如此:
        一、他认"生理体"为实有。
    二、认宇宙本体和生理体合一。
        三、这个实休即人人能思虑之心。
        四、这种实体论,建设在知识论的基础之上。其所以能成立者,因为有超出见闻习气的"真知"在。
        五、见闻的"知"也可以辅助"真知",与之并进。
        可以说他是为宋明哲学辟一新路。因为知识本质、知识来源的审查,宋明人是没有注意到的。船山的知识论对不对,属另一问题。他这种治哲学的方法,不能不说比前人健实许多了。他著作中有关于法相宗的书两种,或者他的思想受法相宗一点儿影响,也未可知。
        顾亭林极端的排斥哲理谈-最不喜讲"性与天道"。船山不然。他一方面极力提倡实行,一方面常要研求最高原理。为什么如此呢?船山盖认为有不容已者。他说:
        人之生也,君子而极乎圣,小人而极乎禽兽。苟不知所以生,不知所以死,则为善为恶,皆非性分之所固有,职分之所当为。下焉者何弗荡弃彝伦,以遂其苟且私利之欲。其稍有耻之心而厌焉者,则见为寄生两间,去来无准,恶为赘疣,善亦弁髦。生无所从,而名与善皆属沤瀑,以求异于逐而不返之顽鄙。乃其究也不可以终日,则又必佚出猖狂,为无缚无碍之邪说,终归于无忌惮。自非究吾之所始与其所终,神之所化、鬼之所归,效天下之正而不容不惧以终始,恶能释其惑而使信于学?......(《张子正蒙注.自序》)
        船山之意以为,要解决人生问题,须先讲明人之所以生。若把这个问题囫囵躲过不讲,那么、人类生活之向上便无根据,无从鞭策起来。否则为不正当的讲法所误,致人生越发陷于不安定。船山所以不废哲理谈者,意盖在此。
        船山虽喜言哲理,然而对于纯主观的玄谈,则大反对。他说:
        经云"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递推其先,则曰"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盖尝论之。何以谓之德?行焉而得之谓也。何以谓之善?处焉而宜之谓也。不行胡得?不处胡宜?则君子之所谓知者,吾心喜怒哀乐之节,万物是非得失之几,诚明于心而不昧之谓耳。......今使绝物而始静焉,舍天下之恶而不取天下之善,堕其志,息其意,外其身,于是而洞洞焉,晃晃焉,若有一澄澈之境,......庄周、瞿昙氏之所谓知、尽此矣。然而求之于身,身无当也;求之于天下,天下无当也。行焉而不得,处焉而不宜,则固然矣。于是曰:"吾将不行,奚不得?不处,奚不宜?"乃势不容己,而抑必与物接,则又洸洋自恣,未有不蹶而狂者也。......有儒之驳者起焉,有志于圣人之道,而惮至善之难止也,......于是取《大学》之教,疾趋以附二氏之途,以其恍惚空明之见,名之曰:此明德也,此知也,此致良知而明明德也。体用一,知行合,善恶混,介然有觉,颓然任之,而德明于天下矣。乃罗织朱子之过,而以穷理格物为其大罪。天下之畏难苟安以希冀不劳无所忌惮而坐致圣贤者,翕然起而从之。......《大学衍补传》
        船山反对王学的根本理由大概如此,他所以想另创新哲学的理由亦在此。有志研究的人,请把他所著《正蒙注》、《思问录?内篇》做中坚,再博看他别的著作,或者可以对他的哲学全系统有一个了解。
        自将《船山遗书》刻成之后,一般社会所最欢迎的是他的《读通鉴论》和《宋论》。这两部自然不是船山第一等著作,但在史评一类书里头,可以说是最有价值的。他有他的一贯精神,借史事来发表。他有他的特别眼光,立论往往迥异流俗。所以这两部书可以说是有主义有组织的书。若拿出来和吕东莱的《东莱博议》(东莱,南宋吕祖谦的外号。《东莱博议》是他读《左传》所作的史论,全称《东莱左氏博议》)、张天如的《历代史论》(天如,明末复社领袖张溥的字。《历代史论》是他读历代正史所写的人事评论,凡二编)等量齐观,那便错了。"攘夷排满"是里头主义之一种。现在事过境迁,这类活倒觉无甚意义了。
        船山本来不是考证学派,但他的经说,考核精详者也不少。邓湘皋说:"当代经师,后先生而兴者无虑百十家,所言皆有根底。然诸家所著,有据为新义,辄为先生所己言者,《四库总目》于《春秋裨疏》曾及之。以余所见,尤非一事,盖未见其书也。"湘皋这话很不错,越发可见船山学问规模之博大了。
        船山学术,二百多年没有传人。到道光、咸丰年间,罗罗山(泽南)像稍为得着一点。后来谭壮飞(嗣同)研究得很深。
        ○王闿运
        王闿运(1832--1916),字壬秋,一字壬父,湖南湘潭人。
        幼颖慧,三岁识字。十九补诸生,有文名。与李篁仙等结"兰林词社",号"湘五子"。治经通训故章句,二十余即有志著述;作《仪礼演》十三篇。咸丰丁巳,举本省乡试。以贫就食四方。尝主山东巡抚崇恩所。己未,礼闱报罢,大学士肃顺素钦其才,延馆于家,奉之若师保,机要咸与咨访,左文襄之狱因以得解。
        值天下方乱,将帅多开幕府招致才俊,曾文正尤称好士,肃顺既败,乃走依文正祁门军。时幕下布衣或起家为藩臬,裸身来,归资巨万;先生独以客自居,不受事。说公屏仪节,虚衷延纳,重法以绳吏胥,严刑以殛好宄,多见采用。迨公益贵,宾僚率著籍称弟子;先生仍为客,往来军中,每旬月数日即归。会走谒文正于金陵节署,公未报,但遣使召饮。先生笑曰:"相国以我为餔餟来平!"迳携装乘小舟去,追谢弗及。盖文正丧归再出,遽变节为巽顺,虽复功成,勋业冠代,而先生笑其避事,文正且不自信也。又尝说胡文忠公据湘鄂独立,徐平发捻,逐清建夏,文忠谢不敏。复说文正日:"南洋诸埠,土皆我辟,而英、荷占之,且假道窥我,今士犹知兵,敌方初强,曷略南洋以蔽闽粤。"文正亦谢不敏。至是,知事成之由命,毁誉之无真,乃退息无复用世之志,惟出所学以牖后进。
        丁文诚公宝桢礼重之,聘任成都尊经书院院长。至之日,进诸生而告曰:"治经于《易》,必先知易字含数义,不当虚衍卦名。于《书》,必先断句读。于《诗》,必先知男女赠答之辞,不足以颁学官,传后世。一洗三陋,乃可言《礼》。《礼》明然后治《春秋》。"又曰:"说经以识字为贵,而非识《说文解字》之字为贵。"又曰:"文不取裁于古则亡法,文而毕摹乎古则亡意。"当清李,蜀学晦塞,久鲜通儒,闻先生言,始知研诵注疏诸史文选等。院生日有记,月有课,暇则习礼,--若乡饮投壶之类,--三年而士风丕变。其后廖平、戴光、胡从简请人,蔚为经师,咸守家法,较之诂经、学海所造就者殆有过无不及焉。蜀学成,还生长沙校经书院,继移衡州船山书院,而所得士少逊于蜀矣。
        宣统间,湘抚岑春蓂以所著诸书奏闻,得旨赐翰林院检讨晋侍读。入民国,征为国史馆馆长。甫发凡起例,遽卒。年八十八。
        先生于学,初由礼始,考三代之制度,详品物之所用,然后达《春秋》微言,张公羊,申何学。见夫乾嘉来学者习注疏文章,皆法郑、孔,有解释,无纪述,重考证,略论辩,读者竟十行辄隐几卧,慨然曰:"文者,圣之所托,礼之所寄;史赖之以信后世,人赖之以为语言。词不修则意不达,意不笔则艺文废,俗且反乎混饨。况乎孳乳所积皆仰观俯察之所得。字曰文,言其若在天之星象,在地鸟兽蹄迹之迹,必其灿然者也。今著此,文之道几乎息矣!"故其为文,悉本《诗》、《礼》、《春秋》,而通乎庄生之旨;汪洋纵肆,曲直而达之于理,使闻者有所解悟,发其蒙而悦其心。末世争利,则言利害人心,其祸有甚于杀;群言淆乱,则推拨乱之道,其要必本诸修身。括中外之学说,探赜索隐,举折衷于圣人。昧者不察,或以为滑稽玩世,或以为高远不中世情,莫知微妙去通,薪传之所自来,徒赏其文辞,目为文士;而通经致用,悲天悯人之衷,自弱冠以至旄期无一日而或息者,虽及门问学之士,朝夕相处,或莫之能喻也。
        所著《周易说》十一卷,《尚书笺》三十卷,《尚书大传补注》七卷,《诗经补笺》二十卷,《礼经笺》十七卷,《周官笺》六卷,《礼记笺》四十六卷,《春秋公羊传笺》十一卷,《论语训》二卷,《尔雅集解》十九卷,凡皆简要,而兼采今古。《湘军志》十六卷,是非之公,推唐后良史第一。《庄子注》二卷,《墨子注》七卷,《鹖冠子注》一卷,《楚词释》十一卷,亦多新义。《文集》八卷,散体溯源董、贾,骈偶不沿六朝纤靡。《诗集》十四卷,有步兵、太冲之风。更辑《八代诗选》若干卷,《唐诗选》十三卷。群弟子复述绪论,仿《郑志》作《王志》二卷。合刊为《湘绮楼全书》。余稿尚多,末投梓。
        ○王懋竑
        王白田,名懋竑(hong),字与中,江苏宝应人,生康熙七年,卒乾隆六年(1668-1741),年七十四。他是康熙间进士出身,改授教官,雍正间以特荐召见授翰林院编修,不久便辞官而归。他是一位极谨严方正的人。王安国(1694-1757,念孙父,字书城,号春圃,江苏高邮人,雍正榜眼,官至吏部尚书)说他:"自处闺门里巷,一言一行,以至平生出处大节,举无愧于典型" (《王文肃公集?李子年谱序)。他有一部著作,曰《朱子年谱》,四卷,附《考异》四卷。这部书经二十多年,四易稿然后做成,是他一生精力所聚,也是研究朱学唯一的好书,要知道这部书的价值,先要知道明清以来朱王两派交涉的形势。
        朱子和陆子是同时讲学的朋友,但他们做学问的方法根本不同。两位见面和通信时已经有不少的辩论,后来两家门生,越发闹成门户水火,这是公然的事实,无庸为讳的。王阳明是主张陆学的人,但他千不该万不该做了一部书,叫做《朱子晚年定论》。这部书大意说,朱子到了晚年,也觉得自己学问支离,渐渐悔悟,走到陆象山同一条路上去了。朱子学问是否免得了支离两个字,朱陆两家学问谁比谁好,属另一问题。但他们俩的出发点根本不同,这是人人共见的。阳明是一位豪杰之士,他既卓然有所自信,又何必依傍古人?《晚年定论》这部书,明明是援朱入陆,有高攀朱子、借重朱子的意思。既失朱子面目,也失自己身份。这是我们不能不替阳明可惜的。
        王守仁于明正德十年编成《朱子晚年定论》,其中也收入朱熹早年部分言论,遭到尊崇朱学的罗钦顺指斥,并由此引起两派辩论。晚明时候,有一位广东人陈建(陈建,号清澜,明弘治至隆庆间人,《学蔀通辨》著于嘉靖二十一年。时朝议陆九渊可从祀孔庙,陈建遂著此书斥王守仁《朱子晚年定论》"颠倒早晚"、并指责陆学"阳儒阴释")著一部《学蔀通辨》专驳王守仁。后来顾亭林的《日知录》也有一条驳《晚年定论》,驳得很中要害。而黄梨洲一派大率左袒阳明。内中彭定求的《阳明释毁录》最为激烈(彭定求1645-1719,字勤止,号南昀,江苏长洲人。康熙状元,官至翰林院侍讲学士。自称生平最服膺"明七子"棗陈献章、王守仁、邹守益、罗洪先、顾宪成、刘宗周、黄道周棗均为王学系统名人。著有《明儒蒙正录》、《姚江释毁录》、《阳明释毁录》、《儒门法语》等,均为王学张目)。
        争辩日烈,调停派当然发生。但调停派却并非第三者,乃出于两派之自身,一边是王派出身的孙夏峰,一边是朱派出身的陆桴亭,都是努力想把学派学说异中求同,省却无谓的门户口舌。但这时候,王学正值盛极而衰的末运,朱学则皇帝喜欢他,大臣恭维他,一种烘烘热热的气势。朱派乘盛穷追,王派的炮火渐渐衰熄了。这场战争里头,朱派态度很有点不对。陈建的书纯然破口漫骂,如何能服人?陆稼书比较稳健些,但太褊狭了,一定要将朱派造成专制的学阀,同样也行不通。尤可恨的,许多随声附和的人,对于朱陆两派学说内容并未尝理会过,一味跟着人呐喊瞎骂,结果当然引起一般人讨厌,两派同归于尽。乾嘉以后,"汉学家"这面招牌出来,将所有宋明学一齐打倒。
        在这个时候,朱陆两派各有一个人将自己本派学说平心静气忠忠实实的说明真相,既不作模棱的调和,也不作意气的攻击。其人为谁?陆派方面是李穆堂,朱派方面是王白田。而白田的成绩,就在一部《朱子年谱》。
        《朱子年谱》,从前有三个人做过:一,李晦(李晦,号果斋。他是朱熹弟予黄榦的门人),朱子的再传弟子,其书三卷,魏了翁为之序(魏了翁,南宋后期著名官员,曾替朱熹一派辩护,但治学标榜穷经学古,反对将学派变成门户。著作传世的有《九经要义》等)。二,李默(李默,号古冲,明嘉靖间累官翰林学士,以反对严嵩下狱死),明嘉靖间人。三,洪璟(洪璟,字去芜),清康熙间人。李晦本今不存,因为李默本以李晦本作底本而改窜一番,后者行而前者废了。洪璟本则将李默本增删,无甚特识。李晦生王学正盛之时,脑子里装满了《朱子晚年定论》一派话,援朱入陆之嫌疑,实是无可避免。白田著这部新年谱的主要动机,自然是要矫正这一点。但白田和陈建一派的态度截然不同。陈建好用主观的批评(虽然客观方面也有些),白田则尽力搜罗客观事实,把年月日调查得清清楚楚,令敌派更无强辩的余地,所以他不用说闲话争闲气,自然壁垒森严,颠扑不破。王白田真是"科学的研究朱子"。朱子著作注释纂辑之书无虑数百卷,他钻在里头潜心研究几十年,没有一个字不经过一番心,甚至连字缝间也不放过,此外别派的著作,如张南轩、吕伯恭、陆梭山、象山、陈同甫、陈止斋(张南轩,张栻的号。吕伯恭,吕祖谦的字。陆梭山,即陆九韶,人称梭山居士。象山,陆九渊,九韶弟。陈同甫,陈亮的字。陈止斋,即陈傅良,人称止斋先生。他们都同朱熹交往,但学派各异,可参看《宋元学案》有关专篇)......等,凡和朱子有交涉的,一律忠实研究,把他们的交情关系和学术异同,都照原样介绍过来。他于《年谱》之外,又附一部《年谱考异》,凡事实有须考证的都严密鉴定一番,令读者知道他的根据何在;又附一部《朱子论学切要语》,把朱子主要学说都提挈出来。我们要知道朱于是怎样一个人,则非读这部书不可,而且读这部书也足够了。
        白田其他的著述,还有一部《白田草堂存稿》,内中也是研究朱子的最多。他考定许多伪托朱子的书或朱子未成之书由后人续纂者,如《文公家礼》、《通鉴纲目》、《名臣言行录》及《易本义》前面的九个图和筮仪等等,都足以廓清障雾,为朱子功臣。此外许多杂考证也有发明,如考汉初甲子因《三统历》窜乱错了四年,也是前人没有留意到的事。
        选自梁启超《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
        ○王鸣韶
        王鸣韶,字鹗起,初名廷谔,字仪凤,更字夔律,自号鹤溪子。
        幼儒染家学,高自期许。稍长,涉猎群书,慕洪景庐、王伯厚、陶九成之风,好评论古今人物,侃侃伉伉,不肯随声附和。西庄官京师,君侍二亲在家,而学日益进。学使侍郎梦麟赏其文,用廷谔名,补新阳县学生员、后始更今名。性落拓,淡于荣利。闭门两版,独抱遗经。治古文以清简为工,兼善诗画。西庄自列卿家居,以诗文提倡后进,尝评选江左十二子诗,鹤溪占其一,论者不以为私。钱竹汀视学广东,邀与俱往,途中遇名胜必游览题咏,归而投徒讲业终焉。生平喜抄书,所藏多善本。尤喜元、明人书画,真赝入手立辨。于邑中文献,留心搜访,寺观桥梁,残碑只字,躬自摹拓,考证异同,以补志乘之阙。谈先达遗事,以系派别,里居迁徙,立身贤否,历历如在目前。著《春秋三传考》,《十三经异义》,《祖德述闻》,《逸野堂杂录》,《粤东窃记》,《竹窗琐碎》,共若干卷。诗文曰《鹤溪剩槁》十卷。
        ○王鸣盛
        王鸣盛(1722-1797),字凤喈,一字礼堂,江苏嘉定人。
        幼奇慧,四五岁日识数百字,县令冯咏以神童目之。年十七,补诸生。岁种试屡获前列,乡试中副榜,才名藉甚。苏抚陈大受取入紫阳书院肄业,东南才俊咸出其下。在吴门,与王昶德甫、吴泰来企晋、赵文哲损之诸人唱和;沈尚书归愚以为不下"嘉靖七子"。又与惠松岩讲经义,知训诂必以汉儒为宗。服膺《尚书》,探索久之,乃信东晋之古文固伪,而马、郑所注,实孔壁之古文也;东晋所献之《太誓》固伪,而唐儒所斥为伪太誓者实非伪也;古文之真伪辨,而《尚书》二十九篇粲然具在,知所从得力矣。
        先生以乾隆丁卯举江南乡试,甲戌,会试,中式;殿试,以一甲第二人及第,投翰林院编修。掌院事蒋文恪公溥重其学,延为上客。戊寅,人考翰詹,特擢一等,超迁侍讲学士,充日讲起居注官。明年,典试福建;未蕆事,即有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之命。还朝,召对,天语甚温。会御史论其驰驿不谨,被议,镌级。寻授光禄寺卿。丁未,遭母忧,去职;以父年高,遂不赴补。家居者三十年。
        先生性俭约,无玩好之储、声色之奉。宴坐一室,左右图书,研诵穷日夕,绝不与当事通谒。惟喜汲引后进,一篇一句之工,奖赏每不去口。尝言;"汉人说经,必守家法;--亦云师法,--自唐贞观撰《诸经义疏》,而家法亡;宋元丰以新经义取士,而汉学殆绝。今好古之儒皆知宗注疏矣,然注疏惟《诗》《三礼》及《公学传》犹是汉人家法,他经注则出于魏晋人,未为醇备。"故所撰《尚书后案》二十卷,专主郑康成;郑注亡逸者,采马、王补之;孔传虽伪,其训诂犹有传授,非尽向壁虚造,间亦取焉。经营二十余年,自谓存古之功足与惠氏《周易述》相埒。
        又撰《十七史商榷》百卷,主于校勘本文,补正讹脱;审事迹之虚实,辨纪传之异同;于舆地职官典章名物,每致详焉。《蛾术篇》百卷,其目有十:曰说录,说字,说地,说制,说人,说物,说集,说刻,说通,说系。盖访王深宁、顾亭林之意,而援引尤加博赡。古文纡徐敦厚,用欧、曾之法,阐许、郑之学。诗早岁宗仰"盛唐",独爱李义山,吟咏甚富,集凡四十卷。
        自束发至垂白,未尝一日辍书。年六十八,两目忽瞽,阅两岁,得吴兴医针之而愈,著书如常时,七十六卒。
        ○王念孙
        王念孙(1744--1832),字怀祖,号石臞,江苏高邮人。冢宰文肃公安国子。
        幼随父入都,有神童之目,十岁而毕十三经。长从戴东原游,遂力为稽古之学,尤精声音训诂。乾隆乙酉,高宗南巡,以博士弟子献颂册,钦赐举人。乙未成进士,由庶常改工部都水司主事,擢给事中。仁宗亲政之初,抗疏劾大学士和珅黩货揽权,特蒙嘉纳,即日明罚敕法,天下比之凤鸣朝。巡淮安、济宁湾,汰陋规,吏治民瘼悉以闻。寻授直隶永定河道,水溢去职。轸其劳,仍令效力工次。明年,加主事衔,命周视道省,凡涉水利,悉纪载条陈事宜多予施行。时河南衡家桥决,得旨随尚书费淳往勘,并饬专办台庄一带。朝廷既知其明悉河事,谕挑浚要害悉如议。改调山东运河道。居六载,抉剔弊薮,省帑数十万。复任永定河道。会东河督臣与东抚以引黄利运异议,诏入都定其是非,凡所持白,并诏许之。未几,终用河溃致仕。適子引之亦贵,就养邸第。道光五年,重与鹿鸣宴,赐四品衔。年九十卒。
        性方正,无依违。居官事上侃侃,通属吏奖饬不少假借,礼节疏则弗之责。河工题销,恒准驳参半,惟所详无可驳。性俭约,妻吴夫人早世,数十年块然独处。居乡乐周恤,顾不惑于二氏。
        生平笃守经训,自壮岁好古,精审故训,编诗三百以及九经《楚辞》之韵,剖析入微。分亭林古韵十部为二十一部,而于支脂之三部,分辨之尤力。海内只金坛段氏与之合,而分至、祭、盍、缉四部,则又段氏所未逮。官给谏时注释《广雅》,日以三字为率,十年始成书二十卷,名曰《广雅疏证》。以本书讹脱久矣,乃据耳目所及,旁考诸书,校订此本。凡字之讹者五百八十,脱者四百九十,衍者三十九,先后错乱者一百二十三,正文误入音内者十九,音内字误入正文者五十七。莫不随条厘补,然后举汉以前仓雅古训,皆搜括而通证之。谓:"训诂之旨,本于声音。就古音以求古义,引伸触类,扩充于《尔雅》《说文》之外,无所不达。惟声音文字部分之严,则一丝不乱。盖虽藉张辑之书以纳众说,实多楫所未知者。"学者比诸郦善长之《水经注》--谓注优于经也。
        罢官后,校正《淮南子内篇》、《战国策》、《史记》、《管子》、《曼子春秋》、《荀子》、《逸周书》,暨旧所注《汉书》、《墨子》,附以《汉隶拾遗》,凡十种,都八十二卷,名曰《读书杂志》。一字之征,博及万卷,其精核如此。自馀纂述未就之稿尚数十巨册。引之承之,遂开创高邮一派,为海内所宗仰焉。
        ○王聘珍
        王聘珍,字贞吾,号实斋,江西南城人。
        嘉庆已巳,以拔贡生就博士选。而学丰遇啬,晚更抱"西河之痛",郁郁不得志,遂卒。
        君为人厚重诚笃,有古人风。
        初自垂髫,受书于父,即口授《大戴记》,凡诵习几数十载。惜旧注之少,且又不尽允当;乃禀承庭训,博访通儒,融会郑氏说经诸书,分节注之,成《解诂》十三卷,《目录》一卷。以为大戴与小戴同受业后苍,各取孔壁古文记,非小戴删大戴,马融足少戴也。礼察保傅,语及秦亡,乃孔襄等所合藏,是贾谊有取于古记,非古记采及新书也。三朝记曾子,乃刘氏分属九流,非大戴所裒集也。稿前后数易。他对正文校的特点是,反对据他书如《孔子家语》以及唐宋类书来增删《大戴礼记》的字句,"惟据相承旧本,不复增删改易。其显然讹误者,则注云某当为某,抑或古今文异,假借相成,依声托类,意义可通,则注云某读曰某而已"。他对正文注解的特点是:"礼典器数,墨守郑义,解诂文字,一依《尔雅》、《说文》及两汉经师训诂。有不知而阙,无杜撰之言"。能使三千年孔壁古文无隐滞之义,无虚造之文,用力勤而为功巨矣!
        别有《周礼学》、《仪礼学》残槁,亦收王氏《续经解》中。
        ○王绍兰
        王绍兰(1760~1835),字畹馨,号南陔,浙江萧山人。
        家世通儒术,少好学,深研经史,受知学使朱筠,充选贡;檄召至杭州敷文书院肄业,月三试之,由是学益进。
        乾隆五十八年成进士,以知县用,分贵州;告近,改选福建;补屏南,寻调闽县;并清介自持。巡抚汪志伊深赏拔之,奏保堪大用。嘉庆五年,诏引见,加知州街,仍发原省,借补马家港通判。未几,升知府。整饬民俗,械斗目稀。转兴、泉、永道,蔡牵馀党就擒,议叙擢本省按察使。累迁布政使、巡抚。以藩司李赓芸冤死事,坐免官,非其罪也。
        公自闽疆归,遂专志著述,不与外事,题其斋田"许郑学庐"。所著有《漆书古文尚书逸文考》一卷,《附录》二卷,《董子诗说笺》一卷,《匡说诗义疏》一卷,《礼堂集议》四十二卷,《仪礼图》十七卷,《石渠议逸文考》一卷,《夏小正逸文考》一卷,《周人礼说》八卷,《周人经说》八卷,《说文集注》一百二十四卷,《凡将篇逸文注》一卷,《弟子职古本考》一卷,《袁宏后汉纪补证》三十卷,《老庄急救章》一卷,《读书杂记》十二卷,《思推居士存稿》十卷。《说文集注》尤毕生精力所萃,惜俱未刊。传者仅《周人经说》存四卷,《王氏经说》六卷,《说文段注订补》六卷,《汉书地理志校注》二卷,《管子地员篇补注》四卷,莫不训义邃精,故论者谓呵方惠、戴。然尊古好博,殊不类东原,大抵与吴派为近云。
    ○王锡阐
        王锡阐(1628-1682),字寅旭,又字昭冥,号晓庵,又号余不,别号天同一生,江苏吴江人。
        少友张履祥,讲学以濂、洛为宗。壮益耽究文艺,博览群书;历象之学,尤所笃好。生于明季,当徐光启等修新法时,聚讼盈庭,先生独闭户著述,潜心测算。每夜遇天色澄霁,辄登屋卧鸱吻间,仰观景象,竟夕不寐。复发历书玩索,精思于推步之理,宏亮而不滞。久之,则中西两家异说皆能条其原委,考其得失焉。尝谓:历法测实增减,宜求定率。说之曰:"古测既为今日所疑,近测又非今人所信,画一之法,何时可立。不如及今求其定率,既有微差,他日测验修改亦易为力矣。"
        其论经星云:"夫距度既殊,则分至诸限亦宜随易用求差数,其理始全。然必有平行之岁差,而后有朓朒之岁差;有一定之岁实,然后有消长之岁实。以有定者纪其常,以无定者通其变,乃可垂久而无戾。"
        其辨西法宫闰之失云:"大略西之宫闰实难与中法并行,而会通两家又非目前诸人所及,故不胜龃龉之病。"新法推步交食密于旧法,而亦有差失。推求其故曰:"交食之法,西历亦略尽矣。乃所推戊戌仲夏朔食己亥季夏望食差数已著,则致差之故岂宜不讲。不知日食不惟亏复二限不在定限,即食甚之时亦非真远。正论食甚已不能以入转均数求其必会,况初亏复明,距度尤殊。地景日景,实因远近损益。最卑之地景大,日入景深,食分不得反小,最高之地景小,月入景浅,食分不得反大。此与几何公论自相矛盾,傥亦致差之一端乎?"
        其论日月五星天因及新法推测之误曰:"新法既谓星天以太阳为心,则本天之行既为岁行,乃复设本天仍以地心为心。法既不定,安所取衷。考木火土三星之行,与金水二星不同。金于本圜右旋,木火土三星于本圜左旋,皆为日天所挈而东。左族之数,土最疾,木次之,火又次之。自古旋论,则疾者反迟,迟者反疾。故今日在最高者法应迟,而视行为疾;冲日在最卑者法应疾,而视行为迟为退。盖本圜之迟疾为左旋,而视行之迟疾则右旋也。此理甚明,何莫之察耶!"
        复统论新法旧法曰:"欲知新法之诚非,项核其非之实;欲使旧法之无误,宜厘其误之由,然后天官家言在今可以尽革其弊,将来可以益明其故矣。旧法之屈于西法也,非法之不若也,以甄明法意者无其人也。若是则何从而可!从乎天而已。古人有言:'当顺天以求合,不当为合以验天'。法所以差,固必有致差之故;法所吻合,犹恐有偶合之缘。测愈久则数愈密,思愈精则理愈出。以古法为型范,而取才于天行,考晷漏,审圭表,慎摔人,详著法,则异同之见渐可尽泯;成宪一定,不难媲美羲和,高出近代矣。"
        先生心以明《大统历》为疏,崇祯间,改用新历法,亦未尽善,乃著《晓庵新法》,兼采中西,去其疵颣,参以己见,成历法六篇,会通若干事,考正若干事,增补若干事,表明若干事,立法若干事。且于序中具列西人不知法意者五,当辨者十。其书定为六卷。虽私家撰述,未见施行,而为术精妙,识者莫不称善。更櫽括中西步术,作《大统西历启蒙》。丁未岁,因推步大统法,作《丁未历稿》。辛酉八月朔日食,以中西法及己法豫定时刻分秒;至期,与徐发等以五家法同测,已法独合。作《推步交朔测日小记》。西法谓"五星皆有旋",则以为土木火实左旋,当改岁轮为不同心圈,则理数画一,作《五星行度解》。术家言"日月右旋",儒者云"左旋",二说不同;今定为日月实右旋。作《日月左右旋问答》。治历首在割圜,作《圜解》。测天当据仪晷,造三辰晷,兼测日星,因作《三辰晷志》。其书又若千卷。以布衣终于家,年五十五。
        梅先生勿庵曰:"从来言交食者只有食甚分数,末及其边。惟王寅旭则以日月圆体分为三百六十度,而论其食甚时所亏之边凡几何度。今为推衍,其法颇精确。"然则《历象考成》以上下左右算交食方法,盖本于先生矣。谁先生无子,其遗书知之者少,故不如梅氏之学盛行。持平论之:晓庵精审,勿庵博大,各造其极,未可轩轾也。
    ○王熙震
        王熙震,字晓凤,一字惕盦,四川阆中人。
        道光丁酉拔贡,以小京富历户部主事,累迁至郎中,外任宜昌府知府。治狱迕上官旨,开缺归。为锦屏书院院长。
        少贫,未尝读书,里人孔广絪奇其貌,令就学己塾。读书务得解始已。偶读《大雅》至"乃立冢上",叩其义,师曰:"大社也"。叩何为大社?师弗能答。自是每诵一书,必释其义;每释一义,必参稽他籍,广求多证,学日通博。及官京师,对人默默,不稍骋议论,世无知其能学者。一日,因共祁文端论篆籀变迁,多补洨长所未逮,文端大惊曰:"初以君特习帖括,不谓淹雅出时流上!"遂倾心交之。比罢归,益覃精群籍,撰《大戴礼记注》四十卷、《后汉书义证》若干卷、《惕盦读书志》若干卷、《文集》若干卷,稿藏于家。卒年八十。
        ○王先谦
        王先谦(1872-1917),字益吾,湖南长沙人。
        初学为古文词,师曾文正,已,益泛滥群籍,颇识制度名物。同治乙丑成进士。散馆授编修,历官国子监祭酒。
        督江苏学政,踵阮文达后,辑刊《续皇清经解》,凡二百十种,一千四百三十卷。所收虽不如文达之精萃,而有清一代汉学家经师经说每赖以传,所遗者或寡矣。又仿姚姬传编《经古文辞类纂》二十八卷,亦严谨有义法。王湘绮尝谓曰:"《经解》纵未能抗行芸台,《类纂》差足以比肩惜抱。"闻之辄大乐。在苏数年,多延通儒主南菁书院,造士甚众。自苏学还朝,即谢病归,为城南书院院长,撰述逾富。
        治经循乾、嘉遗轨,趋重考证;而小学弗深,且释名物不克贯通三代礼制,以此视文达终有"上下床"之别。惟《尚书孔传参正》,辨析详确,较他书为醇。
        复用考据以校雠诸史地志,成《汉书补注》一百卷、《水经注合笺》四十卷,亦多荟集群言,自为发明者少。独《荀子集解》二十卷,用高邮王氏《读书杂志》例,取诸家校本,参稽考订,补正杨注凡数百事,可谓兰陵功臣!
        岑春萱抚湘,上所著书,得旨嘉奖,晋内阁学士。陈宝箴、徐仁铸等建湘学以开通风气,先谦故守旧,议不合,屡书让之。光绪已酉,乞粜变起,两湖总督瑞澂疑其所主,奏劾免职。旋卒。别有《天命以来十朝东华录》若干卷,《虚受堂诗文集》若干卷。
        ○王懿荣
        王懿荣,字正孺,一字廉生,山东福山人。
        自幼性情笃挚,读书过目不忘。年未冠,随父官京师,观政户部,声誉大起。顾屡踬场屋。同治癸酉,始中顺天乡试副榜第一。座主吴县潘文勤公深重惜之。光绪己卯,中式顺天举人。明年成进士,入翰林,散馆授编修。癸巳,典试河南。甲午,朝考一等,命值南书房,署国子监祭酒。中东事亟,上疏请回籍办团练以为声援。会议和乃罢。回京复命,并缴还饷项五千金。是岁即补授祭酒。丁母忧。服阕,还原任。前后三拜司成,诸生得其指授者,皆相勉为实学。以会典馆编校叙劳加二品街。庚子,刚毅与端王朋比引义和团入京,偕侍郎李端遇同授团练大臣。于召见时,面奏义和团无法纪状,朝廷始知为乱民,而国事已不可为矣。都城破,两宫西狩,遂投井殉节。事闻,赠侍郎衔,予谥文敏。
        公为学不分汉宋门户,珠笃好金石文字。得诸城刘氏旧藏,故收蓄颇富。与潍县陈编修介祺商订古文书疏往还不绝。潘文勤暨常熟翁尚书咸推之为博学多识。于书无所不窥,而于篆籀奇字尤善悟,视当时通儒所获独多,盖天性也。为人坦白,不屑问家人生产。至购买书画古器,即典农质物不惜,故官日崇而贫日甚。所著率未就,仅《天壤阁杂记》一卷载江氏《灵鹣阁丛书》中。奏稿若干卷,别刊。
        ○王引之
        王引之(1766--1834),字伯申。江苏高邮人。王念孙之子。
        乾隆六十年举人。嘉庆四年,成一甲三名进士,授职编修。寻擢侍讲,充日讲起居注官。丁母忧,服阕,视学河南,捐俸购十三经注疏,分藏各学。中州字音不协,选订诗韵,俾士子勤肄焉。旋升侍读诗讲学士,继授通政司副使。各省题本多为奸胥舞弊压搁者,任事数日,廉得一本,穷治之,弊遂绝。十八年,由太仆寺卿转大理寺卿。时米禁严,畿辅岁歉乏食,疏请宽禁。是秋巨逆林清犯禁门,有议加筑圆明园宫墙,或请增宿卫兵额者,公皆不谓然,具折上仁宗,大动容,召对良久乃罢,上谕军机大臣:"王引之言人所不敢言"。其事卒见施行与否,与其奏牍何辞,海内咸弗知也。逾年,视学山东,值教匪捕诛之后,作《阐训化愚论》、《见利思害说》,士民赖以端所向。任满,迁左副都御史,奉命治福建藩司李赓芸狱,得实平反。还朝,擢礼部侍郎,迁吏部,充修《仁宗实录》总裁。道光元年,为经筵讲官,升工部尚书,调礼部尚书。丁父忧。时怀祖先生年九十,公亦六十七矣。执亲之丧,白衣冠,周一岁,起复任原职。十七年,以疾卒于位,赐祭葬,予谥文简。
        公立朝,不唯阿,不矫激,敷陈密勿,家人多不及知,有古大臣风度。凡典乡试者四,典会试者二,得士甚众。幼承家学,精研古义,尝言于人曰:"吾之学,于百家未暇治,独治经。吾治经,于大道不敢承,独好小学。夫三代之语言与今之语言,如燕越之相语也;吾治小学,吾为之舌人焉。其大归曰:用小学说经,用小学校经而已矣。"又曰:"吾用小学校经,有所改,有所不改。周以降,书体六七变,写官主之;写官误,则为改。孟蜀以降,椠工主之;椠工误,则为改。唐宋明之士,或不知声音文字而改经,以不误为误,是妄改也,则为改其所改。若夫周之没,汉之初,经师无竹帛异字,博矣,吾不能择一以定,则不改。假借之法,由来旧矣;其本字什八可求,什二不可求。必求本字以改假错字,则考文之圣之任也,则不改。写官椠工误矣,吾疑之,且思而得之矣;但群书无佐证,惧后来之籍口也,则又不改焉。"
        尝本石臞先生《广雅疏证》所诠,及平日趋庭所闻者,成《经义述闻》三十一卷,皆摘经句为题而解之。间有摘一字及类摘二句三句数句不等。其前人传注不皆合干经,则择其合经者从之;其皆不合,则以己意逆经意,而参之他经,证以成训,而别为之说。非专守一家,无少出入,如何劭公之墨守,故即毛、郑《诗》《礼》传注,且凭文字假借,辨其是非。于近时惠、戴诸家号为通儒者,亦辄引古义以驳正之。莫不旁征曲喻,融会贯通。其解及《大戴》,以宋人曾升之为十四经,《国语》则汉《律历志》有《春秋外传》之目也。
        复怪自汉以来,说经者崇尚雅训,凡实义所在,既明著之矣,而语词之例则略而不究,即以实字释之,遂使其文扞格,而意亦不明,因见石臞论《诗》"终风且暴"《礼记》"此若例也"诸条,发挥意旨,于是始涣若冰释,得所遵循;遂益引而伸之,以尽其义类。自九经三传及周秦西汉之书,凡语助之文,莫不遍为搜讨,分字编次,成《经传释词》十卷。都百六十字。前人所未及者补之,误解者证之,易晓者则略而不论。与《述闻》益互为表里,实今世文典之先河云。
        ○王源
        王源,字昆绳。一字或庵,直隶大兴人。生于顺治五年,卒于康熙四十九年(1648-1710)。
        少有节概,慕诸葛亮、王守仁之为人。从魏禧学古文。豪侠尚气,喜言兵,作《平书》十篇,一曰分民,二曰分土,三曰建官,四曰取土,五曰制田,六曰武备,七曰财用,八曰河淮,九曰刑罚,十曰礼乐。分上中下三卷。大旨谓:
        "秦坏先王之法,祸中于一时;后世因之,祸流于万世。且夫草昧初造,苟因前制,立国已耳。位天地,育万物,宅心者谁乎?势已定,功已成,欲变法难矣。法至明而弊已极,非尽其旧而别为规,不可以为治。爰本三代之法,而不泥其迹,准今酌古,变而通之,以适其宜,参取后制,一洗历代相因之弊,而返乎古,使遵行之毋失,亦可为一二千年太平之业,斯愚志也。"
        于文章,亦恒自言:"左、史、昌黎之外,无北面者。"年四十,初游京师,徐元文颇加礼重,诸公排纂文史,必就质焉。《明史》稿《兵志》,实出其手。或病其不习时文,笑曰:"是尚需学而能乎!"因就有司求试,举京兆第四人。寻舍去,曰:"吾寄焉,以为不知己者诟厉也。"
        晚岁,闻颜习斋讲学乡里,偕李刚主往谒,与语,大悦服,同师事之。然自负轻世学益坚,曰:"吾所学及今始可见之行事,非虚言也。"既而以习斋之说告方苞,苞故皮傅程、朱,颇相诘难。或且谓君因而自咎,乃恐失实生平好为汗漫游,见人不自道姓名。逾六十后归,客死山阳。卒之日,神色洒然,无片语及家务。
        所著《平书》外,有《易传》十卷,《兵论》二卷,《或庵文集》十六卷。
        ○王筠
        王筠(1784--1854),字贯山,一字泉友,山东安邱人。
        道光元年举人。博涉经史,尤深《说文》之学。游京师三十年,出任山西宁乡知县。县在万山中,民朴事简,暇则抱一编不去手。旋权徐沟、曲沃,并号繁剧,二县皆治,亦未尝废学。
        著有《说文释例》二十卷,即诗书而释其条例,犹杜元凯之于《春秋》也。共分五十二目,自指事至列文变例,皆论篆籀;自说解正例至双声叠韵,皆论说解;自挩文至末,则皆臆说。《存疑》数卷,专订许氏及段玉裁之误。其例目失之繁多,论说或涉穿凿,不无遗憾。而其精确之处,如论象形之字当分平看竖看,又有当放低看者,时契文尚未发见,可谓创获。
        复著《说文句读》三十卷,虽多采段注及桂氏义证,然贯以己意,折衷一是。初不依傍于人,《说文补正》二十卷,《句读补正》三十卷,则辅翼两书者。《说文系传校录》三十卷,又所以绍述大徐之学,足以骖靳钱、钮焉。斯为《王氏说文五种》。
        他著;《禹贡正字》一卷,《毛诗重言》一卷,《毛诗双声叠韵说》一卷,《夏小正义》一卷,《弟子职正音》一卷,《蛾术编》二卷,《小学三支别》《四书说略》四卷,《教童子法》一卷,亦不落讲章语录窠臼。《马首农言》一卷,典雅翔核,有六朝地志风度。卒年七十一。光绪中曾由国子监将所著书择要进呈,奉旨留览。
        ○魏源
        魏源(1794--1857),字默深,湖南邵阳人。
        七八岁时,即常夜手一编咿唔达旦。十五补诸生,始究心阳明之学。好读史,贫无书,假之族塾。乾隆癸酉,举拔贡。翌年入都,遂留从胡墨庄问汉儒家法。侍郎周系英见其著作,力为揄畅,数月,名满京师。是时复问宋德之学于姚镜塘,学《公羊》于刘申受,古文辞则与董桂敷、龚自珍诸人相切磋。道光壬午,中顺天乡试。苏藩司贺长龄延辑《皇朝经世文编》,乃更留心经济之学。巡扰陶澍亦加礼重。凡海运水利诸大政,咸与咨访。已丑,应礼部试不售,援例以内阁中书候补,益熟于一代掌故沿革。比陶公督两江,用先生议,改淮北,试行票盐,引销课裕,每年额溢数十万。壬寅,英人犯海疆,江浙震动,佐钦差长白裕公幕,数月辞归。裕公阵殁,抚议遂成。有感而著《圣武记》十四卷。甲辰,成进士。以知州用,分发江苏,权知东台县事。礼耆德,惩奸猾,士民说服。未几,丁母艰去官。读礼之暇,念曩岁夷祸,缘当事者为其鴪远,不谙底蕴所致;因搜览历代史志及明以来岛志并近译外洋诸纪述,辑《海国图志》六十卷。继又得布人玛吉士等所著书,补辑四十卷,合前书共一百卷。服阕,署兴化知县。请于大府,定收获后启坝,且筑西堤以捍秋汛。民感其德,议集资建生祠,坚阻乃止。会淮南亦改鹺政,而盐缺产课不足,檄权海州分司运判,相机调剂。咸丰辛亥,补高邮州牧。粤寇既陷扬州,则首倡团练,亲督巡防,人心始定。乃为忌者以迟误驿报劾罢。仅一佐周天爵治军皖北。避兵侨居兴化,惟手订生平著述,不与人事。
        其学最精史地,故推《圣武记》、《海国图志》称佳构。治经好求微言大义。于《书》,专申《史记》伏生大传,及《汉书》所载欧阳、夏侯、刘向遗说,以难马、郑,作《书古微》十七卷。于《诗》,表章齐、鲁、韩坠绪,以匡传笺,作《诗古微》二十二卷。其馀尚有《公羊古微》、《春秋繁露注》、《曾子子思子章句》等十馀种,多不传。后之论者诋其空疏少实,盖考据非其所擅,而新理解则时出也。杂文自编为《古微堂内外集十卷》。卒年六十四。
        ○温睿临
        温睿临,字邻翼,一字哂园,浙江乌程人。为故辅体、仁族孙。
        举康熙乙酉乡试,诗古文雄于时。性伉直,好面折人过。与万季野交最善。以赴礼闱游京师,当道钦其名,咸致敬礼。会开明史局,徐元文延万主任编纂,因常相过从,多所参论。季野乃谓之曰:"鼎革之际,事变繁多,金陵粤闽,播迁支柱,"历年二十,遗事零落,及今时故老犹存,遗文尚在,可网罗也,子曷辑而志之成一书乎!"应曰"诺"。在京无事,遂裒聚野史绥寇纪略等四十馀种排比纂次,三帝鲁王为纪略者四,诸臣为列传者二十四,总成四十卷,题曰《南疆逸史》。观其序万氏《纪元汇考》称:"余来京师,与之游者十馀年,见则问看何书?有何著述?勤勤以年老时迈毋荒岁月为戒。"是《逸史》虽成于哂园,而实犹是季野之志也。究缘怵于利害,不能直笔,比诸陈承祚《蜀志》差可比肩。尔后文网日密,即此四十卷者,辗转传抄,仅止二十卷;且削脱撰人名氏。然则详于南都、闽、浙,略于滇、粤、台峤,尚未知原本如此,或后来之佚脱也。殆李氏瑶重编为五十六卷,则更非'庐山之真面目',良足惜也!"他著尚有《吾征录》、《均役全书》、《游西山吟稿》若干卷,均不传。
        ○翁方纲
        翁方纲(1733--1818),字覃溪,直隶大兴人。
        乾隆甲子,年十二,补顺天府学生。丁卯年十五,乡试中式。壬申,年二十,会试中式;殿试,改庶吉士。即于是年自编《复初斋诗集》。甲戌,年二十二,散馆,授编修。己卯,年二十七,奉命典试江西。壬午,年三十,奉命典试湖北。甲申,年三十二,奉命视学粤东。壬辰,还都。次年得宋椠苏诗施顾注本,因以"宝苏"名室。丙申,奉命充文渊阁校理官。己亥,奉命典试江南。辛丑,擢国子监司业,旋擢司经局洗马。癸卯,充顺天乡试副考官。甲辰,还少詹事。丙午,再视学江西。辛亥,奉命视学山东。嘉庆元年,丙辰,年六十四,赐千叟宴,赏赉珍物。己未,授鸿胪寺卿。甲子,年七十二,重赴泮杯。丁卯,年七十五,赐三品街,重与鹿鸣宴。甲戌,年八十二,赐加二品衔,重与恩荣筵宴。戊寅,年八十六,卒。
        先生精心汲古,宏览多闻,于金石谱录书画碑版之学,尤能剖析毫芒,如肉贯串。著《两汉金石记》二十二卷。前列《年月表》,十八卷附《魏吴石刻八钟》,十九卷《隶续补急救章注》,二十卷《隶八分考》,二十一卷《补遗》,末附《斑马字类记》。议论坚卓,断制详明。既刻后,随有刬改。晚定本,尤见精核。惟间以诗歌附入,与欧、赵之体又异。视学广东时,著《粤东金石略》若干卷。
        先生诗宗西江派,多至六手馀篇。自诸经注疏以及史传之考订,金石文字之爬梳,皆贯彻洋溢于其中。虽瓣香在少陵、东坡,初不以一家执也。书法初学颜平原,继学欧阳率更;隶法史晨韩敕诸碑。生平双钩事勒旧帖数十本,北方求书碑版者毕归之。
        ○吴东发
        吴东发,字侃叔,号芸父,浙江海盐人。
        屡荐于乡不售,以岁贡入成均。性孝友,工诗文,通六书,工篆隶,善画山水。致力金石之学,凡商周秦汉之文及见者,莫不研究。尝从钱竹汀游,多所商榷,钱引为畏友焉。著有《群经字考》,《读经笔记》,《经韵六书述》,《石鼓读》,《商周文拾遗》,《钟鼎款识释文》,《金石文跋尾续》,《澉浦诗话》,《遵道堂文稿诗稿》等。尤邃于《尚书》,著《书序镜》、《尚书后案质疑》二种。卒年五十七。
        ○吴大澂
        吴大澂,字清卿,江苏吴县人。
        起家翰林,博通训诂辞章,尤嗜金石。有所见,辄手摹之,或图其形,存箧笥,积久得百数十器,编《恒轩吉金录》若干卷。及视学西陲,铎车所莅,地不爱宝,鼎自尊簋之属廉石归装,往往载之兼两,以此文采风流,照耀京国。且数上封章论时事,潘祖荫、翁同龢交称其贤,屡迁至副都御史。光绪庚辰,以伊犁议约出治军吉林。甲申,法越搆衅,会办北洋军务,驻天津。已而简任湖南巡抚。所收蓄益富。甲午,日寇朝鲜,自请督师赴前敌。德宗壮之,授帮办前部,甫交绥,即奔溃,寻自劾,部议革职,得旨改为留任,令还湘。言官交章纠弹,始开缺。未几,慈禧后恶其党同龢,将追论失律罪,赖袁世凯营救,仅予罢斥,永不叙用。卒于家。
    公擅长文学,负才气,好为大言,而军旅实非所习。所著《恒轩吉金录》外,又尽取潘氏暨潍县陈氏、福山王氏诸家合己所旧藏拓本,考而释之,都十四卷。仿宋欧阳公例,名曰《愙斋集古录》。其言曰:"《说文》之字,皆周末相沿,非孔子六经旧简;故求之《说文》而不可通者,往往于《经典释文》得之,如'徐'之古文'■〈余阝〉',《周礼》雍氏注'征徐戎',《释文》刘本作'■〈余阝〉',举沇儿钟鲁公伐■〈余阝〉鼎为证。又如'来'作'逨'、'韔'通'鬯'。《释文》所存异字多与古器铭密合,人初不信,后见敦煌唐写本,《释文》虞书虽止十一叶,以校《通志》、《抱经》两刻,增字不啻倍蓰,《说文》所无,迨难枚举,而今则古字亡矣。"然后知初唐旧本陆氏所存古字实有溢出许书之外,而公之言信而有征也。复裒钟鼎异文,撰《说文古籀补》十四卷、《附录》一卷;就古金文以探制字之源,撰《字说》一卷;纵不若后来孙仲容氏之精,要多创获。书法亦遒丽,有《篆文论语》井《说文部首》见重于艺林云。
        ○吴嘉善
        吴嘉善,字子登,江西南丰人。
    咸丰壬子进士,改庶吉士。散馆,授编修。居京师,获交乌程徐庄愍公,同治算学。其后演述庄愍割圜八线缀术,叙中有感恩知己之语一,可征其交谊之笃矣。同治改元,避乱之长沙,识丁取忠。逾年客广州。因南海邹伯奇又识钱塘夏鸾翔。亦志同道合,并结针芥之契。光绪己卯,奉使法兰西国,驻巴黎。所撰著书,首述笔算,次九章翼,曰今有术,曰分法,曰开方术,曰平方平圆各形术。推测方田者,曰立方立圆术。推衍商功者,曰勾股术,曰衰分术,曰盈不足术,曰方程术。于勾股术后,次附平三角、弧三角、测量高远三术。又次,则专述天元四元之书,为《天元一术释例》,为《名式释例》,并草为《四元浅释》。丁氏初用活字印行十七种,后悉刻入《白芙堂丛书》。公自巴黎受代还,旋卒。
        ○吴凌云
        吴凌云,字得青,号客槎,江苏嘉定人。
        岁贡生。师承汉学,晚尝假馆钱竹汀孱守斋,得悉发所藏书读之,闻见益廓,研究益精。遂取十三经释文,最录其文字声音训诂之互异者,而剖析其义类,折衷许书,实事求是,不苟依傍前贤,亦不妄与前贤驳难,惜未卒业而殁。年五十七。然论列已逮《尔雅?释言》,仅阙《孟子》而已。竹汀且间采其言入《养新录》。海盐陈其幹获手稿,厘为《经说》三卷,附《小学广韵说》各一卷,总曰《吴氏遗书》。其中如:引"护网",证《葛罩》是"护";以食哺小儿曰"饫",证《棠棣》饮酒之"饫";"背当",证《仪礼?乡射记》"韦当";谋以酒酢谓之"亨",证《礼运》以亨以炙之数;皆世俗恒言,而简质精卓,辞达理举。小学诸说,则谓:"身"当训家人有身,"后"当训尾下窍,"甘"即古"柑"字,"卜"即古"报"字,"弗"即古"绋"字,"来"即古"赉"字,"夷"、"吊"等字并象缠束形。又推本造文之始,阐发前人未宣之秘,无不典核明析。
        ○吴其濬
        吴其濬,字瀹斋,河南固始人。
        家世贵胄,由举人捐内阁中书。嘉庆二年,以一甲第一名及第。授修撰,放广东考官。旋丁父母忧。服阕,值南书房。迭任湖北江西学政,累官至内阁学士,兼兵部左侍郎。奉命查办湖广总督周天爵滥刑诸款,得实,周论遣,即署督缺,寻简湖南抚巡。适崇阳县逆匪钟人杰连陷崇通,将进窥巴陵,偕提督台涌驰岳州防堵,诸镇兵至,令分扼临湘、平江各隘,而自移驻湘阴,匪三千馀偷劫平江军营,击却之。未几,湖北兵收崇通,钟匪就擒,叙功调云南巡抚。数月,改福建,奏请清查云南铜厂情形及库存款项。寻复调山西,以兼管盐政,疏陈河东活引课银短绌,拟裁减盐政办公银万两充抵,均允行。晋省烟土充斥,群贩者或劫夺相械斗,禁之尤力。道光二十六年,以旧疾屡发,请开缺,旋卒。赠太子太保,赐祭葬如例。
        公虽弋巍科,登显宦,顾留心博识之学。所读四部书,苟有涉于水陆草木者,靡不剬而缉之,名曰《长编》;然后乃出其生平所耳治目验者以印证古今,辨其颜色,别其性味,省详论定,摹形绘状,成《植物名实图考》三十八卷。并以《长编》二十二卷合之。首谷蔬,次草花果木,都数千馀种。诚可谓包孕万有,独出冠时者矣。惟分类或不若今植物学家之密,又遣辞间有文人习气;大辂始于椎轮,要未足为此书病也。
        ○吴骞
        吴骞(1733-1813)字槎客,浙江海宁人。诸生。
        友同郡陈鳣,讲求训诂之学,互相质证。著《子夏易传疏》二卷,《诗谱补亡后订》一卷。
        笃嗜典籍,遇善本书,辄倾囊购之。先后所得不下数万卷。颜所居楼曰"拜经",取东莞臧氏例也。校勘精审,裒其题跋成《藏书记》五卷,多资考订,在钱遵王、吴尺凫上。尝获宋椠本《咸淳临安志》,刻一印文,为"临安志百卷人家",盖风致如此。
    先世故有别业在荆溪,每间岁来往。因采访旧闻,撰《桃溪客语》五卷。又成《国山碑考》一卷,《阳羡名陶录》二卷,并极详赅。年八十卒。
        刊《拜经楼丛书》若干种,如《陶靖节》、《谢元晖》、《罗昭谏》诸集,率宋元旧刻,而以已著暨诗文集附焉,艺林重之,与"士礼居"相颉颃云。
        ○吴任臣
        吴任臣,字志伊,一字尔器,号托园,浙江仁和人。为明诸生。
        康熙己未,召试博学鸿词,授翰林院检讨。志行端懿,学博而思深。穿穴经史,兼擅天官奇壬之术,射事多中,时人比诸管、郭。尝以欧阳氏《五代史》附十国世家于末,虽叙次简洁,然遂不免遗漏,立传者孙晟、刘仁瞻数人而已。又于十国时事亦间有未核,读史者或不足焉。因取其间人物事实而章著之,网罗典籍,仿崔鸿例,勒成《十国春秋》。为本纪二十四,列传千二百八十二;人以国分,事以类属,又为纪元、世系、地理、藩镇、百官、五表,总一百十四卷。所采古今书籍,无虑数百种,即石刻亦所不遗,故绝鲜臆说杜撰。复为考异夹注各条之下,以示有征。其所辨证,如田頵擒孙儒年月,则从吴录,而不从薛史。吕师周奔湖南年月,则从《通鉴》,而不从《九国志》。南唐《烈祖世家》,则从欧史《十国纪年》,而不从《江南野史》《吴越备史》之类。采择详博,而考据明慎。五表义法尤精,为文亦渊雅,得马、班遗意,诚足称淹贯矣!他著尚有《字汇补》、《山海经广注》、《托园诗文集》,共若干卷。惜《周礼大义通》、《春秋正朔考辨》、《南北史合注》,并佚不传。
        ○吴荣光
        吴荣光(1773--1843),宇伯荣,号荷屋,广东南海人。
        嘉庆戊午举人,己未进士。散馆,特授编修。京察一等,补御史。充浙江乡试副考官。未几,以巡漕失察落职。指复员外郎,选刑部。随成格往山西谳狱,覆命升郎中,补军机章京,授陕西西安道。道光元年辛巳,擢福建按察使,赶贵州布政使。寻丁外艰。期满入都召见,补授湖南巡抚。值江华逆傜赵金陇倡乱,偕总督卢坤、提督罗思举讨平之。署湖广总督。除办理善后外,在任五年。凡裁冗员,惩蠹役,缉奸民,政事莫不具举。丙申,坐湖南学政龚维琳被劾,未先据实陈奏,降四品卿。未成行,适武岗匪警,得旨留湘会剿。事毕赴京,逾岁,授福建布政使。嗣以衰老乞假归。卒年七十一。
        公恢廓大度,喜延纳,遇士抱才艺者咸罗而致之幕下,或为游扬声誉,有毕秋帆、阮芸台之风。尤酷嗜金石,精鉴赏。所藏如辛举卣、祖乙鼎、姬彝、蛢笠尊、太史虘父巳彝、兵史鼎等,皆海内绝品。其馀碑版,又几二千通。著《筠清馆金石记》,先刊其金文五卷。说者谓公经学虽不逮文达,此书实足与《积古斋钟鼎款识》相颉颃。复撰《帖镜》六卷,考证亦颇雅赡云。
        ○吴式芬
        吴式芬,字子苾,号诵孙,山东海丰人。
        道光甲午进土。官至内阁学土。酷嗜金石,尝就《寰宇访碑录》,补其未备,删其讹复,增入三代秦汉以来吉金,各注姓氏家藏,如孙录收砖瓦之例;惟不载玺印泉币镜铭,只载有年月者;孙录未详碑额,亦并补之;书约十六卷,名曰《攈古录》。又复荟萃金石目录,分州县编之。其存者,则列为己见;未见者,则注明见某书,列为待访。凡古今金石诸书,无不备采;更取历代史籍及诸家文集说部以益之;墓志以曾出土、著录者为断,而不采文集;钟鼎砖瓦,流传本无定所,亦不收载;地里未详者,别附于后,以俟参考;名《金石汇目分编》,约四十卷。于款识古文,研究六书,多所考释;于穹碑巨著,缺文误字,博访旧本,多所补正;皆散见所蓄金文册子,及手校金石各书。近代关中汉泥封出土綦多,谓足明两京制度,订史册沿讹;集拓本,据《汉志》编次,加以考证,成书一卷,与《攈古录》并梓行。惟《汇目》稿藏于家。
        ○吴廷华
        吴廷华,字中林,号东壁,浙江仁和人。
        康熙甲午举人。官福建海防同知。生平于六经笺疏,无所不窥。尝以荐预纂修《三礼义疏》,得遍览中秘储书之古今先儒著述,故礼学尤为赅洽。撰《周礼疑义》四十四卷,《仪礼疑义》五十卷,《礼记疑义》七十二卷,稿凡百数十册,惜以卷帙浩繁,无力刊行。昭文张海鹏曾抄入《治经堂续经解》,亦未遑授梓。今传世者止《仪礼章句》十七卷。以经文叙次质直,无脉络起止可寻;又自一字至数十字,句多奇零不整,语语涩口;且监本与石本各有脱误,郑注与贾疏不免轇轕;用是删繁取约,补脱勘讹,作为此书。一篇之中,画其节目;一节之内,析其句读;其训释多本郑、贾笺疏,间亦采他说附案以发明之。至丧取特关教孝要道,则倍加详审。论者谓:虽不逮张蒿庵,而较胜于马德章云。
        ○吴炎
        吴炎(1626--1663),字赤溟,又字如晦,号愧庵。江苏吴江人。以遭逢鼎革,不忘宗国,故更号赤民。
        少承家学,为归安诸生,有声于时。国变后,乃遁迹湖州山中,久之始出,则偕其伯叔昆季结逃难之盟于溪上,一时吴越间高蹈能文之士声应气求者得数十百人,盖彬彬乎有月泉吟社之遗风焉。
        既与同邑潘柽章约撰《明史记》,柽章精考核,而赤民长于叙事,因各竭其能昕夕载笔。又疏遗轶暨赫赫耳目前足感慨后人者,得百事,作《今乐府》。史祸作,或劝趋避,笑不应,阖户危坐,以待捕者。既鞫讯,廷辩侃侃不稍挠;已知其无济,益抗激骂不止。棰楚交下,意气自若,竟与柽章同磔于市。天下咸识其惨!《乐府》清季有梓行者。邑人陈去病复裒其遗集。
        ○吴颖芳
        吴颖芳,字西林,自号临江乡人,浙江仁和人。
        少端重,寡言笑。年十五而孤。一应童试,为隶所呵,曰:"是求荣而反辱也!"自是遂不复为制举业,壹志读书。尝怪郑樵《通志》务与先儒为难,于是取六书七音乐略为之从流而溯其源。其用力,则自乐始。谓:"律管音调,请儒能致其说而不能习其器,俗工能习其器而不能得其说,遂以为不可究诘。"乃案典籍证众器,成《吹豳录》五十卷。次及六书,悉本许叔重。谓:"今本《说文》取一字为篆书,而细书为往;其实许氏原文,上下相连,皆当作大书。又许氏所列文字间有未备,每于说中见之,如某字从某,则所从之字可以补正文。"成《说文理董》四十卷。因六书而及音韵,谓;"字读有古音,有正音;经传反切,皆经先儒审定,不对执后人口音以取证。"成《音韵讨论》四卷。又因《说文》而考制字之原,分六类,各溯其所从始,而沿其孳生,成《文字源流》六卷。又取钟鼎文字有成篇可读者,笺释其文义,详论其前后倒互之例,读之皆能文从字顺,成《金石文释》六卷。兼通内典,所著关于"因明"、"唯识"者复数种。晚年名益重。通州雷翠庭、武进庄方耕视学两浙,均躬造其庐订交焉。惜遗稿多散失,仅《吹豳录》及《理董后编》六卷有写本。而《临江乡人诗》四卷独传。迩来竞倡道古金石文学与夫佛学之相宗,不知百数十年前先生夙已开之,转以诗人目先生也,嗟夫!
        ○吴玉搢
        吴玉搢,字籍五,号山夫,江苏山阳人。贡生。
        自幼即好辨识古字。稍长,究心六书,博通群籍,学有本源,旁及金石彝器,合同异之迹,析流传之变,形声既明,训诂斯定,因以考证经传,指摘谬讹,勒而成书,著《说文引经考》二卷,虽不逮后来完备,实大辂之椎轮也。《别雅》五卷,取字体之假借通用者依韵编之,各注所出,而为之辨证,于考古深为有功。《金石存》十五卷,前为篆书五十二种,后为隶书六十八种,皆列其文于前,而解题于后,详其出处,系以时代。李氏函海刻此书,题仁和赵搢撰,误矣。性喜游,尝南浮大江,访求畴人逸士,与涉历山谷,探采古迹,以证其所学。穷冬匹马走塞上,登居庸关。所至就戍卒野人叩以山川厄塞,时徘徊丛莽落照中,竟日不食,人多怪之。复游京师。时翁覃溪、朱竹君方以考据金石称专家,闻山夫至,争出所著以相质。秦蕙田纂《五礼通考》,亦多出其手订。晚得凤阳训导。久之告归,卒于家。
        ○吴云
        吴云,字少甫,号平斋,晚自号曰退楼,浙江归安人。
        少虽孤露,而能自奋于学。屡踬场屋,六试始补博士弟子,秋闱复不售。转益讲求经世之学,旁及金石书画,咸究壸奥。道光甲辰,援例以通判分发江苏,两权宝山,一权金匮,所至有政声。长于折狱办赈,富经验,实事求是。寻摄泰坝监掣同知。值粤寇沿江东下,侍郎雷以諴治军扬州,檄总理营务。叙功升知府,并加道衔。咸丰戊午,权知镇江府。时郡城残破之馀,抚绥安辑,流亡渐归。明年,调苏州,奉上官命赴上海与西国领事会议假洋兵助战,议未定,而省垣陷。巡抚薛焕使率炮艇会洋兵收复松江府城,遂兼摄松守,而部议以失地将夺取,薛公力争得白。因固请交代,并辞兼篆。然尚佐薛公幕,虽不居职,而有大议必须焉。终为忌者谮去,遂不复出。诸大吏屡欲强起,皆以疾谢。侨居吴下,有泉石之胜。客有见之者,则幅巾杖履,萧然如神仙中人,几忘前此之为风尘吏也。生平笃嗜金石,幼读《汉书》至梁孝王尊罍事,曰:"此必三代上法物,惜史氏言之不详耳!"塾师大异之。所著有《二百兰亭斋金石记》,毁于兵火。乱后得齐侯罍二,更名所居曰"两罍轩",著《两罍轩彝器图释》十二卷,凡一器一铭,莫不钩摹格刻;意有所疑,则博稽经史,以相证明。此外有《古官私印考》,都二十七卷;《虢季子白盘考》、《汉建安弩机考》、《温虞恭公碑考》、《华山碑考》各一卷,《焦山志》十六卷,诗文尺牍题跋又若干卷。同治十年,以捐赈直隶水灾复原官。卒年七十三。
        ○武亿
        武亿(1745--1799),字虚谷,号授堂,河南堰师人。
        年十二,偏览九经诸子,为文下笔千言。早失怙恃,衰毁骨立。会伊、洛溢,居圮,架木为小屋,读书其中。严冬砍木,烧以御寒,斧伤足,血殷不顾。倜傥负奇气。乾隆庚寅,举乡试,乃由兴汉走四川,沿夔巫以归,揽其形胜。作《六国论》。旋居京师,从朱筠游,益为博通之学。庚子成进士,选授山东博山知县。莅任,勤政爱民,革诸供馈,决辞无留狱,祷雨立沛,严止贿赂,舆情大治。创范泉书院,进其秀者,亲讲授以敦实学。当和珅秉国,遣番役捕反贼,横行民间,州县莫敢谁何,先生率人收之,杖而解去。大府虑获咎权要,因颟顸以滥刑劾奏。罢官日,博山民千馀人遮道乞留,不得,相与馆其全家于县中,朝夕馈问;先生不忍用家口累民,悉遣归。乃间游东昌临清间,修鲁山、郏县、宝丰三志,藉以自给。继主讲清源书院,凡五载,始返里。安阳令赵希潢与同受业朱筠,延至署,订金石文字,旋抱病辞。嘉庆四年,和珅既伏诛,诏举枉曲,于是先生去官事闻,敕史部起复而先一月竟卒,年五十有五。
        先生生平博洽于学,诸经注疏、三史、通鉴,皆能暗诵。好收藏碑版,游历所至,如嵩山泰岱,遇有石刻,扪苔剔藓,尽心摹拓。或不能施■〈亹毛〉椎者,必手录一本。惬师杏园庄民家掘得宋刘韬墓志,重几百斤,急往购之,负之行数十里,困惫无恤,其嗜古有如此。所著《三礼义证》十二卷,《群经义证》八卷,《经读考异》八卷、补一卷,《四书考异》一卷,《句读叙述》二卷,《金石三跋》十卷,《续跋》十四卷,《偃师堂石遗文录》,并核定五经异义,驳异义补遗,箴膏肓,起废疾,发墨守、郑志等,各若干卷。《授望文抄》十卷,《诗抄》八卷,《读史金石集目》、《年谱》、《授堂札记》又若干卷。
        ○夏鸾翔
        夏变翔,字紫笙,浙江钱塘人。
        诸生。以输饷议叙,得詹事府主薄。年少聪颖,讲究曲线诸术,洞析圆出于方之理。条列各法,更推演以究其变。撰《洞方术图解》二卷。谓"楕圆及诸曲线其理皆出于平圆,苟会其通,则制器尚象,俯仰观察,为用无穷。"撰《致曲术图解》二卷。复尝专立捷术,以开各类乘方通为一术,可径求平方根数十位,不论益积翻积,俱为坦途。成《少广缒凿》一卷。又《万象一原》九卷。刻汪氏《振绮堂丛书》中。
        ○夏荃
        夏荃,字退庵,江苏泰州人。
        编辑《海陵文征诗征》凡数十卷,又撰《退庵笔记》十六卷,《梓里旧闻》八卷。凡桑梓旧闻,衣冠盛事,故书杂记,轶行遗文,下及技艺寸长,乡闾琐语,莫不辨非求是,援古证今,搜罗甚富。宝应刘宝楠称其"在小说杂家间,固梦溪香祖之流亚也"。又集其所获古钱干馀品而录之为谱,谱凡八卷。前有《历代年号重袭考》,《历代钱谱考》,为之辨真赝,别良楛,考其年世,核其异同,旁征百家,折衷至是。虽未能悉存模拓,而专重考证。后此李竹朋之纂《古泉汇》,实用其例。海陵韩国钧跋以为"审是非,辨得失,能订董广川、洪景伯诸家之误;其考年号重袭,亦与赵瓯北、李申耆相伯仲。洵乎为史学之津梁,圜府之龟鉴也!"以明经终。生平勤于著述,而付印者仅《海陵文征》二十卷,其馀俱未梓行。甚至遗稿散失,十不存一。韩公编《海陵丛刻》,始取其《退庵笔记》、《梓里旧闻》、《退庵钱谱》、表而章之,而先生遗著赖垂不朽云。
        ○夏燮
        夏燮(公元1800-1875年),字嗛甫,又字季理,别号江上蹇叟、谢山居士,安徽当涂人。
        夏燮出身于书香门第,自幼受家庭教育的熏陶,兄弟之间自相师友,学业日进。他除熟谙经书、音韵学之外,"兼深史学,留意时务",成为一代史家。
        夏燮于道光元年(公元1821年)中举人,初任青阳县学训导。道光三十年,任直隶临城县学训导,《中西纪事》初稿编次成书。咸丰十年(公元1860年)十月,曾国藩调任两江总督,驻扎在祁门。夏燮从浙江返回江西,调入曾国藩幕府。这时,夏燮从事于明史的研究,开始了撰写《明通鉴》的准备工作。接着又做了江西巡抚毓科、沈葆桢的幕撩,处理过长江设关和江西法国教士传教纠纷。同治元年(公元1862年),他在《与弘莲详明经论修明通鉴书》中,阐述了修《明通鉴》的目的和凡例。同治四年六月,他又将《中西纪事》增订为24卷,刻印发行。其后在江西历任吉安、永宁、宜黄等县知县。同治十二年,在宜黄县任所刊刻了《明通鉴》一百卷。
        夏燮在宜黄县任内,历年亏空,多达几万金。此事被江西藩司刘秉璋查觉,历次交代不清。光绪元年(公元1875年),夏燮在贫病忧愤中去世。夏燮死后,官府逼还欠款,其家人只好将夏燮的藏书出售偿债,但杯水车薪,无济于事。刘秉璋曾派人告诉夏家,如果愿将《明通鉴》木版归官书局,可折价一万五千金。由于夏家不肯,于是刘秉璋便报请江西巡抚刘坤一,将夏燮参奏革职、查抄、监追。至光绪七年,欠款尚未还清,其子夏■〈來上金下〉也遭受连累。江西巡抚李文敏参奏他"顽抗不缴,实属延玩"。上谕将在外省任职的夏■〈來上金下〉暂行革职,由吴元炳委员押解到江西,勒逼追缴。夏燮所刻的书版,被没入江西官库。光绪九、十年间,两江总督左宗棠,鉴于夏燮是当时的著名学者,奏请朝廷将他列入儒林传。这时刘秉璋已调升浙江巡抚,见到左宗棠的奏稿后,便旧事重提,将夏燮亏欠公款原案同时上奏。并说:"岂有亏空公款数万金,而可称为儒林者?"因而撤销左宗棠原奏。
        夏燮勤于撰述,著作甚多,他的代表作为《中西纪事》和《明通鉴》。
        《中西纪事》全书二十四卷,记载鸦片战争前后至咸丰末年中外关系的史事。例如,对于英国侵略者用炮舰政策,打开中国大门,强行通商的经过,以及西方教士来华传教的始末等,记载甚为详细。特别可贵的是他搜集了抗击外国侵略而英勇牺牲的烈士事迹,列为《海疆殉难》一目,加以记录。《中西纪事》的编撰,采用纪事本末体裁,将中外关系的有关史事,分类记载,列成二十四个题目,每个题目为书一卷,按时间先后,叙明原委,眉目清楚,叙事详明。夏燮自叙编书的目的是抗御外国的侵略和不满清政府的腐败,因而怀着"蒿目增伤,裂眦怀愤"的心情,"搜辑邸钞文报,旁及新闻纸之可据者,录而存之"。但又考虑到清政府文字狱的余威,"窃怀挟书之惧",因而署名"江上蹇叟"。书中贯串着强烈的爱国思想,揭露英、法、美、俄等国的侵略罪行,颂扬中国人民的英勇反抗精神,为我们研究中国近代史提供了宝贵资料。《中西纪事》初稿成于道光三十年,后经咸丰九年(公元1859年)的修改,定为十六卷。同治四年(公元1865年)今增订为本24卷。出版以后,因触犯了洋人,受到腐败的清政府的查禁,曾被毁版。到公元1871年,才又重新刊刻印行。
        《明通鉴》是夏燮一生精力的结晶。他不满记载颇失其真的官修《明史》,决意从事明史的研究。经过二十多年的努力,"参证群书,考其异同",乃写成此书。全书共一百卷,二百万字,记载明朝一代的政治、经济、军事、文化、外交等方面的历史。在《明通鉴》中,夏燮把明代历史分为三个部分来撰写:《明前纪》,起于元顺帝至正十二年(公元1352年),迄于至正二十八年(公元1368年),用元朝的年号,记叙朱元璋投奔郭子兴参加农民起义军到建立明朝的历史。《明纪》,起自洪武元年,迄于崇祯十七年,记叙朱元璋称帝后到崇祯缢死煤山、清兵入关的历史。《附编》,起子清顺治元年,迄于康熙三年,用清朝的年号,记叙南明政权的历史,特别是抗清斗争的历史。《附编》这种形式,是夏燮在编撰《明通鉴》中的一个独创,是与清政府作合法斗争的产物。因为清统治者害怕激起汉族人民的反抗情绪,对南明的历史讳莫如深,不使编入官修的《明史》,因而这段历史缺乏记载。夏燮找出乾隆《附唐桂两王本末》于《通鉴辑览》后的诏令作护身符,巧妙地将南明历史收入作为《附编》,纳入明史体系,这不仅保存大量南明史料,而且使明史首尾相连,成为一部完整的历史著作。
        《明通鉴》一书,还有它自己的一些特点, 材料丰富,考订详实。夏燮仿照司马光《通鉴考异》的办法,另撰"考异",并按照胡三省注《通鉴》的办法,收"考异"分注于正文之下。他在《明通鉴》和"考异"中所引用的资料,有的已经散佚了,但在此书中却保存着,为我们研究明史提供了较多的资料。
        《明通鉴》于同洽十二年(公元1873年)刻印于江西宜黄官署。光绪二十三年(公元1897年)。又由湖北官书局重校刊行。中华书局出版了标点本。
        此外,夏燮的著作,尚有《五服释例》二十卷,《粤氛纪事》二十卷,校勘明《陶安学土集》,吴应箕《楼山堂集》、《国朝汪策算学书》,《校<汉书>八表》等,都刊印发行。没有刻印的有《明史纲目考证》、《明史考异》、《谢山堂文集》等书。
        ○项名达
        项名达,原名万准,字步莱,号梅侃,浙江仁和人。
        嘉庆丙子举人,考授国子监学正。道光丙戌成进士。改官知县,不就职,退而专攻算学。年六十二卒于家。
        先生与乌程陈助教杰,钱塘戴处士煦,交契最深。晚年造诣益精进。谓古法为无所用。不甚涉猎,而专意于平弧三角。与助教意不谋而合。癸卯夏,陈以事至杭州,冒雨访之,纵言至于三角,梅侃曰:"平三角两边夹一角迳求夹角对边,向无其法,窃尝疑而得之,君闻之乎?"陈曰:"未也。"因录其法以归。其倾倒如此。著述甚富,传者但有《下学庵勾股六术》及《图解》一卷。以勾股相求和较诸题术稍繁杂,初学恒难了然,乃取旧术略为变通,分术为六,使题之相同者通为一术,厘然悉有以御之,繁杂可无复虑矣。又著《象数原始》一书未竟,疾革时,遗书属戴处士足成之。处士为补六七两卷。徐庄愍公索定本付梓。借庄愍殉难,书与版同付劫灰。弟子夏鸾翔最有名。
        ○谢启昆
        谢启昆(1737--1802),字蕴山,号苏潭,江西南康人。
        乾隆庚辰进士,改庶吉士,散馆授编修。既而充国史馆纂修,日讲起居注官。出为镇江府知府,调扬州府,因事革职,发军台。旋开复,署安徽宁国府,擢江南河库道,浙江按察使,山西布政使,转浙江布政使。仁宗亲政,简任广西巡抚,凡三载,终于位。年六十六。
        公居官明决,素持正,上官或异意而不能夺。任扬州,适东台县民徐述夔诗祸起,迁延弗忍竟治,虽坐此获咎,而颂声遍江、淮。及为藩司,其时各省官帑多缺,每至公私相瞀,阅历数宦,前后援倚,所亏愈不可补夏。公独持身廉洁而智足究郡县利病之多寡,立法以其赢绌互补。故所任不数年,无造怨于吏民,而能完久亏之额。比抚广西,内治整饬,夷獠安堵。筑湘漓之堤以为民利,迄今人呼曰谢公堤。又尝兴学校,肃营伍,文武皆怀爱,且敬畏之。
        自少博闻强识,本以文学名。迨出翁覃澳门,益专力经史金石诸学。居史局暇日以元魏之季,东西对峙,虽各为强臣所制,无以相尚,而天平改元,孝武固在,东魏诚不能如西魏之正。且天保受禅而后,关西犹拥虚号者七八年,国祚亦较愈于东之促。乃伯起书仅存,彦深之史失佚,读史者不无遗憾,爰斠定义例,排次成篇,计本纪一,表三,考二,列传十三,载记一,合为《西魏书》二十四卷。其中将相大臣征伐诸表尤为精核。
        后著《小学考》五十卷,补朱氏《经义考》所未备。《粤西金石志》十五卷,与覃溪《粤东金石志》并行。请修《广西通志》,成书若干卷,显微阐幽,搜罗博洽,称方志善本。为诗宏瞻富丽,兼具唐宋名家之体。有《树经堂集》十五卷,咏史诗八卷,杂古文四卷。
        ○邢澍
        邢澍,字雨民,号佺山,甘肃阶州人。
        乾隆庚戌进士。历充壬子、戊午、庚申、辛酉乡试同考官。任浙江永康、长兴等县知县。精于决狱,发覆擿奸、莫不神效,而行政利人,所至有耆年之称;故循声卓著,为上游所推重。寻署江西饶州府知府,迁南安府。精天文舆地之学,兼嗜金石。东南素号繁剧,莅事数年,刑清政简。乃以其暇,裒宋《会要》及《金石札记》等书。又念关中自唐宋以来,迭经兵资,昔贤述作,沦佚者众;爰竭二年之力,精心搜采,为《全秦艺文志》八十卷,始三代,迄明,分门别类,条举遗逸,大致仿史志,而参经义考例。于金石,则《札记》之外,既偕孙星衍纂《寰宇访碑录》,复据所见唐宋以前金石刻并宋元刊本《隶释》《隶续》等编字体不同者,撰《金石文字辨异》十二卷。归里后,沉静寡营,但以著书自娱。诗文有《守雅堂文集》、《南旋诗草》。
        ○徐承庆
        徐承庆,字梦祥,自号谢山,江苏长州人。
        举乾隆丙午顺天乡试。大挑以知县分发山西,补孟县,调阳曲,擢平定州,转解州,署汾州府知府,引疾归。夙通经义,覃精小学。于许书致力尤深,虽风尘鞅掌,暇辄留心考订。初,段懋堂欲注洨长之书,先成《说文解字读》,密行细字,每册厚寸许,凡四十余册。晚始删繁就要以作注,又恐老而不及期,未免求速,转多疏略。君乃作《说文段注匡谬》若干卷,借正懋堂之失,心平而气和,辞达而理举,与钮匪石《段注订》同意而说加详;不独叔事之功臣,抑亦段氏之诤友也。
        ○徐乾学
        徐乾学(1631-1694),字原一,号健庵,江苏昆山人。为顾事林外甥,
        八岁能文,十三通五经。康熙庚戌进士。癸丑,以第三人及第,授编修。壬子,主试顺天,拔韩菼(tan)于遗卷中,卒魁天下,咸服其藻鉴之精。升右赞善,丁内艰归。
        公守制家居,病近世丧礼流失,寖以成俗,旧典弃而不讲,乃搜讨古今丧纪因革兴废之由,分别部居,先经史,后群籍,而以近代通儒硕学之议论附之,并加按语,折衷诸说,成《读礼通考》一百二十卷。朱彝尊序称其"摭采之博,而择之也精;考据之详,而执之有要,为天壤间必不可少之书。"
        起复,充日讲起居注官,明史总裁。累官侍讲学士,詹事,内阁学士,教习庶吉士,转礼部侍郎。一切礼制,酌古准今,有不便者,多所厘正。奉命总裁《一统志》,《会典》,及《明史》,纂《鉴古辑览》,《古文渊鉴》。见著作之任,无不领。寻充经筵讲官,擢左都御史,迁刑部尚书。
        溯由翰林荐升至大司寇,昆季俱位列卿,门第之隆,宾客之盛,一时无两。而公尤知人能得士。一时庶几之流,奔走辐凑如不及。虽山林遗逸,亦为强起。率迎致馆餐而厚资之,俾至如归。访问放实,商榷僻书,以广见闻。后生之才隽者,延举荐引无虚日。即片言细行之善,每叹赏不去口。荜门寒畯,或穷困来投,辄竭所有佽(ci)助无吝色。宾退,则书卷随身,从事铅椠。纵饮阑寝倦,曾鲜休息之时。传是楼藏书甲海内,晨夕雠校。尤笃志经学,凡唐宋来先儒经解,世所不常见者靡不搜览参考,雕版以行。即世所传《通志堂经解》,人知为纳兰容若纂辑,不知实出于公也。
        官御史日,饬台纲,察军政,尝劾罢赣豫抚臣及山西、甘肃两总兵。时方分南北党,诸台谏益倚之,弹劾不避,结怨遂深。会张汧(qian)狱起,于是督抚暨内大臣摭拾罪状,连章许奏,上宽大,置不问。公乃谢病乞归。五疏始得请。仍命修《一统志》。仿宋司马光故事,书局自随,后终坐潍县令朱敦厚事落职。卒于家。有旨召用,已不及矣。
        所著《读礼通考》而外,尚欲荟萃古今经说,各为一书,以正群讹,未就。其于史学,《宋元通鉴》一百八十四卷,属草甫成;而《明史》稿中议大礼三案、东林理学诸源流,皆公之特笔,足为实录焉。诗文雍容和平,不失玉堂风度,有《澹园集》三十卷。
        ○徐时栋
        徐时栋,字定宇,一字同叔,学者称柳泉先生,浙江鄞县人。
        资性通敏,委己于学。道光丙午举人,以输饷授内阁中书。两上春官,即家居不复出。湖西烟屿楼藏四部书六万卷,尽发而读之,丹黄杂下,穷旦夕弗倦。溴遭兵燹,图籍俱尽,乃营新宅,购藏如其旧,寝息于中,老而弥笃,覃思精诣,著书数百卷。
        治经尤有心得,不傍汉,不徇宋,尝主先秦之书以平众难,故鲜蹈墨守之弊。《尚书?汤誓》有二,一为伐桀,见于今文;一为祷旱,错见于古书。梅氏窃取旧交以缀《汤诰》,而祷旱之誓湮。则作《逸汤誓考》。《太誓》亡于秦火,河内女子所献,亦伪书也,后儒或据以为真,则作《三太誓考》。言诗音者,始自陈第,亭林辈继之,往往以汉魏之音强合古音,独以诗证诗,分为七部,而周人之韵以著,则有《诗音通》。避寇建隩,杜门说诗,恒发明新义,则有《山中学诗记》。读充宗之书而嫌其疏也,因作《春秋规万》。读西河之书而斥其妄也,因作《舜典补亡驳义》、《四书毛说驳正》。又尝补朱辑之《逸经》,正毕校之《吕览》。旁逮群经《国语》,并多论撰焉。
        既校刊宋元四明六志,复附以札记佚丈余考。又为宋袁正献公请从祀,详其本末,作《事实录》;考其系代,作《世谱略》。为舒氏子孙校宋文靖公遗集,参稽群书,纠近刻《宋元学案》之谬作《新校广平学案》。
        主修县志,仿史馆儒林文苑传例,征引文句,各注本书,不厌求备,征采几逾千种。且建议为贞烈节孝请旌,至千余人,择其尤者,人自为传,列诸新志。更搜访乡先正诗文,踵诸家耆旧之集凡数十册。皆以存乡邦掌献也。
    又辑《偃王志》、《北宋谱疏证》、《言行记》、《思旧记》,则皆徐氏一家之书也。文集四十卷,宗法龙门、昌黎。诗集十八卷,亦浩浩直达,无门户之习。卒年六十。综其生平,沉潜遗经,接据古训,本汉经师之家法,而于宋代讲学诸儒仍阐发不遗余力,信乎其为通儒者矣!
        ○徐松
        徐松,字生伯,顺天大兴人,原籍上虞。幼随宦京师,遂家焉。
        九岁入邑庠。嘉庆乙丑,以二甲第一人成进土,授编修。旋入值南书房。大学士董诰心重其渊雅有俊才,一切应奉文字率委之。会诏与纂辑唐文,因遍视四库敕修《新疆志》,属其亲历各城,周咨彼中情事。于是足迹尽南北路。每携开方小册,置指南针,具记山川道里,下马录之。至邮舍,则进仆夫驿卒台弁通事,一一与之质证。经年,风土备悉。乃援古证今,成书十二卷,有图有叙,论山河之襟带,城郭之控制,兵食财赋之储积,田野畜牧之繁博,条分件系,详核该洽。庚辰,赐还。道光改元,全书缮呈御览。宣宗召见,奏对西陆情形甚悉。授官中书。并以其书付武英殿赐序刊行,名曰《新疆识略》。又撮其要领,作《新疆南北路赋》二章。自为注记,词旨华赡。十六年,选礼部主事。寻擢御史,外放陕西、榆林府知府。有政声,转延、榆兵备道,量移潼、商。未几,致仕归。年六十八卒。
        先生生平研究经术、尤精史事,嗜读《新旧唐书》。纂唐文时,于《永乐大典》中得《河南志图》,亟为摹抄,采集金石传记,合以程大昌、李好文之《长安图》,成《唐两京城坊考》五卷。性复好钟鼎碑碣文字,谓足资考证。于敦煌搜得唐索勋及李氏修功德两碑,皆向来著录家所无者。自塞外归,名益噪,所交并当时贤豪之士。别撰有《唐登科记考》三十卷,《宋三司条例考》若干卷,《后汉书.西域传补注》二卷,《西域水道记》五卷,《长春真人西游记考》二卷。
        ○徐同柏
        徐同柏,字寿藏,号籀庄,自号少孺;初名大椿,宁春甫。浙江海盐人。
        幼依外家张氏,就其家塾受经,闻塾师与诸生讲子史故实,悉能窃听暗记。继从舅氏叔未先生问学。叔未固嗜金石。又请益于毕明经星海。--毕为处士宏述孙,工篆隶,精研六书,著有《六书通摭遗》。--得其指授,小学之功,盖基于此。年十九,补博士弟子员。初治钟鼎款识之学,尝谢生徒读书叔未清仪阁,愤发刻厉,金坛段若膺见其文,以磊砢英多目之。复丐钱竹汀书"讽籀书窠"匾,用示己志。佐县志金石采访,因辑《履仁乡金石文字记》八卷。全稿未梓,仅存其目。旋食廪饩。既屡试不久彀,愈专力吉金文字。叔未每得款识之难辨者,属其细意融会,即豁然通解。海内如平湖钱梦庐、仁和赵次闲、长白斌笠耕、诸城刘燕庭、钱塘瞿颖山、潍县陈寿卿,诸家藏器,多拓请考释,久之成《从古堂款识学》十六卷。更为翟氏著《清吟阁古器款识释文》数册。其间释虢叔大林钟,定"旅"为虢公长父名,定周封"敦"为康叔封器,定齐侯"钘"为陈桓子钘之类,均极详审。仪征阮元题记,称许甚至。他著尚有《焦山周鼎斛》,《新莽泉刀二品考》,《珣溪古玉式》,暨《竹里诗存》若干卷。卒年八十。
        ○徐文靖
        徐文靖(1667--1757?),宇容尊,号位山,安徽当涂人。
        雍正癸卯,与任启运、陈祖范同举江南乡试。主考黄叔琳诧曰:"吾得三经师矣!"乾隆丙辰,举博学宏词,又举经学,授翰林院检讨。
        平居好寻究舆图方志,以胡渭《禹贡锥指》虽著闻于一时,容有疏略之处,为作《会笺》十四卷,期补正其缺失,颇多可取。又为《山河两戒考》十四卷,使与《会笺》相辅。且旁探《山海经》《竹书纪年》,以考见古史地之源流沿革。于《竹书》别成《统笺》十二卷,援引繁富,卢文弨序而行之。
        治经初取汉魏诸家《易》说证朱子《本义》,作《周易拾遗》。嗣复推诸群经,成《经言拾遗》十四卷。其抄诗礼经论及考辨于史说部,成《管城琐记》三十卷。全榭山先生称其精博。尝与语邵子三十宫说,引据殊赅博,质之曰:"君不读《击壤集》乎?'物外洞天三十六,都疑布在洛阳中,小车春暖秋凉日,一日只能移一宫'。是非三十六宫之明文乎?天根月窟,老氏之微言也。三十六宫,图经之洞天福地也;其必以复姤之说文之者,其犹《参同》必以乾坤坎离分气值日而究之。《参同契》之用《易》,非圣人作《易》之旨也。"榭山大叹服。因撰《皇极经世考》若干卷。并工诗,亦皆典雅可诵。
        ○徐文范
        徐文范,字仲圃,江苏嘉定人。
        与钱大昕友善。好学深思,专精地理,虽足迹不出里闬,而三条四列十道九域一一囊括于心胸。以两唐两宋之世,区宇混一,经纬秩如;即三国之承汉,五代十国之承唐,封畛虽分,名实未改,稽古之彦,搜索匪难;独典午渡江以后,开皇平陈以前,瓜剖豆分,盖三十国南北侨置,千回百易,史之存者十家,而有志者才五;晋则但述太康,而不详江左偏安之局;魏则只举武定,而反遗洛阳全盛之规;休文或失诸繁,辅机或嫌其略,子显、谀闻更无论矣;甚至杜佑、李吉甫、乐史辈于方舆之学最称赅治,而南北侨立之迹亦复十缺其九。乃上溯太安,下讫大业,以年为经,以国为纬,旁行书之;又以晋初所分之廿州为其纬中之纬,下至炀帝罢州郡而止;先辨实土,附缀侨置,其间分列并合,参互错综,志有渗漏,则采纪传以证之;作《东晋南北朝舆地表》二十四卷。书成,钩稽毫发,穷极幼眇,可称杰构。
        ○徐养原
        徐养原(1758~1825),字新田,又字饴庵,浙江德清人。
        夙承家学,读书有深识。年十三,随父宦入京师,从一时名土问业,于学术之源流派别靡不晓贯。父乞养归,益覃思经训,顺事左右,往往以说经娱亲。充嘉庆六年副贡生。父母先后卒,遂无意攻制举业。
        初,阮元抚浙,筑精舍西湖上,选高材生数十人讲肄其中,先生及弟养灏与焉。又集诸儒校勘十三经注疏,先生任《尚书》、《仪礼》。《仪礼》多脱文错简,素号难治,所校独精。
        平居尝曰:"古之儒者,必修六艺;邮之书数,居之礼乐,皆以养性也。"于是条通经传,著其大者为《明堂说禘郊辨》、《井田议》、《饮食考》、《周官五礼表》、《五官表》、《考工杂记》。其说虽泰半墨守郑氏,然若论明堂,失之隘;计侯道,失之远;又直诤其失。为《尚书考》,列汉魏旧说,举近日诸家为未及举。为《黑水考》、《渤海考》,复不附和胡渭之说,皆实事求是,不为苟同。
        兼通声律六书古音,旁逮历算舆地氏族之学。于字书,辨析于会意、指事、形声四者。有《六书故》、《纠檀园字说》、《僮籥》、《急救篇考异》。于古音,增定段氏十七部为十九。有《说文声类》、《毛诗类韵》、《周易楚辞经传诸子音证》、《古音备征记》。因而《仪礼》之今古文,《周官》之故书,《春秋三家》、《论语鲁读》,咸能列其异同,以为之考焉。于声律,以母夫人善琴,秉承慈训,有《律吕臆说》、《琴学原始》、《乐曲考》、《管色考》、《荀勖笛律图说注》。
        于历算,欲中西之法各明其直,无相杂糅。有《周髀解》、《九章重差补图》、《刘徽割圆表》、《长广方说》、《带纵诸乘方记》、《乘方补记》、《三角割圆》、《对数比例》、《对数新论》。
        于舆地氏族,有《朝鲜疆域考》、《氏族谱》等书,亦详核。
        凡若干卷,数十万言。
        为人舍书籍外无嗜好,非疾病丧纪不辍业。诵读孜孜,考论矻矻,迄老弗衰。卒年六十八。
        ○徐有壬
        徐有壬,字君青,亦字钩卿,浙江乌程人。
        用宛平籍,举顺天乡试。道光己丑,成进土,改主事,官户部。出守扬州,迁四川成绵龙茂道,历滇臬湘藩以至江苏巡抚。咸丰庚申,粤寇陷苏城,弗屈遇害,举家殉焉。事闻,恤荫如典礼,赐谥庄愍。
        公精于推步,方在郎署日,宣庙尝召询:"圆明园水高于京城若干丈?西洋贡器其用如何?"奏对称旨。台官往往就决所疑。始治算,得《四元玉鉴》,积思三昼夜,以意步为细草,人见而奇之,争相传抄以去。尤精于割圜堆垛之术。算术以割圜为甚难,嘉定钱塘本沈氏笔谈说创为进位开方法,一时信之。乃以内容外切反复课之,其说遂破。又对数表传自西人,云以屡次开方而得其数,则取屡乘屡除法驭之,得数巧合,而省力百倍。益精心探索,思入幼眇,深造自得如此。
        所著《务民义斋算学》,曰:《割圜密率》三卷,《楕圆正术》一卷,《弧三角拾遗》一卷,《朔食九服里差》三卷,《用表推日食三差捷法》一卷,《截球解义》一卷,附《楕圜求周术》一卷,造《各表简法》一卷。其见于目录而未刻者:为《堆垛测圜》等七种,退稿均佚。
        ○徐元文
        徐元文(1634-1691),字公肃,号立斋。江苏昆山人。徐乾学之弟。
        年十四,补诸生。顺治十一年,赐进土第一。康熙初元,江南奏销案起,坐罣误,谪銮仪卫经历,阅四年,事白,复原官。丁外艰,与两兄日居丧次,酌古礼行之。起复,补国史院修撰,迁秘书院侍读,典试陕西。九年,迁祭酒,充经筵讲官。累迁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超拜左都御史。二十七年二月,公兄乾学自总宪迁大司寇,上难其代,久之不补;七月,复还公故官。兄弟相代为亚相,海内荣之。十二月,迁刑部尚书,甫旬日,调户部。二十八年,拜文华殿大学士。公既以廷议数与满大臣忤,屡招党讦,乃具疏力求去;上许原官致仕,即日辞朝。舟过临清,关吏大索,虽酱瓿之属皆发视,仅得图书数千卷,光禄馔金三百而已。皆啧啧叹清官不置。三十年七月,薨于里第,年五十有八。
        公之在成均也,毅然以师道自任,疏请准顺治间例,令直省学臣选拔文行兼代之士,复乡试副榜额,并送监肄业。得旨下部著为令。复请广监生中式之额。并请永停纳栗一途,言其不可者有四,下所司,纳例自河工外得一切停止。莅学四年,端士习,正文体,条教大饬。充日讲起居住官时,圣祖诏公用历代通鉴与四书参讲。公与桐城张文端取《通鉴纲目》,择其事之关主德裨治理者,逐一进讲,博采先儒之论,以己意附之,旁推交通,一以仁义为本。及岁终,汇进讲议。公具疏尤以"心法"为谆谆。其责难陈善,多此类也。
        康熙十八年,特召监修《明史》。学士充监修,非故事也,请辞,不许。因请购遗书,征遗献荐故给事中李清、主事黄宗羲及原任副使曹溶、主事江懋麟,布衣黄虞稷、诸生姜宸英、万言。部议不允,特旨从之。有诏召清等。宗羲、溶,并以老不至,而各上所著书,诏并付史馆。
        公与兄健庵俱好士,延揽奖借如不及,累散于金,赴人之急,晚年官逾贵,常戚戚如有忧者。内行修洁,苞苴之使不及门。御家人严整,退食之暇,匡坐读书而已。待兄弟极友爱,然恒以道义相规切。历充《孝经衍义》、《政治训典》、《方略》、《一统志》总裁。《明史》稿未成,尝疏准《宋史》益、卫二王例,以福、唐、桂三王事迹载附传,其明末诸臣尽忠所事者,直书无隐。诏曰可。至乾隆初,《明史》告成,颇用其例云。著《含经堂集》若干卷。
        ○许桂林
        许桂林,宇同叔,号月南,又号月岚。江苏海州人。与兄乔林、石华齐名。
        由拔贡生举嘉庆丙子科江南乡试。旋丁内艰,以哀毁卒。年四十三。
        君生平好学深思,至性纯粹,躬行践履,博综群书。体素弱,不耐劳。惟读书则精神焕发,故日以诂经为事。馀力兼娴六书九数。人以疑义就质,有问必答,霭然可亲。治诸经皆有发明,尤邃于《易》,撰《易确》二十卷。谓:说经当以经为主,与经合者为是,与经违者为非。乃取乾为主,而以全易皆乾所生。博观约守,于易义实有独见。复因《春秋》三传,治《穀梁》者恒少,成《穀梁传年月释例》一卷。折衷汉、宋,成《四书因论》二卷。于算术采集《宣夜》遗文,通之以西法,成《宣西通》三卷。读《数理精蕴》,撮其简要切于日用者,成《算牖》四卷。并先后刊行。他如《毛诗后笺》、《春秋左传地名考》、《步纬简明法》、《味无味斋文集》、骈体文、《壹籁词》等,尚三四十种,百馀卷。又通古音,曾为《许氏说音》以配洨长《说文》,惜并不传。唐陶山刺海州,延课其子,交谊甚笃。甘泉罗土琳从之游,后遂以畴人名世云。
        ○许瀚
        许瀚,字印林,山东日照人。
        幼博综经史及金石文字。年逾冠,入县学。道光乙酉,道州何文安公视学山左,奇其才,拔贡成均,次年入都,即寓何邸,得与公子绍基友,互相考订。治小学,尤深于声音训诂之原。至勘定宋元明旧籍,精审度不减顾涧薲、黄荛圃辇下知名士若张穆、苗夔、俞燮辈,皆昕夕过从,以学问相切劘。龚自珍素少许可,独推为北方学者第一。其见重于时如此。会核录重修字典,议叙得州同街。乙未,北闱乡试中式;五上着官不利。应聘主讲渔山书院,修辑《济宁州志》。复选投峄县教谕,旋丁忧去官。丙午,河帅潘芸阁侍郎延校史籍,因识丁晏、鲁一同、许梿,文字往还,契合无间。而商城杨铎宝卿交最挚。己酉,为山西杨氏校刊桂氏《说文义证》。时患偏痹,养疴里门,尚力疾从事。咸丰庚辛之际,太平军犯东境,越日照,所藏书籍碑版悉付劫灰。幸先期走避,获免于难。未几遂卒。
        所著惟《攀古小庐文》数卷梓行。遗著一卷,刻入《滂喜斋丛书》,《韩诗外传勘误》则仅存遗稿。其致杨宝卿书谓;"古人造字,实由于音。近代若王氏父子及金坛段氏,略悟此义,惟未有专成一书者。欲治《说文》,宜从事声音之学。"又谓;"《说文》中所列重文,治之者咸不明其例。倘将《说又》所有重文勒为一编,亦发前人未发之蕴。"此亦可见其小学之一斑矣。
        ○许梿
        许梿,号叔夏,字珊林,浙江海宁人。
        生而绝慧,读书能推究民物。笃志经术,精治六书,尤喜研究律学。嘉庆二十四年举人。道光十三年成进士。选直隶知县,未赴。荐修国子监金石志,书成,改知州,得山东平度。始莅任,决狱捕盗类老吏。河漫州田,为开浚支渠,赋且大入。牧平度八年,邻封有疑狱,大府辄檄委往勘,无不结正或平反者。素留心检验尸伤损,订《洗冤录详义》,俾后之刑官奉为师法云。历官淮安、镇江、徐州知府,并著捍灾赈荒诸绩。升江苏粮储道。方改海运,散遣内河水手,部勒周密,无哗者。
        顾虽吏事精敏,而日不废学。洞识古篆源流。攻《说文解字》,以为其一家之学也。寝馈久,罗致古今撰述,独推钮树玉、王筠为绝诣。纂《说文流笺》巨篇高数尺,未写定,寇乱散佚。别纂《识字略》,依韵戢孴,盖非初志。考定金石文字,手自钩抚。《古均阁宝刻录》行世亦不及十一。工篆隶,书势茂密,与弟楣齐名。兼通医术,博览群书,往往有所刊误校正。咸丰间,兵事大起,流寓转徙,书策沦失,所著不悉传,承学之士惜焉。卒年七十六。
        ○许宗彦
        许宗彦(1768--1818),字积卿,又字周生,浙江德清人。
        九岁能读经史,善属文。王昶爱其才,为作《积卿字说》。乾隆丙午举于乡。嘉庆己未成进士。是科得人最盛。朱珪尤器之,尝曰:"经学则有张惠言,小学则有王引之,词章则有吴才鼎等,兼之者其许某乎!"释褐授兵部主事。
        性至学。时父方伯公告养在籍,念侍奉无人,观政两月即假归。及两亲相继辞世,益无意进取,颜其室曰"止水"以见志。杜门著书垂二十年。卒年五十。著《止水斋诗文集》二十卷。
        先生既濡染其乡梨洲、季野、西河、榭山、堇浦诸先生之泽,复与当世通儒名德若程易畴、钱晓征、段若膺、姚姬传辈游,上下议论,益湛深经术。为学务求六经大义,深观自汉以来二千年治乱得失,究古今儒道隆替,文章真伪,不屑屑校雠文字,辨析偏旁训诂,不惑于百家支离蔓衍迂疏寡效之言。盖殊持平于汉宋者。其辞有曰:"所谓'下学而上达'者,'诗书执礼'则'下学'也,'知天命"则'上达'也。后之儒者,研穷心胜,而忽略庸近,是知有'上达'而不由于'下学',必且虚无惝恍而无所归;考证训诂名物,不务高远,是知有'下学'不知有'上达',其究琐屑散乱无所统纪。圣贤之学,不若是矣。"
        考周五庙二祧,以为周制五庙之外,别有二祧,为迁庙之杀,以厚亲亲之仁。宗庙之外,别立祖宗,与禘郊同为重祭,以大尊尊之义。考文武二世室,以为周文武皆配于明堂太室,故有文武世室之号。均能发韦玄成、刘歆、郑康成、王肃所未能明。
        说六书转注,以为从偏旁转相注。如示为部首,从示之偏旁,注为神祗等字,从神祗,注为祠祀祭祝等字,展转相注,皆同意为一类。戴东原指尔疋诂训为转注,而不知诂训出于后来,非制字时所豫定。段懋堂申戴说,又言尔疋等字多假借;而不知假借者,本无其字。今如初、哉、首、基之训,非本无首字,而假初、哉诸字以当之也。余若日月诸解,辨王晓庵之误。礼论治论各篇,稽古证今,通达治体。文虽不多,然率独具神识,未经人道云。
        ○薛传均
        薛传均,字子韵,江苏甘泉人。县学生。
        初工骈文,以肄业梅花书院,闻山长歙人洪梧讲论,自惭闻见浅陋,乃与刘文淇、包世荣等五人者相结,为本原之学。积三载,各聚书至五七千卷,交相假阅质难,遂博览群籍,强记精识,于十三经注疏及《资治通鉴》用力尤勤,反复至数十过。注疏本,手自校勘,发明毛、郑、贾、服之说,其魏晋诸儒不守师法者概置焉。读史则重在研究治乱得失;遗文琐事,亦复强记,而大端必数小学。就许君原书钩稽贯穿,洞其义而熟其辞。当时精许学者,称嘉定钱氏、金坛段氏。段氏徒众尤盛,独谓其时杂臆说,不若钱氏精审。终推究得失,而右钱氏。《潜研堂集》中有《说文答问》一卷,深明通转假借之义。乃博引经史以证之,成《说文答问疏证》六卷。又尝以《文选》中多古字,条举件系,疏通证明,成《文选古字通疏义》十二卷,草创未竟。文淇诸人为纂辑缮副,并集录其十三经本丹黄手勘之语,尚廿余卷。
        家始裕,缘嗜读书,辄中落,而好读之志未尝少挫,每曰"富贵不敢期,但有暇读书则愿足矣。"既十赴省试报罢,生计日迫,乃就福建学使陈用光聘,见所著书,恨相见之晚。会随陈按临汀州,遘热疾,殁于试院,年四十有四耳。
        ○薛凤祥
        薛凤祥(?-1680),字仪甫,山东淄川人。
        尝师事定兴鹿善继、容城孙奇逢,著《圣学心传》,发明"认理寻乐"之旨。嗣从魏文魁学天文,主持旧法。顺治中,与西人穆尼阁游,遂改从西学,尽传其术。因成《天学会通》十馀种。其曰:"对数比例"者,即西洋之"假数"也。曰"中法四线"者,以西法六十分为度,不便于算,改从古法,以百分为度,表所列止正弦馀弦,正切余切,故曰"四线"。其推步诸书,曰:"太阳诸行法原",曰"木火土三星经行法原",曰"交食法原",曰"历年甲子",曰"求岁实",曰"五星高行",曰"交食表",曰"经星中星",曰"西域回回术",曰"西域表",曰"今西法选要",曰"今法表"。皆会中西以立法。以顺治十二年乙未天正冬至为元,诸应皆从此起算。以三百六十五日二十三刻三分五十七秒五微为岁实,黄赤道交度有加减,恒星岁行五十二秒,与天步真原同。梅氏《算书记》所谓"青州之学"。时人以与王晓庵并称"南王北薛"。又著《两河清汇考》,究黄河、运河以及职官夫役道里之数,历代治河成绩,援据古今,疏证颇详。
        ○薛寿
        薛寿,字介伯,晚字价伯,江都人。
        学于同县梅蕴生植之,兼通词章小学。二十补诸生。道光戊辰,祁文端岁试拔置第一。会蕴生游浙,复受经刘文淇,业愈进。所居曰"学诂斋"。罗列书史,聚友论学,日事点勘。省试辄不利,力学不辍。咸丰初,遭乱丧其资,以客授自给。尝从事淮南书局,运使方濬颐、庞际云并礼遇之。最后应湖北学使张之洞聘,主经心书院讲席,以疾归,卒年六十一。
        生平专力许书,于音韵尤有深造。好以读若例说《诗经》,用韵正转;又欲分《广韵》入声缉合盍为一部,叶帖以下为一部,皆未有成书。所著《续文选古字通》二十卷,《读经札记》二卷,《学诂斋文集》二卷,《外集》二卷,《诗集》二卷。
        ○严长明(附:子严观)
        严长明,字冬友,号道甫,江苏江宁人。
        幼颖敏,十行并读。既补诸生,学使梦侍即以国士目之,知其贫,问所需,对曰:"贫乃士之常,闻广陵马氏多藏书,愿得一席为读书计耳。"因荐诸运使卢雅雨,立延致之。是时,东南名士多假馆马氏斋,冬友虚心质难,相与上下其议论,遂博极群书。乾隆壬午南巡,以献赋召试,特赐举人,授内阁中书。通古今,多智计,又工于奏牍。请大臣刘文正公最奇其才。户部奏大下杂项钱粮名目繁多,请并入地丁项下,乃言于文正曰;"今之杂项,古之正供也。今法折征银,若去其名,异日更有需用,必复加征,是使民重困也。"公曰;"不图后生有此说论!"即令驳止之。旋荐入军机办事,前后凡七年。内值日久,诸悉典故,尤务持平允。一日,云南粮道罗源浩坐分赔属员亏银迫限期将论死,时文正任会试考官,君挝鼓入闱,具牍请文正奏宽之,获免。其年遂擢侍读。其治事,众中独勤辨类如此。然用是颇见疾。后既连遭父母丧,服阕即引疾不出。筑室数楹,颜曰"归求草堂",藏书三万卷,金石文字三千卷,或举问,无不能对。为诗文用思周密,和易而当于情。毕中丞秋帆招游秦中,得尽览终南、太华之胜,诗文并奇纵,所收金石刻益富。撰次《西安府志》八十卷,《汉中府志》四十卷,皆详赡有法。尝充《平定准噶尔方略》、《通鉴辑览》、《一统志》、《热河志》四纂修官。兼通蒙古、托忒、唐古忒文。直经咒馆,更正《繙译名义》、《蒙古源流》请书。晚为庐江书院院长,卒年五十七。自著有《毛诗地理疏证》,《三经答问》,《三史答问》,《西清备对》,《石经考异》,《智白斋金石类签》,《金石文字跋尾》,《汉金石例》,《五岳贞珉考》,《五陵金石志》,《石迹表》,《吴兴石迹表》,《尊闻录》,《献征馀录》,《五经算术补正》,《淮南天文太阳解》,《素灵发伏》,《养生家言》,《墨缘小录》,《八表停云录》,《吴谐志》,《奇觚类聚》,《文选课读》,《文选声类》,《南宋文鉴》,《怀袖集》,《归求草堂诗文集》,凡二十馀种。
        附:严观
        长子严观,字子进。太学生。能绍其家学,深造自得;于金石刻,范废寝忘食以求之。尤以金陵桑梓地,旧刻之湮没者既不可考,乃访其见在者拓而藏之。始汉迄元,依时代为次,录其全文,附以考证,合一府七县,凡若干种。甚至穷乡僻巷,古庙荒坟,莫不策蹇裹粮,手自椎拓。撰成《江宁金石记》八卷。复取求而未得者;为《江宁金石待访目》二卷,梓行于世。
        ○严可均
        严可均(1762--1843),字景文,号铁樵,浙江乌程人。
        于学无所不通,尤邃于许氏书。少尝负粮课,校官惎焉,遂跳入京师,举宛平籍乡试。明年试礼部,主者贵人索其卷欲魁之,以诗失谐斥。或劝诣谢,贵人喜,且谓之曰:"君大博通,顾诗失谐何!"卒瞠目对曰;"唐始以律诗取士,今所传失谐者十九矣!"贵人失色,罢。
        性好游,足迹几半天下。叠受姚文田、孙星衍校书之聘。
        道光二年,选授建德县教谕。义乌有高才生某,为忌者所诬,见弃于其父。事闻之官,大吏欲解之,苦难措辞;为作《甲癸议》一篇,大吏览而韪之,据以定谳,某生遂为父子如初。在任数年,大修学宫,并葺严子陵祠。旋引疾归,著书不辍。
        四十年中,所撰辑等身者,再统经史子集为《四录堂类稿》千二百余卷。最后复辑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七百四十六卷,使与全唐文相接,多至三千余家,皆一己写定,不假众手。清代著述之富,盖无有过之者。惟卷帙既繁,多不能自刊,往往赠人刊刻,即署他人之名。署本名已刊者,《全古文》外,仅《说文声类》二卷、《说文翼》十五卷、《唐石经校文》十卷、《金石题跋》四卷、《漫稿》八卷而已。
        先是,为《说文长编》,以撰疏义未成;《声类》即长编第四种,《翼》即长编第七种。孙星衍劝先作提纲,遂为校议,半年而竣,合姚文田说共三十卷。长编稿藏遵义郑氏,亦未梓行。并其他余稿,闻藏南浔刘氏,咸、同间毁于火,良足惜也!
        生平自负学识,睥睨群流。有某进士来见,叩以《汉书》中事,不尽了了,则曰;"君仅知时文耳,我失言矣!"晚年白须朱履,庄然儒者。一日过书肆,遇少年骤询之曰:"谁也?"熟视久,乃指架上书某册曰:"将来!"少年以进,则固先生所著,曰:"是即余矣!"少年骇走。然虽玩世傲物,而遇后进好学之士,辄多方奖掖,有问必答,略无少忤。盖严于嫉俗而实笃于爱人云。
        附
        弟章福,号松樵。廪生。亦精小学,著《说文校议议》,刊入《吴兴丛书》。
        ○严元照
        严元照,字九能,浙江归安人。
        父树萼,性喜聚书,至数万卷,课子,不应试,谓之曰:"读书不精,非学也。士必通经,通经必通训诂。舍训诂而以意说经,破碎大道,必始此矣。"元照既幼慧,又承家学,十龄尝于屏风作四体书,擅其艺者莫能及,时称奇童。少长补诸生。朱珪、阮元深赏之。尤精熟《尔雅》《说文解字》。曰:"《说文》古文家学,《尔雅》今文家学。以《说文叙》称《易》孟氏、《书》孔氏、《诗》毛氏、《礼周官》《春秋》左氏、《论语》、《孝经》皆古文,而引《诗》亦涉三家,《春秋》亦称《公羊》;《叙》皆不载者,则固古文书多不立学官,故特著之。三家《诗》,公羊《春秋》,人所共习,故不著。孟氏《易》久立学官,乃亦著之者,所以别于梁邱、施、京三家也。"又谓:"《尔雅》有音义异而并训者。台、朕、赉,为予我之予;赉、畀、卜为赐予之予之类是也。有音同义异而并训者,栖、迟、憩、休、苦,乃止息之息,齂、呬,乃气息之息之类是也。古人之于字训,不因音读而区别也。《释诂篇》:首训始,末训死,两端具矣。篇内次第,亦各以类相从。《释言篇》有一字而兼两义,或字异而义同,或义训相递嬗而下,或字义皆异而青同,率 置一所。刘熙《释言语篇》其字义必反覆相对,似亦深悉此旨。"又谓:"《尔雅》与《说文》不尽合,若《说文》系部以赓为古绩字,《尔雅》则云'赓,续也',故曰《说文》古文家学,《尔雅》今文家学也。"作《尔雅匡名》二十卷,自畅其说。趋庭之暇,复裒辨正经典之札记,成《娱亲雅言》六卷。然绝意仕进,人以为碌碌,已亦不乐人知,意泊如也。卒年仅三十余。尚有《悔庵学文》八卷,《柯家山馆诗集》六卷,《词集》三卷,收入《湖州丛书》中。
        ○颜元
        颜习斋,名元,字浑然,直隶博野县人。生明崇祯八年,卒清康熙四十三年(1635-1704),年七十。他是京津铁路线中间一个小村落-杨村的小户人家儿子。他父亲做了蠡县朱家的养子,所以他幼年冒姓朱氏。
        他三岁的时候,满洲兵入关大掠,他父亲被掳,他母亲也改嫁去了。据李塨、王源纂订《颜习斋先生年谱》,谓颜元三十四岁居养祖母丧时方知父非朱姓,三十九岁养祖父死后,才归博野本宗,复姓颜。由于三藩之乱,蒙古响应。辽东戒严,直到五十一岁方能出关寻父,北达铁岭,东抵抚顺,南出天复门,困苦不可名状。经一年余,卒负骨归葬。他的全生涯,十有九都在家乡过活。除出关之役外;五十六、七岁时候,曾一度出游,到过直隶南部及河南。六十二岁,曾应肥乡漳南书院之聘,往设教,要想把他自己理想的教育精神和方法在那里试验。分设四斋,曰文事,曰武备,曰经史,曰艺能。正在开学,碰着漳水决口,把书院淹了,他自此便归家不复出。他曾和孙夏峰、李二曲、陆桴亭通过信,但都未识面。当时知名之士,除刁蒙吉(包)、王介祺(余佑)外,都没有来往。他一生经历大略如此。
        他幼年曾学神仙导引术,娶妻不近,既而知其妄,乃折节为学。二十岁前后,好陆王书,未几又从事程朱学,信之甚笃。三十岁以后,才觉得这路数都不对。他说唐虞时代的教学是六府-水火金木土谷,三事-正德、利用、厚生;《周礼》教士以三物:六德-知仁圣义忠和,六行-孝友睦婣(姻)任恤,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孔子以四教-文行忠信;和后世学术专务记诵或静坐冥想者,门庭迥乎不同。他说:"必有事焉,学之要也。心有事则存,身有事则修,家之齐,国之治,皆有事也。无事则治与道俱废。故正德、利用、厚生曰事,不见诸事,非德非用非生也。德、行、艺曰物,不征诸物,非德非行非艺也"。(李塨著《习斋年谱》卷上)他以为,离却事物无学问;离却事物而言学问,便非学问;在事物上求学问,则非实习不可。他说:"如天文、地志、律历、兵机等类,须日夜讲习之力,多年历验之功,非比理会文字之可坐而获也。"(《存学编》卷二《性理书评》)所以他极力提倡一个"习"字,名所居曰"习斋"。学者因称为习斋先生。他所谓习,绝非温习书本之谓,乃是说凡学一件事都要用实地练习功夫。所以被称之谓"实践主义"。他讲学问最重效率。董仲舒说,"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他翻这个案,说要"正其谊以谋其利,明其道而计其功"。他用世之心极热,凡学问都要以有益于人生、可施诸政治为主。所以又被称做"实用主义"。王昆绳说:"先生崛起无师受,确有见于后儒之高谈性命,为参杂二氏而乱孔孟之真,确有见于先王先圣学教之成法,非静坐读书之空腐,确有见于后世之乱,皆由儒术之失其传;而一复周、孔之旧,无不可复斯民于三代。......毅然谓圣人必可学,而终身矻矻(音枯,勤奋不懈意)于困知勉行,无一言一事之自欺自恕,慨然任天下之重,而以弘济苍生为心。......"(《居业堂集?颜先生年谱序》)这话虽出自门生心悦诚服之口,却不算溢美之词。
        习斋很反对著书。有一次,孙夏峰的门生张天章请他著礼仪水政书,他说:"元之著《存学》也,病后儒之著书也,尤而效之乎?且纸墨功多,恐习行之精力少也。"(《年谱》卷下)所以他一生著书很少,只有《存学》、《存性》、《存治》、《存人》四编,都是很简短的小册子。《存学编》说孔于以前教学成法,大指在主张习行六艺,而对于静坐与读书两派痛加驳斥。《存性编》可以说是习斋哲学的根本谈,大致宗孟子之性善论,而对于宋儒变化气质之说不以为然。《存治编》发表他政治上主张,如行均田、重选举、重武事......等等。《存人编》专驳佛教,说他非人道主义。习斋一生著述仅此,实则不过几篇短文和信札笔记等类凑成,算不得著书。戴子高《习斋传》说他,"推论明制之得失所当因革者,为书曰《会典大政记》,曰:'如有用我,举而错之'。"有《四书正误》、《朱子语类评》两书,今皆存。这书是他读朱子《四书集注》及《语类》随手批的,门人纂录起来,也不算什么著述。他三十岁以后,和他的朋友王法乾(王养粹,字法乾,直隶蠡县人,清诸生,为颜元终身交)共立日记;凡言行善否,意念之欺慊,逐时自勘注之。后来他的门生李恕谷用日记做底本,加以平日所闻见,撰成《习斋先生年谱》二卷,钟金若(钟錂,字金若,直隶博野人。清诸生,颜元门人。著作另有《农书》、《一隅集》等)又辑有《习斋先生言行录》四卷,补年谱所未备;又辑《习斋纪余》二卷,则录其杂文。学者欲知习斋之全人格及其学术纲要,看《年谱》及《言行录》最好。
        这个实践实用学派,自然是由颜习斋手创出来。但习斋是一位暗然自修的人,足迹罕出里门,交游绝少,又不肯著书。若当对仅有他这一个人,恐怕这学派早已湮灭没人知道了。幸亏他有一位才气极高、声气极广、志愿极宏的门生李恕谷,才能把这个学派恢张出来。太史公说:"使孔子名周闻于天下者,子贡先后之也。"孔于是否赖有子贡,我们不敢说。习斋之有恕谷,却真是史公所谓"相得而益彰"了,所以这派学问,我们叫他做"颜李学"。
        有清一代学术,初期为程朱陆王之争,次期为汉宋之争,末期为新旧之争。其间有人举朱陆汉宋诸派所凭借者一切摧陷廓清之,对于二千年来思想界,为极猛烈极诚挚的大革命。其所树的旗号曰"复古",而其精神纯为"现代的"。其人为谁?曰颜习斋及其门人李恕谷。
        颜李学派,在建设方面,成绩如何,下文别有批评。至于破坏方面,其见识之高,胆量之大,从古未有其比,因为自汉以后二千年所有学术,都被他否认完了。他否认读书是学问,尤其否认注释古书是学问,乃至否认用所有各种方式的文字发表出来的是学问。他否认讲说是学问,尤其否认讲说哲理是学问。他否认静坐是学问,尤其否认内观式的明心见性是学问。我们试想,二千年来的学问,除了这几项更有何物?都被他否认得干干净净了。我们请先看他否认读书是学问的理由。习斋说:
        以读经史订群书为穷理处事,以求道之功,则相隔千里;以读经史订群书为即穷理处事,而曰道在是焉,则相隔万里矣。......譬之学琴然,书犹琴谱也,烂熟琴谱,讲解分明,可谓学琴乎?故曰,以讲读为求道之功,相隔千里也。更有一妄人指琴谱曰,是即琴也,辨音律,协声韵,理性情,通神明,此物此事也,谱果琴乎?故曰,以书为道,相隔万里也。......歌得其调,抚娴其指,弦求中音,徽求中节,是之谓学琴矣,未为习琴也。手随心,音随手,清浊疾徐有常功,鼓有常规,奏有常乐,是之谓习琴矣,未为能琴也。弦器可手制也,音律可耳审也,诗歌惟其所欲也,心与手忘,手与弦忘,于是乎命之曰能琴。今手不弹,心不会,但以讲读琴谱为学琴,是渡河而望江也,故曰千里也。今目不睹,耳不闻,但以谱为琴,是指蓟北而谈滇南也,故曰万里也。(《存学篇》卷二《性理书评》)
        这种道理,本来一说便明。若说必读书才有学问,那么,许多书没有出现以前,岂不是没有一个有学问的人么?后儒解释《论语》"博学于文"、大率说是"多读书"。习斋说:"儒道之亡,亡在误认一'文'字。试观帝尧'焕乎文章',固非大家帖括,抑岂四书五经乎?周公监二代所制之'郁郁',孔子所谓'在兹',颜子所谓'博我'者,是何物事?后儒全然误了"。(《言行录?学须篇》)又说"汉宋儒满眼只看得几册文字是'文',然则虞夏以前大圣贤皆鄙陋无学矣。"(《四书正误》卷三)又说:"后儒以文墨为文,将博学改为博读博讲博著,不又天渊之分耶?"(《习斋年谱》卷下)可谓一针见血语了。
        "读书即学问"这个观念从那里发生呢?习斋以为:"汉宋诸儒,但见孔子叙《书》、传《礼》、删《诗》、正《乐》、系《易》、作《春秋》.误认纂修文字是圣人,则我传达注解便是贤人,读之熟、讲之明而会作书文者,皆圣人之徒矣、遂合二千年成一虚花无用之局。......"(《四书正误》卷三)孔子曾否删《书》、《诗》、定《礼》、系《易》等等,本来还属历史上一个疑问。就令有之、也断不能说孔子之所以为孔子者专在此,这是显而易见之理。据习斋的意思,以为"孔于是在强壮时已学成内圣外王之德,教成一班治世之才,不得用乃周游,又不得用乃删述,皆大不得已而为之者,其所删述,不过编出一部'习行经济谱',望后人照样去做、战国说客,置学教而学周游,是不知周游为孔子之不得已也;宋儒又置学教及行道当时,而自幼即学删述,教弟于亦不过如是,是不知删述为孔子之尤不得已也;如效富翁者,不学其经营治家之实,而徒效其凶岁转移及遭乱记产籍以遗子孙者乎!"(《存学编》卷三《年谱》卷下)这些话说孔子说得对不对,另一问题。对于后儒误认读书即学问之心理,可谓洞中症结了。
        习斋为什么恨读书恨到这步田地呢?他以为专读书能令人愚。能令人弱。他有一位门生,把《中庸》"好学近乎知"这句话问他。他先问那人道,"你心中必先有多读书可以破愚之见,是不是呢?"那人道:"是。"他说:"不然,试观今天下秀才晓事否?读书人便愚。多读更愚,但书生必自智,其愚却益深。......"(《四书正误》卷二)又说:"读书愈多愈惑,审事机愈无识,办经济愈无力。"(《朱子语羹评》)朱子曾说:"求文字之工,用许多工夫,费许多精神,甚可惜。"习斋进一步说道:"文家把许多精神费在文墨上诚可惜矣,先生辈舍生尽死,在思、读、讲、著四字上做工夫,全忘却尧舜三事六府,周礼六德六行六艺,不肯去学,不肯去习,又算什么?千余年来率天下入故纸堆中,耗尽身心气力,作弱人病人无用人者,皆晦庵为之也。"(《朱手语类评》)恕谷说:"读阅久则喜静恶烦,而心板滞迂腐矣。......故予人以口实,曰'白面书生',曰'书生无用',曰'林间咳嗽病猕猴'。世人犹谓诵读可以养身心,误哉!......颜先生所谓,读书人率习如妇人女于,以识则户隙窥人,以力则不能胜一匹雏也。'(《恕谷后集?与冯枢天论读书》)这些话不能说他太过火,因为这些"读书人"实在把全个社会弄得糟透了。
        但我们须要牢牢紧记,习斋反对读书,并非反对学问。他因为他认定读书与学问截然而事,而且认读书妨碍学问,所以反对它。他说:
        人之岁月精神有限,诵说中度一日,便习行中错一日;纸墨上多一分,便身世上少一分。(《存学编》卷一)
        恕谷亦说:
        纸上之阅历多,则世事之阅历少;笔墨之精神多,则经济之精神少。宋明之亡以此。(《恕谷年谱》)
        观此,可知他反对读书,纯为积极的,而非消极的。他只是叫人把读书的岁月精神腾出来去做学问。至于他所谓学问是什么,下文再说。
        习斋不惟反对读书,而且反对著书,看上文所引的话多以读著并举,便可见。恕谷比较的好著书。习斋曾告诫他,说道:"今即著述尽是、不过宋儒为误解之书生,我为不误解之书生耳,何与儒者本业哉!"(《年谱》卷下)总而言之,凡纸上学问,习斋无一件不反对。
        反对读书不自颜李始。陆王学派便已反对,禅宗尤其反对。颜李这种话,不是助他们张目吗?其实不然,颜李所反对不仅在读书,尤在宋明儒之谈玄式的讲学。习斋说:
        近世圣道之亡,多因心内惺觉、口中讲说、纸上议论三者之间见道,而身世乃不见道。学堂辄称书院,或曰讲堂,皆倚《论语》"学之不讲"一句为遂非之柄。殊不思孔门为学而讲,后人以讲为学,千里矣。(《年谱》卷下)
        总之,习斋学风,只是教人多做事,少讲话,多务实际,少谈原理。他说:"宋儒如得一路程本,观一处又观一处,自喜为通天下路程,人人亦以晓路称之,其实一步未行,一处未到,周行芜榛矣。"(《年谱》卷下)又说:"有圣贤之言可以引路。今乃不走路,只效圣贤言以当走路。每代引路之言增而愈多,卒之荡荡周道上鲜见人也。"(《存学篇》卷三)又说:"专说话的人,便说许多尧舜话,终无用。即如说糟粕无救于饥渴,说稻梁鱼肉亦无救于饥渴也。"(《朱子语类评》)他反对讲学之理由,大略如此。
        宋明儒所讲个人修养方法,最普通的为主静、主敬、穷理格物......等等。颜李学派对于这些法门,或根本反对,或名同实异。今分述如下。
        主静是颜李根本反对的。以朱陆两派论,向来都说朱主敬,陆主静。其实"主静立人极"这句话,倡自周濂溪,程子(指北宋的程颐)见人静坐,便叹为善学。朱子教人"半日静坐",教人"看喜怒哀乐未发之中",程朱派何尝不是主静?所以"静"之一字,虽谓为宋元明七百年间道学先生们公共的法宝,亦无不可。习斋对于这一派话,最为痛恨;他说:"终日危坐以验未发气象为求中之功,此真孔子以前千圣百王所未尝闻也。"(《存学编》卷二)朱子口头上常常排斥佛学,排斥汉儒。习斋诘问他:"你教人半日静坐,半日读书,是半日当和尚,半日当汉儒。试问十二个时辰,那一刻是尧、舜、周、孔?"(《朱子语类评》)颜李书中,像这类的话很多,今不备引了。但他们并非用空言反对,盖从心理学上提出极强的理由,证明静中所得境界实靠不住。习斋说:
        洞照万象,昔人形容其妙,曰镜花水月。宋明儒者所谓悟道,亦大率类此。吾非谓佛学中无此镜也,亦非谓学佛者不能致此也,正谓其洞照者无用之水镜,其万象皆无用之花月也。不至于此,徒苦半生为腐朽之枯禅。不幸而至此,自欺更深。何也?人心如水,但一澄定,不浊以泥沙,不激以风石,不必名山巨海之水能照百态,虽沟渠盆盂之水皆能照也。今使竦起静坐而不扰以事为,不杂以旁念,敏者数十日,钝者三五年,皆能洞照万象如镜花水月。功至此,快然自喜,以为得之矣。或邪妄相感,人物小有征应,愈隐怪惊人,转相推服,以为有道矣。予戊申前亦尝从宋儒用静坐工夫,故身历而知其为妄,不足据也。(《存学编》卷二有一段大意与此同,而更举实例为证云:"吾闻一管姓者与吾友汪魁楚之伯同学仙于泰山中,止语三年。汪之离家十七年;其子往视之,管能预知,以手书字曰:'汪师今日有子来'。既而果然。未儿其兄呼还,则与乡人同也,吾游燕京,遇一僧敬轩,不识字,坐禅数月,能作诗,既而出关,则仍一无知人也......)天地间岂有不流动之水?不著地、不见泥沙、不见风石之水?一动一著,仍是一物不照矣。今玩镜里花、水中月,信足以娱人心目;若去镜水,则花月无有矣。即对镜水一生,徒自欺一生而已矣。若指水月以照临,取镜花以折佩,此必不可得之数也,故空静之理,愈谈愈惑:空静之功,愈妙愈妄。......(《存人编》)
        这段话真是餍心切理之谈。天下往往有许多例外现象,一般人认为神秘不可思议,其实不过一种变态的心理作用。因为人类本有所谓潜意识者,当普通意识停止时,他会发动,棗做梦便是这个缘故。我们若用人为的工夫将普通意识制止,令潜意识单独出锋头,则'镜花水月"的境界,当然会现前。认这种境界为神秘,而惊异他,歆羡他,固属可笑,若咬定说没有这种境界,则亦不足以服迷信者之心,因为他们可以举出实例来反驳你。习斋虽没有学过近世心理学,但这段话确有他的发明。他承认这种变态心理是有的,但说他是靠不住的,无用的。后来儒家辟佛之说,没有比习斋更透彻的了。
        主静若仅属徒劳无功,也可以不管他。习斋以为主静有大害二。其一,是坏身体。他说,"终日兀坐书房中,萎惰人精神,使筋骨皆疲软,以至天下无不弱之书生,无不病之书生。生民之祸,未有甚于此者也。"(《朱子语类评》)其二,是损神智,他说,"为爱静空谈之学久,则必至厌事。遇事即茫然,贤豪且不免,况常人乎?故误人才败天下事者,宋人之学也。"(《年谱》卷下)这两段话,从生理上心理上分别说明主静之弊,可谓博深切明。
        习斋于是对于主静主义,提出一个正反面曰"主动主义"。他说:"常动则筋骨谏,气脉舒,故曰'立于礼',故曰'制舞而民不肿'。宋元来儒者皆习静,今日正可言习动。"(《言行录》卷下《世性编》)又说:"养身莫善于习动。夙兴夜寐,振起精神,寻事去做,行之有常,并不困疲,日益精壮。但说静息将养,便日就惰弱了。故曰君子庄敬日强,安肆日偷。"(同上《学人篇》)这是从生理上说明习动之必要。他又说:"人心动物也,习于事则有所寄而不妄动。故吾儒时习力行,皆所以治心。释氏则寂室静坐,绝事离群,以求治心,不惟理有所不可,势亦有所不能,故置数珠以寄念。......"(《言行录》卷上《刚峰篇》)又说:"吾用力农事,不遑食寝,邪妄之念,亦自不起。信乎'力行近乎仁'也"。(同上《理学篇》)这是从心理上说明习动之必要。尤奇特者,昔人多以心不动为贵,习斋则连心也要它常动。他最爱说"提醒身心,一齐振起"二语。怎样振起法呢?"身无事干,寻事去干;心无理思,寻理去思。习此身使勤,习此心使存。"(《言行录》卷下《鼓琴篇》)他深信这个主动主义,于是为极有力之结论道:
        五帝、三王、周孔,皆教天下以动之圣人也,皆以动造成世道之圣人也。汉唐袭其动之一二以造其世也。晋宋之苟安,佛之空,老之无,周、程、朱、邵之静坐,徒事口笔,总之皆不动也,而人才尽矣,世道沦矣!吾尝言,一身动则一身强,一家动则一家强,一国动则一国强,天下动则天下强。自信其考前圣而不缨,俟后圣而不惑矣。(《言行录》卷下《学须篇》)
        宋儒修养,除主静外,还有主敬一法。程朱派学者常拿这个和陆王派对抗。颜李对于主敬,是极端赞成的,但宋儒所用的方法却认为不对。习斋说:"宋儒拈'穷理居敬'四字,以文观之甚美;以实考之,则以读书为穷理功力,以恍惚道体为穷理精妙,以讲解著述为穷理事业,以俨然静坐为居敬容貌,以主一无适为居敬工夫,以舒徐安重为居敬作用。......"(《存学编》卷二)习斋以为这是大错了。他引《论语》的话作证,说道:"曰'执事敬',曰'敬事而信',曰'敬其事',曰'行笃敬',皆身心一致加功,无往非敬也。若将古人成法皆舍置,专向静坐收摄徐行缓语处言主敬,则是儒其名而释其实,去道远矣。"(《存学编》卷三)恕谷说:"圣门不空言敬。'敬其事'、'执事敬'、'行笃敬'、'修己以敬',孟子所谓必有事焉也。程子以'主一无适'训敬,粗言之犹可通,谓为此事则心在此事,不又适于他也;精言之则'心常惺惺'、'心要在腔子里'(案此皆程朱言主敬法门),乃离事以言敬矣。且为事之敬,有当主一无适者,亦有未尽者。瞽者善听,聋者善视,绝利一源,收功百倍,此主一无适也。武王不泄迩,不忘远,刘穆之五官并用,则神明肆应,敬无不通,又非可以主一无适言也。"又说:"宋儒讲主敬,皆主静也。'主一无适', 乃静之训,非敬之训也。"(《论语传注问》)是则同谓讲主敬,而颜李与程朱截然不同。总之谓离却事有任何学问,颜李绝不承认。
        宋儒之学自称曰道学,曰理学。其所标帜者曰明道,曰穷理。颜李自然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但以为宋儒所讲道理都讲错了,而且明道穷理的方法也都不对。宋儒最爱说道体,其说正如老子所谓"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字之曰道"者。习斋说:"道者,人所由之路也,故曰'道不远人'。宋儒则远人以为道者也"。(《四书正误》四)恕谷说:"路从足,道从走,皆言人所共由之义理,犹人所由之街衢也。《中庸》言行道,《论语》言适道,《尚书》言遵道,皆与《孟子》言由道由路同。遂亦可曰'小人之道'、'小人道消',谓小人所由之路。若以道为定名,为专物,则老庄之说矣。(《恕谷年谱》卷五)恕谷更从初民狩猎时代状况说明道之名所由立,而谓道不出五伦六艺以外。他说:"道者,人伦庶物而已矣。奚以明其然也?厥初生民,浑浑沌沌。既而有夫妇父子,有兄弟朋友,朋友之尽乃有君臣。诛取禽兽、茹毛饮血、事轨次序为礼,前呼后应、鼓午相从为乐,挽强中之为射,乘马随徒为御,归而计件、契于册为书数。因之衣食滋、吉凶备,其伦为人所共由,其物为人所共习,犹逢衢然,故曰道。伦物实实事也,道虚名也。异端乃曰'道生天地',曰'有物混成,先天地生',是道为天地前一物矣。天地尚未有,是物安在哉?且独成而非共由者矣,何以谓之道哉!"(《恕谷后集?原道篇》)这段话所说道的范围,举例或不免稍狭,然大指谓社会道德起源在于规定人与人及人与事物之关系,不能不算是特识。因此他们不言天道,只言人道。恕谷说:"人,天之所生也,人之事即天之道也。子,父母所出也,然有子于此,问其温清定省不尽,问其继志述事不能,而专恩其父母从何而来,如何坐蓐以有吾身,人孰不以妄 目之耶?"(《周易传注序》)宋儒所谓明道、传道,乃至中外哲学家之形而上论,皆属此类,所以颜李反对他们。
        宋儒说的理及明理方法有两种:一,天理--即天道,指一个仿佛空明的虚体,下手工夫在"随处体认天理",结果所得是"人欲净尽,天理流行"。二,物理,指客观的事物原理,下手工夫在"即凡天下之物,莫不因其已知之理而益穷之以求,至乎其极",结果所得是"一旦豁然贯通,则众物之表里精粗无不到,面吾心之全体大用无不明"。其实两事只是一事。因为他们最高目的,是要从心中得着一种虚明灵觉境界,便是学问上抓住大本大原,其余都是枝叶。颜李学派对于这种主张,极力反对,习斋说:"理者,木中纹理也,指条理言。"(《四书正误》卷六)又说:"前圣鲜有说理者,孟子忽发出,宋人遂一切废弃而倡为明理之学。不知孟子所谓礼义悦心,有自己注脚,曰'仁义忠信,乐善不倦'。仁义等又有许多注脚。......今一切抹杀,而心头玩弄,曰'孔颜乐处',曰'义理悦心',使前后贤豪皆笼盖于释氏极乐世界中。......"(同上)恕谷说:"后儒改圣门不言性天之矩,日以理气为谈柄,而究无了义。......不知圣经无在伦常之外而别有一物曰道曰理者。......在人通行者,名之曰道。故小人别有由行,亦曰小人之道。理字则圣经甚少。《中庸》'文理"与《孟子》'条理'同,言秩然有条,犹玉有脉理、地有分理也。......今乃以理置之人物以前,则铸铁成错矣。......"(《中庸传注问》)训"理"为条理,而以木之纹理、玉之脉理为喻,最合古义。后此戴东原《孟子字义疏证》,即从这个训诂引出许多精义来。理之界说已定,那么,不能于事物之外求理,甚明。故恕谷说:"事有条理,理即在事中。《诗》曰'有物有则',离事物何所为理乎?"(《论语传注问》)既已除却事物无所谓理,自然除却应事接物无所谓穷理。所以习斋说:"凡事必求分析之精,是谓穷理。"(《存学编》卷二)怎样分析才能精呢?非深入事中不可。朱子说:"岂有见理已明而不能处事者?"习斋驳他道:"见理已明而不能处事者多矣!有宋诸先生便谓还是见理不明,只教人再穷理:孔子则只教人习事。迨见理于事,则已彻上彻下矣。此孔子之学与程朱之学所由分也。"(同上卷三)又说:"若只凭口中所谈,纸上所见,心内所思之理义养人,恐养之不深且固也。"(同上)颜李主张习六艺。有人说:"小学与六艺已粗知其概,但不能明其所以然,故入大学又须穷理。"恕谷答道:"请间穷理是搁置六艺专为穷理之功乎,抑功即在此学习六艺,年长则愈精愈熟而理自明也?譬如成衣匠学针黹,由粗及精,遂通晓成衣要诀,未闻立一法曰,学针黹之后又搁置针黹而专思其理若何也?"(《圣经学规纂》)这段譬喻,说明习斋所谓"见理于事",真足令人解颐。夫使穷理仅无益,犹可言也,而结果必且有害。恕谷说:"道学家教人存诚明理,而其流每不明不诚,盖高坐空谈,捕风捉影,诸实事概弃掷为粗迹,惟穷理是务。离事言理,又无质据,且执理自是,遂好武断。"(《恕谷文集.恽氏族谱序》)这话真切中中国念书人通病。戴东原说"宋儒以理杀人",颜李早论及了。
        然则朱子所谓"即物穷理"工夫对吗?朱子对于这句话自己下有注解道:"上而无极太极,下而至于一草一木一昆虫之微,亦各有理。一书不读,则缺了一书道理;一事不穷,则缺了一事穷理;一物不格,则缺了一物道理。须逐着一件与他理会过。"恕谷批评他说:"朱子一生功力志愿,皆在此数言,自以为表里精粗无不到矣。然圣贤初无如此教学之法也。《论语》曰'中人以下,不可语上';'夫于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闻'。《中庸》曰'圣人有所不知不能'。《孟子》曰'尧舜之知而不遍物'。可见初学不必讲性天,圣人亦不能遍知一草一木也。朱子乃如此浩大为愿能乎?"(《大学辨业》)朱子这类活,荒唐极了,天下哪里能够有这样穷理的人?想要无所不知,结果非闹到一无所知不可,何怪陆王派说他"支离"!习斋尝问一门人自度才智何取,对云:"欲无不知能。"习斋说:"误矣!孔门诸贤,礼乐兵农各精其一,唐虞五臣,水火农教,各司其一。后世菲资,乃思兼长,如是必流于后儒恩著之学矣,盖书本上见,心头上思,可无所不及,而最易自欺欺世,究之莫道一无能,其实一无知也。"(《言行录?刁过之篇》)所以宋明儒两种穷理方法,在颜李眼中,都见得一无是处。
        习斋以"习"名其斋。因为他感觉"习"的力量之伟大,因取《论语》"习相远"和"学而时习"这两句话极力提倡。所以我说他是"唯习主义"。习斋所讲的"习",函有两义,一是改良习惯,二是练习实务。而改良习惯的下手方法又全在练习实务,所以两义还只是一义。然则习些什么呢?他所最提倡的就是六艺棗礼、乐、射、御、书、数。他说:"习行礼乐射御之学,健人筋骨,和人血气,调人情性,长人神智。一时习行,受一时之福:一日习行,受一日之福。一人习之,锡福一人:一家习之,锡福一家;一国天下皆然。小之却一身之疾,大之措民物之安。"(《言行录.刁过之篇》)他的朋友王法乾和他辩论:说这些都是粗迹,他答道:
        学问无所谓精粗。喜精恶粗,此后世之所误苍生也。(《存学编》卷一)
        法乾又说,"射御之类,有司事,不足学,须当如三公坐论。"
        他答道:
        人皆三公,孰为有司?学正是学作有司耳。譬之于医,《素问》、《金匮》,所以明医理也;而疗疾救世,则必诊脉制药针灸摩砭为之力也。今有妄人者,止务览医书千百卷,熟读详说,以为予国手矣,视诊脉制药针灸摩砭以为术家之粗不足学也,一人倡之,举世效之,岐黄盈天下,而天下之人病相枕死相藉也,可谓明医乎?若读尽医书而鄙视方脉药饵针灸摩砭,不惟非岐黄,并非医也,尚不如习一科验一方者之为医也。......(《存学编》卷一《学辨一》)
        《习斋年谱》记他一段事道:
        返鄢陵,访李乾行等论学。乾行曰:"何须学习?但须操存功至,即可将百万兵无不如意。"先生悚然,惧后儒虚学诬罔至此,乃举古人兵间二事扣其策。次日问之,乾行曰:"未之思,亦不必思,小才小智耳。"先生曰:"小才智尚未能思,大才智又何在?岂君操存未至耶?"乾行语塞。
        习斋这些话,不但为一时一人说法。中国念书人思想笼统,作事颟顸,受病一千多年了,人人都好为阔大精微的空论。习斋专教人从窄狭的粗浅的切实练习去,他说:"宁为一端一节之实,无为全体大用之虚。"(《存学编》卷一)何只当时,在今日恐怕还是应病良药罢。
        我们对于习斋不能不稍为觖望者,他的唯习主义,和近世经验学派本同一出发点,本来与科学精神极相接近,可惜他被"古圣成法"四个字缚住了,一定要习唐虞三代时的实务,未免陷于时代错误。即如六艺中"御"之一项,在春秋车战时候,诚为切用,今日何必要人人学赶车呢?如"礼"之一项,他要人习《仪札》十七篇里头的昏礼、冠礼、士相见礼......等等,岂不是唱滑稽戏吗?他这个学派不能盛行,未始不由于此。倘能把这种实习工夫,移用于科学,岂非不善!虽然,以此责备习斋,毕竟太苛了。第一,严格的科学,不过近百余年的产物,不能责望诸古人。第二,他说要如古人之习六艺,并非说专习古时代之六艺,如学技击便是学射,学西洋算术便是学数,李恕谷已屡屡论及了。第三,他说要习六艺之类的学问,非特专限于这六件,所以他最喜欢说"兵农礼乐水火工虞"。总而言之,凡属于虚玄的学问,他无一件不反列;凡属于实验的学问,他无一件不赞成。
        虽然,颜李与科学家,正自有别。科学家之实验实习,其目的专在知识之追求。颜李虽亦认此为增进知识之一法门,其目的实在人格全部之磨练。他们最爱说的话,曰"身心一齐竦起",曰"人己事物一致",曰"身心道艺一致加功"。以习礼论,有俯仰升降进退之节,所以劳动身体,习行时必严恭寅畏,所以振竦精神,讲求节文度数,所以增长智慧。每日如此做去,则身心两方面之锻炼,常平均用力而无间断,拿现代术语来讲,则体育、德育、智育"三位合一"也。颜李之理想的教育方针,实在如此。他们认这三件事缺一不可,又认这三件事非同时着力不可。
        他们锻炼心能之法,务在"提竦精神,使心常灵活"。(《习斋年谱》卷上)习斋解《孟子》操则存,舍则亡"两句活,说道:"识得'出入无时'是心,操之之功始有下落。操如操舟之操,操舟之妙在舵,舵不是死操的,又如操兵操国柄之操,操兵必要坐作进退如法,操国柄必要运转得政务。今要操心,却要把持一个死寂,如何谓之操?"(《四书正误》卷六。案:此钱绪山语,习斋取之)盖宋儒言存养之法,主要在令不起一杂念,令心中无一事。颜李则"不论有事无事,有念无念,皆持以敬"。(《恕谷年谱》卷三)拿现在的话来讲,则时时刻刻集中精神便是。孔子说:"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习斋说:"此三语最为赅切详备。盖执事、与人之外皆居处也,则凡非礼勿视听言动具是矣;居处、与人之外皆执事也,则凡礼乐射御书数之类具是矣;居处、执事之外皆与人也,则凡君礼臣忠、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夫义妇顺、朋友先施皆具是矣"(《言行录.学人篇》)做一件事,便集中精神于一件事。接一个人,便集中精神于一个人。不做事不接人而自己独处的时候,便提起一种严肃的精神,令身心不致散漫无归着,这是颜李学派修养的不二法门。
        习斋好动恶静,所以论学论政,皆以日日改良进步为目标。他有一天鼓琴弦断,解而更张之,音调顿佳,因叹道:"为学而惰,为政而懈,亦宜思有以更张之也。彼无志之人,乐言迁就、惮于更张、死而后己者,可哀也。"(《言行录.鼓琴篇》)又说:"学者须振萎惰,破因循,每日有过可改,有善可迁,即日新之学也。改心之过,迁心之善,谓之正心;改身之过,迁身之善,谓之修身;改家国天下之过,迁家国天下之善,谓之齐治平。学者但不见今日有过可改,有善可迁,便是昏惰了一日。为政者但不见今日有过可改,有善可迁,便是苟且了一日。"(《言行录.王次亭篇》)总之,常常活着不叫他死,常常新着不叫他旧,便是颜李主动之学。他们所谓身心内外一齐振起者,指此。
        习斋不喜欢谈哲理,但他对于"性"的问题,有自己独到的主张。中国哲学上争论最多的问题就是"性善恶论"。因为这问题和教育方针关系最密切,所以向来学者极重视它。孟子,告子,荀子,董仲舒,扬雄,各有各的见解。到宋儒程朱,则将性分而为二:一、义理之性,是善的,二、气质之性,是恶的。其教育方针,则以"变化气质"为归宿。习斋大反对此说,著《存性编》驳他们,首言性不能分为理气,更不能谓气质为恶。其略曰:
        ......若谓气恶,则理亦恶:若谓理善,则气亦善。盖气即理之气,理即气之理,乌得谓理统一善而气质偏有恶哉?譬之目矣,眶疱睛,气质也,其中光明能见物者,性也,将谓光明之理专视正色,眶疱睛乃视邪色乎?余谓更不必分何者为义理之性,气质之性。......能视即目是性善,其视之也则情之善,其视之详略远近则才之强弱。(启超案:孟子论性善,附带着论"情"、论"才",说"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矣",又说"若夫为不善,非才之罪也"。习斋释这三个字道:"心之理曰性,性之动曰情,情之力曰才。"见《年谱》卷下。《存性编》亦有专章释此三字,今不详引)皆不可以恶言。盖详且远固善,即略且近亦第善不精耳,恶于何加?惟因有邪色引动,障蔽其明,然后有淫视,而恶始名焉。然其为之引动者,性之咎乎?气质之咎乎?若归咎于气质,是必无此目,然后可全目之性矣。......"(《存性篇?驳气质性恶》)
        然则性善的人,为什么又会为恶呢?习斋以为皆从"引蔽习染"而来,而引蔽习染皆从外入,绝非本性所固有。程子说,"清浊虽不同,然不可以浊者不为水。"朱子引申这句活,因说:"善固牲也,恶亦不可不谓之性。"主张气质性恶的论据如此。习斋驳他们道:
        问浊是水之气质否?吾恐澄澈渊湛者水之气质,其浊者乃杂入水性本无之土,正犹吾言性之有引蔽习染也,其浊之有远近多少,正犹引蔽习染之有轻重深浅也。若谓浊是水之气质,则浊水有气质,清水无气质矣,如之何其可也?(同上《借水喻性》)
        程子又谓"性本善而流于恶"。习斋以为也不对,他驳道:
        原善者流亦善,上流无恶者下流亦无恶。......如水出泉,若皆行石路,虽自西海达东海,绝不加浊。其有浊者,乃亏土染之,不可谓水本清而流浊也。知浊者为土所染,非水之气质,则知恶者是外物染乎性,非人之气质矣。"(同上《性理书评》)
        习斋论引蔽习染之由来,说得极详尽。今为篇幅所限,不具引了,(看《存性篇?性说》)习斋最重要的论点,在极力替气质辩护。为什么要辩护呢?因为他认定气质为个人做人的本钱。他说:
        尽吾气质之能,则圣贤矣。(《言行录》卷下)
        又说:
        昔儒视气质甚重。习礼习乐习射御书数,非礼勿视听言动,皆以气质用力。即此为存心,即此为养性,故曰"志至焉,气次焉,持其志无暴其气";故曰"养吾浩然之气";故曰"唯圣人然后可以践形"。魏晋以来,佛老肆行,乃千形体之外,别状一空虚幻觉之性灵;礼乐之外,别作一闭目静坐之存养。佛者曰入定,儒者曰吾道亦有入定也。老者曰内丹,儒者曰吾道亦有内丹也,借五经《语》《孟》之文,行《楞严》《参同》之事。以躬习其事为粗迹,则自以气骨血肉为分外。于是始以性命为精,形体为累,乃敢以有恶加之气质矣。(《存性编?性理书评》)
        气质各有所偏,当然是不能免的。但这点偏处,正是各人个性的基础。习斋以为教育家该利用他,不该厌恶他。他说:"偏胜者可以为偏至之圣贤。......宋儒乃以偏为恶,不知偏不引蔽,偏亦善也。"(同上)又说:"气禀偏而即命之曰恶,是指刀而坐以杀人也,庸知刀之能利用杀贼乎!"(同上)习斋主张发展个性的教育,当然和宋儒"变化气质"之说不能相容。他说:
        人之质性各异,当就其质性之所近、心志之所愿。才力之所能以为学,则无龃龉捍格终身不就之患。故孟子于夷、惠(夷,伯夷。惠,柳下惠)曰不同道,惟愿学孔于,非止以孔子独上也,非谓夷、惠不可学也。人之质性近夷者自宜学夷,近惠者自宜学惠。今变化气质之说,是必平丘陵以为川泽,填川泽以为丘陵也,不亦愚乎?且使包孝肃必变化而为庞德公(包孝肃,北宋名臣包拯的谥号。庞德公,东汉末名士,以不屈于官著称),庞德公必变化而为包孝肃,必不可得之数,亦徒失其为包为庞而已矣。(《四书正误》卷六)
        有人问他,你反对变化气质,那么《尚书》所谓"沈潜刚克,高明柔克"的活,不对吗?他说:"甚刚人亦必有柔处,甚柔人亦必有刚处,只是偏任惯了。今加学问之功,则吾本有之柔自会胜刚,本有之刚自会胜柔。正如技击者好动脚,教师教他动手以济脚,岂是变化其脚?"(《言行录》卷下《王次亭篇》)质而言之,程朱一派别气质于义理,明是袭荀于性恶之说,而又必自附于孟子,故其语益支离。习斋直斥之曰:
        耳目口鼻手足五脏六腑筋骨血肉毛发秀且备者,人之质也,虽蠢犹异于物也。呼吸充周荣润运用乎五官百骸粹且灵者,人之气也,虽蠢犹异于物也。故曰"人为万物之灵",故曰"人皆可以为尧舜"。其灵而能为尧舜者,即气质也。非气质无以为性。非气质无以见性也。今乃以本来之气质而恶之,其势不并本来之性而恶之不已也。以作圣之气质,而视为污性坏性害性之物,明是禅家"六贼"之说,能不为此惧乎?(《存性篇.正性理评》)
        习斋之龂龂辨此,并非和程朱论争哲理。他认为这问题在教育关系太大,故不能已于言。他说:
        大约孔孟以前责之习,使人去其所本无。程朱以后责之气,使人憎其所本有。是以人多以气质自诿,竟有"山河易改,本性难移"之谚矣。其误世岂浅哉!(同上)他于是断定程朱之说,"蒙晦先圣尽性之旨,而授世间无志人以口实"。(《存学编》卷一《上孙钟元先生书》)他又断言,凡人"为丝毫之恶,皆自玷其光莹之体,极神圣之善,始自践其固有之形"。(同上《上陆桴亭先生书》)习斋对于哲学上和教育上的见解,这两句包括尽了。
        以上所讲,颜李学派的主要精神,大略可见了。这种议论,在今日还有许多人听见了摇头咋舌,何况二百年前?他们那时作这种主张,简直可以说大着胆冒天下之不韪。习斋说:
        宋儒,今之尧舜周孔也。韩愈辟佛,几至杀身,况敢议今世之尧舜周孔乎?季友著书驳程朱之说(季友,姓朱,明饶州人。永乐二年(1404)至京献所著书,驳宋儒之说。大学士杨士奇谓朱季友非毁先贤,请毁其书,明成祖乃敕行人锢其至饶州,大会省县官员吏民,当众鞭挞,并烧毁其家所著书。见陈建《学 通辨》末引《皇明政要》,又见明郑晓《吾学编》),发州决杖,况敢议及宋儒之学术品诣乎?此言一出,身命之虞,所必至也。然惧一身之祸而不言,委气数于终误,置民物于终坏,恐结舌安坐不援沟读与强暴横逆纳人于沟读者,其忍心害理不甚相远也。(《上陆桴亭书》)
        又说:
        予未南游时,尚有将就程朱附之圣门之意。自一南游,见人人禅子,家家虚文,直与孔门敌列。必破一分程朱,始入一分孔孟,乃定以为孔孟与程朱判然两途,不愿作道统中乡原矣。(《年谱》卷下)
        他并非闹意气与古人争胜。他是一位心地极光明而意志极强毅的人,自己所信,便以百折不挠的精神赴之,丝毫不肯迁就躲闪。他曾告诫恕谷道:立言但论是非,不论异同。是,则一二人之见,不可易也,非,则虽千万人所同,不随声也。岂惟千万人?虽百千年同迷之局,我辈亦当以先觉觉后觉,不必附和雷同也。(《言行录?学问篇》)
        试读这种话,志节何等卓荦!气魄何等沈雄!他临终那年,有几句话嘱咐恕谷道:"学者勿以转移之权委之气数。一人行之为学术,众人从之为风俗。民之 矣,忍度外置之乎?"恕谷闻言,泣数行下。(《恕谷年谱》卷下)
        习斋、恕谷抱这种宏愿,想要转移学风,别造一个新社会。他说:
        文盛之极则必衰。文衰之返则有二:一是文衰而返于实,则天下厌文之心,必转而为喜实之心,乾坤蒙其福矣,......一是文衰而返于野,则天下厌文之心,必激而为灭文之念,吾儒与斯民沦胥以亡矣。如有宋程朱党伪之禁,天启时东林之逮狱,崇祯末张献忠之焚杀,恐犹未已其祸也。而今不知此几之何向也?《易》曰;'知几其神乎?'余曰,知几,其俱乎?"(《存学编》卷四)
        ○阎若璩
        阎百诗,名若璩,别号潜丘居士,山西太原人,寄籍江苏之山阳,生于明崇祯九年,卒于清康熙四十三年(1636-1704),年六十九。
        他的父亲阎修龄,号牛叟,本淮南盐商,但很风雅,也可算一位名士或一位遗老。
        百诗生而口吃,性颇钝,读书千遍不能熟。年十五,冬夜读书,寒甚,漏四下,坚坐沉思,心忽开朗,自是颖悟异常。是岁补学官弟子。
        年二十,读《尚书》至古文二十五篇,即疑其伪,沉潜三十余年,尽得其症结所在,作《古文尚书疏证》八卷,专辨东晋晚出之《古文尚书》十六篇及同时出现之孔安国《尚书传》皆为伪书。
        康熙元年始游京师,尚书龚鼎等为之延誉,由是知名。旋改归太原,为廪膳生。顾事林游太原,以所撰《日知录》相质,即改计数则,亭林心折焉。未几,出游巩昌,与陈寿善一夕共成七言绝句百首,名曰《陇右倡和诗》。
        十七年,应博学宏词科试,不第,留京师,与汪琬反覆论难。琬著《五服考异》成,先生纠其谬,汪意不怿,谓人曰:"百诗有亲在而喋喋言丧礼乎?"先生闻之曰:"王伯厚尝云,'夏侯胜善说礼服',言礼之丧服也。萧望之以礼服授皇太子,则汉世不以丧服为讳也。唐之奸臣以凶事非臣子所宜言,去《国恤》一篇,识者非之。讲经之家岂可拾其唾余哉!"徐乾学因问于经亦有征乎?先生曰:"按《杂记》曾申问于曾子曰:'哭父母有常声乎?'申,曾子次子也。《擅弓》子张死,曾子有母之丧,齐衰而往哭之。夫孔子没,子张尚存,见于《孟子》。子张死,而曾子方丧母,则孔子时,曾子母在可知。《记》所载《曾子问》一篇,正其亲在时也。"乾学叹服。
        三十一年,客闽归,乾学延至京师,为上客,每诗文成,必属裁定,曰:"阎先生学有师法,非吴志伊辈所及也。"李天馥亦云:"诗文不经百诗勘定,末可轻易示人。"
        后乾学奉敕修《一统志》,开局于洞庭东山,既又移嘉善,后归昆山,先生皆从事焉。
        先生又精于地理之学,山川形势,州郡沿革,了若指掌。尝曰:"孟子言读书当论其世,予谓并当论其地。少读《孟子》书,疑滕定公薨,使然友之邹问孟子,何缓不及事?及长大亲历其地,方知故滕国城在今县西南十五里,故邾城在今邹县东南二十六里,相去仅百里,故朝发而夕至。朝见孟子,而暮即反命也。"因撰《四书释地》六卷,《释地馀论》一卷。又据《孟子》七篇参以《史记》请书,作《孟子生卒年月考》一卷。
        先生平生长于考证,遇有疑义,反复穷究,必得其解乃已。尝语弟子曰:"曩在徐尚书邸夜饮,尚书云:'今晨直起居注,皇上问古人有言,使功不如使过。此语自有出处,当时不能答。'予举宋陈良时有《使功不如使过论》,篇中有秦伯用孟明事,但不知此语出何书耳。越十五年,读《唐书?李靖传》:高祖以靖逗留,诏斩之,许绍为请而免。后率兵破开州蛮,俘擒五千。帝谓左右曰;'使功不如使过,果然。'谓即出此。又越五年,读《后汉书?独行传》索卢放谏更始使者勿斩太守曰:'夫使功者不如使过。'章怀注;'若秦穆公赦孟明而用之,霸西戎。'乃知全出于此。甚矣学问之无穷,而人尤不可以无年也!"
        先生晚年名益著,清世宗在潜邸,手书延至京师,握手赐坐,呼先生而不名,索观所著书,每进一篇,未尝不称善。疾亟,请移就外,留之不可,乃以大床为舆,上施青纱帐,二十人舁之出,移居城外十五里,如卧床箦,不觉其行也。先生又著《潜邱劄记》六卷,《毛朱诗说》一卷,及《日知录补正》《丧服翼注》《博学掌录》,宋刘攽、李焘、马端临、王应麟《四家逸事》诸书,诗有《眷西堂》诸集。
        卒年六十有九,时康熙四十三年六月八日。世宗遣官经纪其丧,亲制挽诗,又为文祭之。
        百诗仅有这点点成绩,为什么三百年来公认他是第一流学者呢?他的价值,全在一部《古文尚书疏证》。《尚书》在汉代,本有今古文之争。伏生所传二十八篇,叫做"今文尚书"。别有十六篇,说是孔安国所传,叫做"古文尚书"。然而孔安国这十六篇,魏晋之间,久已没有人看见。到东晋,忽然有梅賾(ze)其人者,拿出一部《古文尚书》来,篇数却是比今文增多二十五篇,而且有孔安国做的全传-即全部的注。到初唐,陆德明据以作《经典释文》,孔颖达据以作《正义》。自此以后,治《尚书》者,都用梅賾本,一千余年,著为功令。中间虽有吴棫、朱熹、吴澄(吴澄,字幼清,元崇仁人,著《书纂言》四卷,唯注《今文尚书》,谓《古文尚书》乃晋世晚出之书,不注)、梅鷟(字致斋,明旌德人。著《尚书考异》五卷,指出证据,明言东晋《古文尚书》是伪书)诸人稍稍怀疑,但都未敢昌言攻击。百诗著这部《古文尚书疏证》,才尽发其覆,引种种证据证明那二十五篇和孔传都是东晋人赝作。百诗从二十岁起就着手著这部书,此后四十年问,随时增订,直至临终还未完成。自这部书出版后,有毛西河(奇龄)著《古文尚书冤词》和他抗辩,在当时学术界为公开讨论之绝大问题,结果阎胜毛败。《四库提要》评阎书所谓:"有据之言,先立于不可败也"。自兹以后,惠栋之《古文尚书考》,段茂堂(玉裁)之《古文尚书撰异》等,皆衍阎绪,益加绵密。而伪古文一案,逐成定案。最后光绪年间,虽有洪右臣续作冤词(1827-1897,名良品,字右臣,湖北黄冈人。著书近四十种,康有为《新学伪经考》方出,即撰《新学伪经考商正》二卷进行驳难。所谓续作冤词,指他曾作《古文尚书辨惑》十人卷,又《释难》二卷,《析疑》一卷,《商是》一卷,大抵重复前人陈说,声称《伪古文尚书》不伪。其说极迂腐,连信古文经学的学者也无人提及。),然而没有人理他,成案到底不可翻了。
        请问,区区二十篇书的真伪,虽辨明有何关系,值得如此张皇推许吗?答道,是大不然。这二十几篇书和别的书不同,二千余年来公认为神圣不可侵犯之宝典,上自皇帝经筵进讲,下至蒙馆课读,没有一天不背诵他。忽焉真赃实证,发现出全部是假造,你想,思想界该受如何的震动呢?凡信仰的对象,照例是不许人研究的,造物主到底有没有?那稣基督到底是不是人?这些问题,基督教徒敢出诸口吗?何止不敢出诸口,连动一动念也不敢哩。中国人向来对于几部经书,完全在盲目信仰的状态之下。自《古文尚书疏证》出来,才知道这几件"传家宝"里头,也有些靠不住,非研究研究不可。研究之路一开,便相引于无穷。自此以后,今文和古文的相对研究,六经和诸子的相对研究,乃至中国经典和外国经典相对研究,经典和"野人之语"的相对研究,都一层一层的开拓出来了。所以阎百诗的《古文尚书疏证》不能不认为近三百年学术解放之第一功臣。
        阎百诗为什么能有这种成绩呢?因为他的研究方法实有过人处。他的儿子说道:"府君读书,每于无字句处精思独得,而辩才锋颖。证据出入无方,当之者辄失据。常曰:'读书不寻源头,虽得之,殊可危!'手一书至检数十书相证,侍侧者头目为眩,而府君精神涌溢,眼烂如电,一义未析,反复穷思,饥不食,渴不饮,寒不衣,热不扇,必得其解而后止。"(阎咏《左汾近稿.先府君行述》)他自己亦说:"古人之事,应无不可考者。纵无正文,亦隐在书缝中,要须细心人一搜出耳。"(《潜邱札记》卷六)戴东原亦说:"阎百诗善读书。百诗读一句书,能识其正面背面。"(段玉裁著戴先生年谱)大抵百诗学风,如老吏断狱,眼光极尖锐,手段极严辣,然而判断必凭证据,证据往往在别人不注意处得来。《四库提要》赞美他说:"考证之学,未知或先。"(《古文尚书疏证》条下)百诗在清学界位置之高,以此。《四库提要》又说:"若璩学问淹通,而负气求胜,与人辩论,往往杂以毒诟恶谑,与汪琬遂成仇衅,颇乖著书之体。"(《潜邱札记》条下。汪琬(1624-1689),字苕文,号钝翁,江苏长洲人。康熙中应博学鸿词科,授 翰林院编修,预修明史。著有《钝翁类稿》、《尧峰文集》等数百卷。他崇拜归有光,性狷急不容人持异议。其弟子惠周惕,传其说《易》议《礼》之学,开清朝汉学吴派先河。阎若璩曾批评汪及李因笃、毛奇龄说经史多穿凿,谓:"汪尧峰私造典礼,李天生社撰故实,毛大可割裂经文,贻误后学匪浅!"汪闻之终身切齿。)据他的著述和传记看来,这种毛病,实所不免,比顾亭林的虚心差得多了。又以著书体例论,如《古文尚书疏证》,本专研究一个问题,乃书中杂入许多信札日记之类,与全书宗旨无涉。如《四书释地》,标名释地,而所释许多溢出地理范围外,如《孟子生卒年月考》考了一大堆,年月依然无着。诸如此类,不能不说他欠谨严。虽然,凡一个学派的初期作品,大率粗枝大叶,瑕类很多,正不必专责备百诗。
        ○杨丕复
        杨丕复,字愚斋,湖南武陵人。
        嘉庆丁卯举人,借补石门县学训导。生平著作甚富,要推《历代舆地沿革表》一书称最。尝谓;"郡志沿革,名儒每不惜搜讨以究今昔之异同,而其考据必以正史为断。顾读史亦不易也。《禹贡》山川,《左传》郡邑,注家已极聚讼纷纭;司马八书,不载地理,独班志可称简而详。范书亦尚明确。陈寿《三国志》则徒为纪传而已。迨至南北朝,制作无章,十羊九牧,徒夸疆理之广,不惮划别之繁,以侨置而别实土,骋虚名而薄吏治。惟《隋志》能汇其总,《两汉》后比较差善。《二唐书》虽翔核,其时更变频仍,述之棼如乱丝。《五代史》太略,《辽史》尤舛,《宋》《金》尚无大谬。《元史》亦然。《明史》官修,于近代郡县,实为完备,而《明一统志》草率成书,讹误百出。顾氏《方舆纪要》,夙号精博,且尚多沿其失焉。以此读史之馀,每即诸地寻其因革,见后儒不无袭谬承讹之病,遂竭四载力,制成斯表,又以山脉水道附于后。分搜博采,不为无稽之言。"凡曰总纲者四,分纪者三十六,共四十卷。他著有《春秋经传合编》三十卷,《辨疑》二卷,《朱子四书纂要》四十卷,《序说》一卷。其《春秋经传合编》,亦用纲目例,取经文为纲,《左传》为目;先儒解说,则别为书法翼之。更可征君之于史学也深矣!
        ○杨守敬
        杨守敬(1839--1915),字惺吾,晚号邻苏老人,湖北宜都人。
        家世业贾,自少时虽日在肆持筹握算,而夜间则诵读弗辍。粤匪乱后,始应重子试。十九补诸生。同治壬戌举乡榜。两赴礼闱报罢,考取景山官学教习。暇日辄走海甸搜求古书以及碑版文字,期满用教职。嗣是又数上春官,不售。武昌张裕制荐任驻日钦使黎庶昌随员。至东京,值日本维新伊始,其国人唾弃旧学书,因以贱值得之。并为黎校刻《古逸丛书》若干种,均宋元旧刻,或数百年之古抄,为此土所罕见者,择名手影雕,士林威珍异之。寻回国,选黄冈县教谕,调黄州府教授,继保知县,加五品街。张文禁督鄂,延为两湖书院暨勤成、存古二学堂教习。光绪癸卯,开经济特科,文襄奏举先生名列第一。丙辰,选授安徽霍山县知县,未赴,仍请以内阁中书用。武汉起义,避兵之沪上。民国癸丑,袁世凯征为参政院参政。卒年七十六。
        先生博闻强记,嗜古成癖。储藏之富,当代罕俦。善考证,精鉴别。于地理目录金石之学特擅绝长,书法直逼汉魏。著述甚富。关于地理者,有:《禹贡本义》一卷,《汉书地理志补校》二卷,《三国郡县表补正》八卷,《隋书地理志考证》八卷,《古地理志辑本》三十二卷,《历代舆地沿革险要图》若干卷,《水经注疏》八十卷,又《要删》十二卷,补遗并《续补》六卷,《水经注图》八卷。关于目录者,有:《日本访书志》十六卷,《留真谱》初编十二卷、续编十二卷,《丛书举要》二十卷,《隋书经籍志补证》四卷,《唐宋类书引用书目》八卷。关于金石者,有:《三续寰宇访碑录》十六卷,《望堂金石》初二集若干卷,《寰宇贞石图》若干卷,《指法溯源》十八卷、续十八卷,《集帖目录》四十卷,《评碑记》二卷,《评帖记》二卷,《邻苏老人手书题跋》四卷,《手书墓志铭》四卷。其他关于经史诗文书法者,有:《重订说文古本考》四卷;《汉书二十四家古注辑存》十二卷,《补古今人表》四卷,《古诗辑存目录》十二卷,《补严氏古文存》二十卷,《书学迩言》一卷。尚有自撰杂文,曰《明晦轩稿》二卷,续稿十卷。惟《水经注疏》尤竭毕生之力。罗振玉推其纠正全、戴、赵三家之失,创获真谛,可与王、段之小学,李壬叔之算学,同为千古绝业云。
        ○姚际恒
        姚际恒字立方,一字首源,安徽桐城人,浙江仁和籍。诸生。少折节读书,泛滥百家。西河作《山阴何氏藏书记》,毛会侯见之曰:"何氏藏书有几,不及姚立方腹笥耳!"其所许所倾倒如此。既而尽弃词章之学,专事于经。年五十,曰:"向平婚嫁毕而游五岳,予婚嫁毕而注九经。"遂屏绝人事,阅十四年而书成,名曰《九经通论》。又著《庸言录》若干卷,杂论经史理学诸子,末附《古今伪书考》,持论虽严,足以破惑,学者称之。所居海峰阁西窗面湖,储藏古籍善本及书画金石甚富,鉴赏每不爽分寸。惜《九经通论》遗稿散佚,止《尚书通论辨伪例》十卷,见朱竹垞《经义考》。其考驳伪古文当不在潜邱之下。《诗经通论》数称于方玉润《诗经原始》,专主废序,尤为言人所不敢言。余则杭大宗《续礼记集说》间引其《礼经通论》,他皆不可问矣。今存者惟《古今伪书考》二卷,分经史子三类,共七十种。又有真书间以伪者,凡八;有本非伪书,而后人妄托其名者,凡六;有两人共定一书,无从识其主名者,凡三;有未足定著书之人者,凡四。而近代不传,与夫琐细无裨之书,并弗录。其前人辨论精确可取,悉载于前,以期征信,而非逞臆,务使千百年来疑案昭昭然判黑白焉。大抵先生著书,力求创获,虽至惊世骇俗,在所不顾。徒恨《通论》暨《庸言录》之无从搜访也。此书外,尚有《好古堂书目》四卷,《书画记》二卷,收入丛书中。
        ○姚配中
        姚配中,字仲虞,安徽旌德人。卒于道光二十四年十月,生于乾隆五十七年十一月(1792--1844)。
        弱冠已博览经史,旁通百家言,而尤嗜《易》。既善张惠言《虞氏义》,因求李氏《集解》,研究群说,郑氏最优,苦其简略,意推之至形梦寐,成《周易参象》十四卷;又为论十篇,说其通义,附于编后;后又删说《通义》之十篇为三,移冠编首,题曰《周易姚氏学》。又以《月令》一编,实先王体天穷民之大经,其义一皆本于卦气,为《月令笺》三卷,继总其要为《月令说》一卷,复合之为《周易通》《论月令》二卷。又嗜琴,知传谱舛误者多,乃更正世所盛习者十数曲,又自制七曲,原数说声,上溯本始,为《琴学》二卷。又嗜书,为《书学拾遗》四千余言。又注《智果心成颂》,以传立书大幅执笔之法。家贫而守坚,学优而遇蹇,以廪膳生终。年五十有三。
        ○姚文田
        姚文田(1758--1827),字秋农,浙江归安人。
        乾隆癸酉由拔贡生领乡荐,召试,得内阁中书。嘉庆己未成进士,以一甲一名及第,授职修撰。充国史馆、唐文馆纂修,会试总裁一,广东等省正副考官四,广东等省学政三。累官祭酒,詹事,内阁学士,户、礼、兵诸部侍郎,左都御史,终礼部尚书。予谥文僖。享年七十。
        公生平以文章经术结主知,尝谓:"士或泥于古而戾于今,是迁儒之为也。"故其久督扰之任,宽州县之考,及急农桑、缓刑狱诸疏,当时多见施行。后善化贺氏复甄采以入《经世文编》。
        数十年来,学人盛谈考据,率尊汉诋宋,公独持议称:"三代以上,其道皆本尧舜,得孔、孟氏而明。三代以下,其道皆本孔、孟,得宋诸儒而传。五代以后,人道不至陵夷者,宋诸儒之力。至其所著之书,岂得无一误。惟文字小差,汉唐先儒亦多有之,未足以为诟病。"然公持己端方,居官清慎,虽本宋儒,而博览群书,精于攻核,则一取汉儒为法。既与严可均同撰《说文斠议》三十卷,《说文考异》三十卷;自著者尚有:《说文声系》三十卷,《古音谐》八卷,《四声易知录》四卷,均有裨于小学。其余《易原》一卷,《广陵事略》七卷,《邃雅堂学古录》七卷,《诗文集》十卷。兼通历算,有《春秋经传朔闰表》二卷。旁及天文、五行、杂占、医经,著书复若干种。
        ○叶昌炽
        叶昌炽,字鞠裳,江苏长洲人。
        为人简淡沉静,好稽考目录,辨别版本。光绪初,偕管礼耕、王颂蔚客常熟程氏,编校书录,所藏无不披览。继游幕羊城,吴愙斋适视学来粤,相与讨论金石文字,称莫逆。壬辰,成进士。入翰林。出潘文勤门,即馆于其家。于是凡滂喜斋宋椠元抄,又遍阅之。
        每自恨家贫,不能多得异书。复叹自来藏书家节衣缩食,鸠集善本,曾不再传,遗书星散,有名姓翳如之感。因网罗前闻,捃摭轶事,成《藏书纪事诗》六卷,共二百余首。由宋迄清,贵如明、衡、徽诸藩,微如安麓邨、钱听默之属,悉载靡遗。盖著录中之别格也。
        邠州城西有大佛寺,石室累累,皆唐宋元人题刻。壬寅,被命度陇,尽拓以归。排缵考订,成《邠石室录》三卷。
        既游文勤所,遂获交福山王文敏公诸人,益研求碑版。久之,积至八千余通。更撰《语石》十卷,为后来考斯学者入门之资。举夫制作之名谊,标题之发凡,书学之升降,藏弆之源流,以逮抚拓装池琐闻雅故,分门别类,条理秩然,则又与《藏书纪事诗》异曲同工者焉。
        清亡后,南归。乌程刘承干饶于资,好刻书,延缪艺风及先生佐其雠校,题跋尤出先生为多。
        ○叶奕苞
        叶奕苞,字九来,江苏昆山人。
        少师事葛芝、叶宏儒,务根柢之学。工待,善书法。康熙戊午,举博学鸿词,罢归,葺半茧园,与海内名流姜宸英、施闰章、陈维崧及同里归庄辈流连觞咏于其间,文采辉映一时。尝作《太甲改元》、《周公居东周诗》、《用周正辨》诸篇,皆穿穴经义,有裨学者。又偕盛符升等预修县志,未竣而邑今董正位罢官,平居悉心采访,别授志稿二十二卷,隶事必求其实,家世必详其源,为他志所不及。尤酷嗜金石,始得墨拓数十通,即思专为一书以绍述宋赵明诚氏之《金石录》。于是遍访考古家,征集日富,久之,成《金石录补》二十七卷,《续跋》七卷,所论多具独见。时钱竹汀、翁覃溪诸书未出,而搜罗广博,上起《峋嵝禹碑》讫宋《周处台记》,辨证精核,殊不在两家下。钱遵王《读书敏求记》谓"迥胜赵氏原本",非过言也。末数卷复列考异、碑题、立碑处、存疑、杂记五门,足为后来取法。
        ○余萧客
        余萧客(1732-1778),字仲林,别字古农,江苏吴县人。
        生五岁,父客游不归,母颜教以四子书五经,夜则课《文选》及唐宋人诗古文。十五,通群经,即知理气空言,无补经术。思读汉唐注疏,家贫不能具,借之于书棚徐姓,匝月毕《左传疏》,徐大惊日:"子奇人也!"赠以注疏全本暨《十七史》、《说文解字》、《玉篇》、《广韵》。于是闭户肄经史,益务博览。闻有异书,必假抄录。同邑朱奂,藏书甲吴中,延先生教读,馆于滋兰堂,因得悉窥四部之富。嗣又阅《道藏》于玄妙观,阅《释藏》于南禅寺。居恒手一编弗辍,日不足,复继之以夜;竟至目力亏损,不见一物,后虽治愈,然仅能读大字本而已。
        初作《尔雅旧注疏》未就,先成《注雅别抄》八卷,专攻陆佃、罗愿,质诸惠松崖,惠谓:"陆氏乃安石新学,罗亦非有宋大儒,均不必辨。子读书撰著,当务其大者远者。"先生闻之矍然,遂执贽受业称弟子,益自磨砺。念唐以前经说颇多缺遗,欲求补之,乃繙览训典,旁逮唐宋诸类书,有可采摘,即付之楮翰,岁月积久,篇帙略备;乃依经文诠次,其间多寡,亦微有准绳;辞采丰蔚,则掇其菁英;一二仅存,则随条备录,兼注所引书名卷第,以示不由臆撰。为《古经解钩沉》三十卷。凡《周易》二,《尚书》三,《毛诗》二,《周礼》一,《仪礼》二,《礼记》四,《左传》八,《公》《穀》《孝经》《论语》各一,《孟子》二,《尔雅》三;冠以诸儒姓氏著述,为《叙录》一卷。
        方恪敏公观承督直隶,闻其名,延至保定,修《畿辅水利志》。间游京师,与朱笥河学士、纪文达公、胡文恪公相友善,咸称其深宁、亭林之间。缘目疾复作,举戴东原自代,遂南归,以经术教授乡里,闭目口授,生徒极盛。卒年四十有七。
        并精选学,著有《文选纪闻》三十卷,《杂题》三十卷,《音义》八卷。《注雅别抄》悔少作未梓。《选音楼诗拾》若干卷,哀音微茫,得骚人之遗意焉。
        ○俞樾
        俞樾(1821--1907),号曲园,浙江德清人。
        幼有夙慧,九岁即戏为书,而自注其下。著述等身,实兆于此。
        道光庚戌进士,改庶吉士。以复试诗有"落花春仍在"之句,为曾文正公所赏,散馆授编修。博物闳览,著称辇下。咸丰乙卯,放河南学政,因人言罢归。
        既运初服,年甫三十八,乃壹意治经。始读高邮王氏书,善之,自是专依为宗。其《群经平议》,则继《经义述闻》而作,小有未逮;《诸子平议》乃几与《读书杂志》抗衡。《古书疑义举例》,条理毕贯,视《经传释词》变而愈上,且益恢廓矣。逮后《俞楼杂志》、《曲园杂纂》诸书出,其析疑振滞,虽多及前数书相仿,或精义较甚于昔;学随年进,亦初不自讳也。尝受学长洲陈奂,罢官侨吴,犹及见宋大令翔凤,得闻武进庄氏之说,故治经颇有《公羊》。然为学固无常师,左右采获,深疾守家法、违实录者。惟好改经字,末年稍自敕,成《经说》十六卷,比前异矣。治小学,不摭商周彝器,谓多后世诈托为之,可以辨形体,识通假,当止于秦汉碑铭。其审谛又如此。
        既专以著书自娱,遂不复出。曾文正督两江,李文忠抚吴下,咸礼重之;时以巾服从游,往来如处士。文正乃有"闳才不荐,徒窃高位"之叹。历主讲苏州紫阳、上海求志、德清清溪、归安龙湖等书院,而立杭州诂经精舍至三十一年,为从来所未有。先是,浙江治朴学者本之金鹗、沈涛,其他率羼杂汉宋;及先生施教于诂经,学者乡方,始屯固不陵,节所造就,蔚为通材,益难偻数。
        性雅不好声色,既丧母妻,终身不肴食,衣不过大布。遇人岂弟,卧起有节。保真持满,故老而神志弗衰。读书著作守常程,每竟一岁,辄以写定之书刊布于世。晚年足迹不逾江浙,而声名扬溢海内外,远道投赠,藉申景慕。居林下,阅四十余载。光绪癸卯,大吏以重宴鹿鸣请,得旨复编修原官。授孙陛云读,亲见其以第三人及第,典试蜀中,举特科,乞假侍左右,亦几若高邮王氏文肃之于文简,虽得年略逊怀祖,名山之业固足绍述。惟既博通典籍,或旁涉稗宫杂流,复以笔札泛爱人,论者遂以比之随园,雷同相和,所谓貌同心异,有道于通人之前,宜不值一吷耳。卒年八十有六。
        所著凡五百余卷,统曰《春在堂全书》。除《群经平议》五十卷、《诸子平议》五十卷、《茶香室经说》十六卷、《古书疑义举例》七卷外,其《第一楼丛书》三十卷、《曲园俞楼杂纂》共百卷,并颇资考证。馀见自著全书录要中。
        ○俞正燮
        俞正燮,字理初,安徽黟县人。
        天资英敏,读书过目成诵。偶有所作,必荟萃群书,以意贯穿,走笔立就,如宿构。侍养句容学署,尝与邑人王乔年同撰《阴律拟实》,时称为穷理尽性之书。
        方年二十余,负所业北谒孙渊如观察于兖州,适孙既为伏生建立博士,复求左氏后裔。因作《左邱明子孙姓氏论》、《左山考》、《左墓考》、《申杂难篇》。孙多采其文以折众论。而君陈古刺今之识,亦由是日益坚,故其议论学术与孙恒相出入也。
        治经一以汉儒为宗。谓:秦汉去古不远,师说相承,可信者多。每解一义,依经为据,有脱误始取证先秦诸书、汉诸儒以衷至是;而又不拘牵于注疏,不离畔于训诂。并研究史籍暨诸子百家九流等说,剖析疑似,莫不服其精确。
        道光辛巳,江南乡试中式。翌春赴礼闱,主考为阮元,榜发竟报罢,闻者扼腕。王菽原礼部时任分校官,亟赏之,且索其著作《类稿》三十卷。《类稿》者,君足迹半天下,得书即读,读即有所疏记,每一事为一题,巨册数十,鳞比行箧中,积岁月证据周遍,断以己意,一文遂立。礼部因与程侍郎春海校刊其正集十五卷。取辑成之年颜曰《癸巳类稿》。余十五卷,则张穆编定,曰《存稿》,刊入杨氏《连筠簃丛书》。
        初下第后,拣选得知县,留京师,佐给事中叶继善修《会典》;继馆侍郎陈用光所,为校顾氏《方舆纪要》。岁乙未林文忠聘修《两湖通志》。晚主江宁惜阴书院,昌明朴学,裁成后进,一时质疑问难者轸履相错。学政祁文端公赠额曰"经师人表",其礼重如此。卒年六十六。
        所著尚有《说文经纬》各一卷,《校补海国纪闻》二卷,咸丰间毁于兵火。《四养斋诗》三卷,另梓行。
        ○袁廷梼
        袁廷梼,字又恺,一字寿楷,江苏吴县人。
        上舍生。家世故望族,资尤饶。筑小园于枫江,有水石之胜。得先世所藏五砚,为楼弆之。聚书万卷,多宋椠元刻及传钞秘本。以红蕙一丛植于阶,名曰"红蕙山房"。日坐其中,丹黄不去手,与顾广圻、钮树玉辈为友,而钱竹汀、王西沚、段懋堂三寓公亦时相过从,作文酒之会,于是四方名流闻声景附。
        事亲以孝称。少孤,母自教之。诗文清峭,无凡俗之累。惟既嗜书,遂不屑治生产;且挥霍,数急人难,家坐中落。乃奔走江浙间。会触暑致疾,卒于家,年四十七。
        于书无不窥,尤精校雠,邃小学。其论《说文解字》"鞠以秋华"、"麔麋牝者"、"液尽也"、"布古文实为豕,与豕同"诸条,时见新义。而于"嗙"字下引司马相如说"淮南宋蔡舞嗙喻",谓七言为句,系《凡将篇》逸文,举李注《文选》及《艺文类聚》所引为证,更确切不移。撰著甚多,惜其子椎鲁,不能守父书,所有稿本,散失无传矣。
        ○岳森
        岳森字森宗,四川南江人。拔贡生,考取景山官学教习,未及叙官而殁。与德阳举人刘子雄、孟雄均湘绮弟子。汲古考文,足继师说。虽深造弗逮廖平,而通博过之。著《考工记考证》、《说文举例》、《蜀汉地志》,并刊行。
        孟雄仅存《群经宫室考补》,余若《古文尚书考》、《礼经表》、《穀梁凡例》,遗稿未传。
        ○臧礼堂
        臧礼堂,字和贵。臧庸之弟。
        秉质淳笃,且至孝。家贫无仆役,躬执爨以为养。父久疟畏寒,自潜温被,恐熏燎不利于病体也。迨父丧,三日不食,三年不入内。
        母疾,刲股和药以进,并祷诸神,乞减算益母寿。母寻愈,而君竟夭,年止三十。
        其初娶也,惧妇不能孝其亲,则豫撰戒辞,使女嫔庄诵,俾立听毕,乃合卺如礼。
        少溺苦于学,撢稽六艺,讨论苍雅,从伯兄镛堂受业,事之如师,然有过辄规谏。大兴朱文正公尝称其文行。阮文达聘襄《经籍纂诂》。所著《说文引经考》十三卷,段若膺、王伯申皆服其精确。又辑录传记孝子孝妇诸节行,成《古今孝传》,尤有裨于伦纪。他著《南宋石经考》、《爱日居笔记》共若干卷。
        卒之日,镛堂在京,闻讣,哭之恸,为私谥曰"孝节"。
        ○臧琳
        臧琳(1650-1713),字玉琳,江苏武进人。
        康熙中,补县学生。生平博极群书,尤精《尔雅》《说文》之学。谓:"不识字何以读书,不通训诂何以明经。"孳孳讲论,必求其是而后已。潦倒诸生三十年,未尝一日不读经。有所得,辄随笔记之,积文成《经义杂记》三十卷。每卷有标目,而不分门,凡五百十七则,皆会粹唐以前诸儒之说,辨其离合,咸有确征,非由臆决。至于《诗》《礼》二经,王肃私窜以难郑者,尤能推见至隐,盖有功经学甚巨;间附他说,亦不过十分之一,要为学者所当知也。书成,不自表暴,朋侪率非笑之,独阎百诗叹赏,以为学识出唐儒陆、孔之上,且称为隐德君子焉。玄孙庸取遗稿校正刊行,乃大显于世。别有《尚书集解》百二十卷,藏于家。会馆,先生亦往,万君向众揖先生曰:"此蠡李先生,负圣学正传,非予敢望。"因将《大学辨业》之旨历历敷陈,曰:"此质之圣人而不惑者!"其见重若此。适宛平郭金汤作令桐乡,聘先生往治所,举邑以听,政教大行。及故人杨勤令富年,亦敦请先生,事以师礼,事谘而后行,百废具举;关西学者,闻风麕集。逾年反里。谒选得知县,以母年高,改选通州学正,旋以疾告归,迁居博野,修葺习斋学舍,以收召学者,从游日众。公卿屡谋荐之,辞不就。雍正十一年卒,年七十五。
        先生解格物心性,多本习斋。惟论封建郡县,语不强同。早从毛奇龄问乐,毛尝推为盖世儒者。后以论格物不合,遂斥先生为背师,并作《大学佚讲笺》以攻颜学。桐城方苞与先生交至厚,惟固信程、朱,与先生持论抵牾。后先生殁,方为作墓志;惟载先生论学始末,且谓先生因方言改师法,则诬说也。先生承习斋教,以著书自见。著有《小学编辨业》五卷,《大学辨业》四卷,《圣经学规纂》二卷,《论学》二卷,《周易传注》七卷,《筮者》一卷,《论语传注》二卷,《大学》《中庸》传注各一卷,《传注问》四卷,《经说》六卷,《学礼录》一卷,《郊社考》一卷,《拟太平策》一卷,《恕谷文集》十三卷,皆刊行于世。其著作均由臧庸汇刻入《拜经堂丛书》。
        ○臧寿恭
        臧寿恭(1788~1846),字眉卿,初名曜,浙江长兴人。
        嘉庆中,举于乡,屡试礼部不售。归闭户著述。性方严,有洁癖,不问家人生产事。
        居恒喜抄书,日五六千字,端整无讹夺。于经,喜《春秋左氏传》。作《春秋古谊》一书,摭周秦两汉旧说,贾、服注,正社预之谬。于史仿王偁《东都事略》,为《南都事略》若干卷,其体裁则钱竹汀以授邵二去而未卒业者也。通畴人术,为《春秋古谊》时,痛长历之不衷于法。命弟子杨岘依刘歆三统术作《中朔表》十二篇;稿甫竟而先生殁,年五十有九。
        尝诏岘曰:"置散钱满屋,无下手处,授以索,则贯矣。四部书千万卷,犹散钱也;沈研一经而群书为之用,始犹索欤!"又曰:"读书遇有用者录片纸黏于壁,朝夕循览;坐左右各设空器一,壁积多以入器,更黏新者;越日探左器入于右,试复诵焉;越日探右器入于左,亦如之;勿怠勿弃,博学多识奚难哉!"其治学方法有如此。《事略》稿已佚,惟《古谊》刻潘氏《功顺堂丛书》。
        ○臧庸
        臧庸,字西成,又字拜经,本名镛堂。江苏武进人。
        乾隆中,卢学士文弨主常州书院,君往受经学,抱其高祖玉琳先生所著《经义杂记》质于学士,学士惊异之,于校《经典释文》中多引其说。嗣在苏州从钱辛楣、王德甫、段若膺诸先生研究学术,钱、王因荐于鄂督毕秋帆所,授其孙兰庆经。嘉庆丁巳,阮文达督浙江学政,延助辑《经籍纂诂》,书成,寻为校刊于广东。庚申,文达抚浙,新辟诂经精舍,复延之佐校计三经注疏》。两应顺天乡试不售。在京师,侍讲王伯申、桂香东,编修吴美存,咸加礼重。既受美存聘修中州文献,即卒于吴氏馆,年四十五。
        君为人沈默敦重,天性孝友。其为学,根据经传,剖析精微。德清许兵部周生谓其好学深造如皇侃、熊安生,当求之唐以上也。
        所著之书,拟《经义杂记》为《拜经日记》八卷。高邮王怀祖先生亟称之,用笔圈识其精确不磨者十之六七。尝谓:"戴东原所为《毛郑诗》,好逞臆说以夺旧学。惠定宇好用古字,所校《李氏易集解》与开成石刻往往互异。近得明刻版勘对,始知《李易本》与今本不殊。其异者,惠所私改也。"虽坚守师说,甚得"和而不同"之义。
        又生平考古最勤,故辑古之书亦多。《子夏易传》一卷,以为韩婴所撰,非卜子夏。惟采《释文》、《正义》、《集解》,不取宋以后。《说诗考异》四卷,大致如王应麟,但逐条必自考辑,绝不依循王本。《韩诗遗说》二卷,《订讹》一卷,顾千里以为辑《韩诗》者众矣,此为最精。《卢植礼记解诂》一卷,《尔雅古注》三卷,《说文旧音考》三卷,《蔡邕月令章句》二卷,《王肃礼记注》一卷,《圣证论》一卷,《帝王世纪》一卷,《尸子》一卷,《贾唐国语注》二卷,《校郑康成易注》二卷,《萧该汉书音义》二卷。皆详审过人。他著有《月令杂说》一卷、《乐记二十三篇注》一卷、《孝经考异》一卷、《臧氏文献考》六卷、《拜经堂文集》四卷。
        ○查继佐
        查继佐(公元1601一1676年),字伊璜。明亡后改名左尹,字非人,别号东山钓史。浙江海宁人。崇祯六年举人。
        查继佐出身于小地主家庭。他五岁开始跟父亲读四书,七岁跟母亲学诗。他的母亲沈氏是处士沈宗武的女儿,通音韵反切之学,工诗文。查继佐学习十分刻苦。十一岁时,他在临近一个学馆就读,午间不能回家吃饭,早晨要带粉饵去作为午餐。他往往一面走路,一面高声朗诵读过的书,有时把粉饵撒在沿路都全然不知。十二岁时,他到远处读书,住在学馆,要自己做饭吃。由于他努力学习,十五岁就"文誉日起"。
        二十岁时,查继佐家道中落,开始在当地做塾师维持生活。由于他声誉很高,富家望族都抢着聘请他。他一面教书,一面读书。三十三岁时,他考中举人后,寄居西湖南屏,读书,讲学,直到明朝灭亡,方怀着"亡国"的隐痛,回到自己的家乡。
        查继佐不仅是一个学问渊博,在史学上很有成就的学者,而且是一个具有高度民族气节的抗清志土。公元1645年闰六月,鲁王朱以海在绍兴称"监国"。他听到消息后,毅然渡江去参加了鲁王政府。他在鲁王政府,初任兵部职方主事,监郑义兴军,后迁职方员外兼御史监军,官至兵部职方司郎中。在鲁王监国的一年中,查继佐在浙东地区亲自率军抗击清军。多有所获。为了西征,他费尽心血。亲自组织兵力,派人设间行探,秘密联络太湖等地义旅,互相接应。可惜当时鲁王政府内部分裂,政治腐败。他的主张处处遭到掣肘,未能实现。
        公元1646年六月,清军攻占绍兴,鲁王政府复亡,查继佐辗转回到家乡海宁,发愤著书立说。公元1652年,查继佐52岁,离家到西湖觉觉堂讲学,旋又主讲杭州铁冶岭之敬修堂。各省学子不远千里前来就学,成一时讲学之盛。从此,查继佐一面讲学,一面著书,一直到去世。
        查继佐一生写过很多种书。沈起《查东山年谱》说查继佐"全集一百二十册,约八千余页"。其中大部分是历史书,特别是关于明清易代之际的历史书。可惜大部分已经散佚,目前流传的只有《罪惟录》、《鲁春秋》、《东山国语》,《钓业》数种而已。
        《罪惟录》是一部纪传体的明史。原名《明书》,后来改名《罪惟录》,取孔子"罪我者其惟春秋"之义。查继佐在《罪惟录》中坚持反清立场。他在《自序》中明确表示,自己是明朝人,不是清朝百姓。书中都用明朝年号,直到清康熙三年,仍称永历十八年。南明各主,均列本纪。福王称安宗简皇帝。建文、崇祯两帝谥号,皆从弘光朝所定,不用清政府所谥。对清朝或称"满人",或称"后金",或称"建彝"、"建虏",或称"东师"、"北师",绝不称"大清"。书中对抗清人物立传特别多。并随处发抒对满人和投降派的愤恨。如书中引张煌言的《报韩论》说:"自古称张良始终为韩,先儒论之详矣。今世仕虏庭者多借此为口实,以建州固常驱贼,遂以沛公亡秦,子房事汉为拟。噫!何其不犹之甚也!"
        《罪惟录》的撰写时间,据自序说,从甲申年(顺治元年,公元1644年)开始,壬子年(康熙十一年,公元 1672年)写成,用了29年的时间。这部书是在极端险恶的环境中写成的。当时清政府最忌私人撰写明史,尤其是易代之际的历史,唯恐把历史真像揭露出米。浙江湖州南浔人庄廷鑨购得朱国桢《列朝诸臣传》稿本,补以崇祯朝事,定名《明书》,用自己的名字刊刻。因为书中称努尔哈赤为建州都督,不用清朝年号,康熙元年被入告发,结果庄氏全族和为此书写序、校阅、刻字、印刷以至卖书、买书的人和地方官,都被处死,死者70余人。查继佐列名参校,亦被逮捕入狱,幸经友人多方营救,才得免死。在这样一个万分恐怖的情况下,查继佐冒着灭族的危险,终于把《罪惟录》写了出来。他在自序中说,手稿改易了数十次,备极辛苦。
        《罪惟录》的材料来源,关于明末史事,一部分是作者自身所经历,尤其关于鲁王政府的历史,作者就是当事人。许多人的传里都有关于他的记载。一部分是调查访问得来的.这在许多篇章中都有所说明。他在《自序》中所谓"耳采经数千人",就指的是调查研究。关于崇祯以前的史料,一部分采自庄廷鑨《明书》,一部分采自明纂国史和实录。明黄尊素著有《时略》,记嘉靖、隆庆时事及诸臣奏疏,其子宗羲著《续时略》,记万历至崇祯朝事及奏疏。宗羲与继佐在鲁王政府同事,因此《罪惟录》部分史料可能得之于宗羲。
        《罪惟录》是一部未定稿。书中常有"某卷颠倒错乱,当重为排定"一类的批语和"当入某目"的眉注,可以概见。原稿在作者当时已经"水溢火焦,泥涂鼠啮,零落破损",收藏者惧祸,又将"建虏"、"满兵"等字样都涂改成"大清",在南明各主及年号上加一"伪"字,所以稿本已非完璧。1931年,张宗祥借得浙江吴兴刘氏嘉业堂所藏原稿加以校补,厘订为本纪22卷、志32卷、传36卷(皆为类传),并子目合共102卷。 1936年,上海商务印书馆据嘉业堂原稿,将涂易可辨的字恢复原样,加注张氏校补文字,影印行世。历经沧桑,沉埋了二百多年的《罪惟录》,至此才得与世人见面。
        《罪惟录》最注意"靖难"(指明成祖朱棣夺取皇位的事)以及明清易代之际的记载。 《荒节传》中人物都是"靖难"迎降诸臣。《播匿传》所记孙镇以下44人都是"靖难"时反对成祖的,田时震以下40人都是明末抗清的。《抗运》、《致命》两传,亦大多为"靖难"和易代之际的人物。王鸿绪的《明史稿》、傅维麟的《明书》和清代官修的《明史》,对于"靖难"的记载,往往把真实情况湮没。牵涉到清入关以前的事和易代之际的事,更是讳莫如深,略而不详。查氏《罪惟录》翔实过于三书,尤其是关于清入关以前的历史和易代之际的历史,可以补正三史的缺失。此书也有一些缺点:记事间有自相牴牾处,取材间有道听途说,失于考核处,列传分类,亦有不尽允当处,外志一篇,简直是小说,不是历史。但总起来说,此书大醇小疵,终不失为一部有价值的史书。
        ○迮鹤寿
        迮鹤寿,字兰宫,江苏长洲人。
        道光丙戌进士,改池州府学教授。行履惇笃,尝斥私产,置田产,以赠其族人。卒祀乡贤。
        自少博览群籍,特长考据。嗜经学,兼明天算。尝谓:"汉翼少君习《齐诗》,每假天象变异,以警惕人主,无愧通儒;而班孟坚目为方士之流,未免太过。惟《齐诗》亡逸最早,故四始五际诗篇之部分,值岁之多寡,后世罕有言者;独赖《诗纬》尚存其梗概,徒改戊际为辰际,致今反失本旨。"乃著《齐诗翼氏学》四卷,发挥西汉今文家微言大义,并纠正《诗纬》之误于后。又撰《帝王世纪地名衍》,推测三代土田户口之数,至三万余言。嗣更考订夏商周九州经界开方计里,使封建井田之制,皆可推算而得,成《孟子班爵禄正经界两章考疏证》,凡百二十卷,以畅其说。惜不传。惟《齐诗翼氏学》收诸王氏《续经解》中。
        ○翟中溶
        瞿中溶,字苌生,号木友,江苏嘉定人。为钱竹汀门婿。
        闽通淹雅,金石之学尤深。自其十岁时,见古钱年号,即知爱玩。尝除夕乞母出制钱数十千,俾逐一检取,其天性笃好如此。初从费士玑游,嗜小学经学书,诵习至夜分不寐。稍长,购得汉碑数种,选始治金石文字。三十一岁补诸生。援例捐布政司理问,分发湖南。会翁元圻、吴荣光左辅先后为湘大吏,均致敬礼。任修通志,金石一门最赅备,所擅长也。游元次山祠,《浯溪》、《落亭》二铭皆亲为椎拓,不假手于碑工。五士后,弃官归田,晚境颇艰窘。设骨董肆于虎邱,曰"长物斋",藉谋饘粥。年七十四卒。
        生平著述极多,有《魏石经遗字举正》一卷,《唐石经考异补正》二十卷,《校勘释隶续大义拾补》十二卷,《吴郡金石志存目》一卷,《古泉山馆金石文编》一百二十卷,存残稿四卷,《泉志补考》十五卷,《泉志续编》二十卷,《古玉图录》六卷,文集一卷,诗集六卷。又《春秋三传经异文备考》、《三礼石经辨正》、《古文孝经辨误》、《孝经释文辨证》、《汉石经考异补正》、《蜀石经考异补正》、《谐声表》、《宋本汉书附录札记》、《列代避讳札记》、《古泉山馆彝器图释》、《汉武梁祠画像考》、《集古官印考证》、《古镜图录》、《洗冤录详辨》、《见闻随笔》各若干卷。
        ○张成孙
        张成孙,字彦惟。张惠言之子。
        通小学,工历算,于经精研礼意。其论汉家之异同,谓:"汉之学,要在礼;宋之学,要在理。汉儒非不言理,言礼而后可以言理也。汉俟其人自明,故其言宏;宋强人以为善,故其言密。不学于宋,无以正其趋;不学于汉,无以充其用。"又言:"汉人说礼,而制作之精自具;宋人说理,举礼以附合之,其说乃全。特由礼之说,可为中人以下言之;由理之说,可为中人以上言之。"  有《端虚勉一居文集》若干卷。
        始,皋文别录许书,俾各以声相从,分别部居,为《说文谐声谱》二十卷,辑录未竟,遽捐馆舍。彦惟既学于庄宝琛,得其大要,乃重加厘订,凡:象形二卷;毛诗易翼楚词之韵三卷;以诗中先出字建首中僮等二十部,列表二十卷;由是而谐以《说文》之声,列谱二十卷;声之未见于诗易屈者,考以群经诸子及汉人之韵,为略四卷;足以原作五论,合序目共五十卷。虽出原书十之六,续附续成者仅十之四,而篇例多所增易,即谓彦惟绍述父志以自成一书,要无不可。惜《续经解》所收只十卷,系抄节本,原稿未审存佚矣。
        ○张弨
        张弨(1625--?),字力臣,江苏山阳人。明崇祯中诸生。
        父致中,精小学,辨体审音,正讹厘谬,为土林所宗仰。且收藏鼎彝碑版文甚富。力臣传其家教,通经博古,专心六书,尤嗜金石文字,尝躬历焦山水澨仰卧沙石,手拓《瘗鹤铭》,增多前人十馀字。又谒唐昭陵,遍拓从葬诸王公墓碑及《六马图赞》。过济宁州,拓孔子庙五汉碑。皆加辨论,根据详洽。虽以聋废,而考证殊勤。后人哀其所著为《张亟斋遗集》,以为董觉远,黄伯思不是过也。与昆山顾亭林善,取鬵产之值为刊《广韵》及《音学五书》,手加校雠。亭林自叙五书后云:"余纂辑此书三十馀年,刊削数四,又得力臣为考《说文》、采《玉篇》,仿字样,酌时宜,而手书之,鸠工淮上,不远数千里,累书往复,必归于是。"又与潘耒书云:"著述家最不利以未定之书传之于人。近日力臣来札五书,改正一二百处。"且居恒叹曰;"笃信好古,吾不如张力臣!"其推服如此。晚岁遍游五岳,悉为之图。书画皆名家。
        ○张尔岐
        张尔岐(1612-1677),字稷若,自号蒿庵居士,山东济阳人。
        少为县诸生,逊志好学,工古文词。著《天道论》,《中庸论》,《谨俗论》,《笃终论》,《立命说辨》,其文大抵主于匡世救俗,不为肤俗之论,故皆切实可行。年三十,因《仪礼》郑康成注文古质,贸公彦释义曼衍,学者不能寻其端绪,乃取经与注章分之,定其句读,疏其节,录其要,取其明注而止;有疑义则以意断之,亦附于未;始名《仪礼郑注节释》,后改名《仪礼郑注句读》。又参定监本脱误凡二百余字,并考石经脱误凡五十余字,作《正误》二篇附于后。成书十七卷。时年五十九矣。顾亭林游山左,与先生友善,读其书而为之序,手录一本,藏山西祁县所立书堂;尝与汪碗书,称尔岐之学,根本先儒,立言简当;又与友人论师道书日:"独精三礼,卓然经师,吾不如张稷若。"其为事林所推重如此。先生孝友恳挚,萧然物外,不与世接,自为墓铭而卒,年六十有六。所著尚有《易经说略》八卷,《诗经说略》五卷,《夏小正注》一卷,《弟子职注》一卷,《老子说略》二卷,《蒿庵集》三卷,《蒿庵间语》二卷,《济阳县志》九卷,《吴氏仪礼注订误》一卷,及《春秋传义》未成。说者调先生著书,,虽同经生,然笃信程、朱,能会汉宋于一,而得其通,故卓然自树,以上接齐鲁之传。
        ○张符骧
        张符骧,字良御,号海房,江苏泰州人。
        为诸生时,博览有名。圣祖南巡,召试,献竹西曲,张文正第其诗一等。年五十,贡入太学。康熙五十三年,举顺天乡试。六十年,成进士,授庶吉士。旋乞假归。
        家居贫约,不私谒当事;然于有益乡里之举,则力言之。著有《自长吟》、《日下丽泽》、《顺时录》、《海房文稿》、《依归草》等集。游其门者甚众。雍正五年三月卒于家,年六十有四。今惟《依归草》刊行,馀不传。
        先生生居海滨,承明季遗民之流风,颇留心前代掌故。所作多传状碑志,皆以表忠义、彰节烈、述学行、存文献为旨。其纪吕晚村诸事状,辄怆然有桑海之感。江都焦里堂序《依归草》,称"其文日加高,而湮塞不平之气亦日盛"。先生始与全榭山、杭大宗、邵二云诸公有同志平?书凡三刻,而传本多残缺,次第又各不同。盖当时文字之狱已渐起,所遗脱之篇,多涉忌讳语,因而删之也。民国十年,泰县韩止石裒其全集刊入《海陵丛刻》第八种,跋云:"是集世不甚传,岂非以吕氏之祸,陈大始之序,而因有以尼之耶?"
        先生与徐述夔同乡,乾隆时,徐氏逆书之狱方炽;则集中所刻《吴张传》及其子沆补刻朱书序,皆在违禁之列,宜有隐晦,今幸赖韩刻得窥全豹耳!韩公又论:"其文之神理,殆由震川以追步庐陵、南丰,上接龙门。"观其遗集,如《魏国公世系考》,固为《史记》世家体;《吴王张士诚传》,固犹《项羽本纪》意;莫非史笔也。又若《春王正月论》、《七出论》、《斩丘木之议论》,亦颇能发明《春秋》、《礼经》之微言大义。故焦里堂言"为其发凡起义"焉。
        ○张惠言
        张惠言(1761~1862),字皋文,江苏武进人。
        少受《易》,能通大义。家固孤贫,年十四即为童子师。乾隆丙午,举本省乡试。赴礼闱,报罢。考取教习景山宫,期满例得引见,闻母疾,遽归。嘉庆己未,始成进士。朱文正公珪重其学行,特奏改庶吉士。充实录馆纂修官、武英殿协修官。散馆,以部属用。文正复特奏改授翰林院编修。卒年四十有二。
    先生体格清羸,面有风稜,而性特和易。与人交,无贤不肖皆乐之。至义之所在,必达然后已。其乡试中式,虽出朱文正门,顾未尝求私见,以所能自异;文正默察,阴加器重,故屡进达之;而先生复龂龂以相善相争不敢隐。文正言:"天于当以宽大得民。"先生言;"国家承平百余年,至仁涵育,远出汉唐宋之上,吏民习于宽大,故奸孽萌芽其间,宜大伸刑罚以肃内外之政,"文正言:"天子当优有过大臣。"先生言:"庸猥之辈,幸至通显,复坏朝廷法度,惜全之,当何所用。"文正喜进淹雅之士。先生言:"当进内治官府外治疆埸者。"尝与洪编修亮吉于广坐争之。夙善篆书,列圣加上尊号,命诣盛京篆玉宝焉。少为辞赋,拟司马相如、扬雄,散文学韩愈、欧阳修。
        先生尝见惠栋所著《易》学,好之,于是游心爻系,敷衍圣道。惟惠《易》遵畅虞翻之旨,兼参荀、郑。先生则专主虞氏。以虞翻言《易》,以阴阳消息六爻发挥,旁通升降,归于乾元用九而天下治,依物取类,贯穿比附,实传孟氏易家阴阳之学,实非宋儒意造图书所可比。惟古书亡佚,汉魏师说略具梗概者,仅郑、荀、虞三家,而虞又较备,放专研虞氏之学,而上溯孟喜,以七十子之微言,为田何、杨叔、丁将军之所传者乃求其条贯;明其统例,释其疑滞,信其亡阙,为《周易虞氏义》九卷。又表其大意,为《消息》二卷,刺取《易》文之可与礼经相比附者,本郑氏"以礼言易"之指,不用爻辰,而更以虞氏之例,为《易礼》二卷。孟氏说《易》本于气,而以人事明之;虞氏说人事虽具,后学每苦其略不贯穿;谓象无所不具,而事著于一端,并非汉儒之略,为《易事》二卷。惧言虞氏者执其象变,失其指旧;引伸《文言》举隅之例,正魏晋以后儒者"望文生义"之失,为《易言》二卷。复以汉儒说易大旨可见者三家,--虞氏言消息,本乎孟喜;郑氏言礼;荀氏言升降,则本乎费直。--既述虞氏之学而发其义,乃更采合两家各通其要,为《周易郑荀义》三卷。九家者,荀爽集古易凡九家,惠定宇则云六朝人说荀氏易者,要可翼附荀氏,为《荀氏九家义》一卷。自余诸家,虽条理不具,然先师所述之大义要旨往往而有,乃辑释文集解及他书所见,为《别录》。凡:孟氏四家,京氏三家,费氏七家;子夏传非汉师说,别为一家;共十四卷。《易纬》者,传孟、京氏阴阳之学;亦求其醇者而次之,为《略义》三卷。
        先生治《礼》,专宗康成。以宋杨复作《仪礼图》,虽经文完具,而地位或淆。因兼采唐宋元及近儒之义,断以经注,首述宫室图,而后依图比事,按而读之,步武朗然。又详考吉凶冠服之制,为之图表,别成《仪礼图》六卷。
        先生于小学,纂《说文谐声谱》,未就而卒。
        他著有:《墨子经说解》二卷,《握机经定本》一卷,《青囊天玉经正义》五卷,《茗柯文》五卷,词一卷。
        曾文正称其"学循汉儒轨辙,而虚衷研究,绝无凌驾先贤之意。文词温润,亦无考证辩驳之风。迨古之所谓大雅者欤!"非过言也。
        ○张履祥
        张履祥,字考夫,浙江桐乡县人。所居曰杨园里,故学者称杨园先生。生明万历三十九年,卒清康熙十二年(1611-1674),年六十四。
        九岁丧父,母沈氏授以《论语》、《孟子》,勉励他说:"孔孟只是两家无父儿也。"他三十二岁,谒黄石斋间学(黄石斋,名道周,字幼平,一字细遵,号石斋,福建漳浦人。明朝天启间进士,累官少詹事、侍读学士。南明时曾奉唐王称帝,任吏部尚书,数月后被清军所俘,不屈被杀。他是明末著名学者,主张调和朱陆,著有《榕坛问业》等多种)。三十四岁,谒刘蕺山,受业为弟子。当时复杜声气甚广,东南人士,争相依附。杨园说:"东南坛坫,西北干戈,其为乱一也。"又说:"一入声气,便长一'傲'字,便熟一'伪'字,百恶都从此起矣。"于是龂龂自守,不肯和当时名士来往。
        甲申闻国变,缟素不食者累日,嗣后便杜门谢客,训童蒙以终老:晚年德望益隆。有事以师礼者,终不肯受,说道:"近见时流讲学之风,始于浮滥,终于溃败,平日所深恶也,岂肯躬自蹈之!"当时黄梨洲正以绍述蕺山鼓动天下,杨园说:"此名士,非儒者也"。
        杨园虽学于蕺山,而不甚墨守其师说,尝辑《刘子粹言》一书,专录蕺山矫正阳明之语。他极不喜欢阳明的《传习录》,说道:"读此书使人长傲文过,轻自大而卒无得。"又说:"一部《传习录》,吝骄二字足以蔽之"。他一生专用刻苦工夫,暗然自修,尝说:"人知作家计须苦吃苦挣,不知读书学问与夫立身行己,俱不可不苦吃苦挣。"晚年写《寒风伫立图》,自题云:"行己欲清,恒入干浊。求道欲勇,恒病于怯。噫!君之初志,岂不曰'古之人古之人,老斯至矣,其仿佛乎何代之民?"他用力坚苦的精神,大略可见了。
        他所著有《经正录》、《愿学记》、《问目》、《备忘录》、《初学备忘》,《训子语》、《言行见闻录》,《近鉴》等书。
        他居乡躬耕,习于农事,以为"学者舍稼穑外别无治生之道。能稼穑则无求于人而廉耻立;知稼穑之艰难,则不敢妄取于人而礼让兴。"《补农书》这部书,有海昌人范鲲曾刻之。陈梓做的《杨园小传》说这书"不戒于火,天下借之。"(1683-1759,陈梓字俯恭,号一斋,浙江秀水人。曾重辑《杨园年谱》及其诗文集),据钱林《文献征存录》说,因为某次文字狱,怕有牵累把板毁了(1762-1828,钱林字东生,号金粟,浙江仁和人。所编《文献征存录》十卷,于研究请代学术史有参考作用)。《农书》尚见遭此厄,可谓大奇。
        杨园因为是清儒中辟王学的第一个人,后来朱学家极椎尊他,认为道学正统。杨园品格方严,践履笃实,固属可敬,但对于学术上并没有什么新发明、新开拓,不过是一位独善其身的君子罢了。
        ○张穆
        张穆,字诵风,初名瀛暹,一字石洲,山西平定州人。
        道光辛卯优贡,充白旗汉教习。生具异禀,于书无所不读,才名藉甚。应京兆试,误犯伤规被斥。自此遂绝意举业,专志著述。祁文端典试江苏,延入幕。阮元家居见其书叹曰:"二百年无此作也!"推为硕儒。
        其为学,尤长地理。所著《蒙古游牧记》十六卷,考据精确,以殚洽称最。而《延昌地形志》,因魏收书乃东魏之志,与北魏无,读未见书;并采辑《永乐大典》之能成卷帙者。己巳,典试湖南,坐事谪伊犁。将军松筠素相知,以涉,读《水经注》者,偶一援及,辄成歧误,自来志家无此荒谬;为博采旁稽,俾稍还元魏旧观;仅于司州恒朔十二镇三事,几费三载之力,然后得其梗概。其不断自太和乃断自延昌者,以魏孝文都洛阳,开拓土宇,至明帝熙平元年,凡州四十六,镇十二,郡国二百八十九;元魏之盛,迨此而极。熙平乃宣武、延昌四年后之一年,故以延昌为允综全盛也。体例用郦注为经,各地家言为纬;考其兴废,计其讹脱。他若古书金石遗文有涉及魏事者,亦详采之。复有总图,有各州郡图,载于每卷之首,不但为元魏一代地理专书,实足释千古之疑,供读《水经》者之门径焉。惜止成十三卷,未卒业。
        又撰顾亭林、阎潜邱两家年谱八卷。灵石杨氏刻《连筠簃丛书》,礼庀其事,为校正《元朝秘史》、《长春真人西游记》等七种。又有《乌斋诗文集》若干卷。年四十五,卒于京师。
        ○张澍
        张澍(1781--1847),字伯瀹,自号介侯,甘肃武威人。
        九龄先母。读书过目辄记,文章巨丽倾一时。乾隆甲寅中乡榜,典试者得君惊叹,目为异人。年犹未弱冠也。性亢直,疾恶如仇。会试留京,因贫假馆谷自给,主人有召优娱客或夜樗蒲者,辄谯让怒去之。嘉庆己未成进士,入翰林,充实录馆纂修。比散馆,改外,选黔之玉屏。未几,引疾归。数岁,起任四川屏山等县。丁父优,再起为江西、永新,署临江通判,以缓漕免职。开复,补沪溪,又丁继母艰,不复出。凡作宰三十年,治事简易而聪察,持法严,且刚介特立,论事屹然,不唯不阿。道光中,卒于家。
        先生所学,长于考证舆地,以及姓氏谱牒。在黔,著《续黔书》八卷,文笔或少逊,精核盖有过山■〈艹疆〉原书。在蜀,著《蜀典》十二卷,亦称翔实。其《五凉旧闻》若干卷,则专纪乡邦征献者也。复补辑《汉皇德传》、《魏周生烈子》以下关陇著述十余种,裒次《诸葛忠武全集》,暨选西人诗为《秦音》若干卷。至撰姓氏五书,辑《世本》《风俗通》《姓氏篇》,用力尤深。自定诗集二十六卷、文集三十五卷。别有《诗小序翼》、《三古人苑》,与《五凉旧闻》、《秦音》,俱未刊。
        ○张廷济
        张廷济(1768--1838),字叔未,浙江嘉兴人。
        少亲炙海盐吴懋政,学有根柢。领嘉庆戊午省解。屡踬礼闱,不售。遂结庐高隐,以图书金石自娱。建清仪阁,古香溢翰墨间。鉴赏精审,每一器一碑入手,即能知其真伪,别其源流。所拓商周秦汉古彝鼎铭文千种,有现今及藏家所未著录者。翁方纲与之往复考论,多所辨析。所储石刻,自石鼓文以下,至宋金元亦千种。并多数十百年旧拓,而其名今已全佚者。藏器中钟鼎尊彝六十馀事,绝无伪造。其周女方爵,秦始皇时度,则嘉宇中称仅见焉。藏石有唐天宝七载修子产庙碑、颜鲁公玄静先生残石、苏文忠马券碑、贾刻宣示表、宋覆刻淳化残帖、金元刻兰亭诸石,率精出近刻倍倍。馀如汉晋古砖,秦汉古瓦,汉魏至宋元古官私印,周秦以来钱币,亦均不让古收藏家。里居近竹林,于耆旧书画网罗尤备。书法米南宫,草隶独出冠时。诗林劲典核。著有《叔未金石文字》、《清仪阁题跋》、《金石奇缘》、《墨林清话》、《桂馨堂集》,各若干卷。晚年眉长径寸,与阮文达合摹肩寿图泐石艺林传为盛事云。
        ○张文虎
        张文虎(1808-1885),字孟彪,又字啸山,江苏南汇人。
        幼见插架书,辄自翻阅,信笔评其是非。家故贫,十六即为童子师,稍获脩脯以供甘旨。不喜帖括,肆力诗古文。道光丙戌始补邑诸生。明年,丁母忧,境益窘。客授南唐张氏。读惠、钱、江、戴诸家书,叹为学自有原本,驰骛枝叶无益也。则取九经汉唐宋人注流,若说经之作,由形声以通其字,由洲诂以会其义,由度数名物以辨其制作,由言语事迹以窥古圣贤精义所存;旁及子史是非得失,源流异同,以参古今风会之变。益无志于科举。壬辰大比,试卷墨汙,题诗号舍而出。自是不复应试。
        金山钱熙祚辑《守山阁丛书》,以属武陵山人顾观光,顾推之自代。先后主其家三十年。凡所校雠,丛书外,复有《指海珠丛别录》,《续艺海珠尘》,《壬癸两集》,《小万卷楼丛书》等,无虚数百种。一时考据家称善本焉。
        尝三诣文澜阁纵观四库书,手自校录。胡培翚、陈奂适同窝西湖,过从商榷甚欢。癸卯,自京师护熙祚丧南还,道维扬,遏阮元,阮深契之,书函往复无间。咸丰初,李善兰与英人艾约瑟辈译《重学》及《几何原本》后九本,为与校刊参订之役,艾等大折服,叹为彼国专家弗能及。因太平天国起义爆发,避难回里。曾文正聘主书局事,从皖之宁,暨刘毓崧校雠《船山遗书》。在宁局所刻,如《十一经》、《四史》、《文选》,皆其独任。而于《史记集解》、《索隐》、《正义》,考核尤深。历任督抚咸礼重之。
        初,江宁克复,保举以训导选用。光绪初,援例加州判衔。
        所著书已刊者:《史记札记》五卷,《舒艺室全集》二十四卷。又尝以汉魏以来古乐失传,而古书之存于今者只滋后人聚讼,乃因端以考其器数,审其声气以究其变异,作《古今乐律考》一书。顾观光作《段历考》,所以申郑氏一家之言;为证之经传,知郑氏误执《纬书》及《大传》之文,致《召诰》注破经从历;而刘歆又损夏皆周,移前五十七年以求密合经文;乃作《周初岁朔考》以疏通之,并经寇乱散佚。又选录唐元道州以下诸家文为《十八家文录》若干卷,欲破唐宋八家之固陋,亦未编定。卒年七十八。
        ○张燕昌
        张燕昌,字苞堂,号文鱼,又号金粟山人,浙江海盐人。
        乾隆丁酉,以优行贡入成均。不屑仕进,屏居村落间,孤介为怀。性嗜金石,尤爱小品。搜奇采癖,为《金石契》,共五卷。考证之外,复附以各家诗歌题跋。常往宁波,于范氏天一阁藏书中获睹北宋石鼓文拓本,手自摹勒,撰《石鼓文释存》一卷,验以篆籀,定其偏旁点画。又裒古来飞白书之源流派别,作《飞白抄》二卷。辨经笺纸,作《金粟笺说》一卷,嘉庆丙辰,举孝廉方正。年七十七卒。
        ○张宗泰
        张宗泰(1750--1832),字登封,号筠岩,江苏甘泉人。
        自为诸生,廉隅自饬,研究经史,寒暑不辍。乾隆庚戌,由拔贡朝考二等一名,用知县,以亲老呈请改教职,改选天长县教谕。训士以敦品绩学为先。治黉序,备乐舞,率皆实力奉行。境内遇偏灾,上官司委查验,务使实惠及民无苛滥,从不假手胥交。公馀仍笃志著述,纂《备修天长志》搞十卷。巡抚朱文正公知其勤属,欲保升知县,仍辞。嘉庆辛未,奉父讳去官。服阕后,乡人拟举应孝廉方正,则谓盛名难居,亦力辞弗就。道光乙酉,再选合肥县教谕。未二年而职事修举,一如官天长时。寻引疾归里,暇辄以诵读自娱,卒年八十三。所著有《质疑偶存》六卷,及《周官尔雅注疏正误》、《孟子七篇诸国年表》,《天长县志表》,俱锓梓行世。其馀卷轴最巨者,为《旧唐书疏证》、《新旧唐书合抄》。盖毕生精力所萃,惜未付刊。又有《春秋左氏传读本正误》,《乙部考目长编》,《新唐书天文志疏正》,《竹书纪年校补》,《二十二史日食征》,《唐冬夏两至考》,《宋辽金元朔闰考》,稿均藏于家。
        ○张作楠
        张作楠,字丹邨,浙江金华人。
        由处州府学教授,历阳湖县太仓州,升徐州知府。以不得于当道,将改简,遂乞假归。优游林下者十余年。
        生平酷嗜西人历算之学,居官不事应酬,尝曰:"与其浪费无益,敦若以薄俸招致工匠制仪器刻算书,俾绝学大昌乎。"所著若干种,总称《翠微山房数学》。大率皆西人成法,推而演之。量取坤舆全图经纬线列为全表,附诸日晷法,成《揣籥小录》一卷。又推算各节气太阳距地平高弧列表于前,更取直横各一尺表景亦如前法,列表于后,成《续录》三卷。又取正弧及斜弧三角,括以二十八例,成《弧三角举隅》一卷,《弧角设如》三卷。又测道光癸未天正冬至星度各中星列表,并附星图及岁差日差诸表,俾可逐年逐日依法加减,使中星与时刻互求,成《新测中星图表》一卷,《金华晷景表》二卷,《金华更漏中星表》三卷。又推癸未年各恒星,以至天汉起没、黄赤经纬度,成《恒星图表》一卷。又因八线及八线对度表十秒为率,嫌其繁重,爰取简便,以每度六十分列表,成《八线类编》三卷,《八线对数类编》二卷。又推北极出地诸度各节气逐时刻太阳高弧度分,成《高弧细草》一卷。复汇采诸书量仓田各法,成《仓田通法》十四卷。--虽太半不外乎抄撮,然削繁就简,亦足见其苦心矣。
        ○章学诚
        章学诚(1738--1801),字实斋,浙江会稽人。
        禀赋孱弱,日仅诵百余言,犹亟亟不中程。然性耽典籍,雅好乙部之学。塾课余暇,曾私取《左》《国》诸书,分为纪、表、志、传,作《东周书》几百卷,转辞助语,固尚未尽得当也。比长,从山阳刘文蔚量钰游,习闻蕺山、南雷之说,遂骎骎(qin)日进。乾隆庚辰,始应顺天乡试,不售,肄业成均,乃问学于大兴朱竹君先生,即馆其邸舍,得遍览群书,获交当世闻人,名渐起。寻中戊子科北榜副车。竹君督学安徽,先生暨邵晋涵、洪亮吉、黄景仁等,皆延致幕中;而与邵论史,尤折合无间。
        初,先生随父客湖北天门,适改修县志,为撰《修志十议》。尔后,亦尝就南北方志之聘,修和州、亳州、永清诸志。更创州县立志科,方志立三书议,时虽称善,顾本能行用。戴东原见其《和州志》例,谓修志当详沿革,不当侈言文献。先生则立方志如古国史,不得已而势不两全,无宁重文献而轻沿革。往复辨难,终不相届。观其为毕秋帆制府修《湖北通志》稿,大略分四部;以图经合列传为一部,掌故文征各为一部,附以丛谈为一部。即可概见其义法焉。
        丁酉,秋闱获隽。逾年成进士。官国子监典籍。绝意进取,至开选垂得,仍舍去。惟苦著书贫无赀,叠主近畿及河南、山东诸书院讲席,藉馆谷所入,以佐探讨。独恃才睥睨一切,又所持论务高远,恒与俗迕,知之者抵笥河、弇山,深相推挹。两先生既殁,益寥落无所合。晚岁病瞽,撰述每倩写官,迄死弗辍。卒年六十有八。
        先生地产霸材,天挺史识;大抵推本官礼,而服膺向、歆父子之传,故于古今学术渊源,辄能条别而明其宗旨。下笔沈雄醇茂,尤长攻难驳诘之文,班、范以次均遭指摘。自谓"卑论仲任,俯视子元",未免过诩。平心而论,清代三百年间,盖鲜此作手。彼李慈铭辈,妄加诋諆,未免过当。所著书以《史籍考》为最博,而《文史通义》为最精。《史籍考》代谢苏潭侍郎撰,踵竹垞成例,凡十二纲,五十七目,三百二十五卷。其言史部虽占群籍四之一,而实上援甲而下合丙丁,故范围广博,竭毕生心力然后成。惜遗稿竟不传。至于《文史通义》,共数十万亩,则以六经皆史书,与《春秋》同原;诗教最广,太史陈之;官礼制作,与《大易》之制宪明时,圣王经世之大,皆所以为史也。每一篇就,率写寄友人,因之传录多有异同。道光壬辰,次子华绂始编定为《文史通义内篇》五卷,《外篇》三卷,《校雠通义》三卷,刊于大梁。全稿除《史籍考》外,卒前存诸萧山王宗炎处。近乌程刘氏翰怡得之,重加校订,凡三十卷,益以《信摭》、《乙卯丙辰札记》、《阅书随札》、《永清》《和州》两志,为《外集》十八卷,并《目录》《附录》各一卷,共五十卷。于是章氏遗书,粲然大备,翰怡其不愧实斋之功臣矣!
        ○章宗源
        章宗源(1752--1800),字逢之,浙江山阴人。
        少聪颖不喜为时文,以兄宗瀛编修官京师,遂入大兴籍。用对策详赡,中乾隆丙午科举人。适都门广慧寺有妖僧明心者,逞符蛊诳人,京朝官多深信之,益豪横擅威福,事败,罪遣归南中,宗源等以佞佛与牵连,罢斥不听会试。既坐诖误,犹长斋蔬食终其身。尝寓书孙星衍,属去所为《三教论》,孙非笑之,不为怪。
        初,博览群书,积十馀年,来获经史传注,辑录唐宋已来亡佚古书,盈数箧。自言;"欲撰《隋书经籍志考证》,书成后,此皆糟粕,可鬻之。"然编次成帙,悉枕中秘本也。又言"辑书虽不由性灵,而学问日以进,吾为此事久之亦能为古文为骈体文矣"。又以今世所存古书版本多经宋明人删改,每恨曩时辑录已佚之书不录见存诸书订正异同义字;当补成之。其已辑各书,编就者皆为之序,通知作者体例曲折,词旨明畅。盖古书多亡于北宋。故辑佚始于王应麟,清代惠栋踵为之。嗣纂《四库全书》,即用其法,多从《永乐大典》写录编次,流布甚夥,究未若宗源之无书不具焉。
        《隋志考证》刊于湖北书局者,仅存史部十三卷。其馀及杂文若干卷并不传。或谓历城马氏所辑《玉函山房丛书》悉出章宗源辑稿,然少确证,亦学术界之一疑案云。
        ○赵坦
        赵坦,字宽夫,浙江仁和人。
        少为郡小吏,独嗜学,尝窃裒书就壁默诵,僚吏厌怒,欲苦之,遁去。
        会阮元视浙学,遂以经术受知,补诸生,入诂经精舍,著籍称弟子。而王昶、孙星衍迭主讲席,举重其文。一时声誉隆起。顾学虽成,恒韬晦不自表暴。搢绅之东西行过者争物色之,辄谢不与通。阮公抚浙,诸借助声望致通显者甚众,夏无毫厘之干。
        道光改元,诏天下举孝廉方正,乡耆宿暨博士弟子咸毅然相推,踧踖三让不获。会监司吏索赇,弗与,因称病除其名。事闻,巡抚帅公趣宣使具文书,而自折简以招,且讽之仕;则以亲老固辞,语次泣下。公恻然怜,益贤之,乃踵成例奏给六品章服。逾二年,丧母,哀毁致疾。既除丧,又逾年卒。
        初繇受知阮公,深自淬厉,研究汉经师言,疏通证明之,著《周易郑注引义》、《春秋异文笺》、《石经考续》。尤好古金石文,钩稽剔抉,具有辨识;益以他杂义,为《保甓斋文录》及札记各若干卷。
        ○赵绍祖
        赵绍祖,字绳伯,号琴士,安徽泾县人。
        九岁即以能文称。二十应重子试,以经解冠八邑。受知于朱筠,拔入县学,旋食饩。朱公奇其材,手授许氏《说文》,令肄习,且言"读注疏日毋过十叶,读说文日毋过十字,必精造乃已。"于是学大进。既屡荐棘闱不售,乃益专力于经史百家及碑版文献之属,钩鎃抽绎,务求要归。平生淡嗜欲,惟日夕手一编不辍,矻矻(ku)终其身。所著有名者:《通鉴注商》十八卷,--胡氏之书,本极赅洽,为参研抉发至六百馀条,视《日知录》及陈景云所列不啻倍蓰,一一有成处可核。《新旧唐书互证》二十卷,于刘朐并欧、宋书无所偏狥,惟以旧书尚存班、范之法,新书专修文词,考证或舛,故摘之者十八九,率平心以救其失,不挟门户之见也。顾尤笃好碑版,偶遇诸市肆,不惜重价购归,悉心检阅,谓可补史传之遗。仿金薤琳琅例,成《金石文抄》八卷、《续抄》二卷。并搜罗断缺之本,作《金石跋》六卷,中如汉太室石阙铭已漶漫,而顾亭林铭其残字,"崇高"作"嵩高",不知《说文》有崇无嵩,崇即今之嵩字也。他所举咸类是。又在家既有《泾川金石记》一卷,修志之暇,别撰《安徽金石略》八卷,《人物志》八卷,称合壁焉。其他撰述关经义者:《校补王氏诗考》二卷;关史学者:《校补竹书纪年》二卷,《建元考》二卷。关掌故者:《泾事》二卷。关考订者:《读书偶记》八卷,《消暑录》一卷,《古墨斋笔记》六卷,《观书记》八卷,《书画记》一卷。《读书偶记》中论丧服、论古今韵诸条,最推翔实平允。自作诗文,有《琴士诗抄》十卷,文抄六卷。复辑其师友所作诗,为《兰言集》十二卷,又为《同心言》一卷。辑族人诗,为《赵氏渊源集》十卷。汇集乡先辈遗著数十种,为《泾川丛书》百馀卷,乡邦文献大备。迭署滕州、广德州训导,虽皆不数月去,而士林慕之。主讲池州秀山、太平翠螺两书院,殷勤教诱,迄无倦容。道光辛亥,安徽布政使陶澍采舆论檄举孝廉方正,敦迫始就道,奏名第一,以衰老未赴公车,留省。会修通志,五年志成,群叹为详整有体。卒年八十有二。
        ○赵翼
        赵翼(1727--1814),字耘松,一字云崧,号瓯北,晚号三半老人。江苏常州府阳湖县人。
        早年家境清贫。自六岁起,即随在私塾任教的父亲就读于外。十二岁为制举文,一日能成七艺,人皆奇之。
        十五岁,父卒,迫于生计艰难,他接过父业,挑起生活重担。十九岁入府学,成为秀才。在此后的数年中,他一直应聘为富家课徒。
        乾隆十四年(1749年),私塾职被解雇,饥寒驱迫他离家北上,投奔作幕于京城的亲戚。时年二十三岁。
        抵京后,赵翼以其文才受知于刑部尚书兼翰林院掌院学士刘统勋。刘文正公延至家,纂修《国朝宫史》。翌年秋,他在顺天乡试中一举克捷,中乾隆庚午科北榜举人。由于主考官汪由敦的器重,自同年冬起,赵翼在结束《国朝宫史》的编写之后,又被聘入汪氏幕署。汪氏家中富于藏书,加以汪由敦本人深于文学,又极爱赵才。积以日月,赵翼的诗文修养不觉大进。在此期间,赵翼虽在会试中边遭败北,但仍然以文理畅通而先后考取礼部教习、内阁中书。乾隆二十一年,入直军机。此时正值清廷兴兵征计西北准噶尔,军事文书往返频繁,为赵翼崭露头角提供了良机。尹文端公、傅文忠公咸倚重之。其扈从行在,或伏地草奏,下笔千言,文不加点,一切应奉文字,几非君不办。
        辛巳(乾隆二十六年)成进士。殿试拟第一,高宗以清代陕西未有元,因取第三,卷互易,即王文端也。授翰林院编修。以后数年,他相继参加了《平定准噶尔方略》和《御批通鉴辑览》两部官修史书的编写,还数度主持乡会试事宜。
        乾隆三十一年冬,出任广西镇安知府。地固边徼,虽民淳讼简,而仓谷出入,吏缘为奸;为痛革其弊,民大悦服。寻奉特旨,令赴滇参军事,筹划与缅甸的战事。说经略:大兵欲渡戛鸠河,则偏师宜由蛮暮老官屯进,庶两军可互为声援。功卒以济。一年后,复返镇安。
        乾隆三十五年,调守广州。获海盗一百八人,按律皆当死,乃条别其轻重,戮其魁,馀多遣戍。未几,擢贵西兵备道。乾隆三十七年十月,他当初在广州处理失误的一桩旧案被朝廷追究,受到降一级调用的处分,当路将奏留,以母者力辞。归里侍养者五年,暨终制,遂不复出。
        乾隆四十五年五月,他取道山东赴京,打算在宦海竞渡中再决雌雄。行至台儿庄,忽患风疾,双臂不能自主,他只好向命运屈服,掉头南归。从此开始了长达三十余年的归隐生涯。
        乾隆五十二年,闽督李侍尧征台湾,道常州,邀往赞画。李素精严,君则济以宽大。时兵将云集,群谓不日荡平;君独难之,亟清密调粤兵为备。及兵败,李乃服其先见。事平,欲奏起,仍坚辞。
        既归,复以著述自娱。主讲安定书院。往来常苏间,所至名流倾倒,传写诗篇,江左纸贵。与钱塘袁枚、铅山蒋士铨齐名,如唐之"元、白"。而君高才博物,既历清要,通达朝章国典,尤邃于史学,非袁、蒋所及也。
        家居数十年,手不释卷。所撰《廿二史札记》三十六卷,钩稽同异,属辞比事;其于前代弊政,一篇之中三致意焉。又撰《陔馀丛考》四十三卷、《檐曝杂记》六卷,虽未逮《日知》《养心》,并足为多闻之助。其馀《皇朝武功纪盛》四卷,亦征史才。所为诗,无不如人意所欲出,不拘唐宋格律,自成一家。有集五十三卷。又《唐宋十家诗话》十二卷。
        嘉庆庚午,重赴腐鸣宴,赐三品冠服。卒年八十八。
        ○赵一清
        赵一清,字诚夫,号东潜,诗人谷林之子。
        少学于全祖望。初,祖望告以郦道元《水经注》传写讹谬,绝少善本,雅有志审正之,校七遍矣,未有卒业。及得先世旧闻,始知道元注中有注本双行夹写,今混作大字,几不可辨,东潜因本其师说,辨验文义,离析其注中之注,以大字细字分别书之,使语不相杂,而文仍相属,如范成大作《吴郡志》、姚宏注《战国策》例,条理分明,朗若眉列。又据唐《六典》注称桑钦所引"天下之水百十七,江河在焉",今本仅存一百十六水,考《崇文总目》载"《水经注》三十五卷",是宋代已佚其五,今本实后世割裂篇帙以合旧数,此二十一水盖即在所佚之中。爰取本注为证,杂摭他籍,得滏、洺、滹沱、泒、滋、伊、瀍、涧、洛、丰、泾、汭、渠获、洙、滁、日南、弱、黑十八水于漯水下,分漯馀水,复钩稽本经,知清浊漳水大小辽水皆原分为二,共得二十一水,与《六典》原数相符,成《水经注释》四十卷。考据订补,颇极精核。更附《刊误》十二卷,盖据以校正者凡四十家。其中如二顾、二黄、阎诸本均未写定,当只就原稿迻录,用力之勤如此。故博引旁征,既极淹贯,订疑辨讹,是正良多,全后戴前,诚无愧独树一帜者。惟与戴氏注本颇有类似之处,致启后人疑窦,聚讼纷纭,迄鲜定论。案东潜隐居草野,虽未得窥《大典》于中秘,而闭门造车,容竟合辙。东原入四库馆,见赵书每同《大典》,则但引《大典》作据,以并世之人,遂不别著赵名,正不足为两贤病也。
        ○郑元庆
        郑元庆(1660--?),字子馀,一字芷畦,浙江归安人。
        父骏声,素治朴学,尤邃于《易》、《礼》。元庆自幼即传其业,并通史传,旁逮金石文字,覃思著述,期有用于世。当时如西河、竹垞、东樵诸先生并折行辈与之交。康熙庚午秋试报罢,以贫故出游四方,混迹幕府间,非其志也。丁丑食饩。寻以次贡人国子学,复病风而归,遂不复出,竟赍志以终。仪封张清恪公欲荐未果。雍正乙卯,诏举鸿博,乾隆中开三礼馆,临川李侍郎穆堂叹曰:"如郑芷畦之博物通经,庶几可应兹选,惜不幸死矣!"
        其著述甚富,曰《廿一史约编》者,乃最少之作,嗣深悔之。曰《礼记集说参同》八十卷,曰《湖录》百二卷,曰《石柱记笺释》五卷。曰《行水金鉴》百七十五卷,曰《海运议》一卷。卷帙未详者:曰《周礼集说》,《诗序传同异》,《家礼经典参同》,《官礼经典参同》,《丧服古今异同考》,《春王正月考》,《湖州重赋考》。又有小谷《口荟蕞》、《今水学》、《两河薛镜》、《七省漕程》,附见《行水金鉴》中。其《礼记集说参同》,续卫正叔之作;《家礼经典参同》,纂杨信斋之绪;亟为全榭山所称许。惜与《周礼集说》等遗编俱佚。《石柱记笺释》,竹垞作序,亦钦其翔洽。《湖录》即《湖州府志》稿,订补旧志缺失,参之廿一史;又采取徐献忠以下圹家之书,更挟笔砚,遍游七属,访问故家谱系,老成之土驳难辨正,虽膏火舟辑之费至耗其产弗顾也。历八年,凡六易稿始就。
        《行水金鉴》代副使傅泽洪作,集古今之大成,自《禹贡》及诸经之注传,列史之河渠沟洫,山经地志,稗官小说,莫不摭采而条贯之。四渎大川之外,若金沙、澜沧之荒远,展卷按之,皆同指掌。而历代疏瀹之方,名臣儒者之奏议论说,悉囊括赅备。凡宣力河隍者,莫不奉为圭臬云。
        ○郑珍
        郑珍(1806--1864),字子尹,晚号柴翁,贵州遵义人。
        自幼精力超迈,寓目辄能记诵。舅黎氏多蓄典籍,悉鼓箧读之,恒达旦。数年而学以大明。
        道光五年,选拔贡生,受知干程侍郎恩泽。程诏之曰:"为学不先识字,何以读三代秦汉之书。"遂大感悟,进求诸声音文字之原与古宫室冠服车舆之制。久之,经术益更涵肆,莫可殚诘。以道光丁酉举于乡。凡三为教官,最后补荔波县训导。未见即弃官归。
        同治癸亥,用大臣密荐以知县发苏,未行而疾作,卒年五十有九。
        其为学也,初实致力于许、郑,以为明训诂为读传注通经义之阶。其于二家,尊信最笃,既治三反,苟有惑则愤发覃思,又不合则群综诸儒之说,旁参曲证,必求一得当程、朱之义理而后已。如是者积三十余年,始于三礼六书涣然冰释。尝谓:"遵义汉牂柯地,自郡人尹珍从许慎受经以教南域,后遂无有经术发闻者。"故毅然以道真自命。以经莫难读于《仪礼》,则为《仪礼私笺》八卷;人道莫重于亲族,则为《亲属记》二卷;古制莫晦于考工,则为《轮舆私笺》二卷;小学莫详于《说文》,则为《说文新附考》八卷、《逸字》二卷;奇字莫详干汉简,则为《汉简笺正》八卷;汉学莫盛于康成,则为《郑学录》四卷。并《巢经说》一卷,文抄诗抄九卷,《樗茧谱》一卷,《母教录》一卷,均刊行。别有《考工凫氏图说》、《说隶》、《老子注》、《世系一线图》、《无欲斋诗注》,凡若干卷,未刊。而纂辑乡邦文献,则有《遵义府志》、《播雅》两书。
        ○郑献甫
        郑献甫,其名避文宗旧讳,以字行,别字小谷,广西象州人。
        年十五,入州学。后十年,拔贡,中举人。又十年,中进士。以主事用,分刑部。请假归,丁父母忧,遂不出。掌教诸书院。屡遭寇乱,流离转徙,丧所著书。总督劳崇光延为上客。广东巡抚郭嵩焘奏君学深养邃,通达治体,请饬赴广东差遣委用。君上书广西巡张凯嵩,以年老求奏免。张复奏君品高守正,足励风俗,请赐五品卿衔。君为书力辞,而疏已上。得旨如所请。同治十一年十月卒于桂林榕湖书院,年七十二。遗命葬不择时地。桂之官吏朋友门下士,绘像祀之。
        象州乱后,民失田契,官失粮册,讼狱繁兴。君请于官,命民呈田数粮数,总算符旧额而止。乡人服君忠信,无欺伪者。于是官给印照,讼狱遂息。君学识博通,而遇乱祸,所著《法论》、《储材议》、《士策》、《学官议》、《权论》、《治盗说》诸篇,皆对时政立论,言之痛切。尤不喜当时之为文者。以为:道无所谓统,文无所谓派。自明人辑宋五子书,而道之统立;自明人选唐宋八家文,而文之派别。遂若先秦以来之贤人君子,东汉以来之鸿篇巨制,皆可置之不论。具一孔之见,勒一途之归,则陈陈相因而已。故恶夫徒知有五子八家者云。
        君天资高朗,耿介豪逸,发言行事,纯任自然,谈笑讥贬,无所避忌。生平无嗜好,惟好书,终日不释卷,博览强记。《十三经注疏》、《校勘记》,皆有评点。尤熟诸史。为文章,贯串古今,直抒所见,绝去修饰。凡所著:《文集》六卷,《诗集》八卷,《家记》四卷,《家藏书目解题》四卷,《愚一录》若干卷。《愚一录》者,说经之书,先被贼劫去,晚年追忆而为之者也。
        ○钟褱
        钟褱,字保其,一字■〈艹臤〉厓。甘泉人。
        先世业贾,至君而贫,然乐道知命,虽饘粥不继,不废啸歌。好著书,而不与世争名,故世罕知者。阮文达公微时,暨焦循独相友善,共为经学,旦夕讨论,务求于是。未弱冠,补县学生。应省试十三次。屡遭困项,惟自讼,无所怨尤。嘉庆甲子,诸城刘侍郎督学江苏,嗟叹其才,深加礼重,举为优贡生。于是慨然有知己之感。生平谨守礼法,笃实敦行。
        著述草稿共十三种:曰《春秋考异》,论三传也;曰《说书》,解《尚书》也;曰《区别录》,考订《毛诗》之草木虫鱼也;曰《论语考古》,发《鲁论》之疑滞也;曰《祭法解》,核古祀典也;曰《周官识小》,经纬诸识而类释之也;曰《读选杂述》,补李注之不及也;曰《兴艺塾答问》,与弟子讲说所录也;曰《汉儒考》,表两汉经师也;曰《兴艺塾笔记》,曰《考古录》,杂论经籍也;曰《竟庵日记》,记日所行事也;曰《筠心馆集》,诗古文词也。焦里堂为刺取其精华,得四卷,统曰《■〈艹臤〉厓考古录》,阮文达刻梓于《文选楼丛书》中。卒年四十五。
        ○钟文蒸
        钟文蒸(1818--1877),字展才,又字朝美,号子勤,浙江嘉善人。
        少通小学,年十二应邑试,冠其曹。道光丙午登贤书。再上春官,以县令注选归,绝意仕进,日事著述。同治初,应江苏忠义局聘,与陈奂、顾广誉诸人同任编纂,时出所学相质证。主讲敬学书院者十二年。
        治经宗尚汉德,尤究心《春秋》。谓:"穀梁子独得麟经遗意。汉世三传并行,自江左中兴,妄称其肤浅不足立学,相沿至唐初,遂目为小书,使无范宁、徐邈、杨士勋辈,则几何不与《逸书》十六篇,齐鲁韩三家诗同归湮没!惟范注既略而舛,杨疏复庞而杂,近代虽经学大盛,亦未闻有专门巨编发前人所未发者。"于是繁称广引,起例发凡,敷畅简言,宣扬幽理,条贯前后,罗陈异同,若禘祫祖祢谥法诸大端,更莫不实事求是,务使典礼有征,训诂从朔,历时二十馀年撰成《穀梁补注》二十四卷。脱稿后,复增易千数百条,始勘定付刊。其谨慎不苟如此。又据《经典释文》及汉石经残碑,博考之两汉之书,与夫唐以前旧说,写定《鲁论语》二十篇。少作《论语序说详正》、《乡党集说备考》、《河图洛书说》各一卷,则祖述婺源江氏。甲子后读书所得随笔札记为《乙闰录》四卷,亦多有精义焉。
        ○周春
        周春,字芚兮,号松霭,浙江海宁人。
        家富藏书,不下万馀卷。少与其兄同塾,皆勤读,朝经暮史,自为师友。以乾隆庚午举于乡,甲戌成进士。注吏部籍,阅十馀年始除县令。方其释褐后,益务深湛,为有用之学。既选广西之岑溪县,地素荒陋,至即立书院学规以训士,士风丕变。在任二年,揉邪哺穷,人乐其政。无何,丁忧,遂键关不出,潜心著述。
        所居书斋,终岁不扫除,凝尘满室,插架环列,卧起其中者三十年。四部七略,莫不浏览。复以其暇为诗,长篇短谣,亦多可存。已刊《十三经音略》十二卷,《小学余论》二卷,《中文孝经》一卷,《代北姓谱》二卷,《辽金元姓谱》一卷,《杜诗双声迭韵谱括略》八卷,《选材录》一卷,《辽诗话》一卷,总曰《松霭遗书》。经学虽未颛门,而长于训诂音韵。《杜诗音韵》实于鄦书有所发明,非《群玉佩文》诸类书所能比也。别刊《孝经外传》一卷、《海潮说》三篇、《海神庙志》一卷、《佛尔雅》八卷、《大悲咒音义》一卷、《昙花馆小稿》一卷。尚有《尔雅广疏》、《西夏书》等二十余种未梓行。
        ○周济
        周济(1781--1839),字保绪,一字介存,号未斋,晚号止庵,江苏荆溪人。
        九岁能文。读书明大义,不屑屑章句间。好谈兵,兼习击刺骑射。嘉庆甲子举乡魁,明年成进士。以对策言直,抑置丙科,用知县。父虑其性卞急偾事,为请改教职,选淮安府学教授。郡守王毂,簠簋不饬,揭诸大府,勿听,即日移病去。益交当世豪杰士。得色世臣,以经济相切劘。屏去琐碎,提挈大纲,务为通儒有用之学。宝山令田均钦其名,延往商海防,因客宝山数载。会田有母丧,而曹、滑间为豫匪梗道不得归,慨然代之行。单骑走曹州,逢贼党数百人,枪仆其二,馀惊窜。七昼夜抵钜野,视田太君丧无恙返报。并历察齐鲁晋楚道所出者,通山川形势关隘险厄,必穷究其要领,及郡县诸利害,得间为当事言之,由是名愈震。南旋居广陵。两江节相孙公慕其才略,以淮南北盐枭充斥,属专任缉私事,令所在营弁悉受指挥。则一用兵法部勒,擒击防剿毕当。寻以激变尼之者,遽停罢。乃舍而治鹺(音cuo),获资颇巨。遂构第宅,纵情声色狗马,日聚侠少年过酒楼酣饮。裙屐杂沓,忽或悲歌慷慨,见者皆莫测为何许人。一日翻然悔曰:"吾数年一念所误乃至此!"尽斥其资,谢其党,且更号止庵以自讼。复去扬州,侨寓白门春水园,屏曩时豪习,规理故业,取平生蕴蓄,赅括荟萃,著为《晋略》六十六篇,体例精严,识力超特。其诸论赞,放攻取防守地势,尤反复曲折,确有指归。不获施诸世,因以托之言。自序谓:"将以喻志适用,匪侈博闻。什七折衷于涑水,庶几无悖资治之意。"他所著,尚有《说文字系》二卷,《韵原》七卷,《史义》二卷,《介存斋诗》六卷,《味隽斋词》一卷,晚年食贫日甚,再秉铎淮、吴,更恂恂笃儒行,兴礼乐,表贞孝。渍帅周天爵雅重之。周移督两湖,坚招同往。经夏口婴疾,卒于行馆,年五十九。
        ○周嘉猷
    周嘉猷,号两塍,浙江钱塘人。
        乾隆中,成进士,选授知县,分发山东,历官青城、益都等县。在任十馀年,仕优而不废学,时与名士李文藻、杨峒辈为文酒之会。尝览史至南北分统之际,觉不列年为表,则无以知其时世之所值,以考其朝聘征伐之由。爰自魏登国元年丙戌,至隋皇泰二年己卯,凡二百三十四年,撰成《南北史表》五卷。首为年表一卷,以纪八代崖略;次帝王世系表一卷,又次为世系表一卷,以纪臣工世系。旁行斜上,朗若列眉。复访《世说》例,排纂南北史事,成《南北史捃华》八卷,足继临川之书,与何元朗所补殊有"上下床"之别。曰"捃华"者,李延寿上书表云"兼采八代,除其冗长,捃其精华",故取以名之也。又著《齐乘考征》若干卷,并有关于掌故云。积劳卒于官。
        ○周寿昌
        周寿昌,字应甫,一字荇农,晚号自菴,湖南长沙人。
        生有异禀,在襁褓闻书声辄欢跃。稍长,举止若成人。经史过目成诵。年十八,补县学生。父卒于官,鬻产携一老仆匍匐千馀里奉丧归。服阕,益肆力于诗古文词。时汀中大吏,如中丞吴荣光、方伯王藻,率以宏奖风流为己任,咸伟视之。咸丰壬子,中顺天乡试,联捷成进士,入翰林,授职编修。累官至侍读学士,两署户部侍郎。以足疾予告,日用著述自娱。卒年七十一。
        先生充讲官时,尝疏劾督师赛尚阿逗留不战,并条陈讨贼事,一时钦其敢言。厥后数上封事,虽召对称旨,然终以论列切直,遭世所忌。丁母忧在籍,曾文正治师湖北,拟奏请襄赞军事,有毁之者,辄寝。故中兴汀人多以功名显,先生独回翔词苑,几数十年,未始非婞直所致。顾才名乇中外,高丽相国李裕元乞为作《嘉梧室记》,侍读闵翰山亦丐其订正诗集。
        平生无书不读,尤癖嗜班史,手自丹黄,书眉行间,涂识殆遍。校补颜注稿凡十七易,成书五十六卷。复撰《后汉书注补正》八卷,《三国志注证遗》四卷,《五代史证纂误补续》一卷,皆有裨于史学。《思益堂日札》六十卷,考订群籍,纂述旧闻,在梦溪、容斋之间。其他所著,有《思益堂文集》十卷,《诗集》二十卷,《诗馀》四卷,辑《历代宫闱文选》十卷,并行于世。
    ○周永年
        周永年,字书昌,山东历城县人。结茅林汲泉侧,因自号林汲山人。
        平居于衣服饮食声色玩好一不问,但喜聚书。凡有贵客出入大姓故家,得书辄归之。久之,积储近十万卷,古椠缮抄希覯之本略具。因见自来收藏家易遭散失,感于古人柱下藏书之义,以谓释老反藉藏以永久其书,而儒家失其法,乃作《儒藏说》十八篇。复约桂馥等拟买田筑借书园祠汉经师伏生诸人,藏书其中,招致来学,苦力屈不就。县令胡德琳延偕青州李文藻同修县志,搜讨颇备。朱筠见之,称为详慎。
        乾隆辛卯成进士,特授庶吉士,征纂四库全书。时议采辑《永乐大典》,馆臣多次择其易为功者,遂谓无所遗逸。先生独固争,以为尚多可录;同列未如之何,则尽举而委先生。乃不间昕夕,目尽九千巨册,丹铅标识,摘抉编摩,于是永新刘氏兄弟公是公非诸集以下又得十有馀家,皆前此所未见者,咸著于录,好古之上目为有功斯文焉。散馆,授编修,充文渊阁校理。乾隆四十四年,一任贵州乡试主考。
        惟阔于世故,既入翰林,亟谋治生计,数失败,坐是大困,俗每迂之。然其论学实深有得,其大者,渊源《官礼》。尝谓:"宋儒以后,学统授受,学案异同,言人人殊,皆逐末而遗本。夫学安得有统?《周官礼》千古之学统也。学安得有案?《春官礼》千古之学案也。"又曰:"君子思不出其位,位于古文同,立礼有定位,所以立不易方,不知礼,无以立也。郑、孔诸儒之于礼。往往张之,或失其位,周官之礼遂失其传,而人且无所措手足矣。"故于宫室制度,登降仪节,讲求甚悉。以为学而不明于此,皆面墙也。
        居京师时,学士大夫闻声争欲纳交,投刺者踵相接;而深相知者,程晋芳、丁杰、邵晋涵数人而已。惜著述不喜存稿,殁后遂无传。卒年六十有三。
        ○周中孚
        周中孚(1768-1831),字信之,别字郑堂,浙江乌程人。
        幼有孝行,善力学。嘉庆元年,举拔萃科。
        阮元抚浙,筑诂经精舍于西湖,以处浙中文学士,使修《经籍纂诂》,先生与焉。
        游京师,交宋翔凤,为刊正所著书十余事。宋大叹服。
        先生屡应乡举不中式。道光初,犹与试。会钱大昕族子为同考官,得其卷,绝叹赏,力荐于主者,将列名,以策中数用《钱集》语,主者疑有私,抑置副车,自是遂无意仕进。
        旋以荐,客上海李氏。李名筠嘉,嗜搜旧籍,所储计四千七百余种,为其定《藏书志》。复游岭南,三载归,卒于家。年六十四。
        先生初读《四库书提要》,谓为学之途径在此。乃依其例,取现存目睹请书,条最篇目,甄叙卷部;更旁胪其抄椠得失,最数十万言,著《郑堂读书记》若干卷。别撰《孝经集解》,《逸周书注补正》,《顾职方年谱》,《子书考》,《金石识小录》,《词苑丛话》,《文录》,《诗录》。
        殁后,其次子不肖,悉以手稿鬻他姓,无可究问。止《读书记》藏独山莫氏,已逸十之二三。嗣归其外孙戴望,颇私其说。近乌程刘氏始刻入《吴兴丛书》,存七十二卷。
        ○朱彬
        朱彬(1753--1834),字武曹,号郁甫,江苏宝应人。
        幼颖异,承乡先达白田先生教法,又及高邮王石臞、伯申父子切劘有年,以从事经传训诂声音文字之学,久遂与外兄刘台拱齐名。江都汪中尝谓:"治经者固多,义章则无作者。"故君于文用力尤深。
        丁父忧,敛葬尽礼,三年蔬食,不内宿。
    乾隆乙卯,中北榜举人。子士彦、士达,既达,迎养于任,口不言公事。士彦视学三省,每诫以衡文毋使稍有屈抑。家居从未一干有司,遇地方灾歉捐赈,则又踊跃为首倡。
        自少至老,嗜学弗倦。一言之善,书而藏之。凡手写书数十册,丹黄者不下千册。著《经义考证》八卷,援引详确,辨订精当,阮文达为收入《皇清经解》。晚年更撰《礼记训纂》,虽仍以注疏为主,而撷其精要,纬以古今诸说,如肉贯串,其间附己意,亦恒发前人所未发。成书四十九卷,大率不薄今而爱古,不别户而分门,言简意赅,示学者之涂术焉。卒年八十一。以子贵,赠如其官。
    ○朱次琦
        朱次琦,号稚圭,又字子襄,广东南海县人。
        道光丁未进士。令山西襄陵百九十日,政化大行。以巡抚某为某亲王嬖人,拂衣归,讲学于其九江乡礼山草堂,垂三十年。
        先生授学者以四行五学。四行:一曰敦行孝弟,二曰崇尚名节,三曰变化气质,四曰检摄威仪。五学:一曰经,二曰史,三曰掌故,四曰义理,五曰词章。日一登堂讲学,诸生敬侍,威仪肃穆。先生博闻强记,不挟一卷,而征引群书,贯穿风诵,不遗只字,学者录之,即可成书一卷,今所传《礼山讲义》是也。
        先生博极群书,金石书画,罔不穷究。厉节行于后汉,探谊理于宋人;既则舍康成,释紫阳,一一以孔子为归。其学行盖近似亭林。所著有《国朝学案》、《国朝名臣言行录》,凡百卷;《蒙古记》、《晋乘》各数十卷。诗文集数十卷。晚岁皆自焚之。始疾世之哗嚣,多以文学炫宠,而以身为法也。卒于光绪壬午之春,年七十五。其门人康有为等,刊其佚文数十篇,存《是女师斋诗集》《大匹堂诗集》。
        ○朱珪
        朱珪,字石君,号南厓。顺天大兴人。朱筠之叔弟。
        十一岁,即传高安朱文端之学。年十七,举乾隆十二年乡试,与叔兄筠同榜,名震都下。次年成进士,选庶吉士。习国书,寻授编修。累迁侍读学士。二十四年,主河南乡试,奉使祭告南岳。明年,充会试同考官,秋,授福建粮道。毁和合适淫祠,民大惊服。二十八年,擢按察使。闽人裘自位假平台湾功鬵武职,狱连数十人,公诛正犯一人,诸受欺者皆不坐。旋兼署布政使。有告家谱妄逆者,谳之,仅戮一撰谱者尸。二十九年,父忧归。三十二年,补湖北按察使。明年,调山西。又明年,就迁布政使。三十六年,权巡抚事。入觐,授侍讲学士。四十一年,命上书房行走,侍仁宗皇帝学,直文渊阁事。主福建己亥乡试。四十五年,督福建学政。四十九年,扈跸南巡,授内阁学士,阅江浙召试卷。五十一年,授礼部侍郎,主试江南,督浙江学政。五十四年,冬,还朝,充经筵讲官。明年春,总裁会试。秋,授安徽巡抚。五十九年,调抚广东,寻署两广总督,授左都御史,兵部尚书,皆留巡抚任。嘉庆元年,授两广总督,兼署巡抚。六月,有旨内召,仍授安徽巡抚。明年,授兵部尚书。调吏部,皆留巡抚任。高宗上宾,仁宗驰驿召公,及至京哭临,上执公手哭失声,旋命直南书房,管户部三库。自是国家大政事有所咨询,皆造膝自陈。赐第西华门,紫禁城骑马,加太子少保,充实录总裁,典己未会试,调户部尚书。七年秋,扈跸滦阳,宣制以户部尚书,拜协办大学士。八年,兼掌院学士。九年春,驾幸翰林院,先期晋公太子太傅。十年正月,宣制拜体仁阁大学士,管理工部事。冬十一月,薨于位,年七十有六。给帑银二千五百两治丧,晋赠太傅,入祀贤良祠,予谥"文正"。上亲临奠三爵。
        公端凝纯粹,胸中无城府。于经术无所不通,取士务以经策较四书文,锐意求朴学才士,门生遍天下。通人寒士,必扬其名于朝。典试事,不受外僚赠遗。承宣数省,平馀银巨万悉不取。官于外,厓岸廉峻,中朝大官,绝无所援。管部事,持大端,不亲细务。清操亮节,海内仰之。抚皖时,门人汪庶子学金来请益,匝月归,公曰:"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汪曰:"一谈一笑,无非天理,某所见乃大进。"其感人如此。尤笃孝友,父杖兄,跪而以身蔽受之。恸母氏早世,事庶母如生母。事诸兄悲愉如一体。执兄丧,咯血几至毁。事寡嫂尽敬,抚兄于如已子。三党故交,靡不周恤。尝曰:"吾三十九岁夜坐,忽腹间自暖,由脊上贯于顶,甘液自咢下注,由是流转至老不绝,万知朱子注参同契非空言也。"年四十馀,即独居,迄无妾媵。
        公在翰林时,国家有大典礼,撰进雅颂诗册文跋,高宗必嘉赏之,以为能见其大,颂不忘规,或陈坐隔,或命诸皇子皇孙写为副。御制诗时或命和。公官督抚时,仁宗皇帝在南书房,常颁手札,积一百三十九函,装六卷,归朝缴进;上亦书数年怀公诗数十首为二册,题日"蒹葭远目",曰"山海遥思",以示公。其于《大学》义利之辨,《通鉴》治乱之由,天命呼吸可通,民情忧乐无闲,反复敷陈,不以为迂阔而远于事情也。公所著《知不足斋诗文集》,上命以劾本进,赐题律诗四章于卷首。《高宗实录》由公总修八载而后成。
        ○朱鹤龄
        朱鹤龄(1606-1683),字长孺,江苏吴江人。前明诸生。与顾炎武同为惊隐诗社成员。
        性好学,遗落世事,晨夕手一编,行不识路途,坐不知寒暑;或谓之愚,因以愚庵自号。尝笺注杜子美、李义山诗集,故所为韵语,颇出入二家。
        甲申国变后,益屏居著述。与顾亭林相友善,亭林亦朂以本厚之学。乃更湛思致力于诸经注疏,及先儒语录。谓:《诗序》之出于子夏与出于毛公虽无可考,然自周至春秋数百年,其说必有所本。大约首句为诗根柢,以下则推而衍之,间出汉儒。八九百年来说诗者宗序,迄无异辞;因郑夹漈作《辨妄》,朱子《集传》从之,掊击不遗余力,《集传》行而序几废。实则康成用礼学笺诗,或牵经配序,或泥序传经,胶执支离,举诗人言前之旨,言外之意而尽湮乱。孔疏又依违两家。朱传出,诚有廓清之功。谁毛郑可黜,序不可黜。盖无序说诗,即无所凭依。故诗义一泊于康成之胶滞,再泊于紫阳之斥排。将圣人所谓"主文谲谏""厚人伦美教化"以至于"动天地感鬼神"者,其终晦昧湮没而不可求。于是窃取古义而参诸家,于汉取毛郑,唐取孔冲远,宋取欧阳、颖滨、东莱、华谷,清取陈氏长发,释音用明陈一斋、清顾亭林。凡序之不可易而可信者,为疏明之;其抵牾不可信者,则详辨之;要以审定可否,综覈异同,使积蔽群疑涣若冰释。成《诗经通义》十二卷,盖折衷于今古之间者s又以蔡沈《书传》主于拨弃注流,故名物制度之属不能无讹;乃明诂义而兼及史家,胪群言而断以臆说,务为通今实用之学,成《尚书埤传》十七卷,并撰《禹贡长笺》十二卷,备古今利害,期于经国救时。虽《埤传》过信伪孔,是其所短;而《长笺》"三江、震泽、太湖、嶓冢、汉源"诸辨威有资于考证。其他以胡安国传《春秋》,偏见凿说颇多;因合唐宋来诸儒解,作《春秋集说》二十卷。以杜氏注《左》,固未尽当,俗复以林注乱之,作《读左日钞》十四卷。以《易》理虽至宋儒始明,然左图所载,皆言象也;《本义》精善,惜多未备;作《易广义略》四卷。自为诗文,曰《愚庵小集》十二卷。其书元裕之集后云:"裕之于元既践其土茹其毛,即无反詈之理。乃分之诋诎不少避者,若欲掩其失身之事以避国人,非徒修也,其愚亦甚矣!"意隐讥清初钱蒙叟之流进退失据,而先生羞与若辈为伍,可就言外征之。年七十余卒。
        ○朱骏声
        朱骏声(1788--1858),字丰芑,号允倩,江苏吴县人。
        年十三,受许氏《说文》,一读即通晓,时有神童之誉。十五冠群试补府学生。适钱竹汀主紫阳讲席,亦十五岁入泮,国重游泮宫,一见奇其才,遂受业门下,益专力古学。嘉庆戊寅举于乡。屡踬春官,郁郁不得志。以知名早,苏抚张师诚延入幕,继复就馆浙江、扬州,叠主江阴、吴江、萧山各书院。会试数留京,又因事出居庸、大同。如是奔走风尘,穷愁落寞者积计余年,未尝一日废学。道光六年始用大挑诠黟县训导。教诸生多暇,更肆力探讨,著述日富。弟子恒数十人持笔礼为录所著书。
        研究许书,功深且久。尝谓;"自二徐以后至本朝段、钱、严、桂,推衍已极精密,而六书中转往假借二义究未有确诂。因独创义例,以为转往者,即一字而推广其义,非合数字而雷同;其训通其所可通者,为转注;通其所不可通者,为假借。假借不异声而役异形之字,可以悟古人之音语;转注不异字而有无形之字,可以省后世之俗书。"乃成《说文通训定声》三十二卷。又取百六韵而权衡之,作《古今韵》、《东韵》各二卷。循《尔雅》之条例,贯许氏之说解,作《说雅》四卷。会广西学政孙锵鸣奏请许海内文学士献所著书,咸丰元年遂缮定由礼部进呈。文宗披览,嘉其赅洽,赏国子监博士衔。寻升扬州府学教授,未之官,居黟八年卒,年七十一。
        馀所著初刊者,曰《临啸阁群书》,为:《仪礼经注一隅》二卷,《夏小正补传》二卷,《春秋左传识小录》二卷,《小尔雅约注》一卷,《通训定声补遗》一卷,《离骚补注》一卷。其他续刊及刊入别家丛书者为:《春秋三家异文核》一卷,《春秋乱蛾考》一卷,《小学识馀》四卷,《六书假借经征》四卷,《岁星表》一卷,《经史答问》二十六卷,存稿校定未刊者为;《六十四卦经解》八卷,《尚书古注便读》四卷,《春秋平议》三卷,《秦汉郡国考》四卷,《天算琐记》四卷。尚有未经校定者,为:《学易札记》等四十二种,又《诗传签》等七种,存稿已佚。
        ○朱为弼
        朱为弼,字右甫,号某堂,浙江平湖人。
        通经学兼长词翰。其祖含叔以兄弟牵累羁成都狱,待质二十馀年始归,旋卒。事祖母以孝闻。抚诸弟读书,皆成立。方兰士薰为写慈竹居图。嘉庆十年成进士,授主事,转员外郎,擢御史。奏刻仓场侍郎和桂、张映汉覆奏海运仓立石处变情形不实,按治如其言,和、张并革职,累迁至兵部左侍郎,寻署仓场侍郎,调漕运总督。在任条疏剔弊速漕章程九条,均下所司议行。未几,因病请致仕,卒年七十四。
        先生少耽六书,尤嗜吉金文字。官京师时,与汉阳叶志诜交甚欢。遇古器未尝不手拓,遇拓本未尝不手摹。其用心之专,鉴古之当,指天性使然。既出阮元门,阮萃并世同好十二家拓本益所自藏,成《积古斋钟鼎彝器款识》二十卷,以续宋薛尚功书,而考义释文远秩薛作,编定盖全出右甫。原稿藏于家,题《吉金古文释》者是也。并为撰序文三千言,博综弇雅,冠绝等伦,一时士林传诵。好为诗,兴会高远,不专工字句之末,有《茮声馆诗集》十六卷。
        ○朱文藻
        朱文藻,字映漘(chun),号朗斋,浙江仁和人。诸生。
        尝馆汪氏振绮堂,任校雠之役者三年。汪氏富藏书,自是所学日益,文名日盛。渔猎百家,取材宏富。精六书,自说文系传佩觿汉简以及钟鼎款识博古图等,无不贯穿源流,会其指要,且能手摹,非徒以形声点画自名小学者可比。韩城王相国督浙学时,访而延之至京师,佐校《四库全书》。寻奉敕在南斋,考核事宜,亦俱谙习。又通史学,凡合纪传编年纪事通典诸书,辄复考其缺略,审其是非。久之,钱塘黄小松司马招游山左,时督学为阮文达,兵备为孙渊如,同任一方,笃嗜金石,与之商订,拓本甚富,成《山左金石志》。嗣阮公编《两浙輶轩录》,修《嘉兴府志》,并分任其役。王侍郎兰泉更招君于三泖渔庄,纂辑《金石萃编》,《大藏圣教解题》各若干卷。会侍郎下世,未及竟业。师沈耕寸先生衰疾困顿,躬视汤药者十馀年,比卒,营丧葬备至,行谊类汉人风。所著《说文系传考异》四卷,已收入《四库》。馀有《续礼记集说》,《东城小志》,《东皋小志》,《朗斋碑录》,《碧溪丛抄》,《东轩随录》,《金箔考》,《苔谱》,《萍谱》,《青鸟考原》,《碧溪草堂诗文集》,《碧溪诗话》,稿藏于家。
        ○朱一新
        朱一新,字鼎甫,浙江义乌人。
        生而颖异,长嗜濂洛关闽之学,务通经以致用。学政徐树铭亟赏之。同治庚午举乡试,出李文田门。光绪丙子进士,改庶吉士。散馆,授编修。官翰林时,与袁昶、朱采、黄国瑾相友善。尝遇雨感疾发狂言,所语皆民穷财尽,不力求振作,非只外患,必有内忧,而尤以俄为虑。闻者皆感其忠义。寻擢御史,封事数上,率侃侃尽陈,惟论是非,罔顾利害。会上遇灾修省求直谏,疏劾及内侍李莲英,懿旨诘责,降主事,告归。
        两广总督张之洞延主广雅书院讲席。为设院规,先读书而后考艺,重实行而屏华士。仿古颛蒙之学,分经史理文四者,延四分校主之。猪生人赋以册记,质疑问难,以次答焉,成就甚众。因辑其讲学之词,成《无邪堂答问》五卷。
        其论学术,谓:"近世汉与宋分,文与学分,道与艺分;岂知圣门设教,但有本末先后之殊,初无文行与学术治术之别。"又以道、咸以来,士夫好讲西汉公羊之学,流弊至于蔑古荒经。因反覆论难以正其失。至论西学、西教、新疆铁路、吉林边防数十条,尤称闳达。
        他所著:《汉书管见》四卷,《京师坊巷志》二卷,《佩弦斋文诗存》五卷,外集四卷。总题曰《拙盦丛稿》。尚有《法庆州志》、《东三省内外蒙古地图考证》各若干卷。卒年四十九。
        ○朱彝尊
        朱彝尊(1629-1709),字锡鬯,号竹垞,浙江秀水人。
        少聪慧绝人,书过眼即能复诵。十七,弃举子业,肆力于古学,久之,博通群籍。顾宁人、阎百诗皆亟称之。康熙己未开词科,年逾五十,与富平李因笃等四人以布衣入选,并授翰林院检讨,纂修《明史》。
        既入词馆,日偕诸名宿掉鞅文坛。时王渔洋工诗而疏于文,汪苕文工文而疏于诗,阎百诗、毛西河工考记而诗文复次乘,独先生兼擅其长。
        任修史,有上总裁七书,大意谓:宜定体例,宽期限,革除事多难信;道学传不当以门户分邪正,不必别立;崇祯朝虽无实录,亦未可专据邸报。世取其有识。后史成,多从之。
        寻充讲官。辛酉,典试江南,称得人。为言者所中,镌级,旋复原官。因无意进取,假归,遂不复出。乙酉,圣祖南巡,召见于行宫,进所著《经义考》,温谕褒奖,赐御书"研经博物"四字。《经义考》,于十四经外,附以逸经、毖纬、拟经、家学、承师、宣讲、立学、刊石、书壁、镂版、著录、通说诸门,共三百卷。每一书,前列撰人姓氏、书名、卷数,次列存佚、阙未见字,次列序跋暨诸儒论说,有所考正。更自为案语附末。上下二千年间,元元本本,使传经原委,一一可稽,称赅博详赡焉。
        又尝慨明诗自万历后,作者散而无统,辑《明诗综》百卷。搜集北都地理,山川古迹,与夫掌故文献,加以辨证,成《日下旧闻》四十二卷。工倚声,甄录宋元人词,为《词综》三十四卷。自著诗文词,总曰《曝书亭集》,八十卷。
        子毘田,亦善诗。
        ○朱右曾
        朱右曾,字述之,号咀露,江苏嘉定人。
        道光戊戌进士。官知府。邃于经学,通故训。守乡先达钱竹汀家法,而与太仓陆麟书、同里葛其仁诸人为友。尝取《诗经》地名,广搜群籍,一一辨订,并考其今地所在,成《诗地理征》七卷。陈硕甫作《诗疏》屡引之,又以《逸周书》上翼六经,下笼诸子,弘深质古,虽未必果出文、武、周、召之手,要非战国秦、汉间人伪托。盖周室之初,箕子陈畴,《周官》分职,皆以数纪,既大致与此书相似;且称引者,如荀息、狼瞫(shen)、魏绛,复均在孔子前,而《商誓》《度邑》《皇门》《芮良夫》诸篇,大似今文《尚书》,犹非伪古文所能仿佛也。独惜孔、晁注固嫌疏略,更多讹阙;近代卢抱经虽有校本,亦殊未备;乃采集各家之说,仍是删违,申以己意,撰《逸周书集训校释》十卷:一考定正文,若《大匡》"树患不瘱","瘱"讹为"■〈疒悉〉"之类;、一正其训诂,若《武称》"遂其咎"之"遂",当本《说文》训"亡"之类;一详其名物,若矛为刺兵,非句兵之戟之类。咸极精审。自以为譬《左氏传》欲待服、杜诸儒出而论定,非徒妄作夸辞者比矣。
        ○朱筠
        朱筠(1729-1781),字竹君,一字美叔,学者称笥河先生。其先家浙之萧山,曾祖必名始居京师,遂为顾天大兴人。
        年十三,通七经。与弟珪少皆以能文有声于时。大学士诸城刘文正公延居邸第,凡参决大事,每从咨访,中乾隆癸酉乡试。明年,成进士。改庶吉士。散馆,授编修。充方略馆纂修官。及丁父忧,服阕后,无意出仕,欲作名山大川之游。会上夙闻公名,召坐询家事,使为强起,辞不获已,遂复就职。即授赞善。旋擢翰林院侍读学士,充日讲起居注官。己丑,钦派协办内阁学士批本事。庚寅,典试福建。俄奉命督学安徽。以识字通经诲士,序刊旧藏宋椠许氏《说文》,广布学宫,语诸生曰:"古学权舆专在是矣!"婺源江慎修、歙汪双池,皆品端学粹,著述等身;特躬拜其主,祀之乡贤,藉资激劝。适有诏求遗书,欣然谓可大行其志。既悉心搜访以献,且上言:"中秘所贮《永乐大典》,裒集至富,但分析篇次,以四声韵字为部居,割裂破碎,与散佚无异。请旨敕下儒臣,采辑讨论,以还旧观,可得人间未见书数百种。"上览奏嘉许,因开四库全书馆,校理各省上进之书及《大典》。且征遗雅之士戴震等五人为纂修官。于是自《大典》辑出逸书凡五百余部,次第刊行,流播海内,天下学者莫不欢欣鼓舞复知稽古之荣焉。寻坐公事不如令式,部议镌三级,解任还朝。得旨:"朱筠学问尚优,著仍以编修用,在四库全书处行走。"嗣充日下旧闻总纂官。已亥,再提督福建学政。教诸生务经古根柢之学如在皖。任满,与弟珪相代。一时称为盛事。而闽士攀辕走送者数百里不绝,人馈一石,积试院成山,曰"三百三十有三士亭"。既回京,未见,病卒于家。年五十二。
        公博闻闳览,于学无不通。解经宗郑、孔,而兼参宋元诸儒之说。论史宗涑水,而历代诸史亦皆考究贯串,证其同异。为文仿迁、固、渊、云,诗歌出入昌黎、东坡。书法参会六书,有隋以前体格。既著声施早,自年三十许,天下震惊其名者以为宿学耆德,及既见止,爽然自失。为人性质直,坦易无城府。内友于兄弟,外好交游。尤喜奖拔士类。后生小子,一艺之长或未及然者,假借称誉,过于所试,虽得汰评之诮,不自屑也。前后从游几数百人,因材施教,拓越畦畛,比于树艺,由拱把至于百围,咸达其性,靡所矫揉。才彦若戴东原、邵二云、王怀祖、汪容甫辈,皆延至幕中,卒用绩学显。弟子以通经著者;兴化任大椿,龙溪李威,阳湖洪亮吉、孙星衍,会稽章学诚,偃师武亿,全椒吴鼒,均其首选也。惜所著书多未就,仅传《笥河诗文集》二十卷。
        ○朱之瑜
        有一位大师,在本国几乎没有人知道,然而在外国发生莫大影响者,曰朱舜水,日本史家通行一句话,说"德川二百余年太平之治"。说到这句话,自然要联想到朱舜水。 舜水,名之瑜,字鲁屿(朱之瑜,字楚屿。明末到安南,改字鲁屿,后居日本,又号舜水。因在明末和南明曾二次奉诏特征,未就,人称征君),浙江余姚人。生明万历二十八年,卒清康熙二十一年(1600-1682),年八十二。他是王阳明、黄梨洲的胞同乡。他比梨洲长十一岁,比亭林长十四岁,他和亭林同一年死,仅迟三个月。最奇怪的,我们研究他的传记,知道他也曾和梨洲同在舟山一年,然而他们俩像未曾相识。其余东南学者,也并没有一位和他有来往。他的'深藏若虚",可比船山还加几倍了。
        崇祯十七年明亡时候,他已经四十五岁了。他早年便绝意仕进,那时不过一位贡生,并无官职。福王建号南京,马士英要罗致他:他不就,逃跑了。从南京失陷起,到永历被害止,十五年间,他时而跑日本,跑安南,跑暹罗,时而返国内,日日奔走国事。他曾和张苍水(煌言)在舟山共事,他曾入四明山助王完勋翊练兵,他曾和冯跻仲京第到日本乞师,他曾随郑延平(成功)入长江北伐。到最后百无可为,他因为抵死不肯剃发,只得亡命日本以终老。当时日本排斥外人,不许居住,有几位民间志士敬重他的为人,设法破例留他住在长崎。住了七年,日本宰相德川光国,请他到东京,待以宾师之礼。光国亲受业为弟子。其余藩侯藩士,(日本当时纯为封建制,像我国春秋时代)请业的很多。舜水以极光明俊伟的人格,极平实渊的学问,极诚挚和蔼的感情,给日本全国人以莫大感化。德川二百年,日本整个变成儒教的国民,最大的动劳实在舜水,后来德川光国著一部《大日本史》、专标"尊王一统"之义。五十年前,德川庆喜归政,废藩置县,成明治维新之大业,光国这部书功劳最多,而光国之学全受自舜水。所以舜水不特是德川朝的恩人,也对日本维新致强有很大的影响。
        舜水并没有开门讲学,也没有著书。我们研究这个人,只靠他一部文集里头的信札和问答。他以羁旅穷困之身,能博邻国全国人的尊敬,全恃他人格的权威。他说:"不佞生平,无有言而不能行者,无有行而不如其言者。"(《文集》卷九《答安东守约书》)又说:"弟性直率,毫不犹人,不论大明、日本,唯独行其是而已,不问其有非之者也。"(《文集》卷十二~《答小宅生顺问》)。又说:"自流离丧乱以来,二十六七年矣,其濒于必死,大者十余。......是故青天白日,隐然若雷霆震惊于其上,至于风涛险巇,倾荡颠危,则坦然无疑,盖自信者素耳。"(《文集》卷十八《德始堂记》)又说:"仆事事不如人,独于"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似可无愧于古圣先贤万分之一。一身亲历之事,固与士子纸上空谈者异也,"(《文集》卷八《答小宅生顺书》)他是个德行纯粹而意志最坚强的人,常常把整个人格毫无掩饰地表现出来与人共见。所以当时日本人对于他"如七十子之服孔子",殊非偶然。
        他的学风,主张实践,排斥谈玄。他说:先儒将现前道理,每每说向极微极妙处,固是精细工夫,然圣狂分于毫厘,未免使人惧。不佞举极难重事,一概都说到明明白白平平常常,似乎肤浅庸陋,然'人人皆可为尧舜'之意也。......末世已不知圣人之道,而偶有问学之机,又与人辨析精微而逆折之,使智者诋为刍狗,而不肖者望若登天。......此岂引掖之意乎?(《文集》卷九《答安东守约书》)。又说:颜渊问仁,孔子告以非礼勿视听言动。夫视听言动者,耳目口体之常事;礼与非礼者,中智之衡量;而'勿'者下学之持守。岂夫子不能说玄说妙言高言远哉!抑颜渊之才不能为玄为妙骛高骛远哉!......故知道之至极者、在此而不在彼也。(《文集》卷十八《勿斋记》)舜水之教人者,大略如此。
        这种学风,自然是王学的反动。所以他论阳明,许以豪杰之士,但谓其多却讲学一事。(《文集》卷六《答佐野回翁书》)不唯王学为然,他对于宋以来所谓"道学家",皆有所不满。他说:有良工能于棘端刻沐猴,此天下之巧匠也,然不佞得此,必诋之为砂砾。何也?工虽巧;无益于世用也。......宋儒辨析毫厘,终不曾做得一事,况又于其屋下架屋哉?(《文集》卷九《与安东守约书》)
        他论学问,以有实用为标准。所谓实用者,一曰有益于自己身心,二曰有益于社会。他说:为学之道,在于近里着己,有益天下国家,不在掉弄虚脾,捅风捉影。......勿剽窃粉饰自号于人曰"我儒者也"。处之危疑而弗能决,投之艰大而弗能胜,岂儒者哉?(《文集》卷十《答奥村庸礼书》)他所谓学问如此,然则不独宋明道学,即清儒之考证学,也非他所许,可以推见了。
        舜水娴习艺事,有巧思。"尝为德川光国作《学宫图说》,图成,模之以木,大居其三十分之一,栋梁枅(音机)椽,莫不悉备。而殿堂结构之法,梓人所不能通晓者,舜水亲指授之,及度量分寸,凑离机巧,教喻缜密,经岁乃毕。光国欲作石桥,舜水授梓人制度,梓人自愧其能之不及。此外,器物衣冠,由舜水绘图教制者甚多。"(据今井弘济、安积觉合撰《舜水先生行实》)我们因这些事实,可以见舜水不独为日本精神文明界之大恩人,即物质方面,所给他们的益处也不少了。
        总而言之,舜水之学和亭林、习斋皆有点相近。博学于文功夫,不如亭林,而守约易简或过之;摧陷廓清之功不如习斋,而气象比习斋博大。舜水之学不行于中国,是中国的不幸,然而行于日本,也算人类之幸了。
        夏峰、梨洲、亭林、船山、舜水这些大师,都是才气极倜傥而意志极坚强的人。舜水尤为伉烈。他反抗满洲的精神,至老不衰。他著有《中原阳九述略》一篇,内分"致虏之由","虏害"、"灭虏之策"等条,末题"明孤臣朱之瑜泣血稽颡谨述"。此外,《文集》中关于这类话很多。这类话入到晚清青年眼中,象触着电气一般,震得直跳,在当时,影响实在不小。他死后葬在日本,现在东京第一高等学校,便是他生前的住宅,死后的坟园。
        朱舜水的著作,康熙年间即在日本广为流传,先后有《朱舜水先生文集》二十八卷、《朱征君集》十卷诸刊本行世。清末,日人稻叶岩吉将上述二本参校合刊为《朱舜水全集》。民国初年,浙江人马浮据以删定厘为《文集》二十五卷、《释奠仪注》一卷、《阳九述略》一卷、《安南供役纪事》一卷,总为《舜水遗书》。近年,中华书局将舜水遗著重加校点成《朱舜水集》刊行。
        ○庄存与
        庄存与(1719--1788),字方耕,江苏武进人。
        乾隆乙丑中一甲二名进土,授编修,屡迁内阁学土,擢礼部侍郎。为讲官日,上御文华殿,同官者将事,上起,礼仪毕矣。忽奏:"讲章有舛误,臣意不谓尔也。"因进,琅琅尽其指。同官皆大惊,上竟为少留,颔之。提督直隶学政,满蒙生童素无赖,因关防严密,传递者不得逞,遂哄场,几坐免职。典试浙江,浙抚馈金,不受;遗以二品冠,受之。及途,从者以告曰:"真珊瑚也,值千金。"驰使千余里而反焉。其方正耿介如此。
        先生为学贯通六经,悉有撰述,说《易》以孟氏六日七分为经,以马、班天官地理律历各书志为纬。其为文,辨而精,醇而肆,旨远而义近,举大而不遗小,能言诸儒所不能言。计为《彖传论》一卷、《象传论》一卷、《系辞传论》一卷,附《序卦传论》、《八卦观象解》二卷,《卦气解》一卷。于《书》:不分今古文文字同异,而剖析经义,深得孔子序书、孟子论世之意。为《尚书既见》二卷、《书说》一卷。于《诗》:详于变雅,发挥大义,凡毛、郑异说者,多是毛而非郑。为《毛诗说》二卷,补一卷,附一卷,则专释"楚茨"一章,申传笺以难集传焉。于《礼》:独重《周官》,原本经籍,博采传记诸子,为《周官记》五卷。《冢宰记》有官属表,《司徒记》有载师任地谱,《司马记》则补其缺文。无宗伯司寇记,而别采掇《尚书》《国语》等周秦古书,作《司空记》一篇。复采经中大典,如郊庙族属之类,原本郑氏,又遍览古人所论列者,件系而折衷之,为《周官说》五卷。于《春秋》:专主公羊、董子,虽略采左、穀及宋、元诸家之说,而无何劭公所讥"倍经任意反传违戾"诸弊。本赵氏汸《春秋属辞》例,檃括其条,正列其义,以成一家之言,为《春秋正辞》十二卷。至《举例》一卷、《要旨》一卷,尤足阐明家法,示治《公羊春秋》者以途径。于四书不崇虚语,而归中于六经,盖深得汉人遗意;虽多非考亭,要可处乎诤友之列,为《四书说》一卷。厥后从子述祖、外甥刘建禄等畅发先生《春秋》遗绪,遂衍常州派今文之学焉。久之,以年就力衰请老,乾隆五十三年卒。
        ○庄逵吉
        庄逵吉(1760-1813),字伯鸿,江苏武进人。邠州知州炘子,钱文敏公维城甥也。
        幼早慧,倜傥自喜。父奇其才,不以绳度束。甫弱冠,即纵使游侠结客,见者咸倾靡。老师宿儒或訾以为狂,弗之恤也。时省父往来秦中,用词章受知于王兰泉、毕弇山,又与孙渊如、洪稚存、钱坫,为考据训诂之学。尝读《道藏》于南山之说经台,得《淮南子内篇》,病其注为后人所删改,质诸钱坫。坫谓:"道书中亦非全本,然较之流俗所行者已多十之五六。"因发箧出旧所藏者相与校其同异,正其舛讹。后人误合许慎、高诱两注为一,既为之疏通旁证,一一抉择,又辨音为唐何诱作,非出高氏,均极精确。校成梓于官舍,迄今称为善本。故其名益盛。
        少年时颇易科举,及屡试不售,乃始厌苦场屋。值嘉庆戊午,乡试报罢,遂请于父,纳资为县令。仍分发陕西。恨不克肖,致堕父宦绩,则悉屏所好舆服声伎,专力为治。初署咸阳,再署大荔,补蓝田,调咸宁,擢潼关同知。所至有循声,群称为"小包公",相戒毋敢犯。比擢潼关,邠州君尚就养;缘天旱祷雨致疾,卒不起,年仅五十有四。
        生平工篆书,善画,通晓音律。三十后,更究心灵素之学。所著惟存《秣陵秋》、《江上缘》乐府二种,并校《淮南子》,馀多湮佚,至可惜焉。
        ○庄绶甲
        庄绶甲,字卿珊。江苏武进人。庄存与之孙。
        少受业于从叔述祖,日从讲论,尽通方耕《公羊春秋》、《毛诗》、《周官》之学,而于《尚书》尤精。以为读书必先审文字,乃可进求义理,乃为《尚书考异》,舟车所至,随时纂撰。伏、郑兼题虞夏则更之,《太誓》晚出则削之;于清儒纯疵互见者博稽慎取,一用己意剖析其是非,使归于一定,无滋学者之惑。惜遗稿脱佚,仅存十四篇。《大诰》而下,有录无书。其子润编成三卷。于《周官》,有《周官礼郑氏注笺》十卷,传本复勘。于小学,得之述祖者最深;虽只成《释书名》一卷,首论河图洛书八卦为造字之始,次及六书八体及魏晋以来字书,末详简策之属;自为注,详其出处。亦赅博古雅,初学必读之书也。
        既负敏达之资,每期兼综素业,通汇条流;又承师论交,博访孤指,与同郡张皋闻、丁若士、刘申受等朝夕研咏,上下其议论,盖庶几好学不倦,笃行不困者焉。于经义无不窥,有所得辄札记之,往往具精诣。以附监生考取州吏目。宗伯所著书,多未刊布;乃研精校寻,于未刻者,次第付梓;已刻者,补续未备。每一书竟,即探求旨趣,附记简末,条理秩然可观。惜乎仅竟三书,遽属疾不起。珍艺之殁也,古文甲乙篇尚未脱稿,君方思理其纶绪,就所思条其大端,使来者可继,此志亦竟不遂!卒年五十五。
        ○庄述祖
        庄述祖(1750--1816),字葆琛,学者称为珍艺先生。江苏武进人。侍讲学士培因子也。
        生有至性,父殁甫十岁,君丧如成人。少长受经术于伯父方耕侍郎,而学文则取法舅氏彭先生尺木。乾隆丁酉,以官卷中式江南乡试。庚子成进士。归班铨选。乞假回籍,奉母以居。从事小学,治许氏书以先求识字。谓;"六书之义,转注、谐声最繁而无定说。"用《尔雅》之例,编《说文转注》;用《广韵》例,又博考三代秦汉有韵之文,编《说文谐声》。说文之学,由是遂明,而周秦之书无不可读者。乃更校《逸周书》,解《夏小正》。诗书次第皆有撰著。会部撤至,谒选得甘肃,援亲老例改山东。初任昌乐,逾年调潍县。在潍五年,整饬吏治,培奖士林,尝以经义断事,耆宿倾服。岁甲寅,大计卓异,引见,交军机记名。忤和珅,抑不得进,珅败,有知其事者始补入,则已乞终养矣。家居足迹不至州府,亦不以书简通当路,不与乡人酒食之会。然遇后生以学问就正,即诲诱无所隐。侍母以孝,怡怡色养,未尝一日离左右,凡十六年。比母丧,时已六十有二。哀毁柴瘠,见者嗟叹。又五岁,亦病死。
        遗书几百卷,不能尽刻,止先刊序例,使读者可以寻绎。计:《尚书今古文考证》七卷,《周颂口义》三卷,《毛诗考证》四卷,《夏小正经传考释》十卷,《五经小学述》二卷,《历代载籍足征录》二卷,《弟子职集解》一卷,《汉铙歌句解》一卷,《石鼓然疑》一卷,《珍艺宦文抄》七卷,《诗抄》二卷,李兆洛序之,极推其"博而能敏"。其余《书序说义考注》二卷,《校尚书大传》三卷,《校逸周书》十卷,《毛诗授读》三十卷,《诗纪长编》一卷,《乐记广义》一卷,《左传补注》一卷,《穀梁考异》二卷,《辑郑氏箴膏肓起废疾发墨守》一卷,《五经疑义》一卷,《特牲馈食礼节记》一卷,《论语集解别记》一。卷,《明堂阴阳记》长编十卷,《古文甲乙篇》四卷,《甲乙篇偏旁条例》二十五卷,《说文古籀疏证》二十五卷,《说文谐声考》一卷,《说文转注》二十卷,《钟鼎彝器释文》一卷,《声字类苑》一卷,校正《列女传》凡首一卷,《史地决疑》五卷,《天官书补考》一卷,校定《孔子世家》一卷,《白虎通义考》一卷,目录一卷。尤以《古文甲乙篇》发明书契,通平归藏之义为最精。惜稿多未刊,存佚不可知矣。
        ○庄有可
        庄有可,字大久,或字岱久。江苏武进人。郡庠生。
        沈粹内朗,喜读书,无歧好。迨长,淡于名利,不以世故撄心,惟抱遗经,寝食与共。当其凝心冥求,耳目仅废,块然不复知有形骸,数十年如一日。两游京华,为侍讲孙公、大学士刘公所知,延校中秘,考核翔审,见者服其精博,自以为学问中粗迹也。
        平居取诸经传研穷义礼,参考礼制,句栉字比,求其异同损益之故,使如轨辙之合,浩然无滞于心,然后合诸儒之书正其是非而自为之说。首撰《周官指掌》四卷,族祖方耕侍郎大加叹赏。
        群经多有纂述,独于《春秋》功力为最挚。凡成《春秋注解》十六卷,《春秋字数义》一百四卷,《春秋天道义》九十四卷,《春秋人伦义》五十六卷,《春秋地理义》十六卷,《春秋物类义》六卷,《春秋字义本》四卷,《春秋小学》七卷,《春秋异文小学》一卷,《春秋地名考》二卷,《春秋人名考》二卷。其说谓:"孔子作《春秋》,属之以词,系之以事,其迹也,非义也。若其义,则以字准数,以数集字,经之以天,纬之以地,而人物之伦类亦无不寓于其中。是故删《书》百篇,所以观政也;赞《易》十翼,所以穷理也;皆数也,皆与《春秋》相发挥而旁通者也。"又谓:"《春秋》一字有一字之义,一句有一句之义,以至一时一年有一时一年之义。一公与数公分之合之,又莫不各有其义。浸及属辞比事,参伍错综,假借断章,千变万化,其义无穷,岂易以端倪测哉!然蔽以一言,则穷理尽性,达诸天道无不备矣。"阳湖左仲辅称以为"论甚奇,惜未能深究其说"。族兄葆琛于其《春秋小学》且有微辞。盖义由独创,与专尚考证,笃守家法者不同,宜乎难得解人也。
        此外于《易》;有《周易集说》七卷,《易义条析》一卷,《卦序别臆》一卷,《周易原本订正》一卷,删辑《周易玩辞》二卷。于《书》:有《尚书经文集注》六卷,《尚书序说》二卷。于《诗》:有《毛诗说》五卷,《毛诗述蕴》四卷,《毛诗序说》一卷,《毛诗字义》五卷,《毛诗异闻》二卷。于《礼》:有《周官集说》十二卷,《考工记集说》一卷,《仪礼丧服经传分释图表》二卷,《礼记集说》四十九卷。于小学:有《各经传记小学》十卷,《传记不载说文余字》三卷,亦颇采宋元人说。
        为人气穆以愉,不立崖岸。见客喜坦率,不作寒暄语。惟雅疏贵游,授读京师十年,刺不入公卿之门。季子诜男成士,官庶常,每报至,夷然若忘。或议其矫,殊未知曾不缘此为轻重。以功力猛进,故中年精气衰耗,心灼灼如焚,恒嚼黄连咽之。及子贵,迎养于署,犹晨夕手一编弗释。卒年七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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