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武宗外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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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宗外纪
(清)萧山毛奇龄大可 著
《武宗外纪》者,仿《汉武外传》而为之也。夫《汉武外传》与本纪不同,是故外之。今所纪,皆实录中事,而亦以为外,曰:以予观于同馆之为史者,其为武宗纪,不忍斥言人主之过,凡实录所载诸可鉴事,皆轶而不录。夫史以垂鉴,不讳好恶。而乃以恶恶之短,致本身所行事而皆轶之,是本也而外之矣。因题曰外纪。然而不比次以成文者,曰以实事而比次之,即本纪也,岂敢复为本纪哉。因错乱记之,亦曰身受史职,庶以比当日之记注云尔。
武宗者,孝宗之嫡子也。母张皇后。以宏治四年九月二十四日,梦白龙据腹生武宗。白者西方色,兵象,故生而好武。
前此三朝所立储,皆非嫡。而武宗独后出,且所生辰为申酉戌亥,连若贯珠,粹质比冰玉,神彩焕发。自少举止非常,两岁即册立为皇太子,孝宗爱之。
初,武成中卫军卒郑旺有女,名王女儿,幼鬻之高通政家,被选入内有年矣。至是,旺阴结内使刘山求自通。山给云:“周太后宫郑金莲,即若女也。东宫实所生,而后攘之,汝知之乎?”既而语侵播上闻,大怒,立砣山于市。旺亦论死,寻赦免。后浮言籍籍。有京城王玺者,藏旺为居货,蜚语皇惑,竟言皇太子非皇生者。然其事终不实,下刑部鞠治,各正法云。皇太子出閤,诸儒臣更番进讲读,晨起坐讲席辄移时,至午又然。每讲,容色端庄,目若领会,未尝少肆。讲官退,必张拱致敬,作揖送状。次日掩卷诵所授书甚习。不数日,翰林春坊之与讲读者,皆识其姓名。或偶以他故不至,必顾问左右曰:“某先生今日安在耶?”当辍朝之日,学士有误束花带入者。顾之,私谓左右曰:"傥在朝班,必以失仪为御史所纠矣。”其聪颖如此。
孝宗数幸春坊,问所业。太子率宫僚趋走迎送,娴于礼节。每问亲安视膳,恭而有愉色。所至游幸,必陪侍。有所见,必随事启迪。为学之暇,或闻其颇好骑射,以为克诘戎兵,亦安不忘危之意,勿之禁也。十五岁即位,明年改元,行大婚礼。宣制选中军都督府都督同知夏儒长女册为后。随遣礼部上册妃仪,册沈氏为贤妃,吴氏为德妃。上一切行礼,册后受贺,曲中仪法,观者称之。
故事宫中六局官,有尚寝者,司上寝处事。而文书房内官,每记上幸宿所在,及所幸宫嫔年月,以俟稽考。上悉令除却省记注,掣去尚寝诸所司事,遂遍游宫中。日率小黄门为角抵蹋鞠之戏。随所驻,辄饮宿不返。其入中宫及东西两宫,月不过四五日。
尝游宝和店,仝内侍出所储摊门。身衣估人衣,首戴瓜拉。自宝和至宝延,凡六店,历与贸易持簿算,喧诟不相下,别令作市正调和之,拥至廊下家。廊下家者,中官住永巷卖酒家也,筝■⑴琵琶嘈嘈然,坐当垆妇于其中,杂出牵衣,蜂簇而入。濩茶之顷,周历诸家。凡市戏、跳猿、騗马、斗鸡、逐犬,所至环集。且实宫人于勾栏,扮演侑酒。醉即宿其处,如是累日。
乃大起营建,兴造太素殿及天鹅房船坞诸工。又别构院籞,筑宫殿数层,而造密室于两厢,勾连栉比,名曰豹房。初日幸其处,既则歇宿比大内,令内侍环值,名豹房祗候,群小见幸者,皆集于此。
有言锦衣卫都督同知于永善阴道秘术,遂召入豹房,与语大悦。永色目人,进言回回女晰润而■⑵粲,大胜中土。时都督吕佐亦色目人。永矫旨索佐家回女善西域舞者,得十二人以进。歌舞达昼夜,顾犹以为不足,乃讽上请召诸侯伯中故色目籍家妇人入内,驾言教舞,而择其美者留之,不令出。一日永侍饮观舞,酒酣呼永,使即家召其女来。时有言永女殊色,故以召。永诈匿其女,饰邻人白回子女充名以入,上以为真也,悦之。永畏其泄,阳为风痹,固乞去,以其子承袭指挥。诸色目家不齿之,然无敢发者。
回回进女你儿干。
上称豹房曰新宅,日召教坊乐工入新宅承应。久之,乐工诉言乐户在外府多有,今独居京者承应,不均。乃敕礼部移文,取河间诸府乐户精技业者送教坊承应。于是有司遣官押送诸伶人,日以百计,皆乘传给食。及到京,留其技精者,给与口粮。敕工部相地给房屋,大小有差。
教坊司左司乐臧贤以疾求退,有旨勉起供职,未几即升为奉銮以宠之。
上于佛经梵语,无不通晓。乃升大隆善寺禅师星吉班丹为国师,左觉义罗竹班卓为禅师,刺麻癿竹为左觉,义伦竹坚参为都纲,大慈恩寺佛子乳奴领占舍刺札俱为法王。刺麻舍列星吉佛子也,失短竹为禅师。大能仁寺刺麻领占播为都纲。以后累有升授,如迁官然。
七年,杨一清疏曰:“龙舆尝幸豹房,驻宿不去,至后苑训练戎兵鼓炮之声,震駴城市。”
上夜微行,至教坊司,观诸乐所用器物。
上即位后,每岁宫中张灯为乐,所费以数万计。库贮黄蜡不足,复令所司买补之至九年。宁王宸濠献新样四时灯数百,穷极奇巧。临献复令所遣人亲入宫悬挂。其灯制不一,多着柱附壁,以取新异。上复于廷轩间依栏设毡幙,而贮火药于其中。偶勿戒,遂延烧宫殿。自二漏至明,乾清以内皆灰烬矣。当火势盛时,上犹往豹房省视,回顾光焰烘烘然。笑曰:“是一棚大烟火也。”
西宫大答应宫人,有愿祝发为尼者。上作剃度师,亲为说法,置番经厂中。
敕陕西进上用铺花毡帐房一百六十二间,令镇巡等官太监廖堂都御史陈寿依式赶造。凡重门、堂庑、庖厩、溷偪、及户牖、桩撅、影壁、围幕、地衣之类皆具。且有坛内游幸出哨赶声息诸名号。凡一年乃成。自后上出郊祀,皆御帐房,不复宿斋宫矣。
保安寺大德法王绰吉我些儿,本乌思藏使也。上留之得幸,至是欲遣其徒领占绰节儿绰供劄失为正副使,还居乌思藏。比大乘法王例入贡,且为两人请国师浩命。及入番熬设广茶,下礼部议。尚书刘春执不可,且谓阻坏茶法,骚扰行路,大不便,但令给诰敕去。是时上诵习番经,心皈其教。尝被番僧服,演法内厂。绰吉我些儿并左右侍,作沙门弟子。至是乘传归,辎重相属,所过烦费,行道避路。无贵贱称国师焉。
大护国报安寺大觉义班丹伦竹,为其师祖大善法王星吉班丹乞祭葬。礼部执奏无例,上特许之。令工部给葬银二千两。
先是乌思藏有西竺胡僧能言人三世事者,国人谓之活佛。上久欲召之,未能也。至是命司设监太监刘允往乌思藏赍送番供,以珠琲为蟠幢,黄金为七供,赐法王金印架装,及其徒馈赐以钜万计。乃议仿永乐宣德年差邓成侯显旧例,统锦衣卫官一百三十三员,应付廪给、口粮、马匹、车辆、船只、及过番物件,共给长芦两淮课盐七万余引以应用。水衡度支,为之一空。
有旨令居庸关太监李嵩等擒致虎豹生者。
上初好武,特设东西两官厅于禁中,比之团营。后江彬、许泰皆以边将得幸入豹房。乃立内教场,别为都署。东官厅以太监张忠领之,西以许泰领之。有神周者,尝以罪坐谪,今以附泰复官,得进用。未几,益以刘晖四人者,皆赐国姓为义子,名四镇兵。又名外四家兵,而以江彬兼统之。彬故称朱彬为总管。上乃自领阉人善骑射者为一营,谓之中军。晨夕下操,呼噪火炮之声,达于九门。浴铁文组,照耀宫墙间,上亲阅之。其名曰过锦,言度眼如锦也。时诸军悉衣黄罩甲,中外化之。虽金绯锦绮,亦必加罩甲于上。市井细民,无不效其制,号时世妆。两厅诸领军,则于遮阳帽上,拖靛染天鹅翎,以为贵饰。大者拖三英,次二英,尚书王琼得赐一英。冠以下教场,矜殊遇焉。其后巡狩所经,虽督饷侍郎巡抚都御史,无不衣罩甲见上者。
初,江彬密言后军都督府右都督马昂有女弟美艳,时已适毕指挥有娠矣。上令中使迎取之,至豹房。弱颜丽质,顾善骑射,解胡乐,能道达语。遂大幸。马氏一门无大小,皆赐蟒衣。内廷大珰,皆呼昂为舅,赐第太平仓东,熏灼动京师。言官交章谏,皆不纳。及十一年十月,上每从数骑过昂饮。是日饮酣,召昂妾,昂以妾病辞。上怒而起。昂惧,乃请罢而马氏宠衰。
十二年,上祀南郊毕,即往南海子纵猎。文武大臣扈从者不许入。及晡,始传旨诸大臣先还,候于承天门。夜半驾始入,御奉天殿,群臣行庆成礼。乃以所获樟糜麂鹿赐府部大臣翰林科道官,而于是有巡幸之事。
七月,上私幸南海子,西行经畏吾村大佛寺以临西山。八月朔,上微服从得胜门出幸昌平州,阁臣以下皆追至沙河,疏请还宫不纳,科道交章谏亦不报,九月遂驻跸宣府。时江彬宣府入,欲挟上自恣,遂诱为西北之行。既幸宣府,遂营建镇国府第,上居之乐,遂忘归。每夜行,见高屋大房即驰入,或索饮,或搜其妇女,居民苦之,至有阴赂彬求免者。后军士樵苏不继,至毁民房屋以供爨。市肆萧然,白昼户闭。
先是,上在阳和时,西部五万骑营玉林,将入寇。上命诸将,分布诸要地。大同总兵官王勋、副总兵张輗、游击将军陈钰孙镇军大同城。辽东参将萧滓军聚落堡。宣府游击时春军天城。副总兵陶杰、参将杨玉延绥、参将杭雄军阳和。副总兵朱峦军平卤。游击周政军威远。时九月戊戌也。至十月,寇分道南下,营于孙天堡诸处。勋、輗、钰镇率所部御之。上命春、滓往为之援,政、峦及大同右卫参将麻循平、卤城参将高时尾其后。又急调宣武总兵朱振、参将左钦、都勋庞隆、游击靳英俱会阳和。参将江桓、张升为之策应。越数日,勋遇寇于绣女村,督军步战,寇南循应川而去。明日輗、钰镇与勋复遇寇于应州城北五里寨,战数十合,杀伤颇相当。薄暮寇傍东山去,既而分兵围勋等。比晓,天大雾,围解。勋等入应州城,峦及守备左卫城都指挥徐辅兵至。明日勋等出城,遇寇涧子村,大战。时滓、春、政、循等兵亦至,寇复以别骑迎敌,我军不得合。上乃率内外提督监督太监张永、魏彬、张忠,都督朱彬及振杰、玉钦、勋、英、雄、隆,参将郑骠等兵,自阳和来援。众殊死战,寇稍却,诸军乃合。会日暮,即其地为营,乘舆止焉。明日寇来攻,上复督诸将御之,自辰迄酉,战至百余合,寇退。明日引而西,上与诸将且战且追,至平卤朔州等边,上复进兵,会大风黑雾昼晦,我军亦疲,因遂还。勋及巡抚佥都御史胡瓒以捷闻于朝。是役也,杀卤首十六级,而我军死者五十二人,重伤者五百六十三人,乘舆几陷。
无何,边寇复犯暖泉沟泥河儿。上率兵驻老王汉。寇退还,驻跸大同左卫城。既而寇复入玉林城,西及答儿庄、三家川、青山诸处。上命大同诸将各按伏防御,而令巡抚胡瓒、镇守太监马锡严为之备。时内阁大臣及九卿至居庸关请驾,有禁不得出关而返。
是年冬立春,上迎春于宣府,备百戏,别饰大车数十辆,杂坐僧人妇女于其中。每辆数十人,合至数百,乃如僧数。悬球于车盖,而敞僧头以当之。车既驰,则头与球触,上视大笑以为乐。
十三年正月,车驾将还京,礼部具迎驾仪,令京朝官各朝服迎候。而传旨用曳■⑶大帽鸾带,且赐文武群臣大红纻丝罗纱各一。其彩绣,一品斗牛,二品飞鱼,三品蟒,四品麒麟,五六七品虎彪。翰林科道不限品级者皆与焉。惟部曹五品以下不得与。其与者,裁制一夕皆就。及明,各服以迎驾。于是科道争谏不纳。诘旦,上还自宣府,是日文武群臣皆曳■⑶大帽鸾带迎驾于得胜门外。中外预传上意,具彩幛数十,采联数千,皆金织字,序词惟称威武大将军,不敢及尊号。众官列名于下,亦不敢称臣。乃备羊酒白金彩币,手红梵夹子称贺。上戎服乘赤马佩剑来,边骑攒拥,遥见火球起,戈矛开,烟直上,乃知驾至。群臣齐伏道左,叩头。上下马坐御幄间,大学士杨廷和奉觞,梁储注酒,蒋冕捧果槅,毛纪擎金花二称贺。上饮毕,顾云:“联在榆河,亲斩首卤一级,亦知之乎?”廷和等顿首谢。上遂驰马,由东华门入,宿于豹房。时大雨雪,百官迎驾者,仆马相失,曳走泥淖中,夜半得入城,有几殆者。
上御奉天门,陈示应州等处所获达寇刀械衣器,令群臣纵观。
是日复幸南海子,寻还赐文武群臣银牌于左顺门。一品重二十两,二品三品十两,镂文其上曰庆功,五采饰之,贯以珠组。四品五品及都给事中五两,左右给事中御史四两,镂文其上曰赏功,贯以青组。赐毕各披以红,簪花次第出。先是群臣具彩幛贺仪,其出银以品级为差,故所赐银如其数。翰林官无贺不与赐。
乃复幸宣府,众谏不纳。会慈圣康寿太皇太后崩,上还自宣府。
十三年四月,上幸昌平,诣诸陵祭告毕,遂幸密云。时民间竞传欲括女子敛财物以充进奉,所至遁匿。独永平知府毛思义下令以为大丧未举,车驾必不出,此必奸徒狡诈,藉以惑人者,百姓各安业,非有府部抚按官文书,妄称驾至扰民者,悉捕治之。上闻大怒,执思义送诏狱,令法司从重拟罪,当赎杖还职。得旨降三级,为云南安宁知州。
上驻跸大喜峰,日招来朵颜三卫夷人花当把儿孙等纳贺至关,宴劳毕还京。初,上幸河西务,指挥黄勋以供应为名,科扰侵盗。巡按御史刘士元按之,勋逃至行在。因嬖幸潜士元闻驾至,令民间尽嫁其女,藏匿妇人。遂命裸缚士元而訉之。时野次无杖,取生柳枝四十捶几死,囚系于车,驰人京。并执知县曹俊等十余人,下诏狱。
太皇太后发纼时,上亲奉梓宫,帅百官衰经徒步,送至得胜门外。皇亲群臣命妇各祭如仪。临祭,上戎服驰马观之。
遣太监肃敬传旨辽东宣府大同延绥陕西宁夏甘肃特命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朱寿统率六军,或攻或守,即写敕与他。威武将军者,上自称也。是日左顺门群臣泣谏不纳,既又敕谕加镇国公爵以报其劳。
上复北幸,黎明,由东安门出。群臣知而送者,五十二人。上度居庸关,历怀来保安诸城堡,遂驻跸宣府。初江彬劝上于宣府治行在,越岁乃成,糜费不可计。复辇豹房所储诸珍宝,及巡游所收妇女,实其中。上甚乐焉,每称曰家里。还京后,数数念之不置。彬亦欲专宠,俾诸幸臣不得近,数导上出。及再度居庸关,仍戒守者毋令京朝官出关。盖上厌大内,初以豹房为家,至是更以宣府为家矣。
上驻跸大同,立券买总兵叶椿第为总督府,居之。夺都指挥杨俊所置店二所,改为酒坊,且为之榜曰官食。亦立券,买而不予直,曰官家房。
凡车驾所至,近侍先掠良家女以充幸御。至数十车在道,日有死者,左右不敢闻,且令有司饩廪之。别具女衣首筛,为赏赉费。远近骚动,所经多逃亡,上不知也。乃封右都督朱彬为平卤伯,左都督朱泰为安边伯,各食禄千石,世世承袭。彬、泰善伺上意,既诱上再巡边,与寇遇,幸不覆军。上欲自耀武功,乃假重两人,亲为定爵名,驰敕下吏部封之。两人亦自以为功,偃然受焉。
上至绥德州,幸总兵官戴钦第,寻纳钦女。
初,上驻偏头时,大索女乐于太原。偶于众妓中遥见色蛟而善讴者,拔取之。询其籍,本乐户刘良之女,晋府乐工杨腾妻也。赐与之饮,试其技,大悦,后自榆林还,再召之,遂载以归,至是随行在,宠冠诸女,称美人。饮食起居,必与偕。左右或触上怒,阴求之,辄一笑而解。江彬诸近侍皆母呼之,曰“刘娘娘”云。
上自宣府抵西陲,往返数千里。乘马腰弓矢,冲风戴雪,备历险厄。有司具辇以随,亦不御。至是还宣府,阉寺从人,皆疲惫弗支,而上不以为劳也。
十四年二月,上自宣府还。文武群臣具彩幛银币羊酒迎于德胜门外,如前仪。是日先驻跸外教场,亲简阅所获首卤衣仗,然后入。乃赐内阉及五府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堂上官、各衙门正官及科道官银牌花红有差。
上南郊,乘马由大明门出。法驾卤簿皆先行,惟从骑率百余人。礼毕,幸南海子。夜分还御奉天殿,行庆成礼。
上嗜饮,尝以杯杓随。左右欲乘其醉以自便,复预备瓶罂,故所至辄醉,醒即复进以为常。
忽降手敕,谕吏部镇国公朱寿宜加太师。又传旨礼部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太师镇国公朱寿,令往南北两直隶山东泰安州等处公干。兼尊奉圣像,供献香帛,祈福安民。又谕工部,今南行巡狩,宜急修黄马快船以备用。
修迎翠、昭和、崇智、光霁诸殿。是时,乾清、坤宁大工未完。工部执奏,当暂停,不听。上决意南狩,群臣忧惶无所出。翰林院修撰舒芬、武宣郎黄巩、车驾员外郎陆震等,皆抗疏极谏,于是医士徐鏊以医经养生之理谏,诸部相继谏。乃下巩、震诏狱。而令芬等一百七人罚跪阙五日。每日自卯迄酉,设官校迎视。迄则令各堂上官领回,日满以闻。时有金吾卫都指挥佥事张英自跪端门外。卫士诘之。答曰:“至尊若出,则京城百万生灵,何所依赖?且英当随驾,自分遇变必死。与其死于外,孰若死此!”遂自剚其胸。卫士夺刃得不殊,下狱鞠治,法司承彬指,以妄言拟斩。诏杖之六十,遂死。闻者哀之。
大理寺寺正等官周叙等十人,自以职在平狱,请停止诸臣留驾之罪,且上疏极留。上怒下诏狱掠治,复降旨叙等十人并黄巩、陆震、夏良胜、万潮、陈九川、徐鏊俱荷桎梏,罚跪阙五日,日满以闻。既而诸行人司官余瓒等二十人,工部主事林文辂等三人,又上疏极谏,俱下诏狱掠治,并罚跪五日如前例。一时朝士如犴狴囚徒满前,观者辄泣下。
乃杖郎中孙凤等一百七人于午门外,各三十。以凤及陆俸、张衍、姜龙、舒芬为倡首,特调外任,永不用,徐各夺俸六月。杖时,中官以斥己各奋怒予重杖。呼号之声,彻于中禁。刑部主事刘校照磨刘旺死焉。又杖黄巩、陆震、夏良胜、万潮、周叙、林大辂、徐鏊等各五十为民。鏊谪戍瘴地。徐三十人,各杖四十,降二级。旬日间,陆震、余瓒、何遵、林公辅等,相继死,共十有一人。
宸濠反。传旨宸濠悖逆天道,谋为不法,杀巡抚等官。传闻已至湖口,将犯南京。即令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后军都督府太师镇国公朱寿亲统各镇边兵征剿,以侍郎王宪率户兵工部属各一人随征。以张忠提督军务,朱泰挂威武副将军印。朱晖挂平贼将军印。俱充总兵官,假以节制。其平卤伯朱彬、左都督朱周随驾南征。
命礼部上大驾亲征祭告礼仪。上服皮弁,乘革辂,备六军。祭告天地太庙大社及祃飨军牙六纛之神,乃亲征颁诏,发驾京师。
是日,赣抚王守仁已擒濠。捷闻,匿不使下。
驾至保定府驻跸,张宴于府堂。巡抚都御史伍符与巡按御史管粮道主事皆侍宴行酒。上问符知其善饮,与为藏阄之戏。符偶胜,上不悦,故投手中阄于地,令符拾之。罚符饮数瓢。颓然,上复大笑。
既而至临清,山东诸镇巡官皆从。越三日传令进宴。宴具草略,上视之笑曰:“慢我何甚!”竟不怒。都御史王珝献觞步缓,上目之,神周因怵珝谓上意不测。明日复宴,都御史龚宏趋进,自言姓名,恐上误以为珝也。江彬从傍厉声叱之,冀并罪两人,上不为动。时太监黎鉴家人,有以科敛得罪者。鉴惧,悉所有以献,既复取偿于有司,珝不可。鉴以头触之,遂相格斗。鉴泣诉上前。上曰:“必汝有求不遂耳。巡抚何敢辄辱汝也?”鉴语塞而退。上巡幸所至,有容德,且不为左右所逛如此。
初,上之南征也,移刘美人居通州,约上先行而后迎美人以从。临行,美人脱一簪,请上佩之,且令迎者执为信。过芦沟,上驰马失簪,大索数日不得。及至临清,上遣迎美人。美人曰:“非信,不敢行。”上乃独乘舸,晨夜疾行,至张家湾亲迎之,并载而南。当发临清时,内外从官无知者。既而始觉,然追不能及。及还,遇湖广参议林文纉,入其舟,夺一妾行。
九月乙卯值万寿圣节,文武百官各遥贺于奉天门外。是日过德州,不泊而行,诸从臣亦于舟次望拜之。上复至临清,数日始南行。
十一月过济宁,又过徐州。上御龙舟自济宁顺流而下,至淮安清江浦,幸监仓太监张杨第。时巡游所至,捕得鱼鸟,悉分赐左右。凡受一脔一毛者,各献金帛为谢。至是渔清江浦累日。
南京、山东、河南、淮扬等处文武官,皆以迎送车驾戎服徒行道路间,无复贵贱。彬不时传旨号召,有所徴索。旗牌官考缚郡县长吏,不异奴隶。通判胡琮惧而自经。南京守备成国公朱辅见彬即长跪。总兵镇远侯顾仕隆稍不为拙,彬怒,数窘之。彬又遣官校四出,至民家,矫旨索鹰犬珍宝古器,民惴惴不敢致诘。或稍拂之,辄捽以去。近淮三四百里间,无得免者。
冬至,文武群臣,行遥贺礼。是日上在清江浦,扈从及抚按等官,各称贺于太监张杨第中。
上至淮安府,屏侍卫徒步入城。幸总兵官顾仕隆第,命羇管朱宁于临清。
上至宝应,渔于氾光湖。(氾光集作范光,误。今改,后仿此。)
十二月朔,至扬州。前此太监吴经先驾至扬州,选民居壮丽者,改为提督府,将驻跸焉。且矫上意,索处女寡妇,民间汹汹。有女家掠寡男配偶,一夕殆尽。乘夜夺门出逃匿,门者不能止。知府蒋瑶诣经恳免,经大怒曰:“汝小官敢尔,汝头不愁去颈耶?”瑶不为动,徐曰:“小官抗上意,分应死。但百姓者朝廷之百姓,倘激生他变,恐将来责有所归,故以告,非敢抗也。”经怒稍解,挥使去。经乃密觇寡妇及娟优家,夜半遣数骑促开城传呼驾至,令通衢燃烛光如昼,经乃率官校径入所知家,捽诸妇出。有匿者破垣毁屋,必搜得乃已。无一脱者,哭声震远近。寻以诸妇分寄尼寺住,有愤恚不食死者,瑶觅其家人收硷去。自是诸妇家相通,多以金赎免,惟贫者悉收入送总督府。
上自以数骑猎扬州城西,遂幸上方寺。自此数出猎大扰,赖刘姬谏而止。独总兵神周矫旨至泰州搜取鹰犬,城中骚然。乃括居民百余人充猎手,东循草场,大猎三日,仅得獐兔数只。复欲猎海滨,值道潦不果。上欲于南京行郊祀礼,以缓班师之期。大学士梁储、蒋冕累疏谏,乃止。
所至禁民间畜猪,数百里屠杀殆尽。田家有产者,悉投诸水。是岁凡祀牲,有司辄以羊代之。
渔于仪真之新闸,因视大江,命江彬摄祭。明日幸民黄昌本家,阅太监张雄及守备马炅所选妓,以其半送舟中。渡江至南京,祭南京太庙如常仪。
工部奏浣衣局所养妇女甚伙,岁用柴炭至十六万斤。今再请增给,许之。以是时巡幸所过,其阅选妇女,多留浣衣局故也。
十五年正月立春,上迎春于南京。备诸戏剧。魏国公徐仆、尚书乔守等复称贺于行在所。
上挟刘姬遍幸诸佛寺,敕绣大蟠幢盖及佛幔经■⑷等。遍刺威武大将军镇国公某与夫人刘氏施用。
二月驾宿牛首山。诸军夜惊,左右皆不知上所在,大扰,久之乃定。或谓江彬蓄不测,故尔尔。
时有物如猪头,堕于上前,其色绿。又拘留妇人之所,满壁累累,一若有人头挂于上者。
八月江西俘濠至,上令设广场,戎服树大纛,环以诸军,释囚去桎梏,伐鼓鸣金而擒之。然后复置械受俘,诏班师。
是夕祭龙江,驻跸仪真。命都督李琮祭旗纛之神。上渔于江。次日至瓜州,避雨民家,是夜宿望江楼。遂自瓜州济江,登金山,复南度镇江。幸致仕大学士杨一清第。次日,再幸。入书室,命一清检诸书进御。因问:“《文献通考》是佳书?”一清对曰:“有事实,有议论,诚如皇言。”问:“几何册?”对曰:“六十册。”问:“此间书更有多于此者乎?”对曰:“《册府元龟》较多,凡一百二册。”命俱取以进。又明日饮一清第,乐作。上索笔制时十章,赐一清,命一清和之。一清呈诗,上览毕,为易数字。是日,一清有所献,上大悦。
自镇江还,再宿望江楼。至扬州,遣朱彬祭旗纛之神于蕃厘观。
抚按等官设庆功宴。其仪用金银牌各二,轴一,旗帐一,彩联百匹,其馀折值以进。
复渔氾光湖。镇守太监邱得索进贡物不得,以铁絙系知府蒋瑶,窘辱备至,数日乃得释。
过淮安,都御丛史兰总兵官顾仕隆等,呈进贺功金牌,并花红彩幛。上戎服簪花,鼓骑入城。时有司预治故尚书金濓第,以俟临幸,上乃止濓第。
经山阳县学,入视廊庑诸肖像。移时复入教官舍,取《资治通鉴》出。
还至清江,复幸太监张杨第。逾三日,自泛小舟,渔于积水池。舟覆,溺焉。左右大恐,争入水掖之而出,自是遂不豫。
十二月,上将还京。先命礼臣上献俘礼仪,上常服御奉天门。钟声止,请上乘舆,作乐,登午门楼,升座乐止。鸣鞭讫,文武百官朝贺,遂献俘。献讫退。
乃奏提督赞画机密军务,兼提督官校办事,后军都督府平卤伯朱彬等随驾南征。奉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后军都督府太师镇国公朱寿指挥方略。将宸、濠等逆党申宗远等十五人,并家属擒捕,乞明正其罪。上批着论功行赏毕。即将宗远等献俘于阙下,会鞠以闻。
初,上北还,每令濠舟与御舟衔尾而行,尝欲放之湖以待自擒,众谏乃止。至是处置如寘鐇例,令自尽扬灰。
上还京,文武百官迎于正阳桥。是日大耀军容,俘诸从逆者及家属数千人,陈辇道东西。陆完、钱宁等亦皆裸体反接,以白帜标姓名于首。其所俘首级,亦标白帜悬于竿,凡数里不绝。上戎服乘马,立正阳门下,阅视良久乃入。
乃以凯旋,诣南郊再拜。呕血于地,不能终礼,遂大渐。
〖注:■⑴,上竹下秦。(无读音)■⑵,土+差。(无读音)■⑶,衤+散。(无读音)■⑷,巾+兼,音廉,帷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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