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东山先生年谱
 
  檇李门人沈起仲方撰
  同里后学张涛铁庵族孙谷稻荪纂注
  明万历辛丑(一六○一),先生始生。
  先生生于万历辛丑秋七月四日酉时,为神宗二十九年。浙之海宁人。(「一统志」:三国盐官州,元改海宁)。先生手葺家谱,溯周时有讳延者,以子爵始封于柦(新安统宗世谱:姬姓,字东安,周惠王封于查)。「春秋传」:晋会吴于柦。柦系古字,即查,为姓(「东山外纪」:凡有大书、率用樝)。其分支为胥臣,从重耳出亡,赞城濮之战,显于晋。至南唐,文徽公破闽,抗吴越,居徽之休宁,坟墓在焉(查氏世谱:师诣公字崇远,唐僖宗时官游击将军上柱国,卒葬歙乏西山。生子昌,字宗儒,为唐吉王长史,避乱居休宁,卒葬二都□圩。长子文徽公,字光慎,南唐建州留后、工部尚书,封宁国公。「敬修堂文集」:师诣公由丹阳郡迁歙之黄墩)。元末,伯圭公(字璋叔。查氏宗谱:任元为校书郎。孙均宝,号仁斋,始迁袁化),迁檇李(「一统志」:吴越檇李,今嘉兴),复迁海宁之龙山(州志作妙果山。周光斗怡园记闻:袁花之山总名为龙山,分则主峰为妙果山)。俗称园花镇。刘青田望气海上(「海宁寓贤传」:刘基字伯温,青田人,元末尝来海宁。「外志」:龙尾山即妙果山尾。相传刘诚意凿断。「许志」:镇在县东六十里。「金牛随笔」:袁市之为市,自唐宣宗以来有之),游龙山,与伯圭为密友。先生盖伯圭公十五世孙也(考查氏宗谱,实十三世)。离龙山二里为审山(「外志」作石棋山。「金志」:按石棋山今名审坟山。相传上有审食其墓,土人误读食其本音,遂称石棋。案审食其高阳人,历仕未尝至吴,何得遗骸远瘗,必无是理)。先生世居山之西(旧居查家桥。先生祖讳肇翼,始迁),呼其山为东山;后遂称「东山先生」云。〔补〕曾祖讳懋功,字维叙,号果山,邑庠生,早卒;配徐鲁人,破镜矢志。(「谈迁海昌外志」:徐氏,诸生查懋功妻,年十九,夫亡,破镜见志。慈溪观察刘宪龙作破镜行,茅鹿门坤有半镜赞)。
  祖讳肇翼,字祖信,号继泉,配苑孺人,始迁东山。先大父述略节:大父两岁孤。少警慧。嗣汪五峰以倭牵舟避城南。舟为诸卒撄去。时大父仅八、九龄,自缒城下,步履如飞,觅得之,以缆系腹,引而归;虽旌旗盛设,金鼓震动,军容特严,无少怖惧,长老咸叹服。贫无师,年十四为塾师,读讹,旁观笑之,遂发愤读书,遍咨询,性敏记,尤嗜性理书。晚通景绳学。好周给人,生平活生者五、六人,葬死者数十人。年八十有六终。
  〔补〕父讳大宗,字尔翰,自号桃源居士,配沈孺人,黄石齐撰传。
  先子节记:信理真,故能坚忍。惟坚忍,故不为饥寒所移。用情笃,故能宽恕,故不为聪明所激。先生病,家之人梦坐奠于古墓之旁。先生戒勿事医,曰:『医医生,否徒多事』。已而药勿效。先是先生重两听,时语后事,勿令先生知,先生辄闻之,如有神告。作偈语,有『孝弟为根本,忠厚以周旋』;又有『六十余年间,今日见我真』之句。预定逝期,促沐浴,神气间适,指此心快活者三。卒年六十有二。
  乙巳(一六○五),先生五岁。
  先生幼多病。父尔翰公醇朴不善治生,家道中落(先子述略:食贫甚,俯仰常萧然,绝无愠色),力不能延师。尔翰公口授章句。踰年,四书成诵,无遗忘。
  丁未(一六○七),先生七岁。
  〔补〕七岁,效塾本吟诗(吴启丰东山七秩乞言启:髫亦无师,私忖高眉故事注云云)。
  己酉(一六○九),先生九岁。
  时尔翰公就馆于于族姓,先生居家,助母夫人操作(「花溪志」:沈氏,处士宗武女,查尔翰室,自幼即解音韵反切之学,工诗文,稿于沧桑后散失。子即毅斋伊璜,其学半得于母氏之教,亦不废所业,与长兄毅翁同力学。「州志」:查继伸字寤五,号毅斋,诸生,受业漳浦之门,着有寤庐集)。
  庚戌(一六一○),先生十岁。
  先生儿童时常游市,见市肆儿阅水浒传,借观之,中生纵横,自以为有悟(乞言启:童而得悟,多从板凳说书。「外纪」:母夫人曰:「何不读四种书?吾闻水浒不可应试」)。一日,然桑条未枯,火不力,母夫人语曰:『汝知之乎,条去皮而火壮』。先生悟,于是每事求理,十余龄即留心格致之学。
  辛亥(一六一一),先生十一岁。
  受业于邻近,通专经,读兼经竟,继续国策。忽失声曰:『一部水浒却从此书出』!同学咸怪之。偶于败楮中得先辈桂北海制义一首,□□摹逾刻,率尔为文,悬衣带累数十。家人浣衣,出视之。尔翰公取阅,谓有思路,有别情。始命先生与文期。每日晨炊,一饱赴馆,袖粉饵以代晚食,随路口诵,声彻林樾,翱翔而行,亦随路遗失粉饵,不知也。日过中,从袖觅粉饵不得,往往受饥。
  壬子(一六一二),先生十二岁。
  是年,负芨从学,不便家食,宿馆中,手执爨,烟迷两目,为掩泪若泣。如此经岁,意固乐之。文成,而蒙师不甚解。先达许公方壶览之(名□□,诗集自注:效翁尊人),嗟叹以为当代异人。
  乙卯(一六一五),先生十五岁。
  文誉日起(「查旦始读轩集」:寄伊璜兄:「十五擅诗文,下笔风云走」)。
  戊午(一六一八),先生十八岁。
  始出应县试,名「继佑」,以试册误书「佐」,遂仍之。初字三秀,更字支三,号伊璜。发标题书画,称钓史,或称钓玉,当世珍之(「外纪」:少好学,自号与斋,身在兹之义。申酉之后,更名省,字不省。入粤后,或隐姓名为左尹,别号非人氏。乞言启:「年二十余许,在门及闾巷咸呼为与翁」)。
  己未(一六一九),先生十九岁。
  始受室孙氏夫人,为孙怀泉公女(集中有怅内兄孙明寰诗云:自余亡妇翁之妹)。
  泰昌元年庚申(一六二○),先生二十岁。
  先生以家贫,应聘为童子师(「外纪」:邻生某至弃其师所教,私就塾;生父怒挞之几毙,闭一室,不与饮食且三数日,家人从门隙饼饲之。出曰:「即死,吾不忘与翁之教」。又某以不得及门病,至欲自裁;乃延先生。先生一日至,尽焚其夙业,与弹琴终日,病愈)。
  天启元年辛酉(一六二一),先生二十一岁。
  应道试,游府庠,学使者为闽中洪亨九先生(承畴)。
  是年孙夫人生子名嗣昉,至丁丑而殇。
  壬戌(一六二二),先生二十二岁。
  与同里诸子创为月课(许效翁、祝天孙、沈闻大、徐邈思、查毅斋、许楚白、许元昊、查鲁生、许川翁及先生),号十二翁(许效翁名□□,□□□;祝天孙名□□,□□□;沈闻大名兆昌,号天目;徐邈思名林宗,号□□;查毅斋名继伸,字寤五;许楚白名士璜,号匪峨;许元昊名□□,□□□;查鲁生名嗣馨,号日庵;许川翁名□□,□□□),自为风气,好尚崖异,衣冠不同俗。乡先达闻之或舆从相访,则裹面不见,曰:『吾学未工,辄为所长短,势必释吾就彼,终无以自见』。
  甲子(一六二四),先生二十四岁。
  豫章吴公兹勉(之甲)督学浙中,得先生卷,异之,拔置第二名,食饩。秋闱不利。嗣后考结诸生,单薄之子一无所取,故临试时,才而贫者愿尽附先生结册中。
  乙丑(一六二五),先生二十五岁。
  先生声价益高。里中诸望族备厚币争馆谷之。每与及门讲学,恐其昏愦失听,取优俳所用一撮须置之座右,讲未半,见有昏愦者,即挂须齿颊闲作俯仰视,顷刻变易,昏愦者咸笑起,为之惺然。于是听讲诸子耳目开明,无不受益而去。
  丁卯(一六二七),先生二十七岁。
  赴秋闱,房师马公腾仲(□□)请以先生卷领浙首,主司欲屈置第二,马争之不得。曰:『宁落在为后科第一人』。遂入穷山。以魏珰骄横,行且乱,世必多故,与门人技击,因有『弧矢方将易蠹鱼』之句。魏败乃已。时效翁挈其弟川翁约先生同守岁僧舍,共一竹榻。后赋诗云:『犹记肄业菩提庵(「州志」:真如寺在县东七十里,旧名菩提寺,晋干宝故址),除夕不归西风单。竹林趺坐况不足,三人侧卧犹云宽。五鼓起奏二艺毕,归寿家长日未光』也。
  〔补〕少颇事钓戈,兼以博弈。丁卯,延师肄技击,独善运槊,小弓洞彻,走马最便(见「外纪」)。
  崇祯元年戊辰(一六二八),先生二十八岁。
  是时,三吴坛坫繁兴,先生每少可而多怪。既与十二翁为月课,自为风气,而好尚颇杂,凡殊能绝技之士无不游于先生之门。武林有郑方叔者,精琴学(文集:郑方字正林,别号无偶,又号韵谷生,草桥门小卖为活,亦精天文。与武原祖无功游。从学弟子得其传者惟祖氏为精。其删定诸谱并乐论诸书,无梓本,藏祖氏。「外志」作郑正叔),与先生交最善。常问郑曰:『琴未弹,故无声也。既弹,声从何起』?郑曰:『声起七徽之间,渐分而两杀,每弦精刻十二律,从尾至徽,徐而促,盖数周律而弦尽,历七弦而黄钟、大吕诸律每二十余见也。变化足效通神』。先生曰:『然诸书皆言理,惟易变化故通神。琴弦神理,其尽易乎』?(「外纪」:先生学琴于郑正叔,互相发难。语郑曰:「凡八音,匏、土、革、木,一声无高下,金、石与竹,止十三声,其高下借用,亦无所不备。琴瑟所以通神,犹之五经惟易理无不备」。尝作玉瑑缘,有曰:「三教无如儒最大,五经惟有易通神」是也。先生畜琴名自然弄,易习历二十余年,弃之入越,归时盗撄去,不知其处,自是情荒,遂绝响)。又有杜生,六合人也,俗号水棋杜,亦以水棋自名。与人对局,不愿求胜,而立论多奇诡。先生时与之弈,以善败为喜。久之,人不识也(「外纪」:杜水棋尝傍赞秋干弈谱一着,国手曰:「水棋乃有此」!为存棋谱,不没其善。江南遂竞呼杜水棋云)。先生分馆谷以养之。一日,两国手打谱,定一和局,所争只一子,在白则白胜,在黑则黑胜,两人各不能下。杜生从傍语曰:『须如此,则两平矣』。两人愕然叹服(「外纪」:水棋工圆情,常曰:「奕智不能益人」。吾见善奕,绝不解人事,如愚。圆情以极动而得静,颇益人。自后吴尔求者,出水棋门下,亦相依先生最久。先生精此义,最后从吴云从得错认三蹬,尤绝)。若王乐水之评话(「东山国语」:江宁有王乐水者,天启中杀仇人于市,更姓名,逃居武林,无所恃,乃专说书,尽态极奇)。江济寰之星学,赵君融之篆籀(「外纪」:先生尝用印章,初为云间赵君融所镌)。盛符先之术数,沈似萝之度曲(同学弟子出处偶记:沈陵字湘岸,号似萝,海昌人,年十三工奕,复善讴。私构制艺,率似艳曲。投以科学程墨,不阅月,揣摩工,年十七为诸生),约二十余人。其后刻钓玉轩稿,列同友姓氏共二十子,首列郑、杜,而所谓十二翁,竟置不书,世愈奇之。
  涛案王乐水,乙酉武林溃,扶其瞽妻登江桥,相持恸哭,入水死。沈陵,乙酉六月,受计监荆本澈军,遇大军于郭店,战不胜,众溃,独殿,后中流矢没于阵。又有田家儿马圣相,乡人,弃农为瞽星家代杖牵走,受星学。先生教之字,辄了了。闻沈陵奋义,往助之,同败卒。先生赏识人才,迥出寻常,类如此。
  己巳(一六二九),先生二十九岁。
  从游益进。族弟虹成(查氏谱:名■〈王冘〉,字商衡,又字虹成,布衣,即韬荒父,着有「吹云集」)。就学他处,慕先生教,私以文求正。阿翁知而痛惩之(查氏谱:名大绪,字绳武)。虹成私请如故。不踰年,虹成得首拔游庠。阿翁曰:『吾恐伊璜诡怪误我子,今且有成验,姑听之』。既而二南、王望诸兄弟(「州志」:名诗继,字二南,号樊村,顺治甲午举人,有深宁斋集。名培继,字王望,号勉斋,顺治壬辰进士,有「玉海堂集」),皆在先生之门。
  〔附〕偶记:犹记己巳、庚午之间,邹静长先生督学吾浙,课士最严。时故事:童子府名落,例得借所知余名以应,及列红案后,徐请更名。邹道设威仪甚,竟作对簿状,随之以法具,如犯闱,不啻诸露借名之实者咸不免。
  庚午(一六三○),先生三十岁。
  先生与十二翁就试武林,遇乞儿陆晋、于畏五等。晋,新安人,抗声长歌,目空左右,群乞咸唯唯听命。先生异之。问曰:『若乞亦识字乎』?晋笑曰:『不识字,还成得个乞子』!先生惊,下阶与揖曰:『子其得道者欤?曷舍乞,俯共朝夕』。晋曰:『夫谁不衣食人也?吾取之不如其与之。吾劳取之不如其逸与之。吾奢取之不如其约与之。且取之而使人忌,取之而使人怨,至取之而使人夺,取之而使人不容抵于法,何如与之而人乐,与之而人不见损,与之而人咸自以为积福也』。先生固请。晋曰:『公等解我意,暂为知己辍业』。遂邀归寓,为之栉沐,为之衣冠;同社诸子皆亲如昆弟(乞言启:从游皆遵其别说,饭乞而为朋;自注「所云陆晋」是也。外纪:钱塘乞儿陆晋与群乞高步狂吟,先生异之。试之诗,应声立就。先生曰:「此中乃有逸才」!扶归栉沐,裹以完衣,约同社具进,饭之。是秋应试,复不利,挈晋归龙山)。
  案此事,蒲留仙、钮玉樵皆指为吴顺恪事。蒲谓清明遇之野寺中。钮谓雪中留饭;明年,孝廉寄寓杭之长明寺,携侣薄游湖上,忽遇前丐于放鹤亭侧。王阮亭、蒋心余承袭其讹。吴启丰乃顺恪子,肯将父落魄时事,嫁名他人,形诸楮墨,欲盖弥彰,有是理乎?
  先生自云:葛如(六奇字)方布衣野走,世传余有一饭之德,怀之而思报,其实无是也(见偶记)。是则公在时已传其事,故公为之辨。或谓时将军已贵,公为之讳,是固未可知(见同宗诗选)。有谓顺恪既贵,颇谙文墨,先生遂讳言此事,令著录称门人;此则先生通变矣(见耄余诗话)。诸家臆断纷纷,皆因陆晋事而附会之,不及见外纪及年谱故耳。后许梦椽事记谓野寺即吾乡之崇教寺,胜国时屋宇尚未稠密,故谓野寺。向有覆钟地上,扣之无声,人称哑钟。又称大刀钟,更属痴人说梦,岂但蛇足而已。
  辛未(一六三一),先生三十一岁。
  杭友邀先生读书三茅观,乃留陆晋于董稚升家(外纪作治升)。旋赴三茅观。山静无人,常中夜起,垂殿上悬镫,泛滥典籍(「外纪」:忽作狂呼,虎豹警去。倦卧败经厨,鼠龁其须眉,不觉也。又或潜入睡仙祠,与同卧,覆衾下终日,道士觅之不得)。始晓,则与狎客丝竹骑射以为乐。寒食抵家。陆晋过钓玉轩,坐客问『陆生何字』?先生漫曰:『字与之』。晋曰:『取义云何』?先生笑曰:『子不言与之之乐乎』?于是陆与之之字始着。留信宿,借先生诗稿,仍归于董。未几,陆有去意,久不言。至中元之夜,先生复自杭归。翼日,造董稚升家访与之。董叹曰:『渠昨日不告我,逸去,留诗为别,覆之瓯下』。诗曰:『桎梏一年余,以慰诸公意。我欲脱空游,闷煞此天地』。先生得诗怅然,因为之作传(「外纪」:晋所著多异人,往往詈同社,索资税舆从一游故乞处,群乞蒲伏不敢仰视。久之不乐,题诗碗底,复乞去,不知所之。「查灏偶然录」:家敬修公拔陆晋一事,世无知者。余向阅公所著同门录,略识其端,故询之故老,始得其详。盖晋亦丐者也,公一见以为不凡,留之于家,厕于门人之例,饮食教诲历六载。已而晋不自重,与臧获博钱为戏。或以告公,固以为斲弛之士不足介意,然恐为下人所轻,因以微词感动之。晋惭,是日即逸去,莫可踪迹。案查浩亭得诸故老传闻,不及外纪年谱之详且确)。是春岁试,有鲍子班者,与许效翁交,言其慷慨离俗,以冒籍领首。值覆试,或发之。功令最严,闭会城夜索。先生与效翁奇计匿之。倾枯囊为路费,又出奇计,晨纵武林门。而复一日疾舆二百里。闻其父兄令为备。则子班徒步,先以父兄去,留五言诗一章于门首云:『我本大漳人,饥驱无失路』。邑令遣吏捕其家不得,舁录门诗以报,乃免(「外纪」:鲍生贫不能菽水,当事者得其诗,怜之,为和韵,而法故不贷也。时同事咸坐毙,鲍生全)。后子班寄籍山阴,以侠闻。
  壬申(一六三二),先生三十二岁。
  先生馆于族弟二南家,时从游益进。
  癸酉(一六三三),先生三十三岁。
  江右黎公博庵(元宽)督学浙中,录先生卷第一,叹曰:『漆园其复生乎』!是秋登贤书,出李公少文门,列卷首(族谱征异:余癸酉读书西湖之包氏庄,偶倦立堤上,忽一书生过堤,揖余而进曰:「君莫是查」?余以每临场,多游术士,善之,不深与语。书生曰:「吾无所求。昨有如君者,谒一公座,见南面朱衣二人互争,一欲首君,一不肯,竟填入第九名,查而忘其名。余方侍侧,但识其貌,恰似梦中,故相询」。余犹以为术也,复谢而去。及场后,有蜚语,余卷不得达内帘。书生复至曰:「无虑也」。已果出李老师少文门。初拟解前,而忤副座主置第九。书生沈姓,忘其名)。海内盛传钓玉轩稿,其自序首句:『余生节孝之后,盖未尝无所本』云。节孝,谓大王父,幼孤,未亡人徐母苦节,破镜自誓;前辈茅鹿门曾赋半镜歌。而大王父寻以孝闻(注见前)。先生既隽,仍故居,无余椽,新僦茅庐数楹,咏歌其中。时尔翰公年踰五袠,生平和易。先生与兄毅斋、弟少王(名继培,号兰阶)、师虞(名继伍,号□□)同居一室,互相友爱。尔翰公色和。先生益从容而加之以敏。至岁暮,始计偕北上。
  〔附〕篝镫杂缀:案是科吾里获三人:一祝开美先生(讳渊),甲申杭州失守,授缳死;一贾心直先生(讳渊),归德卫籍,河南解元,闯贼围归德,不屈骂贼死,赠宛平知县;一为东山先生,奇行伟绩,照耀里闾,可与弘治壬子科浙江乡试故胡尚书世宁、孙忠烈燧、王文成守仁同榜先后映辉。当时谓三人做得好事,两间正气,萃于一隅,岂偶然哉!
  甲戌(一六三四),先生三十四岁。
  会试下第归,始应坊贾请选房牍,名之曰戎。自先辈抡文,立教甚严,及金沙操选多曲徇,凡与复社者(案复社始于崇祯戊辰,成于己巳,推徐传、周锺为之主。其盟书:毋蹈匪彝,毋读非圣书,毋违老成人,毋矜厥长,毋以辨言乱正,毋干进丧乃身。嗣今以往,犯者小用谏,大若摈。佥曰诺。盖先后大会者三,复社之名动朝野),以多选为荣,加以请托。先生痛戒之,因名为戒。其书盛行满天下,风气为之一变。
  乙亥(一六三五),先生三十五岁。
  先生读书西湖之南屏,着七字书,原名兵榷,为兵家言,上下二卷。七字者何?分为声字、形字、气字、时字、情字、力字、实字,列数十,往往以名将故事为验。序曰:『此书可以无人,特恐不能无天耳』。谓逾数多变,以七者不能尽验,故云。
  〔附〕外纪:读书西湖之南屏,从游者颇众。时先生初谈兵。夜与诸子约试水战。群衔枚窃拏湖渔舟百,集龙王堂,合散东西如约。最后发号,众雷和。时有客轻舟眠月,惊,急出其囊伏舵板上寿。先生挥之曰:『吾师行法不得犯一黍』。明日,大喧南屏有暴客。
  丙子(一六三六),先生三十六岁。
  时黎公博庵为温乌程(体仁)所构被累,先生寄书云:『古道德之儒,其发诸文章以自表见者,其人必非随声逐迹、安居美食已也,类有歉然不得然之事。天下以此难师,师岂得辞。屈曲困瘁,且为竖子谈笑佐酒,而千载不可磨灭,常在于是。是故君子每引以自安耳。两浙人士群欲走阙白无他,而或传赐环,即日尚在悬悬。师即不以此为荣遇,而吾道舒塞,卜以是矣』。未几,博庵罪释归里,先生亲抵南昌,论及天道,因赋诗言别。其一云:『天高不可闻,中尚有心存。晦塞当吾道,艰难几及门。避时机在默,短发梦谁论。欲起东湖伴,清宵孺子魂』。
  〔补〕娶侧室蒋夫人(查升祖镫萱大师行略:讳名萱,字悟真,仁和蒋氏。父心斋先生,任楚之长沙。母潘氏。师生而顈异。及长,庄简懿惠。年二十,字家敬修伊璜夫子。阅春秋廿四,便谒费隐容公求出世法。翁叔元铁庵序:夫人姓蒋,字宜德,名悟真,着有祖镫悟真萱禅师明心录二卷。日记:嗣余以伪书被逮,内子蒋计从死,幸事白得免,食长斋,法名本英。偶然录作然镫大师,耄余诗话作悟真录,俱讹。又有蕊阁偶咏。案先生年七十六,夫人方开六秩,以年月推之,归先生时当在孙夫人卒之前一年)。
  丁丑(一六三七),先生三十七岁。
  时孙夫人以子殇过哀,病卒(族谱征异:余殇子嗣昉,幼颇顈慧。十四、五,能日构应制艺十首具草,不须篝镫。酷好陈大士之为文,亦好古义,窃喜为诗句。十七,病疥且革,神思不乱。曰:『吾非此中人。有僧迎我,更得一清凉处矣,还我故所读书』。于是抱卷而逝。先是为昉聘吴氏女,女少昉二岁。昉病剧时,女忽见团火,庭中滚抱如卵,卵中有似人眼一。起急呼家人共视之,火不为灭。久之,滚入地,而嗣昉弃余去矣)。蒋夫人继理家事。仲方沈起始游先生之门。起初登敬修堂,先生与起叙宾主礼。越夕,先生为起发明质直而好义、察言而观色,虑以下人之意,起始下拜称弟子。因命起与选政(「外纪」:沈子仲方,初即龙山,惫甚。或云钓史尝急人,从之。仲方呈书格,愿就笔札。先生曰:「无十三行书为佣者急引见」。曰:「子无言。知子清白之遗,不得于其室,激而无归也」。仲方泣下曰:「先生何以知之」?曰:「吾见子华而存其质,蹑丝履无跟也」。索袖得诗文,为称可。仲方辄轩眉作尔汝语。先生为解质直好义数语,仲方辄拜,愿侍坐。仲方左引七不胜食。先生曰:「学贵勉强,从此始」。以是辄陪选政,海内无不知仲方起者)。删定子丑程墨戒成、丁丑房书戒成。
  〔附〕外纪:丁丑,杨机部先生门多材,移书先生,愿各得一语,则先生选既而机部之门已居最盛,机部益喜。吾闻钓玉子腕不可夺,吾悔多驰前书。
  戊寅(一六三八),先生三十八岁。
  先生下帷南屏,与同学开讲席,或技击较射,继以丝竹。有处子字雪儿,年十四,家西冷,善歌舞称绝,愿为先生校书,因留绛帐中(「外纪」:先生歌儿一部内字蝶粉者,声色两妙,性慧,破口便绝倒。时闻雪儿初见御蝶粉,熟视而笑问何以故。蝶粉为歌浣纱春风满面之句,婉丽入听。雪儿裹面羞坐帐中竟日。后蝶粉流落都中。先生壬辰入都,杨犹龙先生谋为合镜不果。又有陈姬名因,字夙谁,为豫章吴令所赠,工琴弈诸音事。凡先生制作,率手为税稿。未几死。先生曰:「吾缺一书记,能不伤心」)!有东山女乐。季秋,诗经同门稿选成。
  〔附〕先生妙解音律,家畜女伶。姬柔些尤坛场,广陵汪蛟门制春风袅娜一阕以赠,同里宗定九和之(「词苑丛谈」)。毛西河诗有「独有柔些频顾影,倩人不欲近阑干」(「西河集」)。孝廉夫人亦妙解音律,亲为家奴拍板,正其曲误。以此查氏女乐,遂为浙中名部(觚剩)。家僮侍婢解音律者十余人,悉以「些」呼之(「南烛轩诗话」)。案先生歌姬有十些之目。其见诸外纪者,蝶粉有妹曰留些,姿慧稍减其姊,然犹压群。李太虚先生赠。叶些年十五已登场。杜于皇作叶些歌以赠。又澄些能歌牡丹亭,流丽幽遥,珊些能作高调,梅些亦婉入情。又得红些,粤人也。粤人不可训,红些傅粉诙笑特佳。庄史之祸,柔些随北﹐几欲身殉。其余不及考。又有家僮云些、月些。
  己卯(一六三九),先生三十九岁。
  海昌诸君子稍稍有异同。在邑则范文白(名骧,号默庵,门人私谥「靖献先生」)、朱近修(名一是,号欠庵,崇祯壬午举人,着有为可堂集),选观社。(「艺文志」:国初,海昌文社最盛。观社十二子实主东南坛坫,今无能举其姓名者矣,因备录之:葛定远辰婴,葛定象大仪,葛定辰爱三,朱升征岷左,朱升方庵,朱一是近修,朱永康石盘,范骧文白,袁秣丹六,查诗继二南,梁次辰天署,张华书乘)。龙山则徐邈思、沈闻大亦有晓社之选。先生自吴门归,欲平意见,乃合诸公之文而归于一,名旦社(识海昌一社:余乃预为一之。一之云何?无二之义也。无二尊,二尊必诛;无二说,二说必解。夫一者,天地人物之所以始。诸子生末造,□所以始之,则今日是书盛行所最切者欤。曰无二尊,无二说也已)。而两社之刻遂止。十一月己卯,墨戒成(「外纪」:附有拟墨未成,坊者促行书。先生索楮六,大书「诸公兴会及此」六字,书法遒古,选益行)。
  庚辰(一六四○),先生四十岁。
  春闱(是年与沈闻大同车北上,沈获隽),先生卷落诗二房,房考则徐勿斋先生(汧)也。勿斋得是卷,甚异之,首荐见厄于总裁,勿翁大为惋惜。先生初不知之。山左孙枚先(廷铨)得隽。勿斋语同门诸子曰:『本房多佳卷,惜查伊璜见遗耳!诸君既遇,视查如同门,固我愿也』。后枚先贵显,以公事至西湖,投剌敬修堂,称同年弟。先生怪问之。答曰:『此勿斋先师之意』。嗣是先生知己之感,不以遇不遇为重轻也(「外纪」:时勿斋已殉难吴门矣,先生作勿斋传,存此事以志知我)。庚辰,房选又戒成,序之。发端曰:『物有大反,知之乎立言与气运相关』。未几而验。起亦有序列凡例之前,其结语云:『抑运使然。此先生所以戒天下者,因以自戒也』。先生览之怃然。既而同游练川(嘉定地名),遇云间吴□□□(觐章)、阳羡周顈侯(世臣),同寓徐园。时坐有校书,小字阿采(「偶记」作宛宛),机警绝世,颇放佚,屡困吴云间。吴窘甚。余不平,欲辱之。先生心知之,向余宛转密代为之谢过。采微会意。后又复故,困吴曰:『犯酒政者跪听考』。吴先犯,行听考礼。采问吴曰:『欲起乎』?吴曰:『愿起』。采复曰:『走向何方』?盖借余之名与字相调也(偶记作仲方事,非吴云闲)。余爱其机警,忘其放佚,曰:『如此,吾当为保』。吴乃起。余密语先生曰:『采有目空一世之意。某今爱之,当善为彼终身之』。先生始微告采。采惊喜,向余下拜。自是每事相左右。余力劝先生纳之,采竟从先生归龙山。
  〔附〕外纪:庚辰罢礼部时,感齐鲁道上,作流民歌。又感兴人事,指黜时政,有云:『丞相出师诸葛否,将军陷阵李陵无』。有所为而发也。偶记:庚辰讲席,吴门王九纯(恪)偕其弟就正。九纯先人王克重,讳圣佐,崇祯四年征叛苗殉国。余曰:『忠臣后裔,诗礼不烦驳正』。
  辛巳(一六四一),先生四十一岁。
  闻黎师博庵游广陵,先生渡江往候。踰月,起会先生于广陵,与博庵同聚平山堂。既随先生游海陵。海陵守陈公澹仙方试士,聘起入署中,先生已还广陵。时四方名流叙广陵六十余客。先生与博庵为中秋大会,刻秋燕诗集,起不及赴。至重九,博庵复有萸社之举,起与焉。及先生归龙山,而阿采已化为异相矣(偶记:沈起从余嘉定,余方纳姬宛宛,系歌儿,仲方为力赞。踰年方十七龄,病卒。仲方悲曰:「先生素以起寒宜僧,寒而清宜是有知识僧。此后缺比丘尼一半热棒矣」)。遭旱蝗,龙山南亩皆为赤地。(「外志」:崇祯十四年六月,大旱蝗,民饥,鬻子女,售田舍,涂有饿殍,而赋税加等,始苦田累)。四方至止,宾馆常满,先生未尝谢客。孟冬,三科又戒成,三科选诗成。先生每岁有四方之役,或以为疑。起见先生出游,必当事者敦请而后就。是年,漕台吴震崆(邦臣)延入公署。值江北奇旱,海陵守陈澹仙延先生于客馆,以麦折事就商。先生密语于吴漕台,复致书于司理汤惕庵(来贺。「扬州府志」:字佐平,南丰人,崇祯庚辰进士,扬州推官)。澹仙随亲恳之漕抚史公(可法,字宪之,号道邻,谥忠正)。得允。于是江北四郡皆从麦折,先生与有力焉(文集:为澹仙书海陵荒政前幅)。
  〔补〕同宗诗选传:辛巳、壬午间,公上隅计十二条于浙抚黄鸣骏:一人口募,二稽额,三乡保,四固圉,五号令附赏罚,六侦探,七则古,八拔殊,九俯谋,十器仗,十一形势,十二勤敏;皆为保固浙东西计,切中当时情事。如论形势,谓宜宿兵长玉,应接豫章,勿应以彼此属分尔我。再驻兵五百于独松关,以据险绝芜湖陆走入浙之径。至南都长江为限,一递水道不必虑,亦不及虑。浙东阻海,南接闽,而海寇、山寇为患不足虑。劈画指顾,皆非经生家言也。
  壬午(一六四二),先生四十二岁。
  先生丁外艰,哀毁骨立,悉屏诸女伎,独处朴园。朴倚园楼,可三四百年物,设法置柝朴上,击之门自开,似苍头应门。作朴应门传。朴旁有大榆。榆朴交加处,结亭于上。下板上幔。常独坐幔中(「古朴园记」:客至,临窗小坐。爨下茗熟,置圆匜,浮水上流。益水一匙,匜走至窗,有竹堤之。主客随手挹茗。茗竟启堤,空瓯复返爨下。诸饮食皆如是,省童子携送之劳。壁作径寸小门,门设通气其中,直贯爨处。客至,所须不必传示,就壁门细语,客尚不闻,厨者大悉主人意。须臾,如意而至。中设蒲团,如转斗法。或欲静坐,一转便入秘室。三门蓄书,地通穴,仰出石罅,非习走,入不能出也。至于窗格门式,制无不曲变。甫成,先生叹曰:「吾不知何人效此区区」。从来胜地,造物所忌。会申酉之际,先生坐其中,手录钓业可五、六十日,便释去,避难会稽。归而园芜不可理,尚存数椽壁立耳,而门朴肤创故在也)。有句云:『谁能颜吾庐』(诗集作巢居五古)?继作原书上下二卷(文集:原书及门潘集为之注。乞言启注:革列门党事过激有作,今失下卷)。序曰:『钓史有感于时,而务为有用之学也。凡天道人事物故,无不甚备,主于化小人为君子,不主于辟小人为君子』(辟如阴阳会合而成道,必欲天下独阳,无此天下)。因赋杂感,有『欲近人情姑命酒,不通时务尚论文』之句(先生尝有句云:「世变安能皆我法,情平始解读人诗」。与此俱得风人忠厚之旨)。
  癸未(一六四三),先生四十三岁。
  初,漳浦黄公石斋(道周)得谴,其后赐环,先生各有诗二章纪之。有云:『以名存四海,其道本先民』。又云:『拟作先生传,何当圣主怜』之句(明诗综:黄道周字幼平,一字石斋,福建漳浦县人,天启壬戌进士,授编修,以言事落职,廷杖下诏狱遣戌。钓业:黄先生得罪,诗以慰之:「圣主终无怒,箕心不悔狂。□婴传谏草,野史备行藏。所议嗟曾验,此身合不祥。是非千截在,屏见待汪洋」。已先生竟无罪,诗以勉之:「不知何所见,穷海欲公存。帝欲试以死,恩深于无冤。艰难历后涉,兵食及时论。一慰苍生望,归来朝至尊」)。至是入闽。石斋方讲学江东,堕崖折肱,肱络如虬。得先生诗,强作书投答。有曰:『读尊诗,令吾胁风举掷万仞无害』。至于「拟作先生传」之句,石斋曰:『不知此生可复烦君五指,则幸矣』。随和韵见答。后石斋殉难,先生果为之作传(载国寿录。诗综:福藩称制,进礼部尚书。南京既下,犹督师出婺源。师溃,执系不屈。丙戌二月,死于市。着有大涤函书、浩然咏)。旋游兴化,宾客日以百计,酬应繁,或不即答报。有投匿名柬云:『先生海内人望,不宜先缙绅而落寒士』。翼日,有客匍匐伏门外,先生急持之。曰:『昨匿柬,康邵所上书也(偶记:字召平,福建莆田人)。夜读先生诗,有「陌路怜才如护子」之句。邵久在先生襁褓中,愚不足录。虽然,幸赐教,请为弟子』。先生曰:『余无心赋诗,诚能动物,有如是哉』!自是益以诚存之旨示诸学者。未几,漳浦令沈翁闻大迎先生度岁,入署中。
  〔附〕偶记:癸未,余视沈闻大漳浦,陈夏木(壮行)来见,而以余闽游诸倡和韵言尽付梓,题曰「闽游有韵之言」,余作诗以谢。
  〔补〕癸未,草传奇梅花谶入郑所南心史一节,及稗氏中山狂人自刭事,又以翠为美人陪和靖林先生。方七月,草成,忽庭梅花开西南枝。或曰:『笔墨感无知矣』!先生曰:『非时不祥』!既携书入闽,见兴化郑郊为所南后裔,尚未知井史事,遂存副本(「外纪」:又半剧为书生掷笔弄兵事,数年,三吴果应此谶)。
  大清顺冶元年甲申(一六四四),先生四十四岁。
  漳浦多寇警,先生以戎服同令侯巡城者弥月,发矢中盗首。经春寇退,始解严。将北归,石斋贻书云:『贼满山,行道绝,姑待之』。石翁庐城外二里许,先见贼,数过其门不敢入。先生因答书云:『先生惠余诗,在贼当闻而去。贼畏见先生,必不幸见某』(方车岭诗:「传语彼昏犹未化,囊中带有石斋诗」)。既行,沈闻大发机兵二十名(耿岩文选:叔沈闻大,壬午授漳浦令。甲申,郑芝龙遣稗将持檄征饷,骂绝之,大吏飞章劾罢)。及门胡紫柏(名仁祖)以家丁十人来助。乃谢众曰:『若遇贼过五百众,则吾壁立无声,待其先锋至五步外,视的共击之。即进前不踰十步,若百人以外,可以战,然必乘高,或吾处卑,宁如前法。盖贼之先驱者乃贼也,余皆农夫,不知共力□□』。再三促行,离县一舍,名方车岭,岭以路狭得名。命整而行。远见贼,吾乘高伺之。贼不知兵,仰高来从。过五步,先生猝取势,奋一槊,伤其股,机兵连发弩。贼反走,吾大声詟之,群贼不敢前。其后渐退。遂率众乘其怯,连伤数贼。贼尽走。一先锋贼恃勇回斗,我众环而擒之。令众高呼数声,声震二十里。又舆从二十人,合五十声为一声,故闻声远,以寒贼之胆,虞其尾而求复也。抵漳州,其先锋姓黄(名侪)戮于市,以首级归漳浦示众(方车岭诗自序:乃抵漳浦,郑标来迎,以为神人。吾五六千御贼,不得一贼,坐观贼去,岂有被缚者哉。于是郑师蒲请坐我上座,更为卫我泉州道)。此先生小试兵法之一端。其后有事小亹及尖山(详后),武功于此可见。抵家,值三月十九日之变。龙山有市,哄狡健起。浙东宋某与狡首李某、吴某为乱,欲辱先生弟,误击先生几毙。邑侯林公子野(垐)亲临龙山,置李于法。吴惧,蒲伏乞命。先生曰:『汝走气急,试其不静,非欲杀我』。诸狡始遁散(耿岩文选:林垐字子野,号耻斋,侯官人,崇祯十六年进士,授海宁令甫一月,燕京信至,金陵未立。邑镇有大家奴乘间煽诸毒怨于大家者,揭竿起,而已阴阳构兵其间。通邑震恐。状闻,垐将状不问。且曰:「皆乡约所构约」。密于稠人中缚奴,数其罪,立杀杖下,余悉不问。合邑安堵。绍更记闻:家简可公讳全临,游崇教寺,遇李三刀横目遮路,叱之。时李潜谋揭竿煽乱。公密诣大尹林子野,告诸不法事。翼日,令临寺讲乡约,密相稠人中擒获,立毙杖下)。
  〔附〕「外志」:东乡盗起。初,孝廉查继佐等渡江任兵部主事,令弟继□等牒鬻武爵,人人系衔。自三月初行劫,云助饷江南。冯骐澄斋偶录:崇祯之季,有苏某为参将,俗号东坡,林某为总兵,诨号朝奉。时奉南京密牒,假名征饷,横行剽掠。凡里中富室,遣游骑侦视,劫其要人,系之寺前树下,胸垂一牌,书赎银若干。旬日之间,得金数万。
  按甲申鲁藩未立,先生尚未渡江授职,岂有令弟鬻爵事?外志失于考核。当时家剽户掠,温室尽罄,先生弟受其摧辱,在所不免。林侯临镇,实为李三刀一人。吴某、宋某,或因苏、林二贼传闻互词耳。
  乙西(一六四五),先生四十五岁。
  五月,南都大去其国(「三藩纪事本末」:福王名崧,神宗孙,福王子。甲申四月监国,十五日僭即位,称明年弘光元年。乙酉五月十八日,大兵渡江,王奔芜湖)。六月,杭城北款。先生偕夫人蒋氏避乱庙湾(在县东八十里)。八月,生子勖(字韦一,号斐庵,副室蒋夫人生),方十日,弃不返顾。薶所著书于坎(「外纪」:钓业十二卷,系甲申闽归手书,会避难江东,以石匣锢薶地。既而盗迹先生故居,索地,意他物发之。及先生归,购得十之五六)。竟渡江去。时越中郑义兴(遵谦。「鲁春秋」:郑遵谦字履公,奉鲁藩起江上,上授义兴将军,后于绍兴晋公爵),已奉鲁起事江上(「鲁春秋」:乙酉八月,鲁王监国于绍兴。王名以海,太祖第十子荒王檀,十传为王,以明年为监国鲁元年),先生领职方,节制小亹。宋狡亦归越,来谢罪请死。即令之去,曰『兹岂不忘宋时』。既率众抵大尖山,告捷(注见后),义声大振,诸镇倚以为重。时沈起已剃发于东禅寺(学园集:江西建昌松溪山资圣寺天水和尚,岁甲申三月,应檀越耆请,始住东禅寺。明年,沈起始从师薙发为弟子。「鲁春秋」:沈起,乙酉弃诸生为僧东禅寺,法名铭起,改字墨庵,亦有似乎晦之义)。浙东任事者犹持东林门户,先生作书以告诸君子,都不省,因自号「不省」或称「省翁」。复拟姚善致郑公智书,其注云:『建文四年,苏州守姚善(建文书法拟:姚善字克一,安陆人。初姓李,后复姓。洪武三十年,擢苏州府。建文元年,至京师,画策防御。文皇即位,为麾下缚之。上诘责,不逊。死之)。知义兵不可战,谓当以智用之。前败事,诸公率不听,以是潜海上自理。郑公智时为御史(逊国志:郑公智字叔贞,台宁海人。方孝孺荐之蜀献王。建文初,为监察御史。靖难初,坐方党论死),视师南浙,欲倚善为重,遣使招之,善致书』云云。书存后甲集中。
  〔附〕偶记:余乙酉在越,于戎马之日,周九逸(骧)周旋久。时余不自意其生,以故余少壮阅历启处,性情议论,以至述古、怀旧、怡兴、放足、嬉笑、怒骂,无不留心,记忆最悉。
  丙戌(一六四六),先生四十六岁。
  在越,得会稽高朗初及门,以文为贽,题为「事君能致其身」,取武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两语为题破,同学窃笑之。先生曰:『毋然!此言其志也』。春,小亹吾捷(「鲁春秋」:监军左尹以兵救赭山,大捷,追奔数十里,多斩获。赭山为小亹对渡,义兴兵越江南而守被残。左尹曰:「不守赭山,是揖敌门庭也」。亲往督阵。副将朱之彪先登)。六月上旬,江上内变,鲁航海(「鲁春秋」:监国奔台州,次富平将军张名振石浦)。高朗具公服,诣浦江自沉以见志(高朗字克扬,会稽诸生。及监国渡海,克扬诣蔡林庙誓神图后起。父岱字白浦,力止之。走浦江投水死。父亦十余日不食死。岱登北榜贤书,坐借籍见革。监国授兵部职方主事。见「东山国语」外纪中),先生恸哭之,拜于江口。潜走小江。有吴允仲者,素未谋面,募竹筏来迎入汤湖,为治半亩之宫,数日一遗粟。乃手成竹亭,茅覆之。取泉中圆石甓地如鳞。日哦其中。此地一望修篁,泉流曲折,至湖而暖,饮之可治寒疾(「外志」隐汤湖时,拟作史论,论必得解,不砻前人一语。每史冠以史律,律不得意出入,如传次第之。方竟史记及两汉共三史,便归东山)。除夕,年家子董克千(良标)远遗豕肉,有谢诗云:『珍重私遗除夜肉,至今余暖在沧浪』。
  丁亥(一六四七),先生四十七岁。
  初夏,先生将归东山,以诗别吴允仲及履伯:『草长花飞尽可伤。百年心事重他乡。主人此夜难为客,一样江流分外长』(「外纪」:道有寄居诗十二章。既至东山,远寄允仲诗,题绢上,令夫人手针刺之,极精致,有云:「与子相期三百日,临行犹未眺东山」)。既归,尽失故业,仅存数十亩,分割以遗同气。曰:『弟不能复为同文矣』。手自涂其垣壁,日亲圃事以给朝夕,不以为苦。借书读空楹无壁处,风翻书叶如轮。闻郑义兴毕命于海,饮泣为之作传(「鲁春秋」:建国公郑新与遵谦有隙,使其将杨赓故与遵谦善,诱入中流,进酒为寿。遵谦手一饮尽,大呼二祖列宗,长啸拱手自沈。监国辍朝五日,赠太保,谥武愍)。是年,次子昌生(字天迪,号岐山,侧室金氏生)。
  〔附〕「外纪」:(丁亥)「玉琭缘」一剧为养生而作也。尝语人:老少无成相,男女无成形,从变处求不变,造物所以长存也。
  戊子(一六四八),先生四十八岁。
  丁内艰,哀毁之中,亲力作以襄大事。当读礼之余,修辑查氏家谱若干卷(今名敬修谱,有饬祠仪、统祠事宜、振义八条、广义八条、家谱书法诸条议)。
  己丑(一六四九),先生四十九岁。
  先生以他事为奸凶所诬(偶记:己丑,余为彼妇所□,尝憩花阴亭,与章子淇上、俞子次寅赋诗以志感,如「覆载宁吾窄,饥寒孰与深」。遇同年杨仲逸之子杨汪度)。臬司檄郡守张公石观(奇熊)听是狱。未及旬日,词林杨公犹龙(思圣,直隶巨鹿人,顺治丙戌进士,官四川布政使)。忽驰手书自燕京达郡守曰:『吾闻浙有伊璜子,好古内修,赋性阔达,近法网密,或累于他故,公必善视之』。盖犹龙亦闻声相思,未谋面,特悬为不然之虑也。郡侯得书,力为振拔,事得白。随割俸治庐云居(「外纪」:云居讲堂,故茅鹿门先生评史记处也。先生大书「存诚」二字颜堂上,系以十必、十勿。十必者,必于是一,不必不是也。十勿者,勿于是一,不勿不是也。南生鲁先生复为图二宇曰「中庸」),具薪水,一瓶一橐皆其所给。自石观而外,邑令张公玉甲(能鳞)、张公樵明(□□)及参藩南公生鲁(洙源)、榷关陆公石斋(□□)、督学李公庚生(际期),或湔其诬,或厚其饩。嗣有周公元亮(亮工,祥符人,崇祯庚辰进士,国朝官福建按察使),道经吾浙,知先生受诬,遍白其事,至与当事指水为盟;顾未尝向先生一通名,其投契与犹龙略同。先生各有诗以志感。
  庚寅(一六五○),先生五十岁。
  着知是编十二卷(「外纪」:先生以为乾坤不可无正气,所以翼命,所以励节,有诗曰「使气诸公金与石」是也。艺文志作如是录,讹)以存诸死。自流氛始,而魏案不与。甲申以后,颇多其人。书法据事直陈。凡薄游必载笔以从。或宴会纷错,先生不能饮,众方满浮白,则独引败楮缮几案,踰日濡大墨错综之。
  辛卯(一六五一),先生五十一岁。
  郡侯石观延先生入署阅阖观风及科录试牍,拔置第一者本年列贤书七人,副榜又二人,初主者颇疑阅文曲徇同学,至是益信。玉甲张公亦延先生县署,阅季试卷,拔奇士前列。先生长子勖方七龄,负夙慧,玉甲奇之,许字以女。两张公真先生知己也。是春,第三子升生(字汉中,号白醉,侧室沈氏生)。
  〔补〕「敬修堂说外」刊成(案「敬修堂说外」即「罪惟录」。启运传前有顺治辛卯官石邑张奇熊石观、巨鹿杨思圣犹龙、社盟弟董□无殊三序,并钓史引上卷宋韩林儿传、郭滁阳王子兴传、方国珍传、天完徐寿辉传、下卷汉陈友谅传、吴张士诚传、元陈友定传附伯颜于中,元扩廓帖木儿传、蔡士英传、秦从龙传附叶兑、周良卿、静诚先生陈遇传)。
  壬辰(一六五二),先生五十二岁。
  是春,有故入燕,往返赋七言律八十首,名远道篇(日记:壬辰,浙右藩徐署篆以原任兵部职方司郎中冲达部,遂同从子嗣馨,字鲁生,及同门董子期生,字伯音,入都,部判存衔。余有远道之作,以志甲申后三千余里风景。初就道,及归途,统之以序。因节序语为题敬修堂创格,共七言近体七十五首)自燕归,开讲云居。陆榷关为具讲案五百,张郡侯具堂中供亿,两邑侯协赞之。三百里内多咸集。郡侯复建觉觉堂于西湖广化寺之东。(「外纪」:觉觉堂初成,先生为设历代道学诸公神主,以为许衡非元末范、杨、虞、揭比,书名识处之言,存其意而已,未得与主。因谓刘因、金履祥、许谦等出处良是)。堂成,延请讲席于其中。手订通鉴严行世(自序云:通鉴之文,历采成编,自经而子,而列史,愈后文愈衰,安得以一人之笔纵横之得四十万字可以无所不备?严非吾所安也。孙廷铨「南征纪略」:通鉴严事繁词简,盖准诸理,文字稍有增损,即意态生动,理气不伤。「艺文志」:通鉴严八卷。每卷前题云:古石邑张奇熊石观父鉴裁,海昌查继佐伊璜点次,西陵祝霆曰浑潭父较订。外附霆日所录雪堂读史偶存一卷,题曰:石观先生与伊璜先生互判,共三十二条,无自序。冠伊璜先生附五代于唐论一篇于首),马史论两卷(案是书疑即隐汤湖时所著,至是方卒业)。
  癸巳(一六五三),先生五十三岁。
  讲学西湖。同学手辑书解,名曰四书讲录(「外纪」:先生所作制艺,已无藏本,顾久忘之,有陆子文果手录成帙)。值坛坫互兴,各为声气,独讲堂中不作彼此。曰:『求吾自胜,不求胜人』(同宗诗选:公讲学不设貌。尝言:「先代诸公必设道学面目,是以貌教也。始之以理,而仍之以气。气盛势稍贰于理,而祸随之矣。吾不记此貌,只求自得。着着有用,便是验处」。同学约百余人。而分任讲堂事者为沈昭奕(□□)、徐兰皋(孺芳)、杨千波(汪度)、王禹则(贡)、来我平(时美)、丁抑之(克扬)、沈公亮(仲寅)、许道润(曰琮)、徐人五(伦)诸子。时起挂单东善寺,不及与讲云。
  甲午(一六五四),先生五十四岁。
  是年,石观张公辞任,即黄泥潭为敬修堂,以勤修讲会故(黄泥潭在杭之铁冶岭,因铁崖得名。「外纪」:同堂沈宣子为题柱云:「闭门草史,设帐谈经,复月一升座,间亦诣云间故处)。癸巳以后,谢远游。性喜振人。或穷途无告,即不赡,必曲计之。否亦勉为大书数十纸相赠(「南烛轩诗话」:先伯曾祖伊璜公,书法绘事,并入神品,人争宝贵之。有云些、月些二僮,能记诵公诗。所至缣素堆积,人皆乞书。其已作,命二僮诵而书之,人呼为活锦囊。「外纪」:先生无全记唐人诗一首。偶客中索书、便面急甚苦。自是令童子一明者尽哦素所著有韵之言。得书曰:「吾赖携腹以行,随口信笔,两无留滞,号为活锦囊」)。曰:『藉此或幸以给旦夕』。至于无妄诖误,不惜齿牙,欲不令彼知。曰:『吾未获见严絜庵(叵矩)、杨犹龙、周元良三公颜色,乃荷抉持深至,吾身更多不报矣。此及人几何』?其贫而才者,不克自振,尤心怜之,曲加延誉,往往成名。
  乙未(一六五五),先生五十五岁。
  讲学敬修堂。始着罪惟录,历二十年始成(日记:杨子思圣犹龙奉分局修明史,属为集草,赞成全史。旧汇诸家之言,知史概尚未刻,草四十本为湖浔朱相国国桢遗笔。国桢才弱而考核最详,称信史。此草已质于同里贡生庄鑨家。鑨有纪略之志,使人缮誊两月竟,而还其质。又质于沈苍□,苍□宝之,原本不可得也。问之庄氏,忌不与校。余素不一至南浔,偶鑨弟廷钺在苕束脯余门,曰:「家兄意独为之,不欲分人,且先生不须此」。余遂有明史之役,改曰罪惟录)。
  〔补〕兄毅斋卒(戊戌十六章自注:哭家兄毅斋而作也。兄中抱不平,积块如拳,动则摩起。乙未之五月弃人事。余欲追存数语,每肠裂阁笔,意且寒之,乃能终篇)。
  丙申(一六五六),先生五十六岁。
  购学敬修堂(查浦辑闻:先生晚年讲学论道,自署敬修堂云:「学不厌,诲不倦,何有于我;诵其诗,读其书,私淑诸人」。南烛轩诗话:公颜其居曰「敬修」,自题楹帖曰:「此身合置三千座,斯道何尝五百年』;非虚语也。「外纪」:讲学有二题:曰益晷,曰益智。益晷云何?大略谓人不能百年,即无疾病寝食间之,好日月几何。益智云何?大略谓智由神生,神可引而长也。偶记:颜子炳如尝谈敬修大指,喟然曰:「从活泼二字求道,东山第一眼,诸子规之,尚堂下也」)。
  丁酉(一六五七),先生五十七岁。
  先生成书最富,独南徼多异闻未及详。是春南游,过江右,谒黎博庵师(有南昌呈博庵师诗存集中),交范香谷(兆芝。「外纪」:香谷晤于江上,同入粤,约同归为明史一助。戊戌病殁。先生叹曰:「吾史无运,空劳香谷一诺」)及四明门人周骧(九逸)偕度岭。两广督抚李公瑞吾(栖凤)闻先生将至会城,遣其属郊迎入署中商抚绥事,将东山诗文散帙悉采录无遗(偶记:丁酉,偕九逸入东粤。九逸尝寄余句,有「南州阙里三千里,江左夷吾二十年」。三山楚雪庵三复有□语九逸:「室迩人远,古诗志之矣」。偶记:余游东粤,得交黎子琬居。碗居以羊城再破无家,止携其从孙端鹄局蹐藩下,形影互吊,无可与语。丁酉,得见余客囊所载散帙零句及入粤题识酬应合数万言,呼端鹄两腕十指促誊连日夜,指骨几折,目为之赤,不能开阖。且别,复作连□之歌,送余江上)。投赠过丰,先生尽散于穷途流寓之客。过雷峰,晤澹归大师,即同学金道隐也(「鲁春秋」:金堡字道隐,浙之仁和人。崇祯庚辰进士。守临清,罢归。唐起入闽,以给事中监军江上,与左尹弈别。闽败,桂用以原官。争孙可望不宜封王,坐口舌戍。为僧,依粤之雷峰寺天然座侧,释字澹归。明诗综:字卫公,着遍行堂集)。初,先生有事小亹,道隐以公务来自闽中,弈罢而别,各赋弈罢诗(羊城步答金子道隐:荒江对弈局初阑,自此争先端复端。沥血上书千载事,低眉下界一尊看。闲将只手空宜杖,有了圆光何处冠?却向岭南重访旧,西樵山外月犹寒。金原作云:秋到珠江客思阑,小亹残话又更端。井中史莫丹心在,局外人休刮目看。东海近时犹木石,南阳往日竟衣冠。知君十载悲凉处,雨入荒鸦梦亦寒)。时广南方岳岩絜庵欲晤澹归不可得,密访于先生,先生唯唯。『俟澹归过我寓,以事款之,公徐徐来,无不可者』。翼日,澹归至,先生请弈。方半局。而絜庵踵门。澹归觉,踰垣避去,赋半弈诗索和(诗集作己亥之人日。澹归原作不得见。先生和别半弈之句云:由他棋局竟未竟,与君仍是局中人。飘零故衲空存骨,整顿名山待作邻。人日有诗春倍暖,雷峰无偈唱罢新。江头放棹不言别,眼底声闻总是尘。其二云:莫道局残着不到,请看局外有何人。怜余湖畔真蓬梗,向汝天涯果比邻。雪里梅开去路渺,春添鸟语破人新。两年倡和谁无敌,五指都无一粒尘)。先生叹曰:『前后两和隔越十二年,只几往复,嗟莫问黑白也』。度岁会城后,先生自粤归,令起继和。苕中有韩子蘧者见是诗曰:『半弈甚佳,犹有人之见者存。若弈罢罢弈,则天道在其中,人道亦在其中矣』。起怃然有感,即赋弈罢罢弈诗。先生属便羽遥寄粤之雷峰。起二诗见东山外记中。
  〔补〕结茆硖川东山万石窝(潘廷璋「硖川志」:沈山之阴有万石窝,查伊璜结茆于此。闺秀徐莹「邑翠轩集」:石窝小隐,续硖石十二景之一。艳雪亭杂纂:时潘公梅岩以诗余四章赠之)。案归隐万石窝,年谱、外记失载,惟和金道隐诗自注云:『拟分硖川万石窝驻澹归之锡』,究年月莫得而详。或云,自粤东归后,避乱硖石,辟万石窝。晚寓杭之铁冶岭,不复还家(周春绉云石记);恐未必然,附此以俟博古详考。偶记:吴日永,康熙丁酉遇之羊城归。
  戊戌(一六五八),先生五十八岁。
  初,忠烈公张芷园(家玉。明诗综:张家玉字立子,东筦人,崇祯癸未进士,改庶吉士,有遥夜军中遗稿),抗节南海,间有繁疑。是春,晤尹右民及张璩子(家珍。明诗综:张家珍字璩子,东莞人,忠烈公弟,有寒木楼遗稿)纪其实,先生喜曰:『吾前传庶不诬也』!(和别璩子诗云:不是逢迎浅,从来风雨深。□□□□□,人各有孤吟。列史千年影,高原斜日心,与君裁独操,太古迥遗音)。复遇周旭公于珠江,悉陕蜀申酉间事,口之所述,恰如成书。先生曰:『此可谓不负传闻』!暨入潮,先生族弟令东筦先就之。潮镇吴葛如(六奇。钦定贰臣传:吴六奇,广东丰阳人,顺治十一年招援,授镇潮州抚兵,晋左都督少师兼太子太保,谥顺恪。及门录:葛如能诗,自比武侯,故以为字,广东海阳人。州志:原籍海宁;讹)。随遣役迎先生于军。吴与督抚李皆非旧识,而倾倒一如故交。吴令二子启晋、启丰(贰臣传作启丰弟启爵。偶记:己亥,余在长乐,潮镇吴葛如以厚币邀余至军。时令长君启晋字长源,晋弟启丰字文源,皆侍余座。晋已登丁酉贤书,工诗。嗣余有诗可之选,选入葛如浈阳峡一诗),负笈从游。晋登贤书。其后丰以荫移镇滇南(「贰臣传」:启爵在琼州征生黎有功),驰书来迎,先生辞之。在粤中执贽者以百数,常心念顺德之初勋(季庸。偶记:余辞羊城,季庸乘别有句云:「越王台上正秋曛,走马南天逐雁群。梅岭关边行晓日,禺阳峡里载朝云。中原世事随流水,夫子文章自冠军。此日观风应自得,龙门片席许谁分」,着有闻修堂稿。余携二些,有诗可之选,故末句云)。盖隐居而高蹈者也。熟于滇缅诸状及晋国李(定国)戮力致命事(「三冈识略」:晋王李定国,张献忠养子,独拔身群贼之中,秉忠反正,尽瘁事国,乃至崎岖九死,呼天以明其志。呜呼!古烈丈夫哉),以资行笈之所未备。
  〔附〕偶然录:公应吴督之招在两广署,时陆晋亦贵为潮州提督,盖晋逸去后,即从军效力,积功谋任至此。知公至粤,遣使赍帛书为请。公赴之,晋郊迎百里外,其崇奉之礼不异于吴。夫吴、陆微时,皆托述下流,公独能知其异推之。识皋亭公于困戹中。其神鉴岂皮相之士所能及乎(吴骞拜经楼集自注:查孝廉识吴顺恪于微时,人皆艳称。程芳沚赠诗,有「不羡林宗知孟敏,还同太白识汾阳」。案陆晋事而讹传及吴先生,已为之力辨)?
  己亥(一六五九),先生五十九岁。
  刻廿字五百首于潮(自序:余有句「末半千篇廿字诗」,诚欲十百首而不得也,初愿之不克遂如此。又云:嗟余生之缺然者何多哉。又董无殊为之序。「外纪」:金道隐作引)。复刻东山外纪两卷(周骧、刘振麟辑。周序云:行关德谊,运系兴衰。征乎阴阳,该及政治。上窥道源,远达物故。以辟邪说,以扶正气。论事必审乎机,著书必求其例。无小非巨,即用是体。情深不至于伤坛立而无其貌。飞跃见化,沈湛自全。微辞浅笑,尽属天机。麤服乱头,每关至要。有高骏跋之恒)。是春,与直社诸子倡和,录别诗一卷。初夏,负粤中奇石五(「外纪」:先生雅好石。至东筦,资福寺故有供佛石,先生作偈投佛,竟携之去。高子公有为具夫舁石以从。暨入潮,张穆之赠以所画马,陪一石可供,而陈慎旃先生赠一石可袖,咸玲珑。及门周必勃复上一石,小于佛石。而温子静甫拟以石为赆,颇大于佛石),度岭以归。过南安,司理孙晓颇(仁溶)候于舟次,请为弟子。虽会过日浅,而密契最深。以秋兰二盎赠别,复得刘园第一石(「外纪」:赣刘氏园废,遗石四五。江申先生作之石书托人致之,书不得达,常作诗以见意)。日饭石下,夜与卧处。舟中赋诗,有『停舟疑下榻,载石未名山』之句。滞西江,候黎公博庵,呈诗曰:『小着须宏鉴,余生可故山』。至孟冬抵家。所携石,大者一,高丈许,峰峦秀出,立朴园中(按此疑即今之绉云石,非将军所赠明矣。周春绉云石记:此石,粤东送至袁花,置先生故居沈坟山麓。因观察王望迁盐,移居百可园。园为郑端简别业,售于观察,遗址尚存。不知何时又售顾氏)。载四石于会城,列敬修堂之庭下。又尹右氏所赠一小石,奇秀,常置几榻间。当命笔,必对石吟哦以为常(诗集:右氏惠我一石,长四、五尺,瘦折如树枝,谢之以诗云:「君子特心许,割爱以为寿。云匪旦夕意,庭中畜此久。以石亦以心,有两不可朽」)。冬杪,同学褚砚耘(廷管)偕起访先生于朴园。砚翁见奇石巍然独立,笑语先生曰:『此君万里相从,伊老当兄事之,不得比于狎客』。先生曰:『吾向以此君为师,故高置一座』。起曰:『客传吾师粤、七囊赢万全,尽缓急人,今见奇石,知爱金不胜爱石』。先生曰:『设携此重囊,浮舟六千里,中流暴客至,撄以去,创肤幸不至死。及归里,贺者曰:「何福而获无恙」。然则,余免此一悸,日与长者相对,所得更饶矣』。起举酒酬石曰:『劳长者枉驾』!是春,长子勋游庠(外纪:勋县试,误书最,因仍之)。
  庚子(一六六○),先生六十岁。
  寒食后,先生挈家侨寓毘陵。秋杪复归敬修堂。时浔之史案未发。先生知天,自粤还,晤语所知有大警者至变。或伸楮枨腕,作为诗文。方在满志,忽心动,投笔起,置密室。或字画且未足,不能待,置之,急操笔曰:『常警仄者之象』。惊问故。先生曰:『吾犹人负虚声奔走满世,凡座对知姓氏,无不鞠躬另上颜色。此等踰分,造物最忌。况此日恰又丧行有征』。至明年,文星果入贯索。冬月,庄史事狱发于浔中(湖州府地名)。
  辛丑(一六六一),先生六十一岁。
  春,豫章王公于一(名猷定,号轸石,江西南昌人,选贡生,有四照堂集),捐馆西湖,先生偕同人为治丧。陆丽京(圻,字景宣,钱塘人)告先生曰:『南浔(湖州地名)有庄廷鑨者(字子相,湖州人,贡生),作明史纪略(明史纪略为九千几百余叶。有纪传,无太子、诸王。传体又以官分。列朝后论皆出廷鑨,间其父一与),参阅姓氏,首列东山,次范子文曰(骧),次及某,共十八人(日记作廿一人)。作序者李霜回(令晢)也(日记:李霜回年老家居,年近八十,法官欲以老逭之,籍其家,犹留半部书案上,书序署令晰名,遂不免)。先生殊骇,所谓大警者,定以此矣。拟牒当事。从刀笔家称此书不工,先生曰:『吾三人不工此书,是仇庄非善』。因投牒督学,手着四六体,中一联『倘或犯于所忌,间有非所宜言』,并入范、陆名于牒,范、陆不知也。率以此一联,生三家三百余口(日记:骧居海宁,治远莫致,其弟文清合词简举,问之杭严熊光裕,字雪庵,时署按察事,不得报。是月之五日,余自作牒四六体,投督学胡尚衡,亦不得报。余手启胡,语陟鼎革,而衡文不知之乎,他日门户之忧,当与共之,勿谓此日不言故警。始以原牒行湖府学。学官为赵君宋,温州人,颇有深望。时廷鑨已卒,父七十余岁矣。自言此书无不敬,可上闻,即奈何渔猎。君宋毒之,详于府道。庄不得已,行千金寿知府陈某,而亦输君宋四百余。劈板计六十囊。奉督学指,存板湖府库,为已其事)。
  康熙元年壬寅(一九六二),先生六十二岁。
  时旧乌程令吴之荣与庄氏为仇,讦奏伪史于朝,词连先生(陆莘缵任老父云游始末:有吴之荣者,取货于庄,不获。又查有女优,吴欲观之,不与,亦憾甚。遂抱书击登闻鼓以进。日记:有吴之荣者,旧旗书,为乌程令,贿败,拟大辟。又绍兴王石公者,以诸生工造款,继事败,亦坐辟。会恩赦,两得脱。石公授指于吴,使典贷湖乡绅。庄老勉上百金,受之而衔庄毒,为摘纪略中四事称逆迹,皆石公添注句旁为缘构,非本文也)。是冬,钱唐令慕公(天颜)奉督台公命(日记:监院赵君邻)。以手版晨至蔽修堂求见云:『署中有愿见颜色者,某为介绍』。先生曰:『邑令而晨来,其为某乎?某候此久矣』。不入室,果以庄史见收。二十日,将絷内勘,诫子勖曰:『吾行,而故不知同参阅姓氏十八人也。即偶闻,万勿露,彼自有命,毋命出汝口,使天下曰「东山有子杀人」』(日记吾浙部抚求同参三人外十八人姓名,呼问儿勖。部赵怜勖幼子,衿且弱,诫左右试刑名,耳曰:毒及夫人,共督出十八人」。勖以余初诫,死不承。命刑,甫及肤,儿高呼。赵翻诫用刑者,谕府丁:律逆十五以上无坐者。勖卒自陈十五以内)!临行,勖呼号大恸。先生正色曰:『即以为不详乎?使吾偃息在床死儿女子手,岂若普天下穷乡僻澨稍识大义者,咸为我跌足叹息,胜汝匍匐走乞巨公题墓石。速去!毋乱人意』!冲冻入燕(日记:十二月之三日)。相传有于满人侧预为先生白冤者,以是对簿时有笔帖式下皆问安曰:『伊璜公疟愈乎』?先生猝不知其意,但唯唯。复曰:『此案口供已书「不知情」,公其志之』。故谳鞫甚严,独不受刑。及在禁,复有人来传语曰:『公三十年所失稿,有人珍藏无恙也』。竟不言何人所遣。及再讯,笔帖式仍如前致殷勤曰:『原口供幸勿忘』。先生益不解。思久之,忆三十年诗稿为乞儿陆晋所取,抑其人亡命后,籍满洲而贵,复居要者乎。长安人皆哄传先生曲护得全,而四方讹传吴潮阳(葛如),非也(案此可证香祖笔记、觚剩诸书之误)。禁刑部火房二十余日,虮生百万,先生苦之。乃解衣坐鞫而正虮罪曰:『尔细而恃众为勇乎?而安而长子孙,既寝处之,男女之,复饮食之乎?而饮而嬉乐趋,无狎邪不到,横行五体乎?而裸而无礼,聚族无好丑长幼啮人,啮无罪之人乎?而乘危利灾官缚而群私谳乎?而娇法听未成先蚕食之祸乎?彼有口谮之,而有口嘬人,律有加等数倍如是者乎?而忘所自生,是谁长养至此,而遽内叛鼓众,衔枚潜走,快反噬之能乎?彼蝇蚋张胆,肆虐不成,鸣鼓之攻,而逋亡反侧,闪烁鬼蜮,无不遍剥肤之惨乎?吾秦法最烈,焚坑在前,惛不知惧乎?即否,扪汝而谈当世之务,而顾何以自全乎?而谱有跳梁之群,捷足超距,可以远窜,而非其嫡派,顾弃明投暗,皇皇有北之趋,卒何能逃罪乎?其服炮烙之刑不赦』。此系狱中口诛,后事白乃书之外纪中。时族弟子望官部郎,为先生制衣裘,供朝夕,及狱中费用几千金。其后尽偿之。先生常为之志感。起于是春赴江右,居南城之松溪山。越明年夏,始知先生波累。及归,先生已释狱。
  案庄史波及,因先生合词简举,留案得释。所著得案,日记述之甚详。初就狱,臬法若真(字黄石)索弁语,司李纪元(字子湘)寒温狱中三四,府丁咸池愿倾家为之赎,仁和令张玉甲割囊留赠。及北逮,杨千波匿其诗稿,王望为办朝夕。上至督抚部院,无不周旋营护云。笔帖式意陆晋所使,不过谱中揣度,日记中并无明文。因陆晋误及吴将军。吴贫时,亦曾乞食故也。王、钮诸君承袭其讹,载之笔记,遂令后人信以为真,是不可以不辨。
  癸卯(一六六三),先生六十三岁。
  浔案波累者以千数,不能尽拘而北,遂移狱还浙讯。在絷咸不赦,惟先生与范、陆同释(日记:范、陆系余牒连名,部抚虑内勘必及,亦起解入都,而部对无名,且原案已南发,范、陆亦南返。「适然歌」:逡巡诸公果自焚,湖头徼倚存三君)。坐事几二百日,作「适然歌」以纪之。阙曰:『适然风雨天之数』,言无意遘得,不是张皇为一大事也。初,眷属内外皆锢于公署,其后即禁锢于家中。先生既归,始对家人一涕。当患难急迫,独洒脱如平时。盖得于内者素也。絓误既白,燕邸诸公尽力为之保护者,媿未报谢,即命驾北行。至东昌,交邓元固(□□)。走范县,县长施匪莪客之,赋诗言别曰:『古句散拈神倍洽,故人殊少梦犹存』。时俞子去文(□□)捧句而哭,凡先生被诬始末,知之最详,因赠以诗曰:『凉凉近状佯知己,笑眼相夸未古人』。宁国廖祖命曰:『未古人,其今人乎』?先生曰:『为今人,将以存古人耳』。入都,遍谢诸公,皆以诗纪事。还登泰山,赋诗曰:『山水难恒胜,吾慧日以益。大率经再往,前后有殊迹。所以遇名山,未遂登高屐。吾生慕东岱,凭眺已畴昔。其时但意举,襟幅面咫尺。已而历诸胜,俄觉神光集。心开梦亦迥,智不在拳石。自惟摩秦碑,不知文何格。况复筋力衰,岁月已驹隙。当此莫大观,岂肯轻一掷。今年苦旱干,好雨湿山脊。肩舆袅层云,诸峰堕空白。忽然天气朗,旷览清虚宅。徂来与新甫,眼底亘一画。诸松岂初封,古碣亦几戹。瘗玉不知处,吴观但往册。至此意惝恍,种种费寻绎。转足欲空飞,天风生两腋。倏忽云上升,弥漫蔽前席。相对审人声,翻似重峦隔。昔贤诸题咏,一概经废革。只有摩崖存,光芒逗精液。其余仅百年,存者增爱惜。可知形最高,风雨势更剧。崩剥不可数,万古见开辟。东海敞高奇,纤巧非所摘。吾生忧患余,快此凌风翮』。至岁暮,乃归。
  〔附〕莲梦居笔记:东山先生书法,能运左右腕,寒暑朝无笔墨,一时中指承管处茧积,常至四五分,月每三啮之。笑曰:『不可吾指上又枝矣』。初学鲁公,后负絷,苦手闲,遂以意追摹右军书法,闭目伸二指转折令得势。叹曰:『古无有不习于势而以书传者』。卫者不察,大异之,以为道家指诀诅人。及脱卫,始细印右军诸搨,捷得之。蒋虎臣见曰:『吾今而不释于东山腕下矣』(乞言启及适然略同,独此记最详,余录之)。
  甲辰(一六六四),先生六十四岁。
  游新安,程子非二(□□)迎先生馆于别莱,以诗投赠曰:『苦心自绕三长上,奇骨偏逃万死中。土室我能知足迹,几时有梦到南宫』。(诗集和原韵:天门有路与云通,果是渊深双石公。欲讨奇文寻苏壁,纔醒短梦惬松风。襟披光景千峰外,手激珠玑万壑中。自问百年能俎豆,陪君延泞紫阳宫)。先生曰:『是真知我』!非二有侄芳沚(□□),游于先生之门。
  〔补〕客淮,中秋前一日,燕集曲江楼(见诗集)。
  乙巳(一六六五),先生六十五岁。
  始杜门手辑前稿,名先甲集,近稿名后甲集(同宗诗选:以甲申分先后)。着鲁春秋上下两卷(外纪作鲁之春秋。沈起鲁春秋序:岁在己酉,起从侍敬修堂,属起校葺是书,参书外之偏旁点画以存正韵,稽验岁差置闰之舛合以遵正朔,谨考人物之名里以志职官,博采当时之诗歌文传以正人心,至于笔削是非,出于作者之独鉴,不赞一辞,此又春秋今昔之所同,不敢或异者也。自序云:皆知宣尼以春秋存鲁曰鲁,至汉兴犹后服,岂知宣尼以其春秋存鲁实存周,曰吾周礼在鲁,至汉兴犹后服,为是春秋之所维系大矣。自秦焚坑之后伏生以长年所口授尚书,周平王而下即载伯禽誓师之词,则明以鲁继周,为是鲁之所维系春秋大矣。顾伏生之口不及春秋,而迨鲁恭王时仍出之孔壁,则鲁实又存春秋,诸国莫能及也。存唐者鲁也,与延平共事而姓犹存。存桂者鲁也,有阁部煌言之底节而历犹存。嗟乎!鲁春秋岂鲁之春秋已哉?孟子曰:春秋天子之事也)。纪僧自非滇南始末。自非号普静,原名邓凯,系籍吉安(「三藩纪事本末」:邓凯从王于缅。王既死,入昆阳普照寺为僧)。其纪事原序则玄默摄提格天中节之后六日云。又范澳供一卷。范澳在东海中。其叙曰:『余拟作东海爰书,为张玄箸作也(「鲁春秋」注:张煌言字玄箸,鄞县人。崇祯壬午举人。乙酉,从诸臣扶义师。鲁王监国绍兴,赐进士,为庶吉士,授兵部尚书。后明州及诸岛俱败,结茆于临门之范澳。甲辰秋七月,被执殉难。觚剩:张玄箸先生,起自海中,部落解散,窜身萧寺。杭守臣觇得之,与爱仆杨贯玉、罗自牧同被执。就逮之日,公乌巾葛衣,不言不食者数日。临刑,二卒以竹舆舁至江口。先生从舆中出,见青山夹岸,始一言曰:「好山色」!因索笔砚作绝命词付行刑者。自牧与贯玉俱从死焉。殉难录:国朝赐谥忠烈)。竟谓其罪无可逃,断当播告天下万世。爰题六律,律已不赦,三宥勿及矣。一律曰:『海若真无赖,姑容荒遯儿。箕狂作客后,连蹈帝秦时。浪拍穷徼动,风哀(一作衰)水族疑。长才无不可,竟尔畔时宜』。二律曰:『望叹汪洋在,鲛人故不平。生魂依屈子,死党结田横。蓬鬓看天梦(一作冒险逋蓬鬓),痴心待鼎烹。匹夫不解事,沟壑欲成名』。三律曰:『虞兮久不腊,天佑尚(一作枉)存年。孤竹原无粟,蓬莱不见仙。为贪一是字,错讲六韬篇。此事何能(一作此案岂容)没,由他百世传』。四律曰:『掉头六合外,痼疾一身中。潮弩终无力,蜃楼久自空。气曾凌(一作踰)北固,天不与东风。未审王盘句,终成(一作宁存)雍齿功』。五律曰:『求药三山去,俄挥落日戈。人虽工击楫,海意不扬波。颠覆追崖岛,从容共汨罗。黄冠如(一作知)可托,其奈古人何』。六律曰:『自负潢池大,空饶(一作不思)雨露宽。天南谁起霸,波底欲偏安。敢附睢阳谱,私题武穆看。廿年流水事,东望只漫漫』。于是集诸供招之在范澳者,以见其一不合、再不合、以至三四不合有如此。嗟非主法者之失入而故误之也。不省氏识存案。
  丙午(一六六六),先生六十六岁。
  卜葬两先人。葬兄毅翁于昭穴。先生自为生圹于穆(查穰园曰,公寿穴在八字桥,此谱中所称生圹是也,今已不可考矣。蒋夫人别新坟诗云:「翁姑身归三尺土,儿妇心安十二分。泉下无人谁个伴,临行含泪别新坟」;则非旧穴可知矣。今仅一坏之土,而州志坟墓一卷独漏)。
  丁未(一六六七),先生六十七岁。
  初春,起候先生于讲堂,时先生庐墓所不值,至秋杪始得一晤。初冬,先生应淮安侯董公(名期生,字伯奇)之聘(钓业:鄞县人)。
  戊申(一六六八),先生六十八岁。
  元旦赋客中诗云:『岭上梅花又一春,岂知又有看花人。满□举笔书正月,独自低眉相戊申。垂老余闲宁浪掷,乍归远屐倍相亲。开门野凤掠潮去,不管临流旧隐沦』。时长君勖游太学,渡淮北上。季子升游庠。升方就婚于淮安郡署中。至冬,子妇随先生归。
  〔补〕除夕,客扬州鲍园(见诗集)。
  己酉(一六六九),先生六十九岁。
  春复开讲敬修堂(偶记:己酉,江都黄雨相、关西□天万、楚中汤尚子、越中来倬人襄余讲席,余为宣畅圣经),起赞司讲堂事。季秋,长君勖病归,仲冬即世,举家哀痛,先生恬然曰:『是儿临诀时有「□圆明镜一枝花」之句,自是奇人再来,安得以世缘相待』?乃之苕,处门人徐人五(伦)家,着同学出处传略一卷(敬修堂同学出处偶记目录:郭勖字季庸,广东顺德人。陆东陆初名董志,字倩迂,江南江阴人。沈起字仲方,浙江嘉兴人。刘振麟字轩孙,江西安福人。杨汪度字千波,浙江杭州人。邓汉仪字孝威,江南泰州人。来时美字我平,浙江萧山人。附族子倬,字卓人。潘集字雪生,福建浦城人。王祚昌字森之,陕西三原人。丁克扬字抑之,浙江萧山人。徐孺芳字兰皋,浙江钱塘人。附弟孺煌,字苕英。黄纮字伟房,江南昆山人。王贡字禹则,浙江杭州人。附兄秉圭,字禹功。周骧字九逸,浙江宁波人。附林雪山、歆炳如、胡质明、范香谷。陈壮行字夏木,福建漳浦人。附胡仁祖、詹印。柴煌字冕如,浙江仁和人。严曾所字在来,浙江归安人。附弟征,字□□。沈之倬字石香,福建浦城人。附徐石欤、叶石书。许曰琮字道润,浙江钱塘人。黄云字仙裳,江南泰州人。徐伦字人五,浙江归安人。孙仁溶字晓湖,江南无锡人。顾斌字士兼,浙江钱塘人。黄霖字雨相,江南江都人。黎魁肇字端鹄,广东新会人。邹儒字式舆,江南吴县人。潘晋逵字士云,福建福州人。附廖云卿。吴■〈日上永下〉字熙申,江南长洲人。沈仲寅字公亮,浙江余杭人。吴启丰字文源。附兄启晋字长源。翁骏字骏武,浙江仁和人。康邵字君平,福建莆田人。汤芬字芳侯,浙江平湖人。季凤翔字士辉,福建浦城人。孙旦复字九孟,浙江海宁人。刘心照字炎初,福建浦城人。高朗字克扬,浙江会稽人。王恪字九纯,江南吴县人。附弟□□。沈陵字湘岸,浙江嘉兴人。姚景珍字楚珩,浙江诸暨人。陈震字东岸,海盐人。齐昌两邑儒学诸子)。时已踰腊,起寓仅咫尺,终日杜门,不知也。偶遇晴暖过访人五,知先生下帷于此月余矣,喜极得晤,见同学出处傅踰五十余篇。起问曰:『先生不幸有西河之戚,安得有此怀抱,遂成万余言』?先生曰:『家人过哀。我老矣,不无有痛于中,特为此书,忧伤之思为之隔绝耳』。起即移具同榻。订明春校罪惟录。信宿解维而别。
  庚戌(一六七○),先生七十岁。
  寒食,赴龙山扫墓。翌日,大会祠中为家课(「外纪」:间岁一试其族子弟于守祠,为第高下则次扬达无留滞者。如巢阿、子宣、王望、日庵诸前辈,皆文章政事,卓然流誉)。得从侄嗣韩卷,怪之。语韩曰:『所谓文理者,文与理相为因缘,相为变化。子文与理各不相属,而忽有一二语坚强独出,灼灼有光。子能离家从我游,尽以因缘变化之法授子,不三年当名满四方,岂止吴越闲哉』(「州志」:嗣韩字荆州,家赤贫,过时而学,初不知有司尺度。族叔继佐叹为未易才,补钱塘县诸生,旋入监肄业。十三年不问家耗,覃精攻苦。夜分欲睡,举火灼两臂至无完肤)。嗣韩叹曰:『世俗视某如粪土,得伯父殊鉴,恩与生我等,而贫不能自食』。先生笑曰:『敬修堂上宾客盈座,岂赍粮而来者哉』?韩遂从游,兼为之料理家费。孟秋之四日,先生七袠大庆(诗集:代同门沈起墨庵集葩经寿东山七秩。「安雅堂集」:寿查伊璜,调寄□□□)。取孔、曾、思、孟四圣之言以自训,名伊训操。序曰:『岁庚戌之初秋四日,余年七十矣。盖四十五为甲前之年,二十五为甲后之年,浪视于天地之间久矣。自五十时曾赋四十九年是三诗,至今日则六十九,皆非后甲,无是前甲,亦何从得是也』。作柱联以自媿曰:『从心难合矩,食肉有余年』。恭集四书成语,如集唐体,叶之于韵。此乃琴瑟以自儆惕,操名伊训,曰:『伊人之勤,在此训也』。重九登,起陪先生游西山诸胜,得口占五十首,每首各系以序。又梦中得句云:『祝吾五指化(杂记作去)为石,点点(一作上)片云亦是山』。宿于灵隐(「查浦辑闻」:先生为僧巨德题灵隐方丈联云:「凭你猜拳,是了是了又是了。呸!真消息还在他家。倩人搔背,上些上些再上些。咦!假痛痒空归自己)及法相寺共十日。嗣是以后,起在敬修堂度岁。
  辛亥(一六七一),先生七十一岁。
  起随先生游虎丘,渡太湖以归,有游纪。岁暮,及门族侄容(「州志」:字韬荒,号渐江布衣,有渐江诗文集)归至滇,来谒。滇中人物事迹,以供先生采择(诗选:吴逆开藩于滇,广延揽,有以公名荐者,遂入滇,甚为礼数。渐且引为腹心。公察其心不纯,欲辞去,吴不听。一夕,盗吴骏马,疾驰去。吴觉,遣亲军追及公。公多力,挟某掷地,詈曰:「归语老兵,查韬荒不从汝作贼也」!吴恚甚,阴迹公,公乃自楚归里。未几,吴果叛。偶然录:公题吴壁有云:「将军留客休投辖,壮士闻鸡已出关」。书毕即挟骑而逃)。
  壬子(一六七二),先生七十二岁。
  初春,起还故乡,寓褚翁砚民林曙堂中。时先生挈季子升抵龙山扫墓,复过武原,升忽抱血证,即泛舟入檇李就医,托起审视其启处朝夕。砚民视年侄如子,留升于学圃中。初在武原,医家请用参,先生方空囊,曲计得参。在学圃,复拟用参,砚民见之,力言不可用,先生不信。起曰:『砚翁深于医者也,此系生死之关,曷细图之』?先生曰:『砚老何所据』?砚民乃检王肯堂薛理斋医说出示先生,始信。起与砚民同为之定方,投以清火养神之剂。薛公楚玉亦主是说。数日有起色。时郡侯王公(师夔)延先生入署。逾月,升亦移寓城中。至仲夏,火证益退。楚玉与砚民皆曰:『今可用参矣』。初秋,升病愈,归省城应秋试。先生尚留郡署,至岁暮而归。
  癸丑(一六七三),先生七十三岁。
  是秋,海陵陆公吴州(舜)督学浙中。先生仲子昌受知于陆公,列前茅。族侄嗣韩应试商籍为运使傅公所知,首拔之。应道试,陆公复置第一。嗣韩受教敬修堂三年(「外纪」:东山第一格)。至是名闻吴越间(刘廷玑「在园杂志」:查荆州素怯弱,尝读书寒家之无倦轩,予劝慰日:「子病如此,而午夜吚唔,何急功名而薄性命耶」?答:「吾非不知,曾梦神人示之以诗,有「五色云中第二名」之句,是以恋恋,冀其一验耳」。后果以五经乡中榜眼及第。觚剩:国朝五经始此。先生提掖后进,老而不衰如此)。
  甲寅(一六七四),先生七十四岁。
  先生命起葺成东山外纪共四卷(案己亥本为门人刘三之、周九逸同辑,后沈墨庵续辑两卷,无从购假传勘)。时有受恩门下而致反噬者,以起所亲见录之「外纪」中,先生即命删去。秋杪,起辞先生归。
  乙卯(一六七七),先生七十五岁。
  春,罪惟录成。拜经楼藏书题跋记万季野先生所譔明史稿五百卷,周松霭大令云,此即查东山之罪惟录,故有朱康流、张待轩及海昌俞子久事。然余未见罪惟录,不敢悬断,识之以俟知者。
  案王鸿绪明史稿相传奉万季野为蓝本,全祖望序□川集、评良谟梦椽杂钞皆云罪惟残录,以不及见全书为憾。己末岁遇管丈芷湘,云原稿向藏桐溪马氏,被装潢割裂。早年以重价售于金陵。吾乡藏书家,尚有原书十余册,佚前二卷,或有传无论,或有论无传,诸志独全,未附谥法议一卷。惜无力胥钞,信宿而还。特将目录附载,以资嗜古一助:
  逸运外臣传启运诸臣传抗运诸臣传理学诸臣传致命诸臣传
  谏议诸臣传讽谕诸臣传清介诸臣传乘时诸臣传循谨诸臣传
  文史诸臣传播匿诸臣传隐逸传行传闺懿传
  庸误诸臣传方外传艺术传回回传宦侍传
  奸壬传荒服传蛮苗传胜国传外国传
  天文志地理志历志五行志礼志
  乐志学校志职官志贡赋志土田志
  漕志科举志兵志刑法志将帅志
  河渠志宗藩志经筵志班爵志艺文志
  冠服志九边志钱法志屯田志盐法志
  典牧志锦衣志直阁志陵志茶法志
  附谥法后论
  先生每日必研墨濡笔。至仲夏,拈笔不觉手重,继以头晕,虽饮食如常而精力顿减。孟秋有书达起,首云:『黑庵不来,心疑殊甚』。末云:『我意中事,墨庵当知之』。未几,复遣仲子昌拿舟见招。起整顿寒衣,未即赴。先生意中有感,口吟曰:『天空云浮意何如?东山其颓将焉之?省兮省兮不省兮』?命升儿书之。升惊愕不敢书,请大人罢吟,不许。升伏地再恳,先生大愠,几与之杖。升不得已,书毕。先生喜,复口吟不已。起既至,昌先入问安,即延起至内室。先生坐左,起侧坐于右,问安毕。病中不便步履,神气亦稍减,而喜动颜色。自午后侍坐,更余始登楼就寝。明日早粥后,命升儿取生平所著书相对校阅,中有误字或有漏义应改应补者,起即请于先生,咸唯唯如所请。全集计一百二十册,约八千余叶,校三旬始毕。过岁暮,病颇减,能强步至敬修堂。每日命起朗读后甲集,或诗或文三十余叶,先生欣然以为乐。抵暮镫下,则起与昌、升咸侍左右,互谈至二鼓。除夕侍坐初更,先生语起曰:『子明晨夙兴,不宜久坐』。乃辞而出。是夕,先生甚安适,家人皆以为善。
  丙辰(一六七六),先生七十六岁。
  元旦,先生于辰时整衣冠登堂,合家以次上寿。先生倦客。书阁中奉宣尼挂像,亲自登阁拈香成礼。昌、升以周旋岁事离左右,起独侍坐。先生曰:『此时空闲,我独语子』。明日复为是言,至五六日每言及之,其词甚约,其意甚远,起为之恻然,时洒泪于隐处。值八日,先生步至讲堂,亲笔大书「令妻寿母」四字,为继配蒋夫人寿。夫人于十九日六秩预庆(东山及门诸弟子集□二十四句恭述敬修堂查母蒋夫人六秩寿:门阅显融,幼循女则。恭勤妇道,虔将时享。恪襄表葬,同心桴钺。襁褓所生,扶携避盗。樛木下垂,爱如己出。云居赞谋,中馈肃宾。恩恤嫡党,抚存族谊。浔史波及,拟殉待命。长参百祷,益悟禅学。曲恩犹子,敦睦里闾。训谕奴仆,□□析劳。搜揽古义,举存诗偈),将制锦障。其书法宽广几二尺,笔势矫健。起喜极,以为病愈之兆。十一日语起曰:『春秋重大宗,为世卿继袭言也。汉序以来,自勋而外,无大宗之可言。后儒纷纷之论,殊未合。子可以此意序入「外纪」中』。十二日,本邑许侯枉驾(名三礼,字典三,号酉山,安阳人,顺治辛丑进士,康熙十二年知海宁)。先生以疾辞。固请,乃就卧榻闲坐。语皆以道义相勉,不及私。良久别去。先生自去秋及春,辰刻下楼,必先语蒋夫人,然后令侍女扶持。独于十三日不告夫人,不令扶持,径急趋下梯。起与昌、升方早粥于楼下,急近前手扶。先生神色自若,曰:『无容为也』。午后,稍觉痰喘。夫人乃治榻楼下。自此不复登楼,即楼旁为卧室。十四日,以痰喘故,拥衾危坐。夫人诞期将近,远迩姻族以次踵至。先生语夫人曰:『吾心境清闲,汝可接见诸堂客』。于是呼起入卧室,与昌、升同坐床榻间。三人或拥于前,或扶于后。族侄嗣韩、嗣瑮(字德尹,号查浦,康熙庚辰进士,着查浦诗钞),以次供饮饵之事。至十七日燕客,先生命扶至堂中观剧,四时乃归卧室,不以为劳。十九日,为夫人祝寿,先生仍扶至堂中,受合家及亲友拜贺之礼。
  二十日戌时,先生终于正寝。
  二十日,堂客始别去。起在寝室服勤六昼夜,至是始就外馆。薄暮,起与同门徐伦皆候于帷幕之傍,仍进粥少许。至戌时未刻,无所嘱寂然而逝。呜呼痛哉!起在讲堂度秽者六,亲见先生岁时享祀,自高曾以下,必设兄毅翁、弟少王之位。弟师虞继卒,亦为之设位。教诲二子,必以孝友为归。其天伦笃挚,无论四方交游不及知,即及门诸子赤大详,而起独知之。是岁除夕,复于书室中设许效翁、范文白两分之位,先生虽病,亲致奠祭,至于出涕,其于友谊良戚戚也。时海内各以意测先生,先生亦随其意付之。有与讲席明理学之宗者,谓先生务道;与共安危之间者,谓先生知兵;与解吐纳之功,谓善养生;与奋尘纵横、四坐折听,谓好辨难;与肄弓马、攻五兵之用,谓精骑射;与陆博、蹴踘及书画、管弦等事,谓善游艺;与缓急人、约之以轻身,谓任侠;与风雨相向、金石不化,谓志坚;与拱答退让,谓谦而光;与共一事、参一议期于善,此而不以为功,调和以济;或临不可夺,万人亦往,谓先生壮;及无意当世,但杜门著述,谓先生勤于文学而已;亦有以声色言先生者。嗟乎!昔之东山以丝竹溷其盈满,而身以全;今之东山复借声色以贬损其名誉,而身亦以全。夫太傅之丝竹也,与步兵之酣饮也,罗昭谏之肆志玩物也,古人全身之学不一而足,又何疑于先生。独怪受恩不报,至反噬于身后者,且一、二见也。呜呼!自先生没几一载,起撮举七十六年中之大者,集成年谱,而罣漏甚多。余详「外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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