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史卷十三
  (明)邵寳 撰
 
  ○闰【凡二十九章】
 
  齐宣王谓田过曰吾闻儒者丧亲三年君与父孰重过对曰殆不如父重王忿然曰曷为士去亲而事君对曰非君之土地无以处吾亲受之于君致之于亲凡事君以为亲也宣王悒然无以应之【韩诗外传田过】
  日格子曰父子之亲君臣之义并立天地间未闻有所偏重也然尊无二上而亲有一本故曰以王事辞家事不以家事辞王事又曰君子不夺人之亲亦不可夺亲也此天下之逹道也君子之仕也行其义也而谓事君以为亲可乎或曰对君而言父重能不谀矣曰不有礼乎君问则曰敬同而君尊礼也父问则曰敬同而父亲亦礼也
 
  太平兴国中朝士祖吉典郡奸赃事觉下狱时郊礼将近太宗怒其贪墨谕百执政特俾郊赦不宥普奏曰败官抵罪宜正刑辟然国家卜郊肆类所以对越天地告休神明吉本何人安足以隳改陛下赦令哉上善其对而止【宋言行录赵普】
  日格子曰郊赦非古也普为宗臣与闻立政不能用义裁定以止奸心遂成一代之着令他日秦再思者引诸葛佐蜀事上书普且昌言排之又安肯以一人而隳改哉君子谓普失于前不失于后【宋史刑法志太宗尝因郊礼议赦有秦再思者上书愿勿赦引诸葛亮佐刘备数十年不赦事帝颇疑之赵普对曰凡郊祀肆眚圣朝彝典其仁如天若刘备区区一方臣所不取上善之遂定赦】
 
  浚次秀州尝夜坐警备甚严忽有客至前出一纸怀中曰此苗刘募贼公赏格也浚问欲何如客曰仆粗读书知逆顺岂以身为贼用特见为备不严恐有后来者耳浚下执其手问姓名不告而去浚翌日斩死囚狥于众曰此苗刘刺客也【宋史张浚传】
  日格子曰浚之待客可能也其斩囚狥众以絶刺途则为畧大矣
 
  或请先启相王玄宗曰请而从是王与危事不从则吾计失矣乃夜率幽求等入苑中会两仪殿梓宫宿卫兵皆起应之遂诛韦氏黎明驰谒相王谢不先启相王泣曰赖汝以免不然吾且及难【唐书玄宗本纪】
  日格子曰玄宗之讨韦后几且宻矣其不告相王不特从违之虑而已左右漏言尤有不可不虞者故父必禀命礼也事在宗社有大于禀命者虽不告可也古之人有之乎曰有舜不告而娶
 
  徐州张建封辟节度府未尝察苛细建封卒濠州刺史杜兼疾驱至阴有觊望藩泣谓曰公今丧君宜谨守土何弃而来宜速还否则以法劾君兼错忤去恨之因诬奏建封死藩撼其军有非望德宗怒宻诏徐泗节度使杜佑杀之佑雅器藩得诏十日不发召见藩曰世谓生死报应验乎藩曰殆然曰审若此君宜遇事无恐因出诏示藩藩色不变曰信乎杜兼之报也佑曰愼毋畏吾以阖门保君矣帝未之信亟追藩既入帝望其状貎曰是岂作乱人邪释之拜秘书郎【唐书李藩传】
  日格子曰诏杀不杀知不可杀也然则何以示之诏盖欲观其处死生之际焉者以深吾之知也抑将使益坚其所操执乎佑之于藩详矣
 
  时制吏遭大丧者百日后皆给役有司徒吏解弘遭父丧后有军事受勑当行以疾病为辞诏怒曰汝非曾闵何言毁邪促收考竟柔见弘信甚羸劣奏陈其事宜加寛贷帝乃诏曰孝哉弘也其原之【魏书髙柔传】
  日格子曰父母之丧无贵贱一也吏遭大丧百日而给役何居人皆可以为曾闵而逆其不毁乎魏之制非古之道也弘非羸劣亦不见原矣或谓庶人终丧三年而后给役教天下以孝夫岂不可孔子曰博施济众尧舜其犹病诸而况后世也哉
 
  先生在从班时朝士迎天竺观音于郊外先生与往有问何以迎观音也先生曰众人皆迎某安敢违众又问然则拜乎曰固将拜也问者曰不得已而拜之与抑诚拜也曰彼亦贤者也见贤斯诚敬而拜之矣【朱子记和靖事】
  日格子曰鲁人猎较孔子亦猎较义也迎观音非猎较比也可以不违众为义乎诚拜不得已拜皆不可
 
  永行县到霸陵路经更始墓引车入陌从事谏止之永曰亲北面事人寜有过墓不拜虽获罪司隶无所避也遂下车拜哭尽哀而去西至扶风椎牛上茍谏塜帝闻之意不平问公卿曰奉使如此何如太中大夫张湛对曰仁者行之宗忠者义之主也仁不遗旧忠不忘君后【汉书鲍永传】
  日格子曰奉使而谒人之墓可乎使有轻重有缓急有吉凶有専泛重不敢谒急不暇谒吉不当谒专不可谒行县到霸陵亦异于是数者矣君子之行事发乎情而止乎礼义礼义所得为而不能自遂尚可谓之善使乎
 
  耳败走曰汉王与我有故而项王强立我我欲之楚甘公曰汉王之入关五星聚东井东井者秦分也先至必王楚虽强后必属汉【汉书张耳传】
  日格子曰五星之聚东井也其王者入关之兆乎汉髙度寛而法约固所谓王者也天之示人彰矣而占者乃曰先入关者当之使羽先入亦将当之乎或曰天下之分裂兵争乆矣此殆将定于一而息戈兴文之兆也不可以分野而专归之一人也宋之聚奎亦然
 
  初操壮侯之为人而察其心神无乆留之意使张辽以其情问之侯叹曰吾极知曹公待我厚然吾受刘将军厚恩誓以共死不可背也吾终不留要当立効以报曹公乃去耳辽以侯言报操操义之及侯杀良操知其必去重加赏赐侯尽封其所赐拜书告辞而犇昭烈于袁军左右欲追之操曰彼各为其主勿追也【蜀汉本末关侯】
  日格子曰关侯信义以行勇故见信义而不见勇勇以行信义故有去留而无生死
 
  大司农张晋为刑部时民有与父异居而富者父夜穿垣将入取赀其子以为盗也瞷其入扑杀之及烛视尸则其父也吏议欲诛其子则子不以其为父欲释无诛则有子杀父名久不能决晋奋笔曰杀贼可恕不孝当诛子有余财而使父贫为盗不孝明矣卒杀之燕都市中【逊志斋集】
  日格子曰居厚赀而不顾养不孝之罪大矣使非杀父于盗则当诛否乎此因杀而议焉者也若常刑则有国典在虽然夜不能辨形而能辨声若闻父之声以为不闻也者而杀之又执言以逃罪则罪不容于诛矣是在聴者耳当时吏议久不能决几同痴詅即晋奋笔具狱亦不免辞费夫父而见戕于其子尚暇问其以贫累父为不孝之罪哉春秋于许世子止书弑而三传必以为不尝药一若于许世子犹有可解者宜贻后世以口实也
 
  鴈门人有害母者八坐奏轘之而潴其室宥其二子虬驳奏云君亲无将将而必诛诛逆者戮及期亲害亲者令不及子既逆甚枭獍禽兽不若而使禋祀不絶遗育承传非所以劝忠孝之道存三纲之义若圣教含容不加孥戮宜投之四裔勑所在不听配匹奏入宣武从之【后魏书邢虬传】
  日格子曰弑父与君其恶一也弑君者诛其身至潴其宫歼其类弑父者不然古人有言曰除恶务本故为国立法如此乃若逆子之子固父之孙也逆子之孙固父之曾孙也以一逆而遂俾无遗育父如有知其欲之乎且夫尊无二上国之主非家之主之可比也此法所以异也
 
  契丹犯邉从幸澶州雍王元份留守东京遇暴疾命旦驰还权留守事旦曰愿宣寇准臣有所陈准至旦奏曰十日之间未有捷报时当如何帝黙然良乆曰立皇太子【宋史王旦传】
  日格子曰寇准澶渊之策谓之知权可乎曰有王旦为留守则可何善乎旦之守也曰请宣准
 
  丹阳有莫氏妻生男眼在顶上大如两岁儿坠地而言曰儿是旱疫鬼不得住母曰汝当令我得过疫鬼曰上有官何得自由母可急作绛帽故当无忧母不暇作帽以绛系髪自是旱疫者二年扬徐兖豫尤甚莫氏乡邻多以绛免他土效之旡验【隋书五行志】
  日格子曰魃旱神也物于莫者其魃之变欤神固有攘之道焉物则不神戮焉而投诸水其可也莫既失矣而今之出孕妇以水之者又泛而非其物欲以攘灾不亦难乎抑于俗尤有害者合众鼓乱迩女宣淫
 
  召平东陵侯【萧何传】召平齐相【齐悼惠王传】张禹字子文轵人安昌侯【张禹传】张禹字伯逹襄国人太尉【张禹传】陈咸字子康相人御史中丞【陈万年传】陈咸洨人成哀间尚书【曾孙陈宠传】王莽右将军【燕刺王旦传】王莽篡汉国号新【王莽传】
  日格子曰汉有两召平有两张禹有两陈咸有两王莽名同而实异平禹咸之异犹可言也莽之异不可言也名何贵于同哉而昔之人有慕蔺而易焉者亦惑之甚矣
 
  向见尚书洪范箕子为武王陈五行阴阳休咎之应向乃集合上古以来歴春秋六国至秦汉符瑞灾异之记推迹行事连传祸福着其占验比类相从各有条目凡十一篇号曰洪范五行传论奏之天子心知向忠精故为鳯兄弟起此论也然终不能夺王氏权【汉书刘向传】
  日格子曰天人之应感不可以易言也刘向之为五行传也何乃易易如此其究也子歆易名以应谶盖无足怪者矣虽然天下后世言灾祥者动则曰五行传云岂皆其子哉甚矣天人之应感不可以易言也
 
  卫襄公夫人姜氏无子嬖人婤姶生孟絷孔成子梦康叔谓已立元余使羁之孙圉与史茍相之史朝见成子告之梦梦协晋韩宣子为政聘于诸侯之岁婤姶生子名之曰元孟絷之足不良弱行孔成子以周易筮之曰元尚享卫国主其社稷遇屯又曰余尚立絷尚克嘉之遇屯之比以示史朝史朝曰元亨又何疑焉成子曰非长之谓乎对曰康叔名之可谓长矣孟非人也将不列于宗不可谓长且其繇曰利建侯嗣吉何建建非嗣也【左传昭公七年】
  日格子曰以梦长则诬以繇建则凿惟曰孟非人也不可谓长其得之矣以是定嗣何他征之有
 
  周官曰凡杀人而义者令勿雠雠之则死公羊传曰父不受诛子复雠可也又周官曰凡报仇雠者书于士杀之无罪【韩公复雠状】
  日格子曰子复父雠请诛于法正也不请而自行之令不可许不可不议也非司寇不得杀人民无相杀而义者杀人而义者其吏乎吏有公私故其杀人有不义不义故不受诛原孝子之心故曰复雠可也可者仅辞义而勿复已乱之道哉
 
  契丹遣使贺干元节未至仁宗崩议者谓宜郄或欲候其及国门而谕使之还邵亢请命奉书至柩前使见嗣君从之【宋史邵亢传】
  日格子曰礼曰吉凶异道不得相干书至柩前以贺而吊犹之可也使见嗣君以吊而贺岂礼也哉然则奈何先讣而却继之可也
 
  时上禁行恶钱有二人在市以恶钱易好者武候执以闻上令悉斩之绰进谏曰此人坐当杖杀之非法上曰不闗卿事绰曰陛下不以臣愚暗置在法司欲妄杀人岂得不闗臣事上曰撼大木不动者当退对曰臣望感天心何论动木绰拜而益前诃之不肯退治书侍御史栁彧上表切谏上乃止【隋书赵绰传】
  日格子曰赵绰之谏隋帝无乃贤于张释之乎释之外法于主绰内主于法内主于法者一言之得外法于主者一言之失
 
  赵抃为武安军节度推官人有赦前伪造印更赦而用者法吏当以死抃曰赦前不用赦后不造不当死谳而生之【宋史赵抃传】
  日格子曰人伪造者何印欤伪而不物唐律谓之写写即用用已复写而清献以赦前后别造用察矣厚矣其于法无乃近舞乎虽然定轻重者存乎律律者律也造重而用轻毫厘失当未见其能律也以是心而听狱则何遗情之有
 
  裴嘉有婚会薛方士预焉酒中而乐作方士非之而出子闻之曰薛方士知礼矣然犹在君子之后乎【文中子魏相篇】
  日格子曰不独为君子斯为君子矣知将用乐曷不先止之必待作焉非之而出也
 
  文公逐卫侯而立叔武叔武辞立而他人立则恐卫侯之不得反也故于是已立然后为践土之会治反卫侯卫侯得反曰叔武篡我元咺争之曰叔武无罪终杀叔武元咺走而出【公羊传僖公二十八年】
  日格子曰叔武以卫侯命摄盟晋文听之人遂以为立也故以愬见杀然则晋文于叔武也不听焉其可也听则何以待之待之以卫侯之弟不以卫子子位莒子上弟不位莒子上然则如卫侯之从楚何从楚而不敢逃盟其从楚也可罪其不敢逃盟也可赦简在天王之法而已无与焉则何至于卫侯重获罪哉
 
  上曰吾闻黄帝不死今有冡何也或对曰黄帝已僊上天羣臣葬其衣冠【史记汉武帝本纪】
  日格子曰古之葬者厚衣之以薪不封不树然而不能已者有体魄焉尔也黄帝旣僊无体魄矣衣冠而葬何为哉易曰纳约自牖武帝有牖如此羣臣不能自纳焉而乃为逢以成方士之妄帝之暂明而倐晦羣臣亦与有罪焉
 
  周太祖入京师汉将相大臣未推戴也乃共奏太后遣太师冯道召徐州节度使赟赟汉髙祖弟崇之子尝立为子者也初赟自徐州入也以都押牙巩庭美教练使杨温守徐州庭美等闻赟不得立乃闭城拒命太祖拜王彦超徐州节度使下诏谕庭美等许以刺史并诏赟赦庭美等广顺元年三月彦超克徐州庭美等皆见杀欧阳子曰赟于汉非嫡长特以周氏移国畏天下起而难之故假赟以伺间尔当是之时天下皆知赟之必不立也然庭美温之区区为赟守孤城以死其始终之迹何媿于死节之士哉然予考于实录二人之死状不明夫二人之事固知其无所成其所重者死尔然史氏不着不知其何以死也当王彦超之攻徐州也周尝遣人招庭美等予得其诏书四皆言庭美等尝已送款于周后惧罪而复叛然庭美等款状亦不见是皆不可知也【五代史汉家人传】
  日格子曰庭美等为赟守坚矣茍送款其待诏之四邪不款而曰款其意有三一安其众二携其下三以为加罪之地盖周之为谖如此五代时如梁主弑于友珪而移罪友文何所不至而况坐款于庭美等哉
 
  西域平贺鲁谓嗣业曰我亡虏也先帝厚我我则背之天降怒罚尚何道且闻汉法杀人必都市我愿就死昭陵谢罪于先帝也帝曰先帝赐贺鲁二千帐主之今罪人既得献昭陵其可乎许敬宗曰古者军凯还则饮至于庙若诸侯献馘天子未闻献于陵然陛下奉园寝与宗庙等可行不疑于是执而献昭陵赦不诛【唐书贺鲁传】
  日格子曰献俘于庙礼也于陵非礼也贺鲁之请有祈赦之情焉故顺而从之虽然此固待逺人之道也不然其可哉
 
  后母死服丧三年【史记公孙弘传】
  日格子曰当是时服者鲜矣故于弘称之
 
  右学史凡十三卷我文荘先公精思独断之书海内学者宗尚其说乆矣原版为公门人虞山陈都宪携搨浙藩遂毁于火勲图重梓而力未赡也公之馆甥秦齐南汶乃取旧藏初本复订舛讹刻庋容春精舍以永厥传君子多其尊信之谊云嘉靖甲辰秋七月朔男勲顿首百拜谨书
 
  学史卷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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