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
    平脉辨证见病知源论
    盖人禀赋不同,脉亦各别,因本脉有浮沉大小缓急之分,必平脉辨证,始能见病知源。张公以此为治病之要领,故举肥人责浮、瘦人责沉之法以明之。余将此法推之,则大小缓急,亦有有病与无病之分,设为问答,使人易晓焉。
    问曰:肥人责浮,瘦人责沉?其故何也?答曰:肥人皮脂厚,脉动在中,故当沉;瘦人皮脂薄,脉动在外,故当浮[juzhuo校注:原作沉],反此者病,故责之。
    问曰:假令两人于此,皆脉浮,一人有病,一人无病,何以别之?答曰:脉浮病在表,当有表证,无表证为无病,本浮脉也。问浮甚,抑有有病、无病之别乎?曰浮甚病当重,若浮甚病反轻者,知其人脉本浮也。
    问曰:脉沉有有病、无病,何以别之?答曰:沉为在里,脉沉当有里证,无里证为无病,本沉脉也。曰脉极沉抑有有病、无病之别乎?答曰:沉极为伏,当有寒热之分,伏而数为里热,伏而迟为里寒也。若伏而缓,饮食起居如常者,知其人脉本沉伏也。
    问曰:脉大有有病、无病,何以别之?答曰:脉大当病燥热,无燥热为无病,本脉大也。曰脉大甚,抑有有病、无病之别乎?答曰:大甚病当重,若大甚而病反轻者,知其人脉本大也。
    问曰:脉小有有病、无病,何以别之?答曰:脉小当病虚弱,无虚弱为无病,本脉小也。曰脉小极抑有有病、无病之别乎?答曰:小极为细病当重,若小极病反轻者,知其人脉本小也。
    问曰:脉缓有有病、无病,何以别之?答曰:脉缓必兼他脉象为有病,如缓而浮为伤风之候,缓而细当病阴虚伤风,若无浮细为无病,知其人脉本缓也。曰缓脉为少病乎抑无危病乎?答曰然,缓脉为有胃气当少病,虽病不危,因脉缓无诸邪杂合,又无内伤之候,故无危证也。
    问曰:脉急有有病、无病,何以别之?答曰:脉急当病躁烦,无躁烦为无病,本脉急也。曰过急抑有有病、无病之别乎?答曰:过急为数病当重,若过急病反轻者,知其人脉本急也。
    问曰:浮脉之有病、无病已知之矣,未知有危脉、死脉否?答曰:浮而散为危,浮如羽毛者死。敢问浮之危脉、死脉,其证云何?答曰:危脉为阳气微,当病气上逆,汗出不止,或神昏直视,故曰危。死脉为阳气绝,当病汗出如珠,戴眼,或宗气动衣,故曰死。
    问曰:沉之危脉、死脉,其证云何?答曰:危脉为阴气微,当病身重不能转侧,两足厥冷,盗汗出不止,故曰危。死脉为阴气绝,当病耳聋,目内陷,不省人事,厥不还,故曰死。
    问曰:大之危脉、死脉,其证云何?答曰:危脉为真阳外脱,当病口大渴,饮水多,令腹胀,吐出,渴仍不止,发热汗出,证似阳明胃实,故曰危。死脉为真阳内绝,尽泄于外,内自绝,当病身直硬,目直视,唇口焦枯,不能言语,不省人事,故曰死。
    问曰:病疯狂者,证似阳明胃实,往往脉沉细似少阴脉,其故何也?答曰:大热久伏于内,痰饮结于上,心肺在上,心被结而乱,不省人事,怒骂不休,不避亲疏;肺为气府,被结则呼吸不利,令气口不能呈其病情,故脉反沉细,按之必伏而坚,不发热,不出汗,冰寒不能侵入,若脉硬大为死脉,不可治也。问曰:张公云阳病见阴脉者死,与此证相似,张既曰死,犹可治乎?答曰:与此证虽相似而实不同,彼所谓阳病者,不过壮热、口渴、唇焦等证,非疯狂。所谓阴脉者,或迟而微,或损或止,必见死脉,故曰死;此脉沉细,非死脉也。但此证可治者,不过十之三四而已。曰可治、不可治,何以别之?答曰:能数大下之,令身倦神疲,渐省人事者可治,仍如故者不可治也。又问曰:有阴证似阳,阳证似阴,其脉何以分之?答曰:阴证似阳者,为阳根拔动,脉必尺大于寸;阳证似阴者,为根本未摇,脉必寸大于尺,以阳在上、阴在下故也。阴证似阳为病急,阳证似阴为较缓也。
    问曰:小之危脉、死脉,其证云何?答曰:危脉为阴竭于内,当病心烦、不得卧,气短、郑声,汗出、神昏,故曰危。死脉为阴绝于内,当病直视、手足厥不还,故曰死。
    问曰:急之危脉、死脉,其证云何?答曰:危脉为精竭,当病唇口枯焦,舌无津液,息高气促,故曰危。死脉为精绝,当病口闭不能合,息高气促,闻其呼不闻其吸,大小便自下,不省人事,故曰死。
    权轻重缓急论
    夫病有轻重,治有缓急;方亦有轻重,证亦有缓急。凡身体欠安,不思饮食,或夜卧不宁,不恶寒,不发热,类此者,皆为轻病;若鼓胀,一身虚肿,或咳血,或终夜不眠,肌削减瘦,类此者,虽无寒热,皆为重病。一剂分作数服,为缓治;一日服二三剂,为急治。大补、大泻及发汗之剂为重方,和平之剂为轻方。凡病之轻重、缓急,方之轻重及治之缓急,难以悉举,为医者不可不知也,然而病之轻与缓、重与急;以及方之轻与治之缓,方之重与治之急,其意似同而实异,设问答以明之。
    问曰:轻病自缓,缓病自轻,常也。抑有变乎?
    答曰:假令偶受外感、骤伤饮食之为病者,病当轻而非缓;若劳伤等症,病虽缓而非轻,变也。
    问曰:方轻必治缓,治缓必方轻,抑有变乎?答曰:假令小儿或老人,病轻治不可缓,病重方必用轻,以小儿气血微、老人气血衰故也。夫病轻用轻方,病重用重方,缓病缓治,急病急治,此固然之理也。若病轻脉危,必有内损,宜用重方;病重脉平,根本巩固,宜用轻方,治之轻重、缓急,权而已矣。
    医道阴阳平均论
    盖阴阳包括至广,天地之大,不外一阴一阳,配合而生五行,五行生万物,生克从化,气交自有一定之理。
    余以为人受天地之气以生,《经》所谓天人相应也,但人之本原有虚实,脏腑有偏盛,论天地气,万物同受;父母气,人所独受,然同胞兄弟,尚有本原虚实、脏腑偏盛之别。论五方病变,西北天寒,热伏于内,病热者多,又未必人人尽病热,而无一病寒者;东南天热,寒伏于内,人多病寒,又未必人人尽病寒,而无一病热者,是知人受天地之气,父母之气,五方异[juzhuo校注:原作忌]气,均不可以为治病之要诀。然则,治病者将何所措手乎?无他。唯宗长沙君平脉辨证之旨,无论受何气,居何方,其人之本原虚实、脏腑偏盛,无不证形诸外,脉应于内,则一治法之中正无过于此矣。
    真阴真阳论
    夫人禀赋有厚薄,而寿命之长短系之。所谓厚薄者。即真阴真阳之谓也,厚则固藏,薄则易泄。真阴真阳,为人身之根本,坎离之妙,合既济之水火也,然亦有偏盛。真阳盛者,其应于脏腑多热,发于性多刚,呈于脉多强大,见于病多阳盛阴衰;真阴盛者,其应于脏腑多寒,发于性多柔,呈于脉多迟弱,见于病多阴盛阳衰。若阴阳平均为最佳,一生少病;若真阳真阴薄者为最凶,一生多病,病则剧,误治则死。然亦有延年者,必知医理,善为调养,饮食有节,起居有常,慎寒暑,不使外侵,寡嗜欲、不使内损,所谓君子有养生之学者,盖如是矣。
    足六经与手六经受邪论
    凡邪入经,必从足太阳先入,其次足阳明,其次足少阳,其次足太阴,其次足少阴,其次足厥阴。伤寒论所列六经,均属足六经,无手六经,非手六经不受邪,因外感之邪,至足六经为止,手六经之病,便以脏腑病论不以经病论也。何者,因足六经贯一身上下左右,手六经仅由手以达半身而已,且足六经在外,手六经在内,故感六气之邪,不入手六经,论经病不言手六经者,职是故耳。至于积聚瘕癥,或由外酝酿而成,或由七情过度所致,均为内伤病,则不在经病中论也。追溯上古治病者,以针灸为常用之法,用针灸必注重穴,重穴必重经,重经则十二经并重,十二经穴之外,尚有奇经八脉及腧穴可用针灸也。考针经法,针足六经多属表证,针手六经多属里证,针腧穴多属脏病,脏病则非妙手不易针也。夫用针灸与用汤药治病,三阳多实证,泻之者较多;三阴多虚证,补之者较多,其法虽异,其理则同,此又读伤寒者不可不知者也。
    活法论
    夫病无非感六气及劳伤等证,论治法亦有正当药方,其所以不能拘泥者有二:一则人之秉赋不同,有本阳虚者,有本阴虚者。分言之,有脏腑偏盛偏衰者;一则有痼疾,故同感此气,变化各别。诊治者,必先明斯二者,则处方自不能拘一定治法,又不致囿于所习,如此者谓之活法。兹略具活法于后,以为举一反三之助。
    太阳中风:恶风,头项强痛,脉浮缓,宜桂枝汤。若浮缓按之弦,恶风,口苦、头晕、目眩,兼往来寒热,为太阳少阳并病,宜柴胡桂枝汤。若左关独强,必本肝旺,宜桂枝汤加黄芩治之。若右关独强,必本胃燥,宜桂枝汤加葛根、知母治之。脉下坠、气短,必本气虚,宜桂枝汤加人参治之,若两尺沉微,足下寒者,宜桂枝汤加附片治之。
    太阳伤寒:恶寒,头痛或身体疼痛,脉浮紧,宜麻黄汤。若浮而数为表实,必本阳盛,宜急汗之,恐其传经。若按之大,身滋润似有微汗者,宜大青龙汤。若但浮按之濡弱,其人必本虚,宜人参麻黄芍药汤。若浮紧按之涩,必其人血亏,虽发汗而汗不出,反口渴、咽中干,宜麻黄汤加当归治之,汗自出而愈。
    凡病治不得法,则为坏病,治坏病无定方,辨证治之可也。假如感冒六气,经久未治,轻者自愈,重者加剧,仅感一气,并无他气杂合,病虽剧,治者易得其病情。若误药既成坏病,医又治不得法,则一误再误,以轻微之病而成重病,或成危病,甚至不可救药也。
    凡病极复杂,外证多端,脉亦时时变动,当先择重要者治之,其余渐次调治,但处方当佐固本之品,以病杂必非朝夕之故,病久亦未有元气不受伤者,故宜固本。本固,枝叶虽败不亡,本败,枝叶虽茂必枯,物皆然,人亦如是也。
    脉证常变论
    夫病有常有变,脉亦如之。譬[juzhuo校注:原作辟]诸伤风当恶风,有时不恶风反发热;脉当浮缓,有时不浮缓反急躁。恶风、脉浮缓常也,发热、脉急躁变也,变之故,大率其人本阳盛或素有热之所致也。伤寒当恶寒,有时反发热;脉当浮紧,有时反浮大或沉数。恶寒、脉浮紧常也,发热、脉浮大或沉数变也,变之故,大率由本阳盛或素有里热之所致也。
    伤暑当汗出、口渴,有时反吐泻;脉当弱,有时反强。口渴、汗出、脉弱常也,吐泻、脉强变也,变之故,大率吐泻、脉不强由本胃寒,脉强、不吐泻由本胃燥也。
    伤湿当腹满、小便不利,有时反大便硬、小便长;脉当濡滞有时反沉细。腹满、小便不利、脉濡滞常也,大便硬、小便长、脉沉细变也。变之故,大率大便硬、小便长由本胃燥,脉沉细由本胃寒也。
    受燥当口渴、咳嗽,有时反吐清水;脉当急,有时反迟。口渴、咳嗽、脉急常也,吐清水、脉迟变也。变之故,由本胃寒,不药当自愈。
    受热当唇枯、舌燥、咽干。有时反畏寒、欲呕;脉当数,有时反濡弱。唇枯、舌噪、咽干脉数常也,畏寒、欲呕、脉濡弱变也。变之故,由本胃寒所致,不药当自愈。
    问曰:凡病脉常为顺当易治,病脉变为逆当难治,受燥热之病遇变反不药自愈,其故何也?答曰:燥热之气,本胃寒者受之,则燥热为寒化故能不药自愈;本胃热者受之,则内外相应,病必加剧。推言之,寒冷之气,本胃热者受之,则寒冷为热化,亦能不药自愈。总言之,本胃寒者则燥热之气不易侵入;本胃热者,则寒冷之气亦不易侵入也。夫病脉之常变多端,难以悉举,故治病者,当先辨明其人之本原虚实,及脏腑之偏盛偏衰,则得之矣。
    论医好恶之偏
    张公《伤寒杂病论》,为医道立治法之祖,后世著书立说者固多宗之。然而有好温而恶泻者,有好泻而恶温者,即如刘河间重泻火,李东垣重补脾胃,张景岳重补先天,各自立说以传世,研究医术者,住往各执所见,自负皆有所本。余以为三家之所以立此论者,盖亦有故,一因赋秉有偏盛,一因地气有燥湿,素秉腑阳盛者,受邪多化热,泻之则愈,温之则剧,甚至终身可泻不可温者有之;若素秉脏阴盛者,受邪多化寒,温之则愈,泻之则剧,甚至终身可温不可泻者亦有之,此赋秉之偏也。高燥之地,热气常伏于内,人多病热,宜泻之,温之则剧,间有病里寒者十之一二;若夫卑湿之地,寒气常凝于内,人多病寒,宜温之,泻之则剧,间有病里热者十之一二,此地气有燥湿也。故好温恶泻,或好泻恶温,其原因皆本于此。若欲不偏,惟有执平脉辨证,随脉证治之之法,自无偏好偏恶之患矣,学者宜细思之。
    论脾胃为脏腑要领
    盖人以气血养成,而化气以脾胃为主。脾胃居中,胃纳食,脾布精,当以不燥不湿为和平,和平则病少。胃阳素盛易生燥,脾阴素盛易生湿,燥易化热;湿易化寒,李氏偏重湿寒,以补土为主;刘氏偏重燥热,以泻火为主,二者均有过与不及之弊(编者按:刘李之学,各从不同角度总结中医学上需要解决的问题,本书作者认为“二者均有过与不及之弊”的评价不妥。),而非适中之道。所以然者,脾胃虽一阴一阳,实有相连关系,胃素燥者,脾多不病湿,燥甚则必成病,不泻则波及脾而成脾约,宜承气汤治之;胃素寒者,脾多病湿,湿甚亦必成病,不温则波及脾而成脾寒,宜四逆汤治之。进而言之,六腑以胃为重,未有胃阳盛而诸腑反多寒者,未有胃寒而诸腑反多热者;五脏以脾为重,未有脾阴盛而诸脏反多热者,未有脾热而诸脏反多寒者,治病者,固当以脾胃为要,若偏好补泻,又非至当之理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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