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九回败一阵又一阵急似烧眉下一城又一城势如破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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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曰:人世不无成败,国家定有兴亡。不须笑弱与夸强,荒淫悲桀纣,神圣颂虞唐。
任你干戈争斗,由他名利奔忙。闲来搁笔细评章,奸雄不耐久,仁义始绵长。上调《西江月》
话说齐王在将台上,先看见韩聂并三千甲士卷入阵中不见踪迹,已惊得神魂无主,就传令众将出阵救援。众将奉令,虽走马临阵,却看见燕阵上兵马,青黄赤白黑卷做一团,没处下手,只好在阵前摇旗击鼓,以壮军威;围了半晌,忽见阵开,并三千甲士乱窜逃回;又见韩将军匹马走出,正打算上前去接应,忽又见韩将军飞马去奔乐毅,却被阵左右突出两将,一刀砍死。莫说齐王与众军胆都吓破,就是四国将军看见斩了韩聂,无不吐舌惊讶,赞羡乐元帅用兵之精,阵法之妙。正是:英雄穷困少人知,纵有奇才没处施。今日阵前名将斩,人人方识是男儿。
乐毅既斩了韩聂,看见齐军阵乱,齐将胆寒,又发一个号炮,指挥三万精锐奇兵,列成阵势,堂堂正正,竟逼近齐营。
齐王在将台上看见,心虽慌张,却无可奈何,只得下了将台,亲到阵前,喝令分兵出应。不知齐国兵将虽多,其猛勇俱在韩聂之下,今见韩聂被斩,各各气馁,又见乐毅的兵将俱隐在阵中,或出或入,没处与他争斗,心下皆十分害怕。当不得齐王亲身督战,不敢退缩,只得勉强出到阵前,用强弓硬弩射住阵脚,与燕军相对。
燕军逼至齐营立定,早一声锣响,阵中突出一将,横刀讨战。这将就是正先锋乐乘。齐王看见,认得是他斩了韩聂,不禁大怒,因问众将:“谁与我擒此贼,与韩将军报仇!”话未了,只见马军队中一将,姓骆名文,就是韩聂的外甥,甚是猛勇,手挺长枪,应声飞马而出:“待小将擒此贼来!”遂跑出阵前,也不答话,举起长枪,便照乐乘劈面刺来。乐乘将刀来架过,就乘势举刀相还。二人交上手,就斗了五十余合,不分胜败,战到妙处,两军俱喝彩。
乐乘见骆文枪法甚熟,料一时赢他不得,遂卖个破绽,拨转马头便走,道:“饶你罢!”骆文要逞英雄,纵马赶来道:“我却不饶你!”将及赶上,举起枪来照着乐乘的背心便刺。不期乐乘是有心诱他,只待马尾相接,即带过马来,大喝一声道:“你待刺谁!”因左手提刀将枪驾开,右手就趁势腰间取出鞭来,照头打下道:“且吃吾一鞭!”骆文躲不及,刚闪过头顶,背上早着了一下,只打着抱鞍吐血而走。
四国兵将,见乐乘既刀斩了韩聂,又鞭打了骆文,大有乘胜之势,恐怕他独自成功,故一齐掩杀。真是人如龙,马似虎,旌旗电闪,金鼓雷鸣,一齐都望齐营杀来。齐王看见,哪里敢再出战,忙令人紧闭营门,只将弓弩炮石死命紧守;五国兵将在营外辱骂,只得吞声忍受。正是:从来骄王只虚夸,哪有些儿实把拿?及到祸来夸不得,吞声忍气没哼哈。
王见败了两阵,心甚慌张。又有人揭了乐毅沿路的告示来与他看,上写着:“燕国兴兵,只要捉齐王去报仇,与齐国兵民毫无干涉。无论兵将投诚效用,即百姓保境自安,断无扰犯。有能捉获齐王或斩头来献者,千金赏,万户侯,决不食言。”齐王见了,愈加心慌,因暗想:“这些兵将俱是豺虎,往日又不曾加的恩惠,倘然有变,那时奈何!”心下一想,便立脚不住,遂悄悄将兵马托与副将掌管,自家却于半夜里带了数十马兵,竟逃回临淄去了。正是:只思逃性命,了不顾江山。试想江山丧,焉能性命全?
齐王既去,这副将一发支持不来,支持不到十数日,早被五国之兵,直杀得尸如山积,血流成河,剩下的残兵败将,都四散逃生去了。
乐毅大喜,一面写捷书飞报昭王,一面就在军中大排筵宴,请四国将军贺功,又椎牛置酒,大享五国兵士。享毕,以秦、韩边远,先请班师;秦、韩行后,就请赵师巡齐的外境,部收近赵的河间之地;又请魏师伐齐一路之边鄙,便于掠这近魏桀宋之故地。赵、魏二师大喜而去,以为乐毅不负所约。
四国俱去后,乐毅然后托剧辛部署大兵,沿路镇守,自却率三万精锐之兵长驱直入。剧辛因说道:“齐乃桓公之后,霸业之余,大国也。燕托国北鄙,小国也。今赖诸侯之力,幸而胜之,不过一时之功。然恐小国终不可以灭大国,既不能灭,而必欲深入灭之,则结怨必深,结怨若深,虽图一时之快,倘稍失意,后必悔之,况过而不留,于燕无益,于齐无损。以愚论之,莫若及今威势,扩取边城以自利,此亦久长之道,不识元帅以为何如?”
乐毅道:“国之大小虽分,而国之兴亡却又不在国之大小,而在君之仁暴。今齐虽大,而王实为暴主,稍有战胜便伐其功,略有所得便矜其能,有所作为便自主张,绝不谋及天下人,贤臣良佐则废黜之,进谄献谀则信任之,所行之政令,不是戾人,即是虐民,故百姓非怨即恨,无一相安,此破亡之时也。若以精兵因而乘之,则其民于君无恩,必然叛矣。其民既叛,则其君于民无依,必然逃矣。其君既逃,则其国无主可恃。故毅敢于深入者,乘其君逃民叛之时。若迟疑不决,坐失其时,但贪小利,取其边城,使彼犹踞君位,倘一朝改悔前非,恤其下而抚其民,不独燕小国不敢图齐之大,恐失边城之齐,又将图燕矣,岂不自误!如之何其可也?”
剧辛道:“元帅高论最为透彻,但愚更有所虑:自济上至临淄,约略计之有七十余城。其君虽暴,其民虽叛,彼此时兵尚在,城尚守,恐孤军深入,一时不能即破,则进退两难,元帅亦不可不虑。”乐毅道:“剧君所教,足见老成。但兵家所贵者神速也,所以神速者,先声也。若先声所至,果能神速,则城之多寡又可勿论。况燕先王三十年之深仇在此一举,安敢自失?今请与剧君约:剧君领兵主守,毅率精兵主攻。毅攻得一城,毅之功;剧君守定一城,剧君之功;毅不能攻,毅之罪;剧君不能守,剧君之罪。”
剧辛道:“元帅既忠勇如此,辛敢不受命!”二人定约,乐毅遂只率三万奇兵,竟长驱深入,其余大兵,俱付剧辛管领着守城。一路遥张声势,正是:行兵定要识分明,识若分明胆便生。看破君逃与民叛,敢夸兵过不留行。
行兵之道,果是先声可以夺人之气。今一路守城兵将,听见乐毅斩了韩聂,又鞭打了骆文,不数日又见齐王连夜逃回,不数日又见十万大兵只得三五千残兵逃回,其余尽被乐毅杀了,传得十分害怕。又见乐毅但擒齐王报仇,不犯兵民的告示,纷纷打来,却又有几分放心。不几日,又见乐毅兵到,谁敢迎敌?及降后,又见乐毅果然毫不伤民,但宣谕燕王威德,民心甚是悦服,故所过城邑,皆望风而降。
唯到了历城,历城守将叫做姜桂,乃是齐国的远宗,虽然年老,为人甚是倔强,又有些才干。听得乐毅兵到,人人皆劝他迎降,他偏不服,道:“岂有受齐君之职守,今日城池尚在,兵又不少,食又不尽,力又不屈,为何便降于人?”因领着兵将,将四门紧守,暗伏弓弩,自却顶盔贯甲,手持一支细细的梨花枪,肩上斜背着两口雌雄剑,能挥出百步取人,百发百中。打听得燕兵到了,却自领着五百人马,在北门外结成队伍,以待燕师。
早有探子报知乐毅。乐毅久知姜桂是个好汉,若以兵势劫他,他死也不服。因将大兵扎住在后,自却只带千余精骑,先至历城,与姜桂答话。因说道:“燕先王为齐王所戮,燕宗庙为齐王所毁,燕宗器为齐王所掳,此皆老将军所知。今燕兴兵,非无故来,实欲报齐仇,故所过之处,于民秋毫无犯,乞老将军鉴察此情,怜而假道。”姜桂道:“我姜桂只知奉命守城,不知其他,道岂可假哉!”
乐毅还要与他讲论,旁边恼了一员小将,叫做甘寿,大声道:“多少城池俱是望见迎接,何独老贼一城!乃敢狂言,待末将诛此老贼,看他守得住守不住也!”不待元帅发令,就挺枪跃马,直奔姜桂。姜桂微笑一笑,就用梨花枪接住厮战,战不到七八合,姜桂就拖着枪绕城东而走。甘寿不知是计,紧紧赶来。姜桂看见甘寿赶来,直待他马赶到百步之内,即飞起一把雄剑,照甘寿当头砍来。甘寿突然看见,方才慌了,忙将身往后一闪,急用枪拨时,那把剑早已将马头削去半个,将甘寿掀将下来。姜桂看见,就勒回马,用枪来刺。喜得燕阵中众将看见,便一齐飞马来救,又亏得内中一将暗发一箭,几乎射着姜桂,姜桂着了一惊,略缓了一步,故被众燕将将甘寿救去。
姜桂看见燕兵人众,便不回北城,竟转入东城去了。那边姜桂转入城去不提。这边乐毅就命兵将鸣锣击鼓,呐喊摇旗,就像个要踏平齐兵、攻入城去之势。细看来,却只有二三百小兵往来,大队兵却不轻易便动。这五百人的小队,见主将已败过东城,不知去向,又见燕兵声势严严赫赫,哪里立得脚住?你惊我慌,撑不多时,早乱纷纷一哄都拥回城去。
齐兵既拥入城,乐毅转下令退回,不许攻打。到了次日,姜桂见北城无恙,五百人马俱保全入城,略无伤损,便依然又带出城外,结成小队,横枪立马,以把守拦阻,甘寿并众将禀乐毅道:“姜桂本领只有限,恃着两口飞剑耳,飞剑虽厉害,不过斩一二人。元帅何不排开阵势,冲杀过去,彼数百人如何拦阻得住?”
乐毅道:“燕兵所过齐城,无不望风而降,独姜桂敢以孤城抗拒,亦可称齐之劲草,吾不忍诛之。况孤军深入,一路兵民宜抚以仁义,不当震以威武。倘破齐而有之,则齐之兵民即燕之兵民也。诸君只消诱开姜桂,吾自有破城之计,不烦诸君虑也。”
甘寿道:“元帅深谋远见,非末将等所可知。但只要诱开姜桂,愿待末将去为妙。”因换了一匹骏马,飞出阵前,举枪直刺姜桂道:“昨日误中了你这老贼之计,几乎丧命,今日砍你的头以报仇,看你的飞剑还能斩我么?”姜桂看见,又微笑一笑道:“昨日侥幸逃了狗命,已为万幸,怎今日又来寻死?”因举枪相还。
二人战到七八合,甘寿是惯战之将,越战越精神,姜桂如何敌得他过,因拖着枪依旧往城东跑去。甘寿这番是有心诱他开去,口虽呼天喝地大叫道:“老贼哪里去,我来也!”马却慢慢放来,只不赶上,使姜桂回又回不来,飞剑又砍他不着。这边乐毅看见甘寿诱开姜桂,便令军中放起号炮,将兵马排做长蛇之势,竟冲向城来。那五百结队之兵,谁敢拦阻?燕兵却也不去理他,只当没有。刚冲到城边,只听得城中喊声动地,两扇城门早已开放。原来昨日五百人乱逃入城时,乐元帅已暗藏一二百燕兵,扮做齐兵,混入城中,暗暗埋伏,今听见号炮响,故一齐砍开城门,来接应大兵入去。
燕兵虽然入城,却原是约定的,不敢侵扰一民,故民皆安堵如故。甘寿见兵已入城,方勒住马不赶,大声叫道:“姜桂老贼听着:你今抗逆大兵,本当斩你,因乐元帅念你是齐国的忠臣,故饶你性命。今大兵已过,秋毫无犯,快去料理你的职事。”说罢,竟转回马追随燕兵去了。
姜桂再折回北门一看,只见五百个结队之兵端然无恙,及入城检点,城中百姓还有不知燕兵过去的。姜桂因叹息道:“我不意乐毅用兵直至如此,几与王者之师无异。齐国君骄民叛,自然江山不保。我姜桂一生名节,岂至老而丧之?”因将职事付托与人,竟飘然埋名而去。后人有诗赞之道:老将丹心炯不磨,孤城危矣尚横戈。可怜齐国多豪俊,几个男儿得似他。
乐毅大兵过了历城,兵威一发大震,仁恩一发遍传,或是先来迎降,或是到时归顺,不三四月,已下了齐国四五十座城池。这日到了莱城。这莱城守将,叫做满兔,为人好用机智,见齐城一路迎降,欲要力敌,却又兵微将寡,料来敌他不过,欲要随众迎降,却又自不甘心,因想道:“莫若明则随众迎降,暗则伏兵击之。”又想道:“若未迎降而击之,倘一旦失事,彼必恨而屠城,使百姓遭殃,非为良策,莫若迎降之后待他兵过,再远远伏兵击之,纵然失事,没个复回来屠城之理,就是责问,亦可推辞。”
算计定了,因随众也写了投降的文书,先差人去迎接,然后点起二千人马,去南城六十里外一座牛耳山下去埋伏,只候乐毅兵到,过去一半,听号炮声响,却从中冲出。众兵领命而去,自却率众百姓大开城门,设香花灯烛远远迎接。
不期乐毅虽然一路受降而来,而一路守城的将官为人贤、不肖,俱已细细访在肚里。这满兔为人好用机智,早已访知,今兵到城下,见他老老实实与众一般迎降,心下已疑。及迎入城中,送上册子,又见册子上只有钱粮,并不开兵马,因叫满兔问道:“这莱城既已迎降,为何兵马不开?”满兔道:“这莱城兵将甚少,只有老弱千余,不堪战守,故未开上。”乐毅道:“此城既无兵将,你在此守些什么?倒不如随我去出征罢。”满兔道:“得随元帅出征固好,但愧毫无才能。”乐毅道:“人之才能也不在多,我闻你善于埋伏,只此一件便是矣。你既善于埋伏,则人之埋伏,你必知道。此去临淄,我正虑山谷多,恐人埋伏,你可与我一路细细打听。打听得出,算你的功,定加重赏;打听不出,误了事,则罪在不赦。”因命众将押去前营。
满兔见乐毅道破其情,惊出一身冷汗,伏在地下,只是连连磕头哀求道:“小将该死!小将因闻元帅一路俱忠诚待人,并不猜疑,故一时愚蠢,妄思作孽,实实伏兵二千于前去六十里牛耳山下,希图为故主效一击之私,不期元帅忠诚中又精明详察如此,真古今之罕有也!齐国江山断难保矣。小将事已败露,一死何辞,请伏斧钺。”乐毅听了,大笑道:“两国交兵之际,各用智术,原无大罪。闻你好用智术,但如此智术,用之何益?既肯直说认罪,还是烈汉,我不罪你。”因命放起,收回伏兵,仍守莱城。满兔感谢而去,乐毅方依旧驱兵前进。只此一进,有分教,人无固志,地没坚城。
不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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