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五回 李克用射箭服豪酋 杨知温谈诗退大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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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李克用射箭服豪酋 杨知温谈诗退大盗
话说贺公雅所部捉了孔目官王敬,送到马步司中,与他理论。那王敬就有理也说不过众人,何况又无十分充足的理由,监军亲自与他和解一番,也是无效。只得将王敬斩了,以谢众人。朝廷见了晋阳军人屡次闹事,无人愿往,便将河东都牙将康传圭升了河东节度使。这康传圭是本地人氏,从前打死邓虔正是他的主意,他到躲过了罪名。如今得了节使,好不威风,专事刑罚,报复私怨,强取民财,十分顽恶。这日遣遮虏军使苏弘轸前往抵御克用。那时克用已进攻太谷,苏弘轸那是克用的对手,上到阵去,头一仗就败了,只得退回。传圭见了大怒,斩了苏弘轸,又遣都教练使张彦球将兵三千,来敌克用。行至百井地方,众军不进,彦球恐怕做苏弘轸第二,也便折回。康传圭闻信,忙将城门闭了。那些兵原与城内兵都是一气的,私自开了西明门,放他们进来,杀了传圭。监军周从寓亲自出来慰论一番,升了彦球为府城都虞候。朝廷闻得,慌忙遣使宣慰,谕旨上说道:所杀节度使事出一时,各宜自安,不要忧惧。到反安慰他们。河东军人因之益形放肆。
且说河东屡生内变,那里有心打仗?又加克用十分骁勇,一路如摧枯拉朽,连胜数仗,兵士们不免骄怠起来。那时朝廷又派李琢为蔚朔节度使。那李琢前书表过,是西平王李晟之孙,当年李晟平了朱泚之乱,朝廷封他为西平王,家世将门,颇有智略。奉命之后,将兵万人屯在代州,与卢龙节度使李可举、吐谷浑都督赫连铎共讨沙陀。那赫连铎与克用同是番人,素有私怨,打听克用如何计划,再行进兵。一日探马回报:李克用留下将官高文集、傅文二人守住朔州,自将大兵来敌李可举。赫连铎听了,便乘虚进攻朔州,遣人去说那高文集道:“你与克用同是唐臣,克用叛唐与你无涉,你何必从这叛臣,一处待死呢?”那高文集本不以克用举动为然,只因无机可发。今见连铎来说,便也动心,又畏傅文达监视,不敢便从。那赫连铎又遣人说道:“傅文达与你同事,必不疑你。你可请他议事,将他捉了,一同归唐,岂不更立了大功?”那文集便依计而行,果将傅文达捉住,与酋长李友金、都督米海万等都降了李琢。克用得着消息,急忙回兵。那卢龙节使李可举,在城内闻得,知道克用要顾根本,忙差部将韩玄绍,从小路抄到药儿岭地方暗暗埋伏。这克用因救家心切,急速折回,并未提防,被玄绍前截后堵,两旁夹击,打得大败,杀死七千余人。那首创阴谋的李尽忠,也被玄绍的部下杀了。李琢与赫连铎,乘着李可举跟克用战争的时候,他们便去攻蔚州,李国昌又败,部众大溃。在半路上遇着克用的残军,合在一处,同着宗族人等北入达靼去了。朝廷以赫连铎为云州刺史大同防御使,又命李可举兼侍中,不在话下。
且说克用同了父亲李国昌及宗族人等,来到达靼。原来这达靼本是吐蕃的别部,居于阴山一带。克用与其豪帅一向有交,此时投奔前来,那豪帅也十分优待。住了月余,到也安乐。谁知这个豪帅与赫连铎也有交谊,那连铎打听得克用等在此,忙遣了一个心腹,将了许多金银珍物,骑了他的千里鸟骓马,前来馈送豪帅,要取克用父子回唐。那使者到来,送了礼物,又对豪帅说道:“这个李克用父子才勇超羣,不甘久居人下。大帅留之必为后患。不若献与唐皇,既可得功,又可除害,实为两全之计。”那豪帅听了,心下十分游移,便请这使人暂且住下,容我商斟。又叫把那匹乌骓马,交与马夫们好好的喂养去了。再说克用来到达靼,不觉两月,一日回想云蔚二州十分抑郁,便带些兵士到阴山,左右打猎一回,旁晚回来,见土城一带有一大羣军马在那里闲溜,那大道边更有一匹黑色的,生得十分精壮。心内叹道:那里来的这匹好马,也跑到这穷荒沙漠的地方来!一面叹念着,已走到道边,不由的向那马夫道:“这马是谁家的?”那马夫道:“我们是帅府里的,这匹马,听说是唐朝使臣骑了来的,真是一匹千里马呢!”克用听了有唐使到来,不由的心里一惊,便又问道:“唐使来此,为了何事?”那马夫道:“前日听说这使臣从大同来的,只见送了许多礼物,不知为了何事。”克用是个机警的人,听了此话,心下早已明白,急忙回到家中,说与父亲知道,又密密的吩咐了众人小心把守门户,看他如何发作。过了几日不见动静,心下渐渐的放宽了些。一日忽报豪帅差个军官下书,请他来日往西郊会猎。克用复书允了,回到后堂,又与父亲说知。那国昌道:“前日听得有使臣到来,明日又请你会猎,眼见得没有好意,不要去罢。”克用禀道:“孩儿已经应允,岂可失信与他。若说不去,到教他先疑了。孩儿仗着一身本事,明日只带几个亲兵前去,看他把我如何!”国昌道:“虽然如此,凡事总要小心。我同孩儿们准备着接应。”当下议定。到了明天,克用穿了文豹的猎衣,带了金貂的暖帽,拿着一张七宾弓,挂着一壶大羽箭,跨下赤兔马,提了定唐刀。原来克用有心要平唐乱,闲时仿着关夫子青龙偃月刀的式样,打了一口,名曰定唐。当下带着七八个雁门紫塞的健卒,来到猎场。那豪帅领着众人,笑容可掬的迎将上来,见了礼,便请到皮帐中吃酒避寒。克用有心要探试他的意思,酒至数巡,起身说道:“今日蒙大帅赐晏,十分感激。止是围场以内无有下酒之物,闲时大帅要看克用射箭,一向未曾演过。今日当着众军在前,又有若大一个广场,意欲演习一回,与大帅下酒。不知尊意如何?”那豪帅正要看看克用的本事,便道:“赞成之至。”克用随了豪帅来到围场,叫同来的八个护兵将,那八枝马鞭埋在百步内外,左右将克用带来的宝弓俟候上来。克用站在地上相了一回,拿起弓抽出箭,一一的发去。那八枝马鞭,没一个不射倒。一旁豪帅及众军们都齐声喝采,克用道:“量此小技,何足为奇!”又叫猎兵在围场东边树林内折一枯枝,上有残叶十片,也埋在百步外,一一射去,那残叶个个应弦而破。豪帅及众军们愈形惊异,站在两旁喝采不已。克用道:“此尚不足为奇也!”再命猎兵觅得钢针一枚,长仅五分,细同一发,悬在那百步外枯树枝头,拣去了残叶,远远的看去,只有一丝微光在那里摇动。众人莫不替他担心,那克用搭上箭拉开弓,觑得真切,搜的一箭射去。正是:弓开同满月经天,箭去似流星着地。不左不右,不上不下,正中那个悬针。众军们都惊得呆了,半晌喝不出采来。豪帅叹道:“吾兄真神箭也!”心中十分钦服,忙命猎卒再添热酒,与克用同到帐中痛饮一回,结为兄弟。豪帅道:“吾弟这般英雄,真是一时无两。他日雄飞天外,不要忘了今日之乐,那就是愚兄的幸事了。”克用站起来说道:“承奖承奖。小弟止因一时误听人言,被部下兵士们杀了防使,得罪天子。如今弄得愿效忠而不得。现闻黄巢等贼扰乱中原,必为大患,一旦天子赦了小弟之罪,得与兄等长驱南向,共立大功,也是平生的快事!小弟想人生一世,能有几何光阴,谁肯老死这个砂碛中呢!”那豪帅听了,知道克用无久留的意思,又见他这等的英雄,等闲近他不得,何必做此恶人?明日谢了赫连铎的来使。这个使者各自骑着那匹千里乌骓马,回大同去了。
不言克用父子安居阴山,再说王仙芝与黄巢分离以后,仙芝同着尚君长去打鄂州,拗着一股闷气,攻城更加勇猛,不到三日,鄂城早已打破,烧杀奸掳了一回,依然折回北方,去打宋州。那黄巢自蕲州出发,以为仙芝必来追赶,便可和好如初,那加仙芝竟自西上,究竟是自己打了他,心中到也过意不去。但是事已如此,也不便折回去俯就,一径北来攻打郓州,也自攻破,杀了节度使薛崇。又破了沂州,听说仙芝现打宋州,相离不远,况且近处又无地可攻,便也往宋州进发。一日来到查牙山,只见前面两山回抱,中间羊肠道上,早扎着一丛人马截住了去路。黄巢叫弟兄们暂且扎住,命人前去探听,不一刻见探子带了一位大将来见了黄巢,伏地便拜。黄巢即忙还礼扶起,一看不是别人,正是那尚君长的兄弟,名叫尚让。便也欢喜问道:“二弟缘何在此?”尚让道:“自从哥哥与两位哥哥那日在曹州出发,兄弟走得迟了,未曾赶上。又恐被官兵拿住,只得逃到这查牙山来落了草。几回要前去聚义,都被官兵截住。后来接着哥哥的信,说二位哥哥因在蕲州酒后失言,伤了和气。前天在宋州,又有信来说,王哥哥叫小弟到沂州迎接哥哥一同往宋州聚会。不想在这里相遇。哥哥何必因此小故,伤了弟兄们的义气呢?”黄巢道:“当时大家酒醉了,做出那事。我也正自后悔。如今同你前往罢。”当下二人议定,就在山上歇了一夜,次日起程,来会仙芝。且说仙芝攻打宋州,围住了那老将宋威。那知朝廷又命忠武军前来救应,那忠武军先锋右卫上将军张自勉,带了七千精壮兵来到宋州,会同城内宋威的兵一齐夹攻,仙芝抵挡不住,率众往南而逃。张自勉亲自赶来,杀了二千余人。正在十分危急,恰好黄巢同尚让到来,接杀一阵,救了仙芝。张自勉见有救兵,收军而去。仙芝感激黄巢,相见后各自责备一回,依旧似当年的情分,合兵去打安州。不日破了,又去打随州,活捉了随州刺史。那山南东道节度使李福,闻得随州有失,忙遣了儿子前求救援,又被仙芝弟兄们射死。朝廷闻得此信,命左武卫大将军李昌言、忠武大将张贯等往援襄、随。黄巢便与仙芝商道:“朝廷又发大兵前来追剿,我等若在一处,被他围住,没有救应。不如仍作两路,分他的兵力。他若攻西我便往东,他若攻东我便往西,出其不意捣其空虚,使官军捉摸不着,疲于奔命,我等方可以得志也。”仙芝听了有理,只是又要与黄巢分离,心中十分难舍。出发那日,不觉流下泪来。黄巢见了,也十分的感动。带着众兄弟们转掠蕲黄,被曾元裕打败了,斩首四千余级,巢遁回淮北。仙芝听了,好不焦心,自己想着:自蕲州授官以后,为众兄弟所阻,勉强再做这盗贼,实觉无味。今见黄巢又打了大败,更为忧心,便又动了一个归顺的意思。朝廷亦因连年攻剿不下,主张招降。那招讨副都监杨复光主张最力。原来这复光部下有一军官,与尚君长系同村的人氏,幼年十分要好,复光即命他去说尚君长。君长依了,再去说仙芝,那知正合了仙芝的意思,便遣君长等请降于复光。正从那宋州经过,被老将宋威的部下探知,要夺这个功劳,伏兵道中,劫了君长等,解到宋威处请功。那宋威见了大喜,连忙修下表章,奏称与君长等战于颍州西南,生擒以献。杨复光闻得,连忙奏称君长等实系投降,非威所擒。僖宗以真象难明,便命侍御史等审问,也难决定,竟将君长斩于狗脊岭。仙芝闻信,与尚让等又痛又气,从此死心踏地再当他的强盗了。
一日领着人众来寇荆南,这荆南节度使杨知温,原系进士出身,素不知兵,又最喜谈诗学的。这日同着清客们,正在那里编本朝的诗史,又对清客们道:“本朝的诗家,自然要推李太白杜少陵二位了。只是下官最喜王摩诘孟浩然诸人的诗,另有一种闲逸雅澹之致,读之令人作潇洒出尘之想。至如韩昌黎,故意要做那雄伟一派,殊乏自然之妙;白香山着意要做自然一流,又有些粗俗之处。近人李义山的诗,到是蕴藉风流,工力也还不浅呢。”那些清客们只要讨节使的欢喜,自然是极口赞成。正在说得高兴,那天却早落下一场大雪来,知温便对清客们道:“我们且到后花园赏赏雪景罢。”清客们都道:“今年下这大雪,明岁必定丰登。此是节使勤政爱民感召下来的,正该作贺。”那知温谦让了几句,便引众人来到后园。只见玉裹银妆,好一派清冷宜人的景物。众清客们随了知温,走了几处台榭,来到一个所在,左有山石玲珑,右有长桥曲折,中间一所瓦房,十分齐整。进到里面,一色楠木器具,好不精致;后房一带玻璃窗,外种着十数株红梅。那些花儿映着白雪,分外的娇艳妍华。看那正中时,悬着一个横匾,镌了四个大字,是“幽草之轩”。再看那字体时,秀润清劲,到像是学本朝李北海的笔法。那清客们便问知温道:“节使这个匾额,是何故典?学生等略识之无,未明出处,还求见教。”知温道:“这个出处,就是刚纔与你们说的近人李义山的诗。他那玉溪生诗草,我也读过几遍,好句甚多。我最喜他那‘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的一联,故将这个轩颜曰幽草,以志景仰之意。”说着左右捧上酒肴来,浅斟低酌,细说豪谈,好不高兴。又见一个卫兵慌慌忙忙的跑了进来,向着知温禀道:“王仙芝带领一羣人马来打荆南,已经渡了汉水。离城不远了!”知温听得,虽然扫兴,到还镇定的住,一面令传知将佐把守城池。众清客见有这等大事,连忙起身告辞。知温听了那里肯放,留着又饮了几杯,看看天色已晚,方纔散了。只见将佐们慌忙来禀道:“王仙芝锐力攻城,属员等抵当不住,被他破了外城,现已退守子城。请节使前往抚循士卒。”知温听了,好不奈烦,只得带了纱帽,穿了皂裘,学那羊叔子轻裘缓带的风度,慢慢的出得署来。那众军士都道:“现在外有强贼,内有乱兵,请节使改穿盔甲,以备流矢。”知温听了,又去改扮半日,方始登城。抬头一望,漫山遍野俱是贼人,大戟长枪,在那雪地里和官兵厮打。便自叹道:“这些贼人若肯谈诗时,我便充得个前辈。如今只讲厮杀,我如何能行?看看性命有些难保了。”那知这位节度生来的福大,正在叹息,只见贼众自乱,四散奔逃而去。火把光中来了一队官军。知温命人开城探听,原来是山南东道节度使李福,正恨王仙芝杀了他的儿子,打听贼众在此,带领人马前来报仇,杀退仙芝。倒救了知温的性命,知温请入城中,预备酒筵,重重的谢了李福。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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