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战荆门刘节使谈私话 夺西蜀田内侍献奇谋
    第八回 战荆门刘节使谈私话 夺西蜀田内侍献奇谋
    话说刘汉宏抢掠江陵,带着众人往北方为盗。过了十几天,那黄巢纔带着人众前来,见了江陵这城内城外一种凄凉冷落的样子,也就无心留连。这倒是王铎、刘汉宏先发制人的妙策。当夜黄巢吩咐众人明早去打襄阳,那襄阳节度使刘巨容先得着王铎的报告,便会同江西招讨使曹全晸,商议抵御之策。那全晸在北方原与黄巢王仙芝打个几次仗,知道黄巢用兵最喜迅速,好杀人一个措手不及的,便与巨容商量,先伏兵荆门关山僻之所,等黄巢大众行过一半,从两方横冲过来,定可得胜。巨容依了。且说那黄巢奔到江陵扑了一个空,又恐襄阳预先抢了,便用他那迅雷不及掩耳的办法,率众猛进,并未探明虚实行。至荆山左近,黄巢见那树林深密,山路崎岖,有心要令前军歇住,只见山边早走出一队人马来,旗帜不整,器械不精,又且老弱参半,前来迎敌。黄巢见了,只是好笑,说道:我在广南也不过一年的光景,如何官军更腐败到这般田地?似此兵士,虽据险要地势,也不足畏啊。乃挥众前进,那官军稍一接战,即往后奔逃。巢众只顾追赶,看看赶上,忽听一声炮响,两边树林中伏军一齐出来,从中冲断。黄巢众人首尾不能兼顾,被刘巨容曹全晸等俘斩了二十余万人。巢与尚让收拾余众,渡江东走。这里刘巨容便叫军士们不要追赶,快快收军。那兵士们只得回来,向巨容说道:“我等正要乘胜杀尽黄巢,大帅为何鸣金收军呢?”那刘巨容对着众军人说道:“孩儿们,你们那里知道唩!如今朝中那几位执政大臣,都是奸狡的心思,喜用那圆滑的手段,每每过了河就拆桥的。事情急了便来敷衍我们武人,把点官爵粮饷来应酬应酬;等事完了,谁来理我们?请赏也不准,请饷也不发,你上个表章,半年三个月他不给你发下来,教你摸不着头脑。那一股子劲纔难受呢!你还得好好的巴结他,一点不周到,他便寻个事故,耍耍笔尖,加上两个名词,不独免了咱们的职,还要加罪啊!我那年在明州杀了王郢,并未得着功劳。如今可不能像那样儍,不如留着黄巢,教他们害点怕,好做我们要求富贵之资罢!”众军听了,便都道:“原来如此,真是大帅的高见,我等众人都不及此!”便都不去追赶。只有曹全晸不以刘巨容的话为然,他说斩草要除根,如今不乘胜追斩黄巢,等他恢复原状,再作卷土重来之举,那就难以制伏了。连忙带领人众渡江来赶,事偏凑巧,途中遇着勅使,正是朝廷以泰宁都将段彦谟来代他的招讨使。这全晸听了,好不灰心,便道:“果不出刘公之言!”一面预备交代,也不再赶黄巢。
    那黄巢收合残军,又掳些新壮,声势复振。攻打鄂州,陷了外郭,转掠抚、饶、信、池、宣、歙等十五州,众又至二十余万。这且按下不表,再说朝中一段新闻:原来这位僖宗皇帝,十四岁上便登了大宝,虽生得天资聪颖,只是幼年失学,被那些宦官们田令孜等,用着赵高待秦二世的故智,不教他读正书见正人,专一诱导他游戏。因此这位皇帝会蒲博,通音律,喜斗鸡鹅,尤善击球。尝对优人石野猪道:“朕若应击球进士举,须为状元。”那野猪便道:“若遇着尧舜在上,恐怕作个礼部侍郎,还不免驳黜呢。”这僖宗听了,只是嘻嘻的笑。田令孜等闻得,便十分欢喜起来。原来这令孜一心只想弄权,见了天子如此,便好自作威福。又见如今都是节度使的世界,专守着长安天子也是十分清淡,要想在京外发展发展自己的势力。但是自己出去,又恐把内里的大权让与他人,如何纔能内外兼收?正思虑着,忽然想起一个人来,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兄弟,姓陈名敬瑄。想当年在许州时,家中贫苦,我每日和他在街前卖些烧饼过活。若是下雪下雨时,他便一人拿去卖了,却教我在家里歇着,真是友爱得狠的。后来我随了义父田总管进内当差,得有今日。中间回家两次,看他到还不错。如今又过了几年,想他必更长得高大了。前日他在许州与我来信,要到长安谋一差事。我想做个宦官,即令当红,究竟无味。如今何不荐他做个武职,我在内边一味的保举,三年五载,还怕不能做到节度使么?主意已定,次日便来僖宗前奏道:“侍臣有一个兄弟,住在原籍许州,于本地情形到狠熟悉。拟请皇爷派他就近在许昌忠武节度使崔安潜那里作个兵马使,望求皇爷恩准。”僖宗最喜欢田令孜的,从小儿同床眠睡,有时玩笑起来,还叫他一声阿父。今见保荐他的兄弟,如何不依?谁知那崔节使天生的性硬,见是宦官的兄弟,便不欢迎。这陈敬瑄到任不得,来到长安见了令孜,气愤愤的诉说一遍。令孜道:“兄弟你听我说,如今的节度使兵权太重,天子还惧他们三分,急切难以下手。等我慢慢的想法子整治他们。现今左神策军无人带领,兄弟不要生气,我在圣上那里保你充当这个差事,暂且占一个步地再说。好兄弟,你歇歇去罢。”次日果然回明僖宗,当即照准。那田令孜因兄弟被阻,便恨了崔安潜,过了些时,见西川的奏报盗贼甚多,官吏动遭杀戮,令孜便在僖宗那里保荐崔安潜如何能干,蜀中若要治盗,非他不行。僖宗听了,即忙降旨,调崔安潜为西川节度使。
    安潜闻得,原想不去,又想西川是个大处,凭着自己一身本事,倒怕起盗贼来,还算个男儿汉么?便即日起程前往。到任以后,住在节度使署中,任他羣盗纵横,只是不闻不问。那些文武属员都以为怪事,一日见了安潜问将起来,那安潜道:“从来强盗不是一个人能做得的,必有窠家同那引线。如若穷治,牵连的人狠多,徒增烦扰。我已想了一法,明日将库中的钱拿出一千五百缗来,分置城中蚕市、菜市、七宝市那三个热闹的所在,写张榜文:有能告捕一盗者,赏他钱五百缗;同伙告捕的,与平人同赏。你们明日就去照办。”那些属员听了,个个暗笑:好一个不明白的节使,捕一个盗就赏钱五百缗,我们西川是个盗世界,那里来的这多钱赏呢?但是节使吩咐的,不敢不从,明日都照办了,又每处派了几个军士看守了赏钱。一连几日,并不见有人来告捕。原来平人不知道盗贼的所在,惟有盗纔能知盗。今见出了这等重赏,那为盗的都在疑虑,恐怕出首告了,不独不能得赏钱,还怕要一同治罪,因此数日并无人告发。恰好那一日,有一个盗参透了节使的意旨,又正与他的同党分赃不匀,借了博场的钱被人讨要得紧,便与他同伙的那个盗说道:“阿哥,你得了许多外财,做兄弟的今日一概不要,只求哥哥请我吃三杯。”那个盗说道:“要我做个东道到可以,但是不知那一家饭庄好呢?要不然我们到七宝市新开张的那个锦江春去罢。吃了那家馆子的酒,也不枉发了一回财。”说着两个行到七宝市来,行至街东,正看见六七个军人守着那五百缗钱,在那里同往来的行人说话。那个盗便走慢了,这个盗却抢上几步,大着声嚷道:“后面有贼!”那个盗翻身便跑,这些军士们听得,一齐上前捕了。那个盗便叫起屈来,对着这个盗说道:“我和你同伙做盗,已有十七八年,所得赃物又皆平分,不曾亏你。你怎能告捕我呢?我只得说明,与你同死了罢。”恰好崔安潜一马赶来,听了此话,便道:“你既知道我出了赏格拿盗,你如何不把他捉来?如今等他告发了你,你再说他是盗,也太迟了!”便把这五百缗钱,当着众人赏了这个盗,教了刽子手斩了那个盗,并杀了他的家小。从此诸盗互相疑虑,无处藏身,各自逃出西川去了。这安潜便召募了北方壮士,与蜀人相杂,训练成三千人,俱戴黄色军帽,号曰黄头军。又练了神机弩营一千人,再将原有军队勤加教训,倒将西川整治得十分威武。
    早有人传到长安,那田令孜便道:我指望调他到西川难他一难,谁知他到弄得十分齐整。我如今何不再保敬瑄作西川节使,夺他那个现成的地盘,气他一气,看他怎的。原来此时敬瑄已保到将军了,见那黄巢舆羣盗势焰日炽,便来与令孜商道:“如今黄巢又回到中原,东奔西荡,各节使攻剿都不得力。设若一旦西来,我们不可不作一个准备。”令孜道:“吾弟所见极是,我已久想在心。只有西川山川险要,又被崔安潜整顿得十分完好,不如兄弟前往代他,作个将来的退步。现今天下大乱,不是一时可以澄清得的。不是我说一句不吉祥的话,设若黄巢破了长安,我保着天子,学他祖宗玄宗皇帝幸了西川,再等那各路藩镇前来勤王,你我的功劳不更大了?”敬瑄说道:“哥哥说的是。只是崔安潜与弟原有芥蒂,如今前去代他,他不肯让也是枉然。”令孜道:“将来去时多带些兵马,将他制住不敢动作,自然伏伏贴贴交给我们。我如今索性教左神策大将杨师立、牛勖那两个结义兄弟,与你一同镇守三川,兵力自然雄厚,想那崔安潜也不敢怎的。”敬瑄听了大喜。只见令孜倒又沈吟起来,半晌说道:“这两个结义兄弟,当差比你久,资望比你高,那三川只有两川最好,我若保给了你,他们必然多心,弄得生出意见来,不肯同心出力,怎能敌得住崔安潜呢?”又道:“有了,我这么一办,教他们都感激我,而且也没话可说。我就是这个主意!”便对敬瑄道:“你的击球,比他们二人,高下如何?”敬瑄道:“兄弟自从管领了神策军,一心要讨圣上的欢喜,用尽了心思气力,学得十分精熟。与他们比较起来,虽互有胜负,只是兄弟赢得多些。”令孜道:“你从明日起,稍稍的在后花园里练习那个鸳鸯脚的球法。我见圣上常以此法取胜。兄弟,你好好的练着,我自有道理。”过了数日,令孜乘着无人的时,便对僖宗说道:“现在黄巢北来,他是个流寇,行踪不定的。设一旦西上,如何是好?侍臣想教兄弟陈敬瑄,与结义兄弟杨师立、牛勖三个人,派兵镇守三川。万一有变,好作个准备,望求皇爷恩准。”僖宗道:“我也听得外臣奏道,黄巢此番北来更加利害。难为卿家想得周全,就是这样的办去。”令孜见准了,又说道:“三川之中,西川更为重要。他们三人如何分配?侍臣恐有嫌疑,不敢擅保,还求皇爷想个好法,使他们三人各凭本事,分过高低。事在圣裁,伏候睿夺。”那僖宗听了,便道:“我倒有一个法子,就教他们赛赛球罢!谁得第一筹的,即作西川;得第二筹的便作东川。各凭真实的本事,又公平又热闹,岂不好吗?”令孜听了,正中下怀,便道:“皇爷这样的选拔人材,真是古今稀有的了!”忙谢恩下来,传了圣旨。那三个将军各自遵了,谨择次日举行大典。
    且说那日一早,令孜命人打扫了球场,设立了球门。又将那讲武榭打开,铺陈一切金玉古玩,当中安了那八宝九龙嵌金点翠的一个御座,预备了雕花白玉球筹。辰刻百官陆续聚会,衣冠济济,好不热闹。一到午时三刻,那僖宗皇帝带着紫金冠,穿着衮龙袍,骑着玉花马,围着明珠带,前后神策军侍卫着,来到球场。按辔徐行,在讲武榭前下马,升了御座,百官上前罗拜已毕,便教那教练,使将五花皮革作成的个大球放在场中,宣了旨意,叫了口号。只见陈敬瑄、杨师立、牛勖三个人,都穿着五彩丝绣的球衣,趿着堆云粉底的皮靴,雄纠纠气昂昂跑了出来,争着那个球就踢。先是牛勖踢了一脚,踢得偏了些。杨师立心慌,赶着一脚又太高了,落了下来。二人又来强着踢,那知陈敬瑄眼快,早将左脚一点,将那球点到齐腰,杨牛二人侧赐了一个空,两足相碰,用力过猛,都震得麻了。这敬瑄等那球落到脚边,早飞起右脚来咚的一声,那个球便飞过球门去了。僖宗及两旁侍立的百官齐声喝采。敬瑄喜孜孜的走到讲武榭前,得了第一筹,谢过圣恩,贴在一旁。这杨师立再与牛勖比赛起来,被师立先踢出了球门,便得了第二筹。剩下牛勖,便不踢也得那第三筹。虽然心中有些不快,但也只怨得他的脚不随心了。当下僖宗便命敬瑄做西川节度使,杨师立做东川节度使,牛勖为山南西道节度使。三人俱各谢恩,百官上前称贺,田令孜好不欢喜。那陈敬瑄更感激他的哥哥教他练的鸳鸯脚好,不然那能做西川节度使呢?那知长安城中一人传十,十人传百,都道陈敬瑄因击球第一,得了西川节度使,因此长安城中击球之风更甚。早恼了一位御史侯昌业,上了一本,虽不敢明言这事,上面说道现今盗贼满关东,而上不亲政事,专务游戏,赏赐无度、田令孜专权无上、天文变异,社稷将危等语。令孜见了,打听僖宗在西苑与小黄门及诸位年少亲王赌鹅,他便拿了来。那僖宗正因亲王们的鹅斗赢了,要把五十万钱的官价买那一头鹅养在宫内,好不欢喜。今见令孜拿了一个表章前来,那里爱看,便叫令孜念与他听。令孜便遵旨高声朗诵了一遍,当着众人在前,僖宗怎的不怒?令孜又忙到御前,跪在地下奏道:“侍臣奉职无状,反累圣明。请皇爷贷臣一死,放臣还家罢。”僖宗扶起令孜,便道:“卿家不要如此。想侯昌业受国厚恩,反出这种狂妄之言,真是该死。待我慢慢的处治他。”令孜听了此话,便忙叫神策军拿了昌业到内侍省内,不问青红皂白,可怜一位直言敢谏的良臣,竟自赐了一死。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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