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十七
南丰曾巩文四疏议墓志铭
    熙宁转对疏
    准御史台告报臣寮朝辞日具转对臣愚浅薄恐言不足采然臣窃观唐太宗即位之初延群臣与图天下之事而能绌封伦用魏郑公之说所以成贞观之治周世宗初即位亦延群臣使陈当世之务而能知王朴之可用故显德之政亦独能变五代之因循夫当众说之驰骋而以独见之言陈未形之得失此听者之所难也然二君能辨之於群众之中而用之以收一时之效此后世之士所以常感知言之少而颂二君之明也今陛下始承天序亦诏群臣使以次对然且将岁余未闻取一人得一言岂当世固乏人不足以当陛下之意与抑所以延问者特用累世之故事而不必求其实与臣愚窃计殆进言者未有以当陛下之意也陛下明智大略固将比迹於唐虞三代之盛如太宗世宗之所至恐不足以望陛下故臣之所言亦不敢效二臣之卑近伏惟陛下超然独观於世俗之表详思臣言而择其中则二君之明岂足道於后世而士之怀抱忠义者岂复感知言之少乎臣所言如左臣伏以陛下恭俭慈仁有能承祖宗之德聪明睿知有能任天下之材即位以来早朝晏罢广问兼听有更制变俗比迹唐虞之志此非群臣之所能及也然而所遇之时在天则有日食星变之异在地则有震动陷裂水泉涌溢之灾在人则有饥馑流亡讹言相惊之患三者皆非常之变也及从而察今之天下则风俗日以薄恶纪纲日以弛坏百司庶务一切文具而已内外之任则不足於人材公私之计则不足於食货近则不能不以盗贼为虑远则不能不以夷狄为忧海内智谋之士常恐天下之势不得以久安也以陛下之明而所遇之时如此陛下有更制变俗比迹唐虞之志则亦在正其本而已矣易曰:正其本万事理臣以谓正其本者在陛下得之於心而已臣观洪范所以和同天人之际使之无间而要其所以为始者思也大学所以诚意正心修身治其国家天下而要其所以为始者致其知也故臣以谓正其本者在得之於心而已得之於心者其术非他学焉而已矣此致其知所以为大学之道也古之圣人舜禹成汤文武未有不由学而成而傅说周公之辅其君未尝不勉之以学故孟子以谓学焉而后有为则汤以王齐桓公以霸皆不劳而能也盖学所以成人主之功德如此诚能磨砻长养至於有以自得则天下之事在於理者未有不能尽也能尽天下之理则天下之以事物接於我者无以累其内天下之以言语接於我者无以蔽其外夫然则循理而已矣邪情之所不能入也从善而已矣邪说之所不能乱也如是而用之以持久资之以不息则积其小者必至於大积其微者必至於显古之人自可欲之善而充之至於不可知之神自十五之学而积之至於从心之不逾矩岂他道哉由是而已矣故曰:念终始典於学又曰:学然后知不足孔子亦曰:吾学不厌盖如此者孔子之所不能已也人能使事物之接於我者不能累其内所以治内也言语之接於我者不能蔽其外所以应外也有以治内此所以成德化也有以应外此所以成法度也德化法度既成所以发育万物而和同天人之际也自周衰以来道术不明为人君者莫知学先王之道以明其心为人臣者莫知引其君以及先王之道也一切苟简溺於流俗末世之卑浅以先王之道为迂远而难遵人主虽有聪明敏达之质而无磨砻长养之具至於不能有以自得则天下之事在於理者有所不能尽也不能尽天下之理则天下之以事物接於我者足以累其内天下之以言语接於我者足以蔽其外夫然故欲循理而邪情足以害之欲从善而邪说足以乱之如是而用之以持久则愈甚无补行之以不息则不能见效其弊则至於邪情胜而正理灭邪说长而正论消天下之所以不治而有至於乱者以是而已矣此周衰以来人主之所以可传於后世者少也可传於后世者若汉之文帝宣帝唐之太宗皆可谓有美质矣由其学不能远而所知者陋故足以贤於近世之庸主矣若夫议唐虞三代之盛德则彼乌足以云乎由其如此故自周衰以来千有余年天下之言理者亦皆卑近浅陋以趋世主之所便而言先王之道者皆绌而不省故以孔子之圣孟子之贤而犹不遇也今去孔孟之时又远矣臣之所言乃周衰以来千有余年所谓迂远而难遵者也然臣敢献之於陛下者臣观先王之所已试其言最近而非远其用最要而非迂故不敢不以告者此臣所以事陛下区区之志也伏惟陛下有自然之圣质而渐渍於道义之日又不为不久然臣以为陛下有更制变俗比迹唐虞之志则在得之於心得之於心则在学焉而已者臣愚以为陛下宜观洪范大学之所陈知治道之所本不在於他观傅说周公之所戒知学者非明主之所宜已也陛下有更制变俗比迹唐虞之志则当恳诚恻怛以讲明旧学而推广之务当於道德之体要不取乎口耳之小知不急乎朝夕之近效复之熟之使圣心之所存从容於自得之地则万事之在於理者未有不能尽也能尽万事之理则内不累於天下之物外不累於天下之言然后明先王之道而行之邪情之所不能入也合天下之正论而用之邪说之所不能乱也如是而用之以持久资之以不息则虽细必巨虽微必显以陛下之聪明而充之以至於不可知之神以陛下之睿知而积之以至於从心所欲之不逾矩夫岂远哉顾勉强如何耳夫然故内成德化外成法度以发育万物而和同天人之际甚易也若夫移风俗之薄恶振纲纪之弛坏变百司庶务之文具厉天下之士使称其位理天下之财使赡其用近者使之亲附远者使之服从海内之势使之常安则惟陛下之所欲何求而不得何为而不成乎未有若是而福应不臻而变异不消者也如圣心之所存未及於此内未能无秋毫之累外未能无纤芥之蔽则臣恐欲法先王之政而智虑有所未审欲用天下之智谋材讠胥之士而议论有所未一、於国家天下愈甚无补而风俗纲纪愈以衰坏也非独如此自古所以安危治乱之几未尝不出於此臣幸蒙降问言天下之细务而无益於得失之数者非臣所以事陛下区区之志也辄不自知其固陋而敢言国家之大体惟陛下审察而择其宜天下幸甚
    原编者评:朱子谓巩由学文渐见道理故文字依傍道理不为空言此疏在神宗初政劝以稽古虽若老生常谈然使神宗果纳其言学於古训则所谓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心不足顺等论议必不能入於耳而逊於心矣想当时只作一通文字阅过耳移沧州过关上殿答刂子繁文胜而实意微不如此疏远甚
    为人后议
    礼大宗无子则族人以支子为之后为之后者为所后服斩衰三年而降其父母期礼之所以如此者何也以为人之所知者近则知亲爱其父母而已所知者远则知有严父之义知有严父之义则知尊祖知尊祖则知大宗者上以继祖下以收族不可以绝故有以支子为之后者为之后者以受重於斯人故不得不以尊服服之以尊服服之而不为之降己亲之服则犹恐未足以明所后者之重也以尊服服之又为之降己亲之服然后以为可以明所后者之重而继祖之道尽此圣人制礼之意也夫所谓收族者记称与族人合食序以昭穆别以礼义之类是特诸侯别子之大宗而严之如此况如礼所称天子及其始祖之所自出者此天子之大宗是为天地宗庙百神祭祀之主族人万世之所依归而可以不明其至尊至重哉故前世人主有以支子继立而崇其本亲加以号位立庙奉祀者皆见非於古今诚由所知者近不能割弃私爱节之以礼故失所以奉承正统尊无二上之意也若於所后者以尊服服之又为之降己亲之服而退於己亲号位不敢以非礼有加也庙祀不敢以非礼有奉也则为至恩大义固已备矣而或谓又当易其父母之名从所后者为属是未知考於礼也礼为人后者为所后者之祖父母父母妻妻之父母昆弟昆弟之子若子者此其服为所后者而非其为己也为其父母期为其昆弟大功为其姊妹适人者小功皆降本服一等者此其服为己而非为所后者也使於其父母服则为己名为所后者是则名与实相违服与恩相戾矣圣人制礼不如是之舛也且自古为人后者不必皆亲昆弟之子族人之同宗者皆可为之则有以大功小功昆弟之子而为之者矣有以缌麻袒免无服昆弟之子而为之者矣若当从所后者为属则亦当从所后者为服从所后者为服则於其父母有宜为大功为小功为缌麻为袒免为无服者矣而圣人制礼皆为其父母期使足以明所后者重而已非遂以为当变其亲也亲非变则名固不得而易矣戴德王肃丧记曰:为人后者为其父母降一等服齐衰期其服之节居倚庐言语饮食与父在为母同其异者不祥不禫虽除服心丧三年故至於今著於服令未之有改也岂有制服之重如此而其名遂可以绝乎又崔凯丧服驳曰:本亲有自然之恩降一等则足以明所后者为重无缘乃绝之矣夫未尝以为可以绝其亲而辄谓可以绝其名是亦惑矣且支子所以后大宗者为推其严父之心以尊祖也顾以尊祖之故而不父其父岂本其恩之所由生而先王教天下之意哉又礼适子不可为人后者以其传重也支子可以为人后者以非传重也使传重者后己宗非传重者后大宗其意可谓即乎人心而使之两义俱安也今若使为人后者以降其父母之服一等而遂变革其名不以为父母则非使之两义俱安而不即乎人心莫大乎如是也夫人道之於大宗至尊至重不可以绝尊尊也人子之於父母亦至尊至重不可以绝亲亲也尊尊亲亲其义一也未有可废其一者故为人之后者为降其父母之服礼则有之矣为之绝其父母之名则礼未之有也或以为欲绝其名者盖恶其为二而欲使之为一、所以使为人后者之道尽也夫迹其实则有谓之所后有谓之所生制其服则有为己而非为所后者有为所后而非为己者皆知不可以恶其为二而强使之为一也至於名者盖生於实也乃不知其不可以恶其为二而欲强使之为一、是亦过矣藉使其名可以强使之为一、而迹其实之非一、制其服之非一者终不可以易则恶在乎欲绝其名也故古之圣人知不可以恶其为二而强使之为一、而能使其属之疏者相与为重亲之厚者相与为轻则以礼义而已矣何则使为人后者於其所后非己亲也而为之服斩衰三年为其祭主是以义引之也於其所生实己亲也而降服齐衰期不得与其祭是以礼厌之也以义引之则属之疏者相与为重以礼厌之则亲之厚者相与为轻而为人后之道尽矣然则欲为人后之道尽者在以礼义明其内而不在於恶其为二而强易其名於外也故礼丧服齐衰不杖期章曰:为人后者为其父母服此见於经为人后者於其本亲称父母之明文也汉蔡义以为宣帝亲谥宜曰悼魏相以为宜称尊号曰皇考立庙后世议者皆以其称皇立庙为非至於称亲称考则未尝有以为非者也其后魏明帝尤恶为人后者厚其本亲故非汉宣加悼考以皇号又谓后嗣有由诸侯入继正统者皆不得谓考为皇称妣为后盖亦但禁其猥加非正之号而未尝废其考妣之称此见於前世议论为人后者於其本亲称考妣之明文也又晋王坦之丧服议曰:罔极之重非制教之所裁昔日之名非一朝之所去此出后之身所以有服本亲也又曰:情不可夺名不可废崇本叙恩所以为降则知为人后者未有去其所出父母之名此古人之常理故坦之引以为制服之证此又见於前世议论为人后者於其本亲称父母之明文也是则为人后者之亲见於经见於前世议论谓之父母谓之考妣者其大义如此明文如此至见於他书及史官之记亦谓之父母谓之考妣谓之私考妣谓之本亲谓之亲者则不可一二数而以为世父叔父者则不特礼未之有载籍已来固未之有也今欲使从所后者为属而革变其父母之名此非常异义也不从经文与前世数千载之议论亦非常异义也而无所考据以持其说将何以示天下乎且中国之所以为贵者以有父子之道又有六经与前世数千载之议论以治之故也今忽欲弃之而伸其无所考据之说岂非误哉或谓为人后者於其本亲称父母则为两统二父其可乎夫两统二父者谓加考以皇号立庙奉祀是不一於正统怀二於所后所以著其非而非谓不变革其父母之名也然则加考以皇号与礼及古之称皇考者有异乎曰:皇考一名而为说有三礼曰考庙曰王考庙曰皇考庙曰显考庙曰祖考庙是则以皇考为曾祖之庙号也魏相谓汉宣帝父宜称尊号曰皇考既非礼之曾祖之称又有尊号之文故魏明帝非其加悼考以皇号至於光武亦於南顿君称皇考庙义出於此是以加皇号为事考之尊称也屈原称朕皇考曰伯庸又晋司马机为燕王告祢庙文称敢昭告於皇考清惠亭侯是又达於群下以皇考为父殁之通称也以为曾祖之庙号者於古用之以为事考之尊称者於汉用之以为父殁之通称者至今用之然则称之亦有可有不可者乎曰:以加皇号为事考之尊称者施於为人后之义是干正统此求之於礼而不可者也达於群下以皇考为父殁之通称者施於为人后之义非干正统此求之於礼而可者也然则以为父殁之通称者其不可如何曰:若汉哀帝之亲称尊号曰恭皇安帝之亲称尊号曰孝德皇是又求之於礼而不可者也且礼父为士子为天子祭以天子其尸服以士服子无爵父之义尊父母也前世失礼之君崇本亲以位号者岂独失为人后奉祀正统尊无二上之意哉是以子爵父以卑命尊亦非所以尊厚其亲也前世崇饰非正之号者其失如此而后世又谓宜如期亲故事增官广国者亦可谓皆不合於礼矣夫考者父殁之称然施於礼者有朝廷典册之文有宗庙祝祭之辞而已若不加位号则无典册之文不立庙奉祀则无祝祭之辞则虽正其名岂有施於事者顾言之不可不顺而已此前世未尝以为可疑者以礼甚明也今世议者纷纷至於旷日累时不知所决者盖由不考於礼而率其私见也故采於经列其旨意庶得以商榷焉
    原编者评:与欧阳修议并读可互相发明
    讲官议
    孔子之语教人曰:不愤悱不启发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告也孟子之语教人曰:有答问者荀子之语教人曰:不问而告谓之傲问一而告二谓之口赞傲非也口赞非也君子如响故礼无往教而有待问则师之道有问而告之者尔世之挟书而讲者终日言而非有问之者也乃不自知其强聒而欲以师自任何其妄也古之教世子之法太傅审父子君臣之道以示之少傅奉世子以观太傅之德行而审喻之则示之以道者以审喻之为浅故不为也况於师者何为也哉正己而使观之者化尔故得其行者或不得其所以行得其言者或不得其所以言也仰之而弥高钻之而弥坚德如是然后师之道尽故天子不得而召也诸侯不得而友也又况得而臣之乎此伊尹太公子思孟子之徒所以忘人之势而唐虞三代大有为之君所以忘其势也世之挟书而讲於禁中者官以侍为名则其任故可知矣乃自以为吾师道也宜坐而讲以为请於上其为说曰:必如是然后合於古之所谓坐而论道者也夫坐而论道谓之三公作而行之谓之卿大夫语其任之无为与有为非以是为尊师之道也且礼於朝王及群臣皆立无独坐者於燕皆坐无独立者故坐未尝以为尊师之礼也昔晋平公之於亥唐坐云则坐曾子之侍仲尼子曰参复坐则坐云者盖师之所以命学者未果有师道也顾仆仆然以坐自请者也则世之为此者非妄欤故为此议以解其惑
    原编者评:此文为王安石争坐讲而作也吕诲劾其妄自尊大安石犹可得而辨也师道固尊也巩明其官以侍为名则非师矣而坐亦非所以为尊安石当爽然自失矣通达古今之士其议论足发目蒙如是厥后程伊川何以犹争坐讲也救灾议河北地震水灾隳城郭坏庐舍百姓暴露乏食主上忧悯下缓刑之令遣拊循之使恩甚厚也然百姓患於暴露非钱不可以立屋庐患於乏食非粟不可以饱二者不易之理也非得此二者虽主上忧劳於上使者旁午於下无以救其患塞其求也有司建言请发仓廪与之粟壮者人日二升幼者人日一升主上不旋日而许之赐之可谓大矣然有司之所言特常行之法非审计终始见於众人之所未见也今河北地震水灾所毁败者甚众可谓非常之变也遭非常之变者亦必有非常之恩然后可以振之今百姓暴露乏食已废其业矣使之相率日待二升之廪於上则其势必不暇乎他为是农不复得修其畎亩商不复得治其货贿工不复得利其器用闲民不复得转移执事一切弃百事而专意於待升合之食以偷为性命之计是直以饿殍之养养之而已非深思远虑为百姓长计也以中户计之户为十人壮者六人月当受粟三石六斗幼者四人月当受粟一石二斗率一户月当受粟五石难可以久行也则百姓何以赡其后久行之则被水之地既无秋成之望非至来岁麦熟赈之未可以罢自今至於来岁麦熟凡十月一户当受粟五十石今被灾者十余州州以二十万户计之中户以上及非灾害所被不仰食县官者去其半则仰食县官者为十万户食之不遍则为施不均而民犹有无告者也食之遍则当用粟五百万石而足何以办此又非深思远虑为公家长计也至於给授之际有淹速有均否有真伪有会集之扰有辨察之烦厝置一差皆足致弊又群而处之气久蒸薄必生疾疠此皆必至之害也且此不过能使之得旦暮之食耳其於屋庐构筑之费将安取哉屋庐构筑之费既无所取而就食於州县必相率而去其故居虽有颓墙坏屋之尚可完者故材旧瓦之尚可因者什器众物之尚可赖者必弃之而不暇顾甚则杀牛马而去者有之伐桑枣而去者有之其害又可谓甚也今秋气已半霜露方始而民露处不知所蔽盖流亡者亦已众矣如是不可止则将空近塞之地空近塞之地失战斗之民此众士大夫之所虑而不可谓无患者也空近塞之地失耕桑之民此众士大夫所未虑而患之尤甚者也何则失战斗之民异时有警边戍不可以不增尔失耕桑之民异时无事边籴不可以不贵矣二者皆可不深念欤万一或出於无聊之计有窥仓库盗一囊之粟一束之帛者彼知已负有司之禁则必鸟骇鼠窜窃弄锄梃於草茅之中以捍游徼之吏强者既嚣而动则弱者必随而聚矣不幸或连一二城之地有枹鼓之警国家胡能晏然而已乎况夫外有夷狄之可虑内有郊祀之将行安得不防之於未然销之於未萌也然则为今之策下方纸之诏赐之以钱五十万贯贷之以粟一百万石而事足矣何则今被灾之州为十万户如一户得粟十石得钱五千下户常产之赀平日未有及此者也彼得钱以完其居得粟以给其食则农得修其畎亩商得治其货贿工得利其器用闲民得转移执事一切得复其业而不失其常生之计与专意以待二升之廪於上而势不暇乎他为岂不远哉此可谓深思远虑为百姓长计者也由有司之说则用十月之费为粟五百万石由今之说则用两月之费为粟一百万石况贷之於今而收之於后足以振其艰乏而终无损於储偫之实所实费者钱五巨万贯而已此可谓深思远虑为公家长计者也又无给授之弊疾疠之忧民不必去其故居苟有颓墙坏屋之尚可完者故材旧瓦之尚可因者什器众物之尚可赖者皆得而不失况於全牛马保桑枣其利又可谓甚也虽寒气方始而无暴露之患民安居足食则有乐生自重之心各复其业则势不暇乎他为虽驱之不去诱之不为盗矣夫饥岁聚饿殍之民而与之升合之食无益於救灾补败之数此常行之弊法也今破去常行之弊法以钱与粟一举而赈之足以救其患复其业河北之民闻诏令之出必皆喜上之足赖而自安於吠亩之中负钱与粟而归与其父母妻子脱於流亡转死之祸则戴上之施而怀欲报之心岂有已哉天下之民闻国家厝置如此恩泽之厚其孰不震动感激悦主上之义於无穷乎如是而人和不可致天意不可悦者未之有也人和洽於下天意悦於上然后玉辂徐动就阳而郊荒夷殊陬奉币来享疆内安辑里无嚣声岂不适变於可为之时消患於无形之内乎此所谓审计终始见於众人之所未见也不早出此或至於一有枹鼓之警则虽欲为之将不及矣或谓方今钱粟恐不足以办此夫王者之富藏之於民有余则取不足则与此理之不易者也故曰: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盖百姓富实而国独贫与百姓饿殍而国独能保其富者自古及今未之有也故又曰:不患贫而患不安此古今之至戒也是故古者二十七年耕有九年之畜足以备水旱之灾然后谓之王政之成唐水汤旱而民无捐瘠者以是故也今国家仓库之积固不独为公家之费而已凡以为民也虽仓无余粟库无余财至於救灾补败尚不可以已况今仓库之积尚可以用独安可以过忧将来之不足而立视夫民之死乎古人有曰:剪爪宜及肤割发宜及体先王之於救灾发肤尚无所爱况外物乎且今河北州军凡三十七灾害所被十余州军而已他州之田秋稼足望今有司於籴粟常价斗增一二十钱非独足以利农其於增籴一百万石易矣斗增一二十钱吾权一时之事有以为之耳以实钱给其常价以茶荈香药之类佐其虚估不过捐茶荈香药之类为钱数巨万贯而其费已足茶荈香药之类与百姓之命孰为可惜不待议而可知者也夫费钱五巨万贯又捐茶荈香药之类为钱数巨万贯而足以救一时之患为天下之计利害轻重又非难明者也顾吾之有司能越拘挛之见破常行之法与否而已此时事之急也故述斯议焉
    原编者评:欲举两月之赈一旦予民耳而反覆申重至於如此其烦文士多讠此议其非古矣抑知其勤惓之心惟恐其言之不足以倾听而民不得被其泽语重辞复而不惮烦者正其意之所以为古乎丘浚曰:曾巩此议所谓赐之钱贷之粟比之有司日逐给粟之说其为利病相去甚远所谓深思远虑以为百姓长久计者真诚有之但饥民一户贷之米十石一旦责其如数偿之难矣不若因时量力稍有力者偿其半无力者并与之或立为次第之限可也
    赠职方员外郎苏君墓志铭
    熙宁元年春余之同年友赵郡苏轼自蜀以书至京师谓余曰:轼之大父行甚高而不为世用故不能自见於天下然古之人亦不必皆能自见而卒有传於后者以世有发明之者耳故轼之先人尝疏其事盖将属铭於子而不幸不得就其志轼何敢废焉子其为我铭之余为之记其说曰:君讳序字仲先眉州眉山人其先盖赵郡栾城人也曾大父钦大父祐父日本三世皆不仕而行义闻於乡里祐生於唐季而卒於周显德之间尝以事至成都遇道士异之屏人谓曰:吾术能变化百物将以授子祐辞不愿道士笑曰:是果有以过人矣而日本始以好施显名君读书务知大义为诗务达其志而已诗多至千余篇为人疏达自信持之以谦轻财好施急人之病孜孜若不及岁凶卖田以赈其邻里乡党至熟人将偿之君辞不受以是至数破其业厄於饥寒然未尝以为悔而好施益甚遇人无疏密一与之倾盖无疑碍或欺而侮之君亦不变人莫测其意也李顺叛攻眉州君居围中守御会其父病殁君治丧执礼尽哀退慰安其母皆不失所宜庆历初诏州县立学取士士争欲执事学中君独戒其子孙退避人皆服其行蜀自五代之乱学者衰少又安其乡里皆不愿出仕君独教其子涣受学所以成就之者甚备至涣以进士起家蜀人荣之意始大变皆始受学及其后眉之学者至千余人盖自苏氏始而君之季子洵壮犹不知书君亦不强之谓人曰:是非忧其不学者也既而洵果奋发力学与其子轼辙皆以文学名天下为学者所宗盖虽不用於世而见於家称於乡里者如此是不可以无传也已君始以子恩为大理评事后累赠尚书职方员外郎享年七十有五庆历五年五月十一日终於家八年二月某日葬於眉山县修文乡安道里先茔之侧夫人史氏蓬莱县太君二子曰涣尚书都官郎中提点利州路刑狱公事有能名曰洵霸州文安县主簿编纂太常礼书赠光禄寺丞孙七人位佾不欺不疑不危轼辙轼殿中丞直史馆辙商州军事推官铭曰:苏氏徂西值蜀崩分三世高逝以笃吾仁君始不羁劳躬以卑孝於父母施及穷嫠维见之卓教其子孙终化乡邦学者诜诜维子若孙同时三人擅名文章震动四邻乃本厥初考祖之自刻诗墓石以畀厥裔
    原编者评:巩金石文字简贵得史法如是则其他语重词复人所病为多者盖亦必有义矣昔人谓学古文者有二弊一为减字法一为换字法切中貌古者之病巩岂不能为减字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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