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八十回 婚事初筹素臣早筹兵事 大蛇未弄铁丐先弄小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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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臣暗忖:莫非错认其妹赛要离么?红须客道:“赛隐娘平时行剌,或是杀人,都戴着铜面,扮作武士模样;江湖上曾有口号,说是:男数红须,女说铜面;来如飘风,去如闪电;游戏杀人,一刀一剑;不嫁不娶,天生天厌。
文爷说是替他作伐,可知是作耍了!”素臣笑道:“原来为此!你可知道,他如今却是情愿嫁人了。”因把劝化飞娘之言,从头至尾,叙述一遍说道:“一个女人,尚知悔悟,体贴父母之心,要接续祖宗气脉;怎吾兄堂堂男子,反守着自己邪念,不体父母之心,忍于斩宗绝祀?生为忘亲之人,死为不孝之鬼,九泉之下,何面目以见先人乎?”红须客听那开首劝辞,毫不在意;听着飞娘说话,却反搔着他痒处,点头自喜;听到中间,鼻孔里一阵酸辛,止不住两眼汪汪的,要流那清水;再听到后来,便痛泪直下,滴落如雨,又听结末一段,觉着毛骨悚然;及被素臣责到自己身上,口口不孝,说是无面目见先人,一时痛愤,忽然大叫一声,拔出佩刀,就往喉管上勒去。亏着一席而坐,素臣拔刀隔住,铁丐一手扳住臂膊,没有受伤,虎臣忙跑出位夺去佩刀。红须客一个恶心,口吐鲜血,喷满地下。素臣懊悔道:“这是我不是了!竟忘他血性利害,受不住这些重话!”
红须客道:“文爷怎这般说?俺自恨禽兽不如,生不如死,敢怪着文爷吗?”素臣道:“如此,便更不是了!不娶还是断绝祖宗气脉,轻生便是戕害父母遗体,罪愈加重,如何使得?吾兄既知悔恨,便该惜身重命,反邪归正,急急的想娶妻室,为生男育女,承接宗祧之计,怎又寻短见起来?”红须忙出位拜伏,痛哭道:“俺知罪了!”
素臣忙扯起来。红须道:“不瞒文爷说,俺非人种也;先母做闺女时,遇疾风暴雨,被龙气感触,怀胎三年;外公外婆气恨,将先母赶逐在外,苦不可言。产时百倍艰难,死过几回,比文爷所说十月怀胎的话,苦楚更甚!俺自幼顽皮,与飞娘一般,不是在树上跌下,就是掉在海里,百死百生,把先母精神魂魄,消耗损伤。先母日则在海边网绰鱼虾,夜则在草窝内织麻纺线,养活着俺。到七八岁,就替俺童养一个网船上女儿,不上一年死了。一连童养三个,都不过一年半年就死。先母悲伤成疾,到三十岁上身死。俺那时止十四岁,外婆收留家去。过了两年,外婆又死,就被母舅赶出。这些苦楚,都是外婆告诉,才得知道。俺因文爷之言,想到先母身上,一时心痛,恨不欲生。今被文爷提醒,以后还再敢轻生,不想娶妻生子,承接宗支吗?俺的硬命,别的女人也不敢娶;须得这飞娘,这铜琵琶,才当得住俺这铁绰板哩!”
素臣惊异道:“据吾兄说来,竟与飞娘是逼真一对了!”因把飞娘系人熊所生之事说知,道:“那江湖口号,又恰把你两人作对,岂非天缘奇配?”虎臣道:“口号内天生天厌四字,如今要改作天生天对了!该几时行礼?几时成婚?聘金多少?文相公不特做媒人,并要做主婚的了。”铁丐也是痛泪直下,说道:“大哥说咱要老婆,咱却不知道这种正经道理;只见三弟夫妻恩爱,百般便益,才动了念头。如今听了文爷的话,是再免不得的了!咱自小淘气,连累爷娘,才是利害,咱娘的苦处,更说不尽。还敢不接他气脉,叫他做无祀孤魂吗?求文爷怎样赏给咱一个,不要想什么美而兼勇,勇而且贤,只要有鼻有眼,成了个人,有眼放得进鸡巴,有肚皮裹得住胞胎就感激文爷不尽!”素臣笑道:“只要是个女人,你们岛中怕寻不出,怎要求我?”铁丐道:“都是元帅的号令,自岛主至头目,除本岛岛民外,但是中国的人,取了岛中妇女,就要斫头。有俘获来的,又说不成体面,都赏与兵目。累咱空着急了半年,谁捞着一根毛来?”
素臣道:“你这样着急,就不是头婚,敢也情愿了?”铁丐道:“娼妇又不讨吗?有闺女也看不上咱这丑脸!依着文爷说话,只生得出男女,管甚二婚三婚?”红须客道:“红绡、红拂,都不是二婚吗?文爷果有这人,就一齐撮合,做个兄弟连芳罢。”素臣道:“人是有在心上,相貌既美,兼有贵相,尽配得过,却未到那时候。先把你这亲事说成,就可牵连而来。”铁丐道:“咱是十足贱相,怎敢望配那贵相?不把吃饭家伙都折掉了!”素臣道:“你是十足贱相,天下更有谁是贵相?不是戏话,你合着相书所载的龟形,乃是大贵之相!他日富贵功名,与龙兄相仿。飞娘形如飞凤,亦是大贵之相,我方与龙兄作伐。相女配夫,岂是胡乱撮合的么?”铁丐大笑道:“咱只在海岛里,做这不打劫客商的强盗头儿就够了,咱还想甚富贵?合着龟形,便是大贵之相;那些当龟的,怎不见他封王拜相?”素臣道:“这话留着后应,不必推辞,也不能性急,如今且说正事。”因讨过历日看着,三月十六、十八、二十四,三日都是黄道不将吉日;遂定了十六日行聘,二十四日成婚。问红须岛中兵将数目;红须道:“岛中有十一员战将,二十四员裨将,一百二十名头目,二千九百名战守兵丁。”素臣道:“可准备一千两银子,二百四十匹绸缎做聘礼;五百对铜花,一百匹红绸做花红;要打发人到登、莱两府,去收买丫鬟、箱笼、纱灯、羊角、花爆、酒、烛等物;要教匠人搭灯楼、灯棚、五色彩帐;要招些秧歌傀儡歌唱戏耍之人;总打帐一万银子,这喜事就办过去了。
红须客三人面面厮觑,做声不得。奚囊也是疑惑。伏侍的头目兵丁,都伸着舌头。红须客道:“俺的老爷!你要俺生男育女,不要应着二弟的话,把这吃饭家伙都折掉了!俺是什么人,娶一个老婆,要用一万银子?”素臣道:“你如今是一岛之主,不体面些,也叫岛民及各岛人笑话。飞娘何等身分,白玉麟们何等眼孔,若不体面,便是小觑了他,连我媒人也招着怪头。这怀苦酒,是要强着你吃的了!”红须客道:“文爷说的话,俺断不敢违拗,却实在不能依从。
一则力量不及;二则况大元帅要加罪;三则张扬开去,怕不闹出事来!”铁丐、虎臣也俱说:“现在岛中钱粮有限,兵事费用甚多,元帅又不在此,亦难自主,还求文爷减省!”素臣大怒作色道:““你们口口元帅,敢压制我吗?你走遍天下,拣得出这等对头吗?若阔绰些,便费三万两万,也不嫌多;就铺派你,也只一万银子,还是你成婚费用,就不依吗?”一面说,一面立起身,望屏后就走。三人见素臣大怒,都吓慌了,接脚跟进,想要陪礼。素臣摇手示意,悄问:“有甚极机密之处?”红须会意,领到一座高楼上来道:“这楼虽只三层,地势最高,开窗四望,洋岛悉见;这楼顶不是螺丝缠的么?任你撞钟击鼓,把声响俱转上顶去,收入瓮里,楼下休想听着一点声息,名为神楼,是高手匠人造的。只元帅合咱们兄弟四人,有机密事商议,才上此楼。文爷有甚心话,只顾请说。”素臣看到楼顶,真有大瓮,身大口小,一路缠纹,高可丈许。推窗看时,真个海洋中东一堆,西一簇,露出岛屿,如螺髻一般,青翠欲滴,历历可数。
再看到自己岛中一切田原房屋,然在目。因问:“自辽东至福建,这一带直南直北的洋面,共有许多海岛?红须客道:“福建不知备细;自乍浦至辽东,除无名小岛外,有名目有岛主的,共是七十二岛。”素臣道:“这七十二岛岛主,都是中国人,还有外国人?有许多岛,是景王合靳贼的?”红须道:“七十二岛岛主,约有一半中国,一半外洋。辽东、天津一带,有二十余岛,都奉景王;惟屠龙、钓龙两岛,是靳贼党羽。钓龙不打紧;屠龙岛内,兵精粮足,妖僧孽道,凶徒剧贼甚多;景大元帅所以定要除灭他。过了天津,直到这里,共二十七岛。只有飘风岛正对莱州,在护龙、青霞两岛腋下,未曾归服。其余二十六岛,元帅派俺住这护龙,领着十二岛;派二弟住扶龙岛,三弟住生龙岛,各领七岛。往下去,对着胶州、海州、崇明、乍浦一带洋面,有二十余岛,连这飘风岛,都有靳仁。”
素臣道:“靳贼、景王大势相连,而互相猜忌;屠、钓两岛,与总兵武国宪,皆靳贼阴制景王者,其为重兵可知。兵法:十围五攻;区区六岛所拨之兵,岂能胜之?据刘兄说:胜他十余阵,又没甚俘获,其为骄兵之计无疑。屠龙一岛,既有钓龙为犄角之势,复有天津为援,是有胜无败的形势,所以不遽胜而反诈败者,欲全胜大胜,且乘胜而并收二十六岛,为田单、韩信复齐,破齐之计也!服从靳贼之岛,全在护龙岛之下,又有飘风岛,介在护龙、青霞两岛之间;则彼之欲去护龙,比我之欲去屠龙更甚,况护龙为我根本之地?我揣此贼,必有围魏救韩之计,等我拨运兵粮之后,即起乍浦以上,莱州以下各岛之兵,来专攻护龙。出我不意,攻我无备,我既众寡不敌,难免丧败。日京闻根本之地被重兵围困,必撤兵回救,彼钓龙、屠龙、天津等处之兵,从后追杀,必至大败。古来以全师远攻,一蹶瓦解者,史不绝书;日京尚是知兵之人,何冒昧至此?《左传》所谓:‘莫敖狃于蒲骚之役。’日京亦狃于二十六岛之平故也!我若早来,断不许他去攻屠龙,却要先平这飘风,肘腋之中,岂可穴此狼虎?不独日京,连你们都该知道,何以??若此!”虎臣道:“文相公所料,一些不错,他那输的十几阵,真是骄兵之计。如今想起来,既没杀他一员战将,又没得他一石粮食,捞抢些旗帜衣甲,席木板片,多半是糟旧的,这还不是诈败吗?”
红须道:“文爷料他有围魏救赵之计,也是不错的。前日有军士探报,说胶州各岛,都修船练兵,籴买粮食;不是这个缘故吗?那飘风一岛,俺们都知道是肘腋之患,几次去剿。无奈岛民感激靳仁,竭力死守;元帅怜他真情,暂缓其死,说待各岛俱平,彼自不得不下。”素臣吃惊道:“靳仁这厮,如何能得岛民之心?”红须道:“飘风岛那年适遇奇荒,岛民俱要饿死,被靳仁一个伙计,把十数万米谷散给岛民,救了合岛人的性命,故此感恩入骨,死守不降。”
素臣大喜道:“若是如此,便可唾手得之!”铁丐道:“文爷既知他们有些恶计,怎还要替大哥行礼结亲,不料理厮杀之事?”素臣笑道:“此兵机也!方才因有兵目在旁,怕有漏泄,故假作发怒进来,与你们密商。正借这行礼结亲,铺张扬厉,卖个破绽与他,他必来乘机取事,我们这里暗作准备,埋下窝弓,守那猛虎,可不便益吗?”三人大悟,大喜。红须道:“原来文爷是这个主意。在里面伏侍的,虽都是心腹之人,却不可不防。俺们下去,只做拗不过文爷,勉强从顺的罢了。但是元帅处此险地,该作速着人去请他撤兵方好。”素臣笑道:“请他撤兵,这窝弓可不又白埋掉了!如今得刘兄自去,把我的主意说知,叫他假作攻取,却不要深入,只作守等兵粮,为必取之状。一面露布各岛,添兵运粮,前赴助战;却密札岛主,叫他迁延时日,续听调遣。一面照着方才所说的,各处张扬置办,为娶亲之事。我即打发奚囊,随着白家家人,过海行聘。札知白兄机密,并令其准备船只,截住莱州岛船,不放一只回去,以便袭取飘风。令方兄、熊兄送飞娘过海成亲,协力破敌。白兄有两妾翠云、碧云,能见二十里以外毛发之物,令其先期过海,在这楼上望敌兵,及岛中奸细举动。我与龙、铁两兄,暗暗拨兵简将,准备厮杀,管教一战成功。这不是解你们危难,遂你们心愿吗?”三人大喜道:“只怕他不上钩,若肯上钩,是必定成功的!”
素臣道:“若日京在此,我便不划此策;他料你们俱是一勇之夫,断无不上钩之理!但我在外护,不合说出真名姓了;若被他知道,便不肯上这钩!’红须道:“不妨,这岛中兵民,俱感激元帅刻骨;俺只吩咐一声,断没泄漏。”说毕,出来。虎臣拾起那刀,红须客佩好,仍复坐席,狼餐虎咽的,把饭吃完了。红须假作无奈,在岛库内提出五千白物;发二千两,到登、莱等处,采买一切货物;发二千两,请素臣修书,付与奚囊,转请有信代媒,十六日行聘通知,二十四日婚期;发一千两,修饰宫殿房屋,搭棚架灯楼各项杂费。一面大张晓谕,岛主择于某日成婚,各家俱要张灯结彩,许各洋铺过海交易。当日就露布各岛,并发密书。虎臣因将往天津,是夜至素臣房中,讲至三更。素臣方知红须名生,字天生;铁丐名面,字如包;虎臣改名吉如虎;日京改名况如日。次日清晨,写下密札,早膳过,打发虎臣赴天津。
素臣、如包俱易容而出,素臣仍是黄面,如包易作粉红色脸儿,吩咐兵目不许泄漏。只做游玩岛中风景,将城内外四处走到,回来,与天生上楼,指示道:“这后面两座神尾关,现有一百名兵把守,可撤去三分之二,留二三十名老弱军,一半看守,外关,一半看守内关,却只许放人进外关,不许放人进内关。这一带万松岭上,几处墩堡,约有一二十名兵丁,这一座龙脊关,有二十名兵丁把守,须尽撤去。这殿门外空旷地方,可搭一座灯楼,四面都要悬空。望南连接搭着灯棚,直搭到城门住,两边亦俱悬空。这一带仓廒,须拨一百名精兵,在仓门内看守。这古城内,可挑五百名精兵在内,三人轮流操演,关着城门,不许人近城窥探。”复指着北边一岛道:“此岛莫非飘风岛?”天生道:“此岛名青霞。”因指向东一岛道:“那便是飘风,与俺们这岛,恰似鼎足一般。虽在背后,却亏俺这岛后半面,是天生峭壁,又有许多剑尖似的乱石隔住,船不能近,故仍要从外护进来。”
素臣道:“明日拨兵三百名,把本岛战船,十分中选出七分,都驾往青霞岛,只张扬着往天津助战,吩咐岛主悄悄藏着,并操练青霞岛兵候调。”说毕,下楼。自此,每日明办结婚,暗备厮杀之事。
素臣自到岛中,天生即让出卧房,与素臣歇宿。至十五日,素臣见已彩画铺设,成一新房模样,就要搬出。天生抵死不肯,道:“一来敬意,二来仗文爷洪福,得个利市,到二十四日般出不迟!”素臣无奈,只得住下。到了十八日一早,鼓乐喧天,回聘已到。天生请素臣、飞霞两人开盒,只见回的甚是齐整,袍服冠带,靴鞋裤袜,引刀盔甲,书画琴棋,纸墨笔砚,绸缎绫罗,金花红彩等物,摆有三五十匣;其余水礼,亦十分丰盛。岛民、岛妇聚观,拥满门外。兵目传禀:“岛中风俗:凡遇岛主成婚,岛中城内男妇,当日都要进殿磕头。岛民要捧岛主的脚,岛妇要捧岛妃的脚,若捧不着脚,便三年田稻无收。捧脚时,每人有二百文钱,撒地作贺礼,名遍地金钱。捧脚之后,岛主进内成婚,岛民、岛妇都在殿外筵宴,两人一席,每席四碗鱼肉,两盘糕馍,两壶白酒,两碟醋蒜,两碟果品,两碟小菜,都取成双之意,名万民欢乐。满月之后,岛主、岛妃要出城巡视,每日一乡。四乡的岛民、岛妇,也都要捧脚,撒金钱,筵宴。现在城中民妇,俱在外候令。”
天生看着素臣,素臣道:“既是风俗如此,一口允许便了。”天生吩咐下去,兵目传出外面,欢声如雷,纷纷散去。是日大吹大擂,外边看待来使,里边请素臣等筵宴。素臣席散回房,奚襄把玉麟得书,如言准备,锦囊请安,并夫妇二人,于二十日起身,随二位姨娘渡海,并押送嫁妆之事禀知。素臣道:“锦囊还有用处;这天丝要他来则甚?”奚囊道:“天丝是两位姨娘教的武艺,大姑娘又时常指点,比锦囊也低不多。”素臣道:“原来如此,比阿锦何如?”奚囊道:“那比不得阿锦,阿锦老练,比锦囊还觉高些。”正说话时,忽地西方起一阵疾风,从开着的两扇窗内,直卷进来,把房内大烛直灭下去。回过风脚,却甚悠扬,那烛仍复明亮。素臣觉着有异,随意把西风作一卦,西天乾金,风为巽木,作为卦;风来甚疾,巽为阴象,恐有阴人行刺;而风脚悠扬,烛仍明亮;卦婚象,克属乾金,铁丐金姓,求婚甚急,此数莫非当之?因吩咐奚囊,关门掩窗,垂下帐幔,灭去画烛,防备刺客。自己拔出宝刀,伏在窗槛之下。不多一会,只听窗上一声响,月光之下,一人直落进房。素臣在槛下发起,迎个正着,从背后一把抱住。奚囊在那人手内,夺过宝剑。
素臣忙道:“不要伤他,快去点火。”那人被素臣神力紧搿,挣扎不脱,即便用手来攥肾囊,早被素臣惯倒,把那人两手拘在胸前,尽力捺住,一膝捺压两胯,动弹不得。奚囊点烛进来,素臣一看,却是那女道士赛要离。大喜道:“来得正好,快请铁爷!”须臾,铁丐赶来,素臣令其搜检。铁丐在小靴统里,搜出两把利刃,胸前搜出一股赤绳套索。素臣把套索反缚其手,说道:“此女名立娘,即飞娘胞妹,亦是大贵之相,配得过你。方才起数,与你有姻缘之分;今日正是黄道不将吉日,你可带去,即便成婚,明早我自向龙兄说知。”铁丐正要老婆,眼见恁般美貌,如何不愿,没口子称谢不尽,抱了就走道:“谢文爷恩赏,明日磕头罢!”踉跄进房,放在床上,扯掉裤子,在缠袋内取一丸药吃下,脱衣上床,尽力狠干,把立娘弄丢了才解放他两手,将衣服剥尽,再闯辕门。这三更天把立娘连丢三次,狼狈不堪,苦苦求饶。铁丐亦觉尽兴起来,喝了口水方才得泄。铁丐阳道本伟,怕立娘经过大敌,征不服他。因在山东路上杀过一个游方和尚,得有补天丸放在身边未曾试过,吃了一丸药,性发作起来,便直干至天明。立娘虽经过妙化法宝,因其相与妇女极多,不能专用在一人身上。自妙化死后又经久旷,被素臣神力压捺、未免伤筋损骨,怎当得起铁丐童,吃了补天淫药,三丢之后百骸弛放,连身都翻不过来,直僵僵的躺在床上。铁丐紧紧抱住。说道:“文爷神数,说你与我有姻缘之分。妙化已死,你若肯放心,入门为正,咱就把你做结发一般。等你姊到来,骨肉团圆,可不是好?”立娘垂泪道:“咱本去刺妙化,被他拿住强奸,因既为所污,难以再嫁他人,才做了道士,与他往来。到得妙化死后,早已安心一世不嫁人的了!谁知又因来刺红须,被汝奸污,也是咱前世的孽帐!那文爷可就是文素臣?”铁丐道:“正是。”立娘叹口气道:“咱被他拿住两遭了!他的神数,即说与你有姻缘之分,咱便情愿与你厮守一世。只是咱姊恨我切骨,他若嫁来,只怕不肯相容哩!”铁丐道:“不妨,有文爷做主,肯包容你。只是咱们须起去,拜见文爷合大哥,还有石婶子、卫婶子,也得相见。你这样子,是真是假,可挣扎得起来呢?”立娘道:“咱现在眼花头晕,两手如瘫、浑身麻木那里挣扎得起?”铁丐道:“咱先去,等你将息好些,再见罢。”忙忙起来,先到素臣房中,素臣正与天生讲说夜来之事,铁丐跪下磕头。素臣带笑拉起问:“新婚之乐何如?”铁丐道:“乐不可言!不瞒文爷说咱还是童男子,要从没尝着女人滋味,那知有如此快活,怪不得三弟夫妻,恁般恩爱哩!”素臣大笑道:“休说呆话!快些同着出来,还要审问他口供哩。”
铁丐道:“咱原要同他出来,只半死不活的,瘫在那里,便怎么处?”素臣道:“这又奇了!不信你有这般本事。也罢,你去问他一个备细,他是谁人所使?来刺何人?须把景王及靳贼现在的逆谋,并两家军师名姓,说得明白,才许他与你做夫妻;若有一点遮瞒,留在此便是祸胎,就要即刻开除,顾不得你快活不快活了!”因教导了逼问的话头。铁丐吓得满面失色,没口的答应出去,向立娘述了一遍道:“你须尽底把实话说出,那文爷是神圣一般,穿得人肠子过的,你若藏头露尾,咱就没法救你了!可怜刚做得一夜夫妻,便怎么处?”眼里酸酸的,要流下泪来。
立娘哭道:““咱怕不知道,若早知他在此,也不上这一钓了!景王与靳直都想做皇帝,虽故连牵一块,却各怀歹意。屠龙岛是靳家安放那里,防备景王的;你们元师去剿,来请过兵,虽也发兵,不教尽力。后来知道靳家用计诈败,专等这里发兵,便起乍浦等处岛兵,来袭取护龙。怕这大功全归靳直,故遣咱来刺红须,不料又被文爷擒获!”铁丐吐舌道:“果不出文爷所料!你可知靳家于何时来袭取呢?”立娘道:“原要等这里发兵三五日后来袭的;如今听见岛主成婚,各处买花炮灯彩,与民同乐,才定了二十四这一日,来里应外合,袭取岛城哩。”铁丐吐了舌头,收不进去,道:“怎被文爷一古脑儿都算定了!你知他里应的,是些什么人?怎样装扮着来呢?”立娘道:“这里不兴和尚道士。他那里有些和尚,都分拨在外;道士及将弁,都扮着本岛及青霞岛民妇,卖花泡灯烛等项的商贾,秧歌高跷等项的撮弄,还有混在送亲队里的,陆续进城,四散埋伏,到那日结亲时,一齐发作。”
铁丐道:“靳贼这些恶计,怎肯张扬开去?你是景王家人,何由得知详细?”立娘道:“他两家各有心腹,各有奸细。奴前日在蓬莱阁上,遇见飘风岛守备吴其仁,是景王的人,在那里做奸细的。他告诉奴如此如此,不日就要成功,咱们还是助他不助他?奴说:‘王爷叫咱来行刺,原是怕大功全归靳直,咱进去行刺得成,是不消说了,若一时没处下手,便须助他成功。一来去了一处外患;二来也分他些功;三来也不失大家牵连的局面。’吴其仁连声答应。咱就把四个徒弟,交托与他,说:‘咱若事成,到你岛中相会;若没处下手,临期你可同咱徒弟到护龙岛大相国寺中相会。’大家约定了,才分散的。”铁丐道:“吴其仁可是三十多岁年纪,脸上有记色的?”
立娘道:“吴其仁左脸上有一搭青记,却是真记色;不像你脸上装的颜色是假。”铁丐失惊道:“你怎知我脸是假?”立娘道:“文爷说,去请铁爷来,这里只有你是铁爷,人都知道是尉迟恭一样,那里有这粉红色脸儿?靳家门下,和尚道士,多半有改变面色的方法;文爷那脸,敢也是假?”前年咱被他拿住,没看见这金黄色的脸儿。”
铁丐大笑道:“一些不错。青记色脸儿,是守前关的;还有那两家的军师呢?”立娘道:“靳家是单谋,及景府长史吴凤元;景王这里是张贤士。张贤士专为景王,单谋专为靳仁;凤元看风使舵,俟那家成局,即为那家。贤士只怕单谋,单谋只怕文爷,若知道文爷在此,便也不来下这一钓哩!”铁丐忙出细述。天生吃惊道:“文爷真是天人,俺也还怕白埋了窝弓!前日幸是没有让房,俺是大意惯了的,险些儿不被这小姨割了头去!”
素臣道:“这些话都是实话,大约此女已真心向你;入门为正,兼有他令姊一脉,当如结发一般待他才是。”铁丐笑逐颜开,连声答应。里面飞霞、石氏知道,进房相见叫喜。把立娘羞得要死,涨红了脸,泪落如雨。飞霞等劝慰了一回,拨两个丫鬟伏侍,料理饭食等事。到夜来,素臣问知尚未起床,因叫了铁丐来问道:“这女子也是劲敌,怎便疲惫至此?莫非有诈?”铁丐道:“小人也为他经过妙化摆弄,怕征他不服,吃了一丸补天丸,直弄到天亮,总不肯泄。他又像死的,又像活的三回,那知就是这般瘫化。”素臣跌足道:“他被压捺已是受伤,再被淫药之力连丢三次,可知是这样疲惫了。
以后断断不可,快把药给我,夜里不许再闹,急急调养他起来,正要用着他哩。”铁丐连忙答应,在袋内掏出一包丸药,递与素臣,素臣并在自己包内再三叮嘱,然后就寝。次日,巳、午之间,天生从古城回来,替换铁丐去练兵。只见一阵天风,裹着满天黑云,直压下来。黑云之中,隐见神龙盘曲殿前阶石之上,落满血雨。天生大惊失色,忙问素臣道:“此非佳兆,必有祸患之事!”素臣也是吃惊。
正是:欲向梅花推祸福,便知龙血有元黄。
总评:
飞娘闻劝至于大叫一声,蓦然倒地。写英雄天性之深、悔过之勇,至美!尽美!而红须乃更进一筹,至援刀勒喉,喷血满地。所谓文无定境也。而同一深勇,刚柔各判,更复掇移不动,此为至文.
行聘成婚,素臣派出如许排场,真耶!戏耶!难之耶!令读者恍兮、健兮、茫乎其若迷矣!及至红须、铁丐俱以为难而即大怒作色,发话起身,则尤使人两目瘁暗,无一线光者矣。玄之又玄,真欲玄杀一世。
素臣摇手示意,悄问机密之处必且一上神楼,畅说本怀而乃先看楼顶、次推楼窗、远观近视,复详悉致问岛数。岛主此固急脉缓受之法,我却更耐不得,欲如铁丐所云:“咱要听得慌,休急断你冬烘先生黄韭肠子也。”
骄兵之计一段议论精凿,非精于兵法者不能道其只字。莫敖狙蒲骚之役,尤切日京病根。不攻屠龙,先平飘风,此先著也。行军应敌,所争者先后一间耳。为书者读之,亟书之帏幕决拾之间。
兵机数语方说本怀,而读者仍未敢定。急性读不得书,尤读不得奇文也。故知作奇书者是极慢性人。
铁丐求妻,素臣之牵连而来,不意反在飞娘之先。此事之至变亦即文之至变。
飞娘之婚,银成数万,立娘则不须一钱,此事之至变,文之至变,亦见失节之人一钱不值也,可慨哉!
血雨一事,非但作篇末振起之势.为素臣回舟作伏也。此又一笔两用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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