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回 立储君拳民起事 杀公使各国兴兵
    讲到京内京外,得着明年改元,大阿哥即位消息,内部是孙家鼐不肯承认。家鼐也算是光绪帝的师傅,不过翁同和的职分,在当时比姓孙的较高,所以这位师傅,无声无息,不曾出着风头,此时也巴结到个尚书,当这要紧的关头,很廷争了一两次。外部是李鸿章、刘坤一。姓李的密折,却提到康梁党羽尚多,革命党的孙文,飘忽无定,认真借题发挥,恐事体很为缠手;姓刘的则切切实实,痛快淋漓,上了一封奏章,要请太后收回成命,一改元易主,必致国本动摇,千钧一发,关系极大。在这李刘两起奏折未曾到京之先,上海电报局干事的,叫做经元善,这姓经的翻出廷寄的密码,吃惊不小,当即自拟个电稿捏用一二百个人姓名,急忙发了个公电。电文里面是说着改元立嗣,中外闻之,无不骇怪,如果实行,不但中国各省人民,大动公愤,便是外洋各国,亦无不出头干涉。此举关系国家命脉,为存为亡,只争呼吸。诸位,这经元善敢于出头,也不过一腔愤激所致,然而这个雷声,非常炸裂。电到军机,依刚毅的意思,不呈送慈禧过目,转是荣禄说:“这却不能,此种公电,发自上海,那上海为人物渊薮,经元善既敢于发电,此人到未可厚非。”刚毅知拦截不住,只好递给慈禧过目。慈禧瞧了一遍,暗想:“这经元善,莫非仍是个保皇党,同康梁一派吗?然而既讲到外人干预,倒不可不切实调查。”正在预备调查期间,刚刚李鸿章、刘坤一两起奏折,已先后到京,折内云云,好似同经元善一鼻孔出气,当即召一班军机,入宫会议。这时军机大臣,又加入个赵舒翘,与刚毅再密切不过。当下赵舒翘进言说:“改元立君,是我们中国的内政,外人何能干涉?这些恫吓之词,朝廷尽可不理。”刚毅接着开口说:“瞧这经元善,分明是个保皇党,怕同康梁唐才常等一气。”慈禧说:“咱亦疑惑到此,但是李鸿章、刘坤,也具折阻挠,这两人系国家重臣,他们的言论,倒未可一概抹煞。”这时荣禄瞧出慈禧意思活动,因婉婉款款地说:“这主座的问题,关系很重,与其一误再误,生出后悔,倒不如宽以时日,俟大阿哥年龄稍长,再解决这事,好歹名分已定,何争乎三年两载。”
    诸位想想,会说话的,一句引人笑起来,不会说话的,一句引人跳起来,荣禄只用个缓兵之计,说得慈禧只是点首,刚毅、赵舒翘也不能过于争执。当由慈禧授意,李刘两起折子,是留中不发,却给经元善一场痛骂,并有电沪拿办字样。姓经的在沪站不住脚,也就溜往香港去了。这一幕改元继统的戏文,就算是如此结局。但慈禧对于新学,总疑是康梁一派;对于外人,总痛恨他干涉中国主权。
    人以为中日一战,我们中国,可因此受点激刺,得些进化,哪知文明种子,反自此铲除,顽固脑筋,反得着信用。这时端王载漪,因儿子不能即登大宝,很不满意荣禄,于是同礼王、庄王、刚毅、赵舒翘、徐桐、启秀,一班腐败守旧的人物,日夜密谋。刚毅说:“咱们放着一条明路不走,在这里瞎想心思。”端王忙问:“是甚明路?”刚毅说:“那扶清灭洋,不是咱们的大大明路吗?”端王于是昂着脖子说:“着哇,咱们心思都想昏了,从明日起,咱们便提倡义和团的大刀会。”刚毅说:“这提倡方法,不但在北路山东直隶一带,那南方也要占点势力。”赵舒翘说:“现浙闽总督缺出,我们何不呈请太后,就放许应騤去,山西巡抚,就调用毓贤,山东巡抚或是用着文年,或是怀塔布,以后遇有督抚缺出,尽着咱们局内的人,一个一个的放他出去,岂是不好吗?”当下计议已定。次日,便由刚毅、赵舒翘、徐桐题奏,慈禧瞧了瞧奏片,当即特放许应騤为浙闽总督,调任毓贤为山东巡抚,独毓贤遗缺不是补的文年,也不是补的怀塔布,独简任兵部侍郎袁世凯。这慈禧何以注意袁世凯?因上年劳绩未酬,故不得不赶给他个位置。但袁世凯是荣禄的人,前经驻韩通商,是个时髦人物,不是个腐败官场,因这姓袁的时髦,所以荣禄也带着时髦,那扶清灭洋的义和团,在荣禄、袁世凯的心里,都是不以为然的。然而端王、庄王、刚毅、赵舒翘主持于内,直督裕禄,晋抚毓贤,浙闽总督许应騤,又提倡于外,其时南边尚无影响,这燕鲁一带,几于家家户户,尽习拳术。    原讲李来中是个大刀会的主脑。记得同治三年,来中从南京逃出,其时年才十八,后在四川一混十来年,到得山东临清州,年已三十左右,在张家寨娶了张鸾,同两个舅子张彪、张豹,终年练拳习武,一二十年的工夫,把个山东省,变做个花拳绣腿的世界,满嘴讲的扶清,说的灭洋,其实来中的宗旨,是要替太平天国复仇。前任山东巡抚李秉衡,后任毓贤,总被来中骗得如火如荼,天花乱坠。他知道时机已到,要实行那搅乱太平的政策,又结合两个人物,一叫张德诚,一叫韩以礼,这二位家住曹州单县十八村,大大的有些妖言邪说。彼此计议办法,从那天父天兄天妹里变相,是在会的总叫做师弟,其头脑叫做师兄,大头脑叫做大师兄,主师便是玉皇大帝,所用的旗帜,总大书扶清灭洋,一人一口钢刀,一人一道神符。那神符是用黄纸一张,朱笔画个人形,非神非鬼,非仙非妖,有头无足,其面尖削,略略的具个眉眼,顶上加添四圈,算做四道圆光,心前有秘字一行,其意若曰:我为冷云之佛,火神在我之前,太上老君在我之后,此外又有菩萨龙虎等字,左书请天兵天将,右书请瘟疫之神。日间出现,每人一条红布,约三尺来长;夜间出现,每人一碗红灯,照耀得红光遍地。张鸾这时已四十来岁,本来生得妖娆,再穿扎些红衣红裤,只差花花轿子,简直如新娘一般。可惜那时诸位不曾到得山东,如果亲去一趟,这离奇妖艳的文章,瞧着了,必然要笑得前仰后合。
    闲话少说。在这热闹场中,又来了个秃头和尚。你晓得秃头是谁,便是那喇嘛僧道行。这道行不是李莲英的师父吗?何以他也混入义和团?便是李莲英叫他前来考察内容的。这时义和团的声名,已被端王、庄王、刚毅、赵舒翘等,抬高到三十三天,宫禁里面,无人不知道义和团是扶清灭洋,无人不晓得大师兄法术高深,一班国民,能以肉身抵挡枪炮。慈禧虽系英明,究竟是个妇人,平日迷信神道,加以一班王公大臣,穿靴戴帽的,跟着里面胡闹,又是讲得的真的确,老佛爷便高兴起来,倚着义和团为长城之靠。李莲英乘势找出喇嘛道行,叫他去会李来中。原讲道行也会画符念咒,很有些邪术飞兵,俗说,以水济水,以涂附涂,见着李来中、张德诚、韩以礼等,各将看家虎些绕门经,倾筐倒箧,讲个刺刺不休。论这白莲教是仙佛同源,道行讲的话,李来中等是极口赞成的;李来中等讲的话,道行是没有批驳的,当下沆瀣一气,李来中等便推尊喇嘛道行为护国法师,道行便京里跑到京外,京外跑到京里。其时山东直隶,黏连一片,义和团的气焰,是遮天盖地。起初专劫洋教的教民,烧毁洋人教堂,后来因亲及故,劫掳得一塌糊涂。
    驻京各国公使,向直督裕禄交涉,裕禄不但置之不理,并谓此系出于人民公愤。公使无法,又赶往总理衙门。那个文年,尤为糊涂,说:“贵公使等如嫌扰害,何不赶紧回国?此种义民,满嘴是扶清灭洋,国家如何干涉?”当下德国的公使克林德,便将桌台一拍说:“然则这些牛鬼蛇神,就是贵政府纵容他们,鱼肉各国的吗?贵国既不顾邦交,不遵条约,那就莫怪……。    ”文年冷冷笑着说:“不过是又动干戈罢了!”各国公使见文年话头强硬,在直鲁两省的教堂教士,及吃洋教的教民,被拳匪焚烧劫杀的不少,只得各回使馆,纷纷的致电各国。各国早派些兵舰,驻扎在沿江沿海,以备开战,暂且不表。
    单讲文年于各国公使去后,即将强硬交涉情形,报告军机。
    这时军机首领是礼王世铎,实权还在刚毅、赵舒翘。那荣禄虽系慈禧亲信的私人,但因不赞成义和团,从李莲英起,便不很悦意,刚毅、赵舒翘自然是在太后面前,不时挑剔,甚至说荣禄吃了洋教。唉!唉!论慈禧复行训政,要算荣禄首功。同是后党,同是老母班,同算靠着慈禧作威作福,不过学识程度上高下不齐,什么礼王、端王、庄王、刚毅、赵舒翘、徐桐、那桐、启秀、文年、怀塔布、裕禄、毓贤、许应騤,一干人腐败王公大臣,脑筋太旧,被这义和团扶清灭洋四个字,牢牢缚住,认是为非,认黑为白,真叫做坐井观天,所见不大了;至于荣禄、袁世凯,也不能算得文明,但比较一班老顽固,心里稍稍明白,这时瞧着义和团,乌烟瘴气,秩序全无,知道必不能倚靠,知道同洋人开仗,必致失败,所以袁世凯放了山东巡抚,临出京的时会,便同荣禄斟酌办法。荣禄说了声:“各行各是,各具各的眼光,各拿各的手段,总以救护国家为前提。”世凯得了这个授意,到山东接任以后,便大反李秉衡、毓贤所为,遇着烧教堂,杀教士,及掳劫抢掠的案件,无不按律惩办。那李来中、张德诚、韩以礼几次派人入京报告,端王、庄王、刚毅等严函切责世凯。世凯只是不理,一者仗着慈禧、荣禄大大的靠背,二者深知祸在眉睫,外国如开兵衅,还留个转圜地步。
    李来中等知山东立脚不住,俗说,白鸽子望兴处飞,领着些师兄师弟,尽往直隶。裕禄对于大师兄,非常敬礼,要一奉十,这时义和团遍布直省。偏偏慈禧信着刚毅、赵舒翘的怂恿,将李来中、张德诚、韩以礼三位大师兄,召进颐和园,用道行护国法师,做个招待。端王、庄王再高兴不过,将义和团的法术,讲得如何高明。慈禧笑说:“即是这样,咱们且当面试他一试。
    ”三位大师兄忙呼十来个拳童,将红衣脱了,嘴里念念有词,早由喇嘛道行索取枪支。诸位想想:这颐和园森严禁地,如何会有兵队进来,既没有兵队,从谁索取枪支?当下慈禧瞧这情真景实,忙问端王、庄王说:“你们可试验过么?”端王、庄王齐说:“这是当面见教,如何不曾试验?”慈禧笑说:“既是你们已经试验,该不错的……”当叫内监拿出百来锭银锞子,赏给一班拳童,并加奖三位大师兄及护国法师,就此遣散不提。单讲光绪帝从前年退政以后,困居瀛台,这瀛台也有二三十间屋子,当派二三十名小太监在内服伺,名为服伺,实则皇上说一句话,动一步脚,总有秘密侦探,新书旧书,概不许读。    一日皇上瞧见水中有两只翠鸟,因向一个小监索取弹弓,那小监忙着递给过来,皇上耍了一会,就有人报知慈禧,慈禧赶过来,把个小监,活活打死。诸位想想,这皇上还能行动自由吗?
    又一日天气严寒,慈禧着个内监,送来一件狐裘,皇上穿了,来的内监只是噜噜嗦嗦问说:“好是不好?”皇上发作几句,便由慈禧召去,痛骂一顿,还赏给几口唾沫。上年新春,皇上入宫叩贺,慈禧赏吃汤团六枚,当问:“好是不好?”皇上只得说好,接着又赐六枚,皇上勉强吃完,哪知六枚之后,左个六枚,右个六枚,六六三十六枚,皇上哪里吃得下去,只得瞧着慈禧不介意时,一枚一枚的吐入袖笼。你道好笑是不好笑吗!
    后来皇上气闷成病,时寒时热。慈禧要借口皇上有病,因而从速立储,宣召各省荐医。江浙来的名医,叫做陈莲舫,无如本领虽高,有慈禧从旁干预,只好依样葫芦。开个药方,就此虚下。如今大阿哥是立了,因着经元善、李鸿章、刘坤一,临时阻挠,把个改元继统的问题撂起,接着闹这扶清灭洋岔枝,此种岔枝,是端王同着刚毅等从中主动,显见的要借外魔势力,降伏内魔。这个乱子越闹越大,颐和园的大小太监,尽有私习神拳的,光绪帝见了,不胜诧异,然知道是慈禧允许的,又不便阻止,只好暗暗叫苦。这日慈禧召见过护国法师,并三位大师兄,退后兴高采烈,忙招呼光绪帝过来说:“记得你在甲午那年,要同日本开仗,其时海军损失若干,陆军又损失若干,终归是一败涂地。如今端王等招集这班义和团,个个是精神抖擞,能够以血肉身躯,抵挡枪炮,可见天下事讨好不费力,费力不讨好。试问康有为、梁启超日夜的研究新学,他们可有点屁用!”诸位,光绪帝困居瀛台,到今两年,每见太后,一言不发,简直如哑子一般,不知今日如何发起性来,听着慈禧一问,他便冷笑一声说:“儿臣恐怕这起义和团,闹得掀天揭地,非是国家之福啊!”说到这里,慈禧不由得大动其气,原想招呼皇上过来,给他一顿奚落,不料倒被皇上抢白起来,当即啐了一口说:“你休做梦!依着你,不相信义和团,独相信保皇党?”皇上忙说:“保皇党也靠不住,不过他们说理尚长;至于义和团使拳弄刀,书符念咒,简直毫无道理,母亲可不必相信。”慈禧正待发话,早是昌寿公主赶过来说:“皇上到底有点书痴,母亲不必理他。”当又同皇上使个眼色,光绪帝也就缓缓地退出,这里昌寿公主,同慈禧剪断话头,讲些闲文,也就罢了。
    记得这个当儿,已是光绪三十六年的五月,京城内外的拳民,是如潮如海,只要见着个洋人,不分皂白,便是一刀,所有新式洋楼,放火烧了,接着又烧各国使馆。所有各国驻京使臣,有的得信溜走,独有德使克林德,得信较迟,坐着一项轿子,正欲出京,偏偏被个拳民安海撞见,拖着下轿,一刀砍了。
    诸位,要晓得一国的公使,是代表君权,杀了公使,不啻是凌辱外国皇帝,这个乱子,真正闹得无大不大。在端王、庄王的心里,还以为把个公使杀了,不足为奇。荣禄急着入宫,见了慈禧忙说:“不好,这次杀了德使,一定是有问罪之师,咱们不可不早早预备。”其时慈禧亦甚着紧,忙顾端王、庄王、及刚毅、赵舒翘一班军机说:“此事如何办理?”端王、庄王齐说:“有这遍地的义和团,不怕枪弹火炮,任是多少洋兵,给他来一个,杀一个。”荣禄不等这起野话说完,早跪地碰头说:“奴才愚见,还请太后以国家宗社为重。义和团虽属忠勇,究非节制之师,此外还要调动些兵队,比如开仗,用着拳民做个先锋,大兵在后,方有把握。”慈禧连说:“不错不错。”于是就调甘军董福祥、陕军马玉昆、川军李秉衡。直隶提督原是聂士成,先行带齐兵队,驻扎天津,扼守炮台。计划已定,慈禧又对端王、庄王、刚毅、赵舒翘说:“这次同洋人开仗,全系你们的主张,现在弄得势成骑虎,第一你们要替我裹嘴,替我争气,莫被旁人笑话。”四人听了齐说:“太后只管放心,这班义和团,一定是靠得住的。”慈禧点了点头,就此退朝。
    不提朝臣散后,各办各事,单讲慈禧退入后宫,早瞧见大阿哥溥携,头上扎着红布,身上短衣找扎,胸口还佩上神符,带领些小监,一色是些拳童装束,这种奇形怪状,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在下趁此要交代,这大阿哥的性质,不消说得,他父亲载漪是两眼漆黑,他自然是一肚草包了。从小见着书字,便是头疼,听说哪里打起锣鼓,开台演戏,再是高兴不过,满嘴的哼歌舞唱,一肚子闹笑皮顽。人小心不小,自从上年立做大阿哥,他时常偷坐宝殿,叫些小监们三呼万岁,瞧见光绪帝的影子,便指说:“这是咱们中国的汉奸,这是洋鬼子徒弟。
    ”他的师傅,本派的徐桐,这徐桐却管束他不住。有一日指骂皇上汉奸,恰恰被慈禧听见,慈禧虽不以光绪帝为然,然而以小犯上,其情可恶,当将大阿哥拖翻在地,叫内监抽打了二十皮鞭,并立传徐桐过来,当面狠狠地申斥了两句,后又加派侍郎崇绮,做了师傅。这崇绮便是孝哲皇后的父亲,倒是状元出身,例封承恩公。慈禧瞧这崇绮,很为纯谨,当日孝哲后殉节而死,崇绮在人前人后,从无一句怨言,慈禧很瞧得起他。而况大阿哥是过继同治帝,论名义上,崇绮算是大阿哥的外祖,大阿哥算是崇绮的外孙,以外祖训导外孙,再没有个不用心的。    无如溥携是天生顽皮,莫说徐桐外加添个崇绮,便请一百二十个先生,那先生个个通品,也不能灌输些墨水,到他的肚子里去。溥携终日只生是生非,找着人淘气。这时慈禧回宫,他却领着一班小监,在这里装神扮鬼,慈禧实系看不下去,不免嚷说:“我瞧你心玩野了!终日只不肯读书。”溥携冷笑说:“外面到杀得来了,咱们还读什么书?那好读书的,便做汉奸,做洋鬼子的徒弟,这一次杀来,怕读书的是没命,不读书的倒反有命。”慈禧听着这般胡言乱语,不由得动了真气,一声说抓,左右早赶上前去。溥携不顾高低,还要回手,那些小监,早是屁滚尿流,吓得跪了,溥携一条辫子,早被个内监抓住,便有人取出绳子,将他捆了。慈禧只嚷着叫打,顿时把大阿哥捺翻在地,一五一十的皮鞭,抽得皮开肉绽,尚不歇手,这时金枝玉叶,变做个落汤的馄饨。仍是昌寿公主赶跑过来讲情,这才住打。打是打过了,慈禧怒犹未息,还赶传端王入内,痛斥他教子不严。端王是眼水淌淌的,将儿子抬回将养,心中很是怀恨,且不管他。
    这个当儿,风声一日紧似一日,英俄德法美日意奥,共是八国联军,带领大小战舰,不下三四十艘,当推德将瓦德西做个统帅。何以要推瓦德西?一者中国戕杀的是德使克林德,由德军出来兴兵问罪,题目正大;二者德国的军威,公认为世界第一,所以这一次总攻击,全由瓦德西指挥。诸位想想,甲午之战,所以中国海陆军的全力,仅仅敌了个日本,尚然大败亏输,不能取胜;此次八国联军,外人扬威耀武而来,仿佛是狮子搏球,用着全力,我们中国兵力本单,聂士成、马玉昆、董福祥、李秉衡四路主帅,又不相统属,加之一班义和团,当真的能以血肉身躯,抵挡枪弹炮子吗?起初交锋,三位大师兄,并一位红灯照,尚带领些师兄师弟,一班拳童,争先对敌,嘴里念动真言,手里沙啷啷刀环,只是乱响,无如呼神不应,叫鬼不灵,洋人的一排枪子打来,这些团民,早已横七竖八,及至再接再励,无不血肉横飞。照这般讲,那大刀会全是纸糊的老虎,不能吓鬼了?我有一句交代,论这白莲教,原有点小小法术,什么驱役五鬼,遣使六丁,却也是有的,不过练气练神练心,必须有真正仙佛工夫,才能刀兵水火,当前无惧。试问一班顽童,一班恶少,六根不净,六尘易染,肉体凡胎,如何会金刚不坏,万劫不磨?饶三位大师兄,对于教内法门,祖师秘诀,亦很有研究,叵耐他们烦恼不净,无明易生,在这恶浊世界之中,又为酒色财气所沾染,根器堕落,只凭几句神咒,几笔灵符,莫说无鬼无神,便真个有鬼有神,它也不肯左右听命的。闲话少叙。这里义和团民,被枪击炮轰,死亡的已不计其数。三位大师兄,见势头不对,只好逃之夭夭,各顾性命;红灯照拎着马鬃,也就趁势逃跑;一班牛鬼邪神,弄得抛尸弃骨。然后聂士成、马玉昆、董福祥、李秉衡四路兵队,才接续上来。瞧这四路兵队,虽不甚雄壮,然而比较义和团,到底是个节制之师。聂士成、马玉昆,死守津沽炮台,血战了一二十日,到得子弹不继,姓聂的阵亡,姓马的败走,那董福祥的回兵,又杀将过来。记得陕甘回民作乱,那时姓董的伙结蓝大顺、蓝二顺,东冲西突,着实有点胆量,不是张曜招降过来,恐怕新疆的回众,尚未易平定。后来因随左宗棠征剿有功,便叙升到甘肃提督,此次由荣禄请调外兵,故福祥赶着过来。陛见以后,端王、庄王因福祥赋性粗鲁,同着自家脾味暗合,彼此很极力要好。福祥也相信义和团,这时瞧着三位大师兄败了,很不服气,赶快督率甘军,蜂拥而上。那些回众,要算得泼天大胆,同洋人接了几仗,很能取胜。无如八国联军,是分头攻取,福祥虽属骁勇,不曾有分身的方法,这里在高碑店战着,那里已抄过琉璃河。李秉衡正待接战,部下兵队,已是哗变,秉衡遣兵不赴,调将不前,详人已大队包抄,只落得服毒自尽。裕禄原是个北洋大臣直隶总督,他见义和团全军覆没,四路的兵队不能支持,连夜的带印逃跑,遇着一起拳民,还拉着他索银索饷,正在没法,那护国法师道行,却带了些人众过来,分开拳民,握着裕禄的手说:“裕帅不必惊慌,快同我一起进京。    ”既到京城,已是鸦飞鹊乱,不知董福祥从何处逃回,同端王、庄王带领些虎神营,分头布置,京里些义和团还跳跳跑跑的七冲八撞。端王一见裕禄说:“你来了么,老佛爷刚才还提到你,说你调度乖方,恇怯无能,还是不去碰钉子的好。”可怜裕禄被这句话一吓,顿时赶着出京,再打听督署,已被义和团焚烧得干干净净,只好寻个自尽罢了。那喇嘛道行,本拟去找他徒弟李莲英,因着风声不好,只得赶到白云观,去寻道士周鹤年。
    周道士说:“这里京城不能住了,我们且逍遥世外,避一避风头。”道行更不怠慢,便同鹤年结伴他往,后书自有交代。
    此时京城内外,烽火连天,慈禧接二连三,得些败亡消息,知道京城不保,于是在宁寿宫开了紧急会议,第一句便对端王、庄王、刚毅、赵舒翘说:“这事都是你们一起王八崽子主张!
    早依立山、许景澄、袁昶、徐用仪、联沅的计划,也不致兵联祸结至此。我是误杀好人,轻信你们这班坏蛋!”说着说着,便大放悲声。诸位,慈禧这误杀好人一句话,究竟是种什么情节,在下此时已补叙不及,留待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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