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回 处士妹配合处士孙 神女风圆成神女梦

众人俱各吃惊,素臣正待根问,只见文毕纱帽圆领,趋至席前,先向水云道喜。水云道:“现在家中被凶徒打门而入,正要控诉地方官哩!”素臣道:“你新上任,该理民事,怎便早回?又怎知四位表叔定亲,来此道喜?”文毕道:“孙儿并不知四位表叔定亲,是来道大表叔辟召之喜。大舅公说被凶徒打门而入,定是那一班报喜的人了。孙儿放告过了,正在要看状,见投进紧急公文,是府里行下来,令孙儿督送大表叔入京,就亲到大舅公处道喜。正值报人四闹,是孙儿吩咐到县里去领赏,方才散去。问起水妪,说太舅公同四位表叔俱到家中筵宴,水符在庐未回;两个小厮,大的跟了赴席;小的见报人打进门来,只认是强盗,报信去了。孙儿故赶回家中,道过喜,就要回衙去办事哩。”素臣急问文书上的部咨,文毕道:“吏部咨开,奉旨:各省辟举人员,俱着地方官督送进京廷试;苏州府所举之孝弟力行水闲,着以浙江嘉兴府推官用,令吴江县督催进京,引见后,即进新任。”素臣大喜,向水云作贺道:“大表侄荣任理刑,兼在接壤,一水可通,便于迎养。皇上因母冥,故有此特恩。”山云道:“我自庐葬终身,迎养断然不就!只这信息可以常通,就感激皇恩无尽矣!”虞挥等俱向水云道喜,文毕方向众人行礼,向素臣请安,复向水云道定亲之喜,便告别去了。
    素臣道:“大侄虽甚明达,而朝仪未习,长途鞍马亦未惯经。母舅选买之水符,只可在家伏侍,难以出门。不日龙郎等进京,可以同行。俟进京再行收买,或于愚甥家人内选用可也。”水公道:“如此甚好。浙江是云从发轫之地,一路上讲些民情土俗,利弊所在,亦有俾于政。只是云从以九岁治全省而有余,此儿以二十四岁治一府,而惟恐其不足,奈何?”素臣道:“母舅教表侄等,皆通经史,是隐居而行义之具已备,何患不足?况大表侄天姿英敏,得母舅时雨之化者乎?”水云道:“坐言易,起行实难。贤甥何为此过誉?大约此去几时可回?新定之亲,当即为择吉方好。”素臣道:“大约十一月初间回家。母舅择一望前日期完姻,望后赴任可也。”
    内边得了此信,水夫人几乎失口要向珠娘道喜。媚娘知道姑夫得官,姑娘便是一位簇新现成的夫人,喜得满心奇痒,向水夫人连声致谢。冰弦等恭喜水夫人,亦俱眼看珠娘。珠娘此时一发猜到十分透足,低下头去,心中暗喜。偶然抬起头来,冰弦等看时,喜气已透两眉,登时满面发出彩色,光华晔晔矣!正是:

画像画神非画貌,知人知面不知心。

初五日,本家拜祝生日。
    初六日,家将及下人拜祝,因是日即系田氏生辰,本家子孙及皇子、太孙等,仍复行礼。
    初七日,内外筵宴,饯送男女亲朋。发家将们起身。玉儿、篁姑等流泪满面,谆约:“十年后再来庆祝,但恐妾等蒲柳之姿,望秋先零耳!”文恩、锦囊等一班家仆、玉奴、阿锦等一班仆妇,亦俱道:“奴婢们如得有十年之寿,再来叩祝千秋!”水夫人道:“汝等年纪未满七十,而虑不及十年,况我已满百岁,朝不保暮,暮不保朝者耶?”玉儿等但谓:“太君松柏之姿,岁寒不凋。岂特逾越舜寿,必将超驾尧年!” 篁姑谓:“妾等若幸得耄年,当即太君百岁后,至一百十岁,一百二十府中之事,每十年作一部传奇,续于《百寿记》之后,令优童演唱,为太君侑觞。现在礽弟怀果怀核,对对做赋结姻,即千古罕见之奇也!”
    宾朋散后,择于初十日,令文龙、文麟等及驸马、仪宾,护送皇子、皇太孙等进京。初九日到了旨意,却只令皇太孙并诸皇子孙及妃,于九月内起程。其公主、郡主及文龙等,俱留俟明岁正月,分班进京。以太子宾客文鹤为文渊阁大学士,轮代文龙、文麟,一年事父、一年事君;各公主、郡主,一年事翁姑,一年事父母。每年以正月上班进京,二月下班出京,单令文鹤上京办事,其余京职,俱着于庚辰正月回京办事供职,不准辞吴江县及五经博士世袭。水云、素臣等感激天恩,泪零不已。盖自汉、唐以来,从无公主随夫奉事舅姑之事,亦无兄弟轮年归养之事。且文鹤大拜,虽每岁只弟兄两人在阁,而嫡亲弟兄,同时三相,亦古今所无也!初十日,皇子、太孙等起身,素臣亲送,坚辞不敢。因命文龙、文麟代送,至无锡而回。
    十一日,文鹤大拜,祭告祠墓。诸亲族及苏郡各官、留都各部院,道喜宴犒,又忙了三四日。
    十五日一早,吴江本县老民,到府庆祝。自六十以上,至九十余岁止,整整凑足千人之数,为太君祝千秋。却并无牌旗彩亭,每人持一升米,愿太君子孙科甲,平如米粒之多。更每人一对红木烛台,上插一对红烛;一个瓦香炉内,插一古线香。从辕门外摆着,直摆至补衮堂院内,点将起来。二千道烛光,一千古香烟,辉煌缭绕,甚是可观。素臣筵犒之仪,亦如各省老民,但收其升米,即以五两银豆,杂黄豆中答之,而无盘资银两。次日,合县老妇到府,整整亦凑足千人,一般线香红烛,却每人持一筐蚕茧,愿太君子孙福禄,如茧丝之盛。素臣镇犒如老民,而受其蚕茧,每筐答以通照湖绵十斤。共用去绫子二千匹,荷包二千对。湖绵一万斤,银豆五于两。
    十八、十九、二十三日,四川十三府,六直隶州,一百二十六州县,一宣抚司,一安抚司;陕西八府、一百十六州县;贵州十府,一百二十二州县,一宣一慰司,陆续到府。每人盘费,亦如广西,共用缎二千三百二十八匹,荷包二千三百二十八对,银三万五千三百七个两。
    二十一日以后,府中上下诸人,甫得安息。
    至十月初五日,云南二十一府,七十三州县,八宣慰司,四安抚司老民又到。复加盘资银五两,共用缎八百二十四匹,荷包八百二十四对,银一万六千六百三十两。初十日,库上支帐,犒赏各省老民及本县老民、老妇,通共用去锻子一万二千三百八十四匹,荷包二万四千七百六十八个,湖绵一万斤,银及银豆一十三万六千九百八十两。
    媚娘姑嫂听见,私议道;“若是银子用十几万,不足为奇,缎子也买得出。还有二万几千个荷包,俱是上等针线,买也买不出,做也做不及,倒是难哩!”有丫鬟说道:“这缎子荷包,俱是内府之物,历年皇上、皇后、贵妃钦赐,王妃、公主进送。五月内,皇后、贵妃又每人送了五百匹缎子五百对荷包,各王王妃、公主每位几百匹缎子几百对荷包,送与太君赏人。现在库内,缎子、荷包还剩得多哩,何曾向店铺内买一匹缎子.一对荷包来呢?”媚娘吐舌道:“这才是海水不可斗量。有这第一等功德,故得享这第一等的富贵也!前日新得官那一位水老爷,既是太君至亲宗,家道想也是富盛的了?”丫鬟道:“水太老爷与太君同胞姊弟,却一个富等石崇,一个贫如范丹。现在住的房子是太君买的;吃的米粮是大君送去的。穷还说不上,还说甚富盛吗?”珠娘、媚娘不觉失色。有宫女道:“两位休替他担忧,太君身上,只有水太爷一人,有这大荷包着,还愁不富盛吗?只看水老爷前日一得了官,头上做到脚上,进京费用,上任盘费,哪一件不替他预备?连那新定的夫人,首饰衣裳、铜锡器皿、箱笼什物、七八完备,也值数千金不止哩!”有一个丫鬟道:“那屋并不是太君买的,是皇上赐的,还有一万几千亩田,收起租来,怕不够用度吗!”媚娘方才放心,变作欢容笑口。珠娘却低垂粉颈,不敢抬头。宫女瞅了丫鬟一眼,道:“休说闲话,怕误了正经!”便忙忙的去了。
    十五日,水夫人为水闲行聘,媚娘回去受了聘礼,仍进府中画画,然后私向珠娘说知。珠娘含羞不语。媚娘道:“前日宫女说,太君替姑娘备数千金妆奁,今日这聘礼,也值有千金以外。太君之德,如何可报?当上紧用心,把合家画完,以表微意!”于是姑嫂二人,昼夜趱画,至十一月初二日完工。合家看画,无不赞叹。把旧图并起来,更得百倍精神。媚娘姑嫂归功又迂夫妇,说:“牡丹虽好,全凭绿叶扶持。若非布景精工,面目便须减色!”晴霞道:“行乐全凭面貌,与布景何涉?”水夫人道:“二者缺一不可,四位可称二难也!”是日备席为珠娘、晴霞三人洗手,外边亦专席款待又迂。
    初三,又迂夫妇辞回,媚娘姑嫂亦拜谢而出。
    是日,阳旦自京而回,内外设宴接风。令媚娘画水夫人及素臣、文龙、文甲夫妇行像,要在文施生祠内装塑。幸俱有稿子,连日连夜赶出七人小像,收入行李。于初十日起身回国,好文姊妹,痛哭难分。阳旦道:“十年之后,来贺太君一百十岁寿诞。将来传位世子,更来傍着你们姊妹,享受四灵山水、世外逍遥之福,匆过悲也!”好文等无奈,谆嘱后期,与文施送至海口,看着开洋,直到望不见船影,方才回首。好文懊悔没带千里镜来,怅怅而归。
    水夫人为水闲择了十一月十五娶亲。候至初十,外边新郎尚无信息。水云来问:“可要改期?”水夫人道:“且至临期再处。”十三日仍行三日担札,款待大媒,将全副嫁妆送至铺设。十四日,尚不见到,便有些心焦,令素臣、天渊、红豆各起一数,都说:“明日二更忽起大风。风定即至。”至十五日。便如新郎已到一般,水夫人领着媳妇、孙媳,带着丫环、仆妇,一早进城去料理;新床上铺设被褥;厅堂上张灯结彩;鼓乐喧天,傧相齐集;新人花轿摆在小厅奠雁迎鸾谱仪毕备,单单只少新郎一个。
    日落时候,把大媒请到,水云、古心、素臣先陪着小饮。上下人等,俱信素臣神数,由着探马一替一替的,有去无回,杳无音信。却似新郎现在房中,一请就出的模样,毫不在意。只掮灯笼执事诸人,等到定更,更不耐烦,都要散去。吹打的人也没高兴了,似吹不吹,似打不打的,号头鼓钹这声,都像放出冷气。水散、水疏来禀水云:“不如发放众人回去?”素臣道:“新郎将次要到,如何反忽发放?”吩咐:“多给他们酒饭,认真吹打,安心伺候。”赵宅也是水府打发丫鬟小厮去伺候。好文等三番主亲往料理,也备有筵席,亲友街坊等,到此时亦俱懒散。媚娘等虽信素臣,未免狐疑。珠娘躲在帐子里边,侧耳听信,比众人更专,亦比众人更急,却是说不出的苦处,与老狐听冰一般,真到那无声无臭地位。
    不一会,谯楼打了二更,连素臣俱拿不稳,暗忖 这数难道也有时不准?文毕退了晚堂,也赶至水宅,禀素臣道:“孙儿差了快马探信转来,说直到丹阳路上,杳无信息,只怕今日是赶不到的了。”素臣道:“过了这二更再处。”须臾,二更已紧,仍无音信,便有些懊悔:“不该凭着术数,给人作话柄传述!”水云道:“二更已紧,转将三更,眼见是不得到的了!可发放众人回家,摆出席来,贤甥等陪着大媒,痛饮一醉罢。”素臣正在掐数,不及回答,但说:“就有大风来了。”一面起身至前厅看望。水云如何肯信,笑道:“贤甥之自信,得无太过耶?”谁知就这一笑之中,大风从空卷下,把满厅灯烛全行吹灭,门窗互击,屋瓦交飞。素臣一路喊将进来说:“舅舅恭喜,表侄已从天而降矣!”家人们忙点起灯烛,风势已息。素臣拉住水闲,已至大厅,向大媒行礼毕,复向水云叩见。水云喜极,忙道:“一切事俱俟明日细说,快些进去见了姑婆,沐浴迎鸾,休得耽误!”水闲遵命,赶着沐浴开剃,莫雁迎驾,已是四更将望。里面新人合卺;外面古心等复陪大媒欢饮。虞挥、禹陵及在座亲朋,俱极口赞叹素臣之数,为康节复生。水云自觉失言,愧悔不已。
    至次日,水闲说出从天而降之故,方知水闲接到家信,知有婚期,于十月二十日出京。因不谙骑骡马,雇着驼轿,选的山西儿骡,破站而行,包定十一月初八日至扬州,初九日过江换船,日夜趱行,十一二边即可准到。谁知水闲更不能坐驼轿,晃荡顶撞,一连两日,头脑发昏,饮食未经尅比,即被颠播,呕吐而出。在涿州一路请的医生,俱说受寒有滞,混用散寒导滞之药,神气愈虚,连发晕眩。
    二十六日,方到景州,疾势加重。文府家人,与新收两名长随商议:“打发一人进京,一人回南,两处先报病信。再通知泾王府中,请医看视。后来倘有差地,还可少脱我们干系!”算计定了,分头而行。
    不料回南之仆,走未三站,即发寒病,病在茌平店中。
    进京之仆,于二十九日赶至都城,文鹤老大吃惊,忙请了有名太医,星夜赴景州沙治。泾王得信,先已着王府医生医治,因问知一路用的散寒导滞之药,以致晕眩,便急令参苓去挽回。却又一味峻补,把上轿、落轿时新受些风寒补住,发起热来,面目俱肿。太医赶到,说:“散导者固误,专补者亦错,须补散兼行,缓缓调之。”直医至十一月初十日,方得起床,眼见十五吉期,是赶不及的了!泾王主意:写书文鹤,令其奏闻天子,将赴任凭限赐展一月;一面家报回南,另选婚期。把水闲国进府中,调理复原,然后起程。
    水闲无奈,息心静养,便一日一日好将起来。泾王为择十六日起身,于十五日治酒起病。正席散后,即设围碟,花园中赏花。芙蓉未谢,蜡梅已开,兼有四时兰桂,一岁长春,月红月粉,灿烂锦屏。雁来鸡冠,纷披玉砌,更有香烈祠内数株老梅,吐出一片冰心,幽香扑鼻,疏影桧空,令人观之不足,玩之有余。水闲不知香烈何神?泾王把铁娘生平始末,细述一遍,道:“此地即昔年幽囚逼迫之所,寡人故特为建祠以祀之。”水闲肃然起敬,虔诚叩拜,赞叹不已。
    是日席散,水闲回书房安睡。忽梦两青衣女使叩门而入,传香烈娘娘之命,请水闲去见。水闲惊觉,女使宛然在室,执灯而候。水闲慌忙穿着衣履,随至香烈神祠,祠中设宾主位。延坐,水闲逡巡不敢。香烈道:“令表伯文太师,乃妾恩人,自愿以宾礼见。况妾复有事相求,不必执谦!”水闲只得告坐坐下。香烈道:“妾父有一族孙,流落嘉兴盐场,佣工灶丁之家。郎君到任后,倘能物色,赉送至天津,接续吾父宗祧,必有所报!目下当先助一臂之力,送郎君至吴江,与夫人完婚,以践吉期也!”水闲大喜道:“倘蒙神力得践婚期,使老祖与家表伯不致忧念,尊神所命,敢不竭力图之!”因问其族孙年貌,并灶丁姓名,香烈—一告知。即命女使传谕风神,速送水爷回南。女使领命出去。不一会,就祠中卷起一阵大风,把水闲平空升起,耳中只闻呼呼声响。一更余天,已过二千里路,落在水宅前厅院中矣!
    当下素臣听完一席话,不觉太息道:“此我之过也!当年但为香烈立后,竟忘却其父一脉!贤侄到任后,当即为访求,不可迟滞!”后来水闲于到官五日内,即为访出,赉送天津。素臣复发书北直巡抚官,为立案。以接黄大宗祧。并将香烈托梦水闲,为其父立嗣之事,勒石祠中,以纪其灵异云。
    水闲毕姻三日后,展限之旨,两次报信之仆,陆续方到。
    水闲夫妇感激香烈神助,珠娘令水闲将梦中所见香烈之容,逐细指示。自己斋戒三日,焚香默祷,虔诚描写,脱出稿来,水闲大惊,说与梦中无二。送与素臣,素臣亦惊异道:“不特香烈于冥中默相,实贤夫妇精诚有以感之!此与我生前所见一面半面,盖宛然无异!祠在天津,祠中所塑,迥不及也!”媚娘心敬香烈,力劝其夫至天津祠中,改塑真像。珠娘复另绘一轴,并送天津。天津老人有见过香烈生前容貌者,俱称为神肖。从此香火更盛,求观真像,络绎不绝,施舍多日。祭田增至万余亩,守祠之黄、赵二姓子孙,世享其利,这都是后话,搁过不提。
    文府自水闲赴任之后,应酬日少。素臣妻妾,领文龙等子媳孙曾,专尽孝养之事。水夫人虽以宴安为惧,盛满为虞,而处此天伦极盛,诸福悉备之时,不由不心旷神怡,情安意适。自九月至腊月尽时,府中又添七丁,古心又添二丁,共五百一十二丁。多男之乐,近古所无,心广体胖,愈征晬养,直如反老还童。素臣及妻妾见水夫人康强矍铄,比五六十岁时更加健旺,喜极开心,个个发气满容,无一鸡皮鹤发之状。文龙等俱暗付:太君寿固无涯,父亲与母亲,亦期颐可必。数十年后,一堂聚七八位百岁老人,其乐何如!此时合门德福俱全,真觉自开辟以来,太和元气,毕萃于期,有非笔墨所能摹,言辞所得尽者!正是:

后世耳闻全不信.当时眼见始无疑。

除夕家宴。至二更,水夫人就寝,素臣以下次第安息。至文施等回房,漏已三下。床上睡甫更余,即起梳洗。文施做得一梦,述与好文等听道:“梦见父亲百岁,礽儿给假,驰驿回家庆祝,蟒相玉带,俨如太公装柬。皇上恩赐之盛,宾客庆贺之多,亦与前日太君庆寿时无异。我睡时并未一想及此,岂非奇事?”好文道:“洪太师原说礽儿富贵非凡,公公寿长无比。除夕之梦,定非偶然!”宫女已点上纱灯,照至文甲房中。伺候盥洗毕,随同至文龙房中。
    文龙是夜亦有异梦。文甲与文由等诸子孙请问,文龙不言,说道:“见公公时,禀知可也。”
    文龙盥缠毕,同妻妾子孙,至蓝田楼。田氏已在被衣,素臣却沉睡不醒。田氏问诸子道:“我一醒来,便微微叫应,汝父只是下醒。二妹若到楼下,可快上来。”文龙等便急往素臣楼去。半路上迎着,忙请上楼。璇姑、湘灵、天渊、红豆亦率领子媳孙曾俱到,都吃一惊。素娥按定心神,高擎画烛,先将气色看过,然后伸手入被,按脉息诊切。田氏一面起身盥洗,一面吩咐诸子媳孙曾,各分一半,先去安乐窝伺候。、如太君问起,说是失晓,即刻就来。文龙等遵命,分出一半去见水夫人。古心一支,同时俱到。丫鬟、宫女迎门,说道:“太君沉睡未醒。”古心等在床前屏息而待。等了一会,古心揭帐,微微叫应。见头额汗气蒸蒸,毫不苏醒,不觉着惊。问文龙:“法父何以不至?可快请来,替婆婆一诊。”文龙只得将素臣亦睡而不醒之事说知。古心道:“这更奇了!如何同有不醒之事:可快请素灵夫人来!”文龙等忙赶回蓝田按,见素臣仍未醒转,满头额亦蒸蒸出汗,气如炊箱一般,不觉老大吃惊,复向田氏等,禀知水夫人亦汗出不醒之事。田氏等更着一惊,都望着素娥,等他说出缘故。素娥解息细按,举起左手摇了摇,诸人也不敢声响。足足有半个时辰,然后诊脉。正是:

华胥富贵应知幻,公旦彬中信可通。

总评:
    报人到门,致家人慌张走告,误为凶人打进。此在乡间暴得科名之家,或有此急遽情形。以水夫人之弟而其家仆又半自公府中派去,宜亦见惯此事,何至如乡人,终身不见官差,急得没法耶?不知前者京邸因后妃驾临,校尉清道,致女客自轿中跌出,亦可谓之乡人识见乎?益忽忙之际,自有此种情状。此书事事说到顶壁一层,不觉形容大过;而况水云与内只有一小厮看门,时乎!
    文毕已接文虎知县之任,衙中办事,禀命素臣。即四府之迟旱,亦有一定规矩。似此家法,何忠不卓著循声?
    水云天性高旷而身处隐逸,不忘教其子孙,犹作巢、许进世之俦也。所以百岁时幡然来归。而贤姊数语提斯,遂能省悟,不然闲散疏旷四孙,无非江湖垂钓者流,安得归仅数月,即堪膺解学之选哉?
    水夫人百寿时,必无一毫不遂意之事,故水云忽然来归。天子亲致盛治而致元舅流落江湖,亦一大缺憾事,故趁水云之归,而纪恩亦牵连出世。当仍以水夫人为主,而天子为宾,水云既归,其四孙尚等齐民为素臣之表侄,而不获一官,且性情放诞,学识全无,居然渔父之孙,而不堪为官;则又水夫人所不适意之事。作者特表水闲之才,且天然设此画家之女为之配,然后水夫人乃真无一毫不遂意事矣!故此回极写水闲、珠娘配合,仍当以水夫人为主,而水云为宾。
    媚娘姑嫂画合家欢在百寿演戏之后,于文为结束外之结束。而叙述水闲结婚,从容周到,不慌不忙,若自忘其书之将毕者,即读是书之人,亦不料此回之后,已为全部收场。奇才奇才。
    玉儿、篁姑欲将府中之事,每十年作一部传奇,于庆寿时演唱,其愿何奢!然以除灭佛、老之功,决之天理人事寿,因未可涯量。书已将毕,待于临行数语中,包括日后之后。百十岁、百二十岁,连作两大结束。而其人其事,固可于无文字处求之。
    文龙、文麟并相者,三十年矣!惟素臣未归以前,二子随同入阁办事,不可以相自居。京外称者,但曰大大师、二太师而已!至弘治十九年,孝肃除丧,素臣回南,则龙、麟居然并相,此时文鹤大拜,即刘健致仕之缺也!嫡亲兄弟同时三相,而驸马、仪宾、尚书以下在朝列者,何止三百人?使真有此世家,天下人谓之何?作者放胆写来,绝无顾忌,总归结到灭除佛、老上去也。
    写水闲途中生病,必到万万难应吉期地位。而素臣信着神数,痴等在家。至于将转三更,况复掐数候凤,不肯绝望。数固极准,然香烈之助,岂能预知者?不知郅治之世,百灵效顺,以素臣首功之人,而区区表侄姻事,乃至蹭蹬若此耶?作者以理之必然.决其终有神助,故放笔直书而不以为诞。
    水闲婚事,乃书中之旁文也。作者不惜全副笔墨以畅写之,盖文府盛事至百寿而已极、添丁聚媳更属常事。此时若举一人而铺排之,则以前之挂漏已多,不若就旁文生色转足,以形象水夫人德福之备,不仅狮子搏兔之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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