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回
    第七十一回兀术悬赏出江口岳飞引军复建康却说那员大将跃向宋军船上去交战。兀术一瞧,正是自己的女婿——龙虎大王。
    连忙拦阻他,哪里还来得及。龙虎大王自恃勇猛,跳到宋军船上,要和韩世忠厮杀,早有左右部将长矛齐施,连戮带钩,如雨点一般飞向前来。龙虎大王还没有施展手脚,已经落下水去。这兀术叫得苦也!慌忙命水手泅水往救。已为宋军卒擒上船去了。兀术还想拼命冲突,怎经得宋军那边一齐都用长矛刺击,又兼矢石如雨,金兵纷纷落水,死者无数。兀术知道难以渡过,没命的往后退去,韩世忠挥军追杀,约有数里之遥;听得中军鼓声已止,即行收军,回到坐船。
    梁夫人恰从楼船下来,世忠上前执手道:“劳苦夫人了!”梁夫人道:“为国效力,理应忘身,如何可说劳苦,但不知有无敌将擒获前来?”世忠道:“擒得一员。”梁夫人道:“将军速去发落,妾身略略休息。想那兀术,岂肯束手待毙,必然鼓励士卒,再来冲突,以图脱身。”说罢了,自往后船而去。    世忠升帐,押上龙虎大王。问明是兀术的爱婿,立即斩首号令,又复检点军士,仅有数十名受伤,并无死亡。世忠令伤兵退往后面安心调治。忽报兀术谴使下书,世忠命入,折书观看,乃是情愿尽归所俘,恳请借路渡江。世忠不允。来使又请添送名马。世忠仍是不许,斥退来使,来使只得抱头鼠窜而回。
    兀术见世忠不允借道,便由镇江溯流而上。世忠亦即开船追赶。
    金兵沿南岸而行,宋军便沿北岸而进,夹江对峙,绝不松懈。    到了夜间,击析之声,也互相应和,行至黎明,金兵径向黄天荡内而去。
    这黄天荡,看去虽甚开阔,却是一条断港,有路可进,无路可出。金人不识路径,误走入内。等到兀术捉了两三个渔人问明原由,方知是个断港,前面并无出路,不觉叫起苦来!思量了半日,没有别法,只得悬出赏格,征求计划。当下便有土人,贪着千金重赏,往告兀术道:“从此北去,不过十余里之遥,有一条河道,名为老鹳河,因日久淤塞,不能通行,若能发兵开掘,就可直达秦淮了。”兀术闻计大喜!
    立刻赏以千金。
    土人领赐退去。即令兵士发掘老鹳河的故道。金兵都要逃命,发声喊,一齐动手,不过一夜工夫,便开成了三十余里的长渠,遂移船出去,向建康而行。
    天将傍晚,行抵牛头山,忽听得鼓角齐起,一彪军马,拦在前面。兀术还道是自己的人马前来接应,拍马当先,向前探视,遥见那边的人马,全是黑衣,又在天色昏暗之际,分不清是金军,是宋军。正在疑望,忽有一将,金盔银甲,挺矛杀来。
    兀术见是宋将,慌忙挥兵迎敌,有眼快的小军,认得那员宋将,不禁连声叫道:“岳爷爷来了,大家须行小心。”喊声未毕,岳飞已带领白骑,如旋风一般,冲进敌阵。金兵连忙持械迎战,怎当得岳飞那条枪,盘旋飞舞,神出鬼没,碰着的,不死也要带伤,金兵杀死无数。又因已在黑夜,金兵瞧不清楚,竟自相攻击,死亡不可胜计。兀术连忙拍马奔逃,直抵新城,方才转了一口气,反顾后面,见来逃的都是自己人马,宋军并未追赶,略略放怀,道:“岳飞这厮,果然名不虚传,好生厉害。”当下只得收拾残兵,扎下营寨,在新城过夜。吩咐兵卒,小心巡逻。兀术自己也不敢解甲安睡。等到了更深夜阑,正在矇眬欲睡,忽闻兵卒大喊道:“岳家军又杀来了!”兀术从睡梦中惊醒,幸亏没有解甲,提了兵器,翻身上马,弃营而奔。金兵也跟随溃走。无夸岳家军力追不舍。一直赶至龙湾,岳飞方才收兵。
    兀术见岳家军已退,回马检点士卒,已经丧去一半,器械马匹,更不必说了。
    兀术禁不住叹道:“我从建康起身,往浙东的时候,原防着这个岳飞截我后路,故令偏将王权,驻兵广德作为后应。现在只见岳飞,不见王权,那支兵想必又葬送了。
    如今这条路被岳飞截住,我们万难过去,进退无门,如何是好?“部下将士齐声说道:”我们何不仍回黄天荡,再由原路渡江呢?料想韩世忠疑心我们已去,必不在那里守候了。“兀术沉吟了半晌道:”果然除了此路,更无别路可以回去。
    “只得从龙湾乘船,再往黄天荡行进。    那岳飞怎么会在牛头山截杀兀术呢?原来金兵南下,岳飞带领部兵,在后追蹑,行至广德,便与王权相遇。两下交锋,不上数合,已将王权擒住,并获裨将四十余名。岳飞把来一齐斩首,放火烧了金营,本要南下勤王,只因军中无粮,不能前进,料定兀术孤军深入,不能持久,满掠一番,必由原路退归,所以移兵在牛头山,专等兀术回来,杀他一个畅快;及至把兀术逼还了黄天荡,知道江中有韩世宗守住,不愁金兵逃去。自己部下,尽是陆军,不利水战,不如回攻建康,把建康收复了;再邀截兀术,也还不迟。因此径自引兵,向建康而去。
    且说兀术,重回黄天荡,只指望韩世忠已经不守在那里,就可以渡江北归了。    吩咐众兵出力摇船,驶出荡口。那知将到荡口,只见无数海船,如一字横列在口外,旗纛上面,都写着斗大的“韩”字,迎风飘扬,十分威武。兀术见了,不禁叫起连珠箭的苦来!众将士却切齿痛恨道:“殿下休要忧虑。我们只要并胆同心,舍命杀出,总可保护殿下渡过江去。”原来,兀术是金太祖第四个儿子,所以众将皆称为殿下。兀术道:“现在已临绝地,除了死战之外,也无别法了。”当下传令休息一夜,养足精神,明日拼命冲突。这夜,两军都相持不动。
    到了次日黎明,金兵饱餐酒饭,一齐摩拳擦掌,舍死忘身,大声鼓噪,冲杀出来。韩世忠的战船,经了这一阵冲杀,果然两下分开。兀术大喜!连忙乘势驶去。
    哪知驶将前去,各战船忽然一艘一艘自己沉下江去。兀术见前面的船自行沉没,料知有异,连忙传令退回,方将后面的保护住了。但已沉没了好几十艘,兀术与诸将面面相觑,不知韩世宗用的是什么法儿。韩世忠并无异术,如何能使敌舟自沉呢?
    原来世忠知道兀术此番前来,必定死命夺路,便预先备下铁绠,贯以大钩,将绠之再端,分授于舟中的壮士,等到敌船驶过,即用铁钩搭住,每一牵动,舟便沉下。
    金人不知此计,都异世忠另有异术,更加惊慌!兀术也不胜焦灼,只得令人请韩元帅答话。世忠便登楼相见,兀术哀求道:“但得元帅,借条道路放我回去,从此永不再犯江南。”世忠抗声笞道:“你要借道回去,极为容易;只要还我二帝,复我疆土,我决不为已甚。”兀术无言可答。    此时挞懒已令金将孛堇太一译贝勒搭叶领兵驻扎江岸北首,救应兀术,兀术见了自己的旗帜,胆便大了许多。遂即说道:“韩将军,你不要太逼迫我。我总要设谋渡江,他日整军再来,必将江南踏为平地,杀得草木不留。”韩世忠也不答话,一翻身拈弓搭箭,向兀术射来。兀术连忙返棹,箭已中了船蓬上面。兀术仍复退回黄天荡,与诸将计议道:“敌人不允借道,如何是好?”众将道:“前日掘通老鹳河,是悬赏求策的,现在何不用此法呢?”兀术称善,便又悬赏,征求破韩世忠的计策。    有个闽人王姓,来向金兵说道:“可于舟中铺土,盖以平板,等到风息出外,有风万不可出,因为海船无风就不能动了,再用火箭射他的箬篷,就可不攻自破。”
    兀术大喜!依计而行。
    韩世忠哪里知道,这夜还与梁夫人坐在船上赏月,把酒谈心。两人对饮了几杯。
    梁夫人忽然蹙额叹道:“将军不可因一时小胜,便忘了大敌。兀术狡猾异常,倘为逃去,必然整军前来报仇。那时将军不但无克敌之功,反有纵敌之罪了。”世忠笑道:“夫人太过虑了!兀术已成笼中之鸟,还愁他飞去么?
    我只守着要口,不使他出外,待到粮草已尽,不为我擒,也要活活饿死。“梁夫人道:”南北两岸,皆是金兵,将军总以小心为上。“世忠道:”北岸金兵乃是陆军,不能入江,可以无虑。“说罢,乘着酒兴,拔剑起舞了一番,又随口吟《满江红》词一阕道:万里长江,淘不尽、壮怀秋色。漫说秦宫汉帐,瑶台银阙。
    长剑倚天氛雾外,宝光挂日烟尘侧!向星辰、拍袖整乾坤,消息歇。龙虎啸,风云泣。千古恨,凭谁说。对山河、狄狄泪沾襟血。汴水夜吹羌管笛,鸾舆步老辽阳幄。把唾壶击碎,问蟾蜍,圆何缺?
    方才吟罢,梁夫人见他酒已过量,便扶他归寝,然后再到外面,传谕诸将道:“今夜月明如昼,金兵将必不敢来犯,但总以小心为是。你们可备小舟,彻夜巡查,不得有误。”诸将遵令,梁夫人方才归寝。
    哪里知道,兀术已悬赏了计策,刑牲祭天。乘着星月横斜,风平浪静,率了各船,奋勇杀出。世忠与梁夫人闻得鼓噪之声,连忙起身,戎装披挂,上前迎敌,仍饬令将士,照旧截杀。哪知一声胡哨,敌船里面,弓弩齐施,要想用盾遮蔽,无如射来的尽是火箭,篷帆一被射中,便延烧起来;更兼微风不生,海船都不能移动,坐视着烟焰蔽天,无路可逃。幸亏巡查的小船,四面摆来,梁夫人忙道:“将军快些逃生要紧!”世忠无法,只得跳上小船,梁夫人也将纤腰一扭,金莲一顿,蹿上小船,令亲兵划桨鼓棹,逃往镇江而去。其余的兵将,烧死溺毙,不计其数,只有一小半,驾着小船,逃了性命。兀术得胜以后,遂即渡江而去。
    这一次,韩世忠以八千兵,与兀术相持四十八日之久。若无好人献计,兀术万难脱逃,虽然终究败衄,但声威远振。金兵个个惧怯!不敢再侵江南,所以,虽然战败,也很有光荣的!    世忠到了镇江,等到败兵退归,亲加检点,却战死了两员副将,一为孙世询;一为严允。兵士损折大半,受伤的不可胜计。世忠懊恨欲绝,终日里短叹长吁,闷闷不乐!梁夫人婉言劝道:“事已如此,悔亦无及。”韩世忠道:“连日接得朝廷诏书,倍极奖勉。如今一败涂地,叫我如何复奏呢?”梁夫人道:“前日苗、刘之乱,妾身受封安国,入谢太后,见太后极为仁慈,且对待妾身颇加宠眷。后来平了乱事,妾随将军回至建康,屡次晋谒,很蒙太后褒宠。现闻皇上已返越州,且向虔州迎接太后回銮。妾当密上一奏,表面是弹劾将军,暗中却为将军求免。
    太后见表,必然愿念前功,转告皇上,不加罪责了。“世忠道:”此言甚是有理;且我败兵纵敌,也应上章自劾,方合道理。“当下修了两道表章,遣使去了。
    不上几日,便有朝命下降,说韩世忠以八千人马,拒金兵十万,相持至四十八日,屡胜一败,不足为罪,特授检校少保,兼武成感德军节度使,以示鼓励。世忠拜受了诏命,夫妇二人甚是欣慰!
    且说兀术逃出了黄天荡,渡江北去,还道建康未失,直向那边而行。及至到了静安镇,忽见旌旗飘扬,上面大书“岳”
    字,不觉吃惊道:“岳飞在此,难道建康已失么?”忙令退兵。    哪知后面一声炮响,岳飞已领大队杀到,吓得兀术,尽弃辎重,拍马飞奔,一直逃过宣化镇。到了六合县,收集残兵,已是失去无数兵马。兀术顿足叹道:“前日遇见岳飞,被他杀败,今日遇见了他,又折了许多兵马辎重,此仇必要报的。”    正在说着,忽得挞懒军报道:“建康已为岳飞夺去,幸得孛堇太一,已将所有守兵,尽行救回。现在我军正攻楚州,请速来夹击。”兀术看了军报,便问来人:“楚州容易攻取么?”来人道:“楚州城池,并不坚固,只因守将赵立,很是了得,所以攻打不下。”兀术道:“我意欲北归,运还辎重,且向楚州借道。
    倘若赵立许我,便不去攻他;否则我去夹击便了。“遂写起假道的书信,差人赍往楚州,去了数日,并无回音。还是得了挞懒的报告,方知差人已为赵立斩首号令。兀术大怒道:”什么赵立!敢斩我使,此仇如何不报?“即对挞懒来使说道:”
    要破楚州,先要截他粮道,我愿担当此任。城内没了粮草,自然不攻而破了。你回去可把我的言语告知主帅。“来人领命而去。
    兀术率领人马,专截楚州粮道。楚州果然不能支持了。赵立见势已危急万分,只得向行在告急。
    其时御史中丞赵鼎,正在参劾吕颐浩,说他专权自恣。吕颐浩亦劾赵鼎,阻挠国政。高宗改任赵鼎为翰林学士,赵鼎不拜;又改为吏部尚书。赵鼎又不受,更上章论吕颐浩过失,多至数千言。吕颐浩遂求去,有诏罢吕颐浩为镇南军节度使,兼醴泉观使,仍以赵鼎为御史中丞。未几,即令签书枢密院事,赵鼎得了楚州急报,命张浚往援。张浚素为吕颐浩友善,不愿受赵鼎的派遣,固辞不去,乃改令刘光世往援。那刘光世,本是碌碌无能,因人成事的懦夫。奉到诏命,如何敢去?他只是逍遥江西,逗留不进,朝廷屡次催促,还是迁廷拖宕,始终未往。    赵立困守楚州,虽然危急万分,却是到底不懈。挞懒猛力来攻,即撤去城内沿墙房屋,掘一深坑、燃旺了火,城上用许多壮士,持了长矛,见金人缘梯登城,用矛立钩,投入火炕里面,烧死了不知多少。挞懒又令死士爬城,也被捉住,一一斩首。挞懒不觉大怒起来,立誓不破楚州,决不退兵。遂运了火炮,向城猛击。赵立随轰随补,仍是攻打不下。如此相持了多日,赵立闻得城东,炮声不绝,急忙上城防守。恰巧巨石飞来,击中赵立头颅,血流满面,尚是站在那里。左右忙去救他,赵立慨然叹道:“我伤甚重,不能为国灭贼,死亦不瞑目了!”
    言毕而死,身体仍旧立着,并不倒下,左右扶他下城,与他殡殓。金兵疑赵立诈死,不敢登城。守陴兵丁,也感赵立忠义,依然尽力守御,又相持了十日,粮尽援绝,城始被陷。赵立乃徐州人氏,忠义出自天性,恨金人入骨,捉到了金人,立刻处死,并不献首计功。高宗闻赵立死难,追赠奉国节度使,赐谧忠烈。岳飞引兵往救,行抵泰州,闻得楚州已失,不得已率军而回。兀术见楚州攻下,北路已通,正要束装北返,忽然接到金主手札,命他入陕,援助娄室。兀术便从六合西行,到得陕西,与娄室相见。娄室说及攻下各处州县,皆被张浚夺了回去,因此奏闻主上,邀助一臂之力。兀术不觉惊诧道:“张浚也这样厉害么?待我与他决战一场,再作区处。”
    原来张浚自从建康启行,直抵兴元,正值娄室攻下鄜延,及永兴军,关陇大震。
    张浚乃招延豪杰,修缮城地,以刘子羽为参议,赵开为随军转运使,曲端为都统制,吴璘、吴玠为副将,整顿军马,防备敌人,兵气渐振。娄室进攻陕州,知州李彦仙,向张浚求救。张浚令曲端往救,曲端竟不奉命。陕州因援兵不至,城遂被陷,李彦仙自杀。娄室入关,攻取环庆。吴玠迎战获胜,约端前往援应。端又不往。吴玠再战而败,退归兴元,极言曲端之失。张浚本意要倚曲端自重,至此乃疑曲端不忠。
    后来闻得兀术入寇江淮,张浚要引军入卫。曲端又从中作梗,百端阻挡,推说西北士卒,不习水战,不便前往。张浚因疑而怒,罢曲端兵柄,贬为海州团练副使,安置万安军;亲自督兵至房州,克日南下入卫。
    未知张浚能南下否?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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