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六十种曲明珠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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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种曲 明珠记 明 陆采
明珠记 （明）陆采 着
绣刻演剧十本
第二套
南西厢 幽闺 明珠 玉簪 红拂 还魂 紫钗 邯郸 南柯 北西厢
实获斋藏板
绣刻明珠记定本
明珠记目录
第一出 提纲
第二出 赴京
第三出 酬节
第四出 探留
第五出 奸谋
第六出 由房
第七出 却婚
第八出 闺叹
第九出 拒奸
第十出 送愁
第十一出 激乱
第十二出 惊破
第十三出 赶驾
第十四出 探关
第十五出 鸿逸
第十六出 返旆
第十七出 抄没
第十八出 遇仆
第十九出 宫怨
第二十出 赘苹
第二十一出 别母
第二十二出 获荫
第二十三出 巡陵
第二十四出 邮迎
第二十五出 煎茶
第二十六出 桥会
第二十七出 拆书
第二十八出 访侠
第二十九出 禁怨
第三十出 雪庆
第三十一出 吐衷
第三十二出 买药
第三十三出 写诏
第三十四出 伪勑
第三十五出 飮药
第三十六出 珠赎
第三十七出 授计
第三十八出 闻赦
第三十九出 回生
第四十出 会内
第四十一出 珠圆
第四十二出 江会
第四十三出 荣封
第一出 提纲
【圣无忧】〔副末上〕人世欢娱少。眼前光景流星。靑春不乐空头白。老大损风情。 喜遇心闲意美。更逢日丽花明。主人情重须沉醉。莫放酒杯停。
【南歌子】淸新乐府唱堪听。遏云行。凤鸾鸣。宫怨闺愁。就裏诉分明。掩过西厢花月色。又拨断琵琶声。 佳人才子古难幷。苦离分。巧完成。离合悲欢只在眼前生。四座知音须拱听。歌正好。酒频倾。〔问答照常〕
【望海潮】王郞奇俊。无双娇媚。相逢未遂姻盟。泾卒挥戈。尙书羁绁。多才脱走襄城。贼灭早还京。恨奸谋屈陷。几处伶俜。偶逢族叔。求官赠妾结深情。 驿中锦字叮咛。向渭桥瞥见。泪雨交倾。烈士相怜。灵丹暗买。采苹扮作男形。假诏到园陵。把佳人酖死。赎出重生。分珠再合。一家完聚受恩荣。
刘尙书遇乱遭奸计。 古押衙假作偷花使。
无双女死后得重生。 王仙客两赠明珠记。
第二出 赴京
【破齐阵引】〔生上〕淸白先人家法。金貂累代传荣。雅志超羣。诗名满世。争奈高才未骋。孤身自浪浮云迹。四海谁怀国士情。咳。长歌上帝京。
〔减字木兰花〕风云未偶。心悬日月空回首。骐骥埋尘。得志驽骀也笑人。椿萱零落。空悲风木应难作。鸾鳯无依。拣尽寒枝不肯栖。小生累代遗芳。一经传业。擅六书之精。当得羲献北面。掇三史之秀。可与迁固比肩。五车读就。敢夸万卷在心胸。八韵赋成。却笑十年耽笔砚。未受九重明诏。空怀四海苍生。不让他吴门二俊擅文名。肯学那竹林七贤甘醉飮。王仙客本贯襄阳邓州人氏。先朝谏议大夫王公之子。当朝户部尙书刘震之甥。不幸早年丧父。赖母舅迎养老母。看觑成人。舅舅有一女。名曰无双。年纪小俺三岁。自幼儿同学相戏。舅母喜欢。当时对小生说。待你长成。把无双与你为妻。母亲临死之时。要求婚配。是母舅亲口许下。只因小生扶柩归乡。不曾成礼。卽今三年服满。明年是建中皇帝大比之年。小生待上京师应试。顺便到刘家求亲。昨日分付安童塞鸿。收拾行李。未知完备么。塞鸿那里。
【西江月】〔丑上〕门户年来冷落。郞君日下峥嵘。萧然琴剑照人淸。笑指长安驰骋。〔生〕游子偏怀故国。仆夫反乐长征。〔合〕莫辞辛苦上瑶京。会看风云一逞。
〔生〕塞鸿。行李完备了么。〔丑〕覆官人。锦囊盛七弦焦尾。瑶鞘挂三尺龙泉。马似云飞。车如电转。俱已摆列门外。天道暄热。请官人早行。〔生〕正是暂辞旧国游京国。便出襄阳访渭阳。〔行介〕
【朝元令】风回楚城。五月黄梅景。烟浮帝京。千里红尘永。自挈图书。远辞乡井。〔丑〕官人此去。先到刘相公府中。〔生〕重念渭阳恩。幸欲叙平生。南风细吹双毂轻。袅袅柳条靑。依依游子情。〔合〕迢遥华省。空凝望楚天云冷。
【前腔】〔丑〕才子名高鄢郢。风流盖世情。文采照三京。试问时流。有谁堪并。〔生〕功名之事。未知如何。〔丑〕莫向蓬蒿延颈。有日飞腾。搏风两翅九万程。重振旧家声。依然故里荣。〔合前〕
【前腔】〔生〕斜日柘林风静。征人汗满缨。田父正躬耕。对此艰难。迷心重醒。〔丑〕当此炎天。公子王孙。多少会受用。怎知征人辛苦。〔生〕何处凉亭酩酊。散发层冰。人生总为名利萦。潇洒羡严陵。沧江弄钓罾。〔合前〕
【前腔】〔丑〕缥缈红云坠影。荆山暑气淸。斜日槿花明。举目黄沙。闷人时景。〔生〕那山头上是猿啼么。〔丑〕何处猿啼深岭。肠断三声。回头故乡初一程。缓辔话离情。凄凄芳草生。〔合前〕
下马停车日已斜。 故乡回首碧云遮。
离愁最是关心处。 风叶萧萧噪暝鸦。
第三出 酬节
【念奴娇】〔外上〕罢朝初下未央宫。侯吏朱衣前拥。满袖天香归甲第。夹道绿槐阴重。日上鰕须。风袅龙涎。别院笙歌哄。太平欢宴。仰荷一人恩宠。〔踏沙行〕
紫阁垂勋。黄金横带。人生富贵谁堪比。八方无事且为欢。一年好景君须记。美酒繁弦。海榴池蕊。芭蕉叶展靑鸾尾。金杯角黍送流年。伴他儿女花前醉。自家学贯天人。资兼文武。敢竭孤忠报主。惟将正色立朝。官阶已占六曹中。名位早登三事列。运北斗之枢机。统尊列宿。作九天之喉舌。职亚三公。忠不忘乎一饭。谁言锦幙幔天。货必足于四方。要使靑钱流地。正是关节一毫无地入。公廉两字只天知。下官刘震。官拜户部尙书租庸使。夫人崔氏。小女无双。老年无子。痛太玄之失传。弱息知书。幸中郞之有托。且喜今日是五月端午。早上分付院子安排筵席。与夫人小姐。同赏佳节。不知完备未曾。院子那里。〔末〕厅上一呼。阶下百喏。覆老爷。有何钧旨。〔外〕我着你安排筵席在后花园水亭上。完备了么。〔末〕完备多时了。〔外〕怎见得。〔末〕但见池馆淸幽。风光澹荡。器列象州之古玩。帘开合浦之明珠。水晶盘。羊角粽。轻开锦束玉生辉。琥珀酒。琉璃锺。未解黄封香满座。石洞假山。淸泉细细。碧梧苍竹。疎影离离。走动的是朱衣堂吏。人人头带赤灵符。吹弹的是红粉佳人。个个手擎长命缕。金雀斜簪堕马髻。画舡齐唱采菱歌。端的好筵席。〔外〕旣然完备。请夫人小姐出来。〔末〕遥传黄阁命。去请画堂仙。请夫人小姐上堂。
【花心动】〔老〕年老心闲。对日长只把贝经翻诵。〔旦上〕睡足花台。浴罢兰汤。金莲步出房栊。〔贴上〕喜逢佳节风光好。正满园梧竹阴浓。〔合〕向水亭瓜果玉杯传送。
〔相见介〕〔菩萨蛮〕〔外〕绿杨袅袅垂丝碧。海榴点点胭脂赤。〔老〕两两乱莺啼。■〈毛叅〉■〈毛叅〉梧竹齐。〔旦〕微微风动幔。恻恻凉侵扇。〔合〕处处遇端阳。家家共举觞。〔外〕夫人。下官备一杯淡酒。与你同赏佳节。〔旦〕采苹将酒过来。〔外揖酬酒介〕
【画眉序】金巵泛蒲绿。抚景停巵感心曲。叹千年湘水。此日沈玉。名未泯角黍空传。人去远招魂谁续。〔合〕大家酩酊酬佳节。莫负太平风俗。
【前腔】〔老〕新篁展修绿。玳瑁筵开画栏曲。看座排冰岛。筩传莲玉。见满眼虎艾争鲜。正西苑龙舟相续。〔合前〕
【前腔】〔旦〕修眉远山绿。粉汗流香浸眉曲。自持觞劝酒。皓腕露玉。愿白头长享天年。结彩线不须人续。〔合前〕
【前腔】〔贴〕轻盈舞裙绿。独抱琵琶度新曲。渐髻偏金凤。钗横紫玉。掠纨扇乳燕飞来。乱急管新蝉相续。〔合前〕
【滴溜子】〔外〕你道是侯门风味不俗。又谁知闾阎几多不足。日宴未炊饘粥。可惜尊前白苎歌。总是苍生哭。但愿君心。化作光明爉烛。
【鲍老催】〔老〕繁华辇毂。人人齐唱升平曲。家家多泛菖蒲粟。休眉皱。且放怀。消淸福。人生百岁欢未足。休把愁心恼弦管。频开笑口倾■〈酉灵〉醁。
【滴滴金】〔旦〕上林笋脍甘如肉。南海冰鳞气犹馥。玉盘犀筯寒生指。画堂中。新酒熟。珍馐溢目。娇歌艳舞相催促。相催促。休敎日近靑山麓。
【鲍老催】〔贴〕香风乱扑。顚狂粉拍穿金粟。高低玉剪飞华屋。把瑇筵。近鸣泉。临乔木。生绡扇儿休挥触。淸风自有凉亭竹。风来也。鬓簌簌。
【双声子】〔合〕弄潮罢。弄潮罢。何处兰舟逐。采菱归。采菱归。两岸芙蓉绿。日已暮。日已暮。欢未足。欢未足。看明月扶醉。夜凉新浴。
【尾】酒剩花残下金谷。月白风淸归去促。可惜明朝又初六。
侯家庭院好风光。 骨肉传杯笑满堂。
但愿太平常会面。 年年此日赏端阳。
第四出 探留
【玉漏迟】〔生上〕辞家浪游。叹山劳匹马。水怯孤舟。红槿香中。一声越鸟添愁。回首故园池馆。淸风满目人消受。名成否。先自将人憔瘦。
【前腔】〔丑上〕风尘奔走。叹肩挑琴剑。汗透征裘。绿柳阴中。小姬唤客垆头。正値马疲人倦。无由得解鞍沽酒。〔生〕婚成否。先觉春心暗透。
迤逦行来。不觉早到京师也。〔丑〕官人。你看京师好景致。〔生〕怎见得。〔丑〕只见六街车马。三市人烟。慈恩寺金刹参天。灞陵桥垂杨拂地。花簇簇三百六十行买卖。锦重重十万八千户人家。朱楼绣槛。有十里香风。水阁凉亭。没半星暑气。酒肆中卖的是莲花白。竹叶淸。都解金龟同一醉。勾栏内坐的是李端端。苏小小。笑歌新曲解留人。金章紫绶。达官贵戚去朝天。白狗苍鹰。公子王孙来打猎。八柱巍峨标玉阙。五云缭绕拥王居。果然好景致。〔生〕此去刘家多少路。〔丑〕兀那里是刘相公府前也。
【赚】〔生〕千里襄流。冒暑携书上帝州。龙城暮。遥看宫阙红霞覆。且淹留。访恩盟。重叙当年旧。〔丑〕暂向垂杨系紫骝。拂拭征衣垢。朱门十丈蟠双兽。〔合〕试将轻扣。
【前腔】〔老上〕相府深幽。何处儿郞敢径投。分明看。原来年少吾家秀。〔生拜见老旦介〕慰离忧。比别时精采浑如旧。三载南中望斗牛。遥想恩光厚。〔合〕弛装共话违离久。乍消淸昼。
〔老旦〕孩儿。三年不见。这般长成了。此来为求科举么。〔生〕小生有两件事。一者为取功名。二者不敢说。〔老〕但说不妨。〔丑〕官人要求小姐的亲事。〔老旦笑介〕原来如此。这事是老身说起。又是你母亲遗命。好歹教你成就。〔生〕全靠舅娘撺掇。〔老〕舅舅早回来也。
【绛都春晓】〔外急上〕官高禄厚。见豺■〈豸良〉当道。怎生罢休。猛拚扣碎金阶首。从敎洗净朝班垢。怎容他奸谋成就。〔老〕亲情邂逅。请宽怀抱。放下闲愁。
【前腔】〔生拜介〕远来相候。合欢欣。怎生反皱眉头。〔丑〕想东人衣冠礼貌多疎漏。〔老〕莫非老妾逢迎后。有缘由望君明剖。〔外〕朝纲大事。区区儿女。何必追求。
〔老〕相公。甥舅相逢。合当喜欢。怎生双眉倒竖。怒气冲天。〔外〕夫人。贤甥远来。我岂不喜。争奈丞相卢??。奸邪不忠。人皆号为蓝面鬼。下官适来入朝。再四奏他奸恶。乞将枭首示众。圣天子不从。因此烦恼。〔老〕相公。你官非御史。职非谏议。管这闲事怎的。〔外〕下官受朝廷厚恩。那一件不该说。〔生〕只一件。卢??这厮最能害人。只怕舅舅反遭毒手。〔外〕这个我也顾不得了。〔丑〕甥舅相逢。闲话请休题。〔老〕说得是。请孩儿到水阁上三杯洗尘。〔外〕将酒过来。〔把■〈角戋〉介〕
【皂角儿】念荆花早年失偶。喜芝兰这回重茂。仔细看举止端详。分明似母亲趋走。惟愿你向书窗。攻笔砚。取科名。扬姓字。光辉伊舅。〔合〕亲情别久。且同杯酒。凉亭瓜果。论心叙旧。
【前腔】〔老〕看孩提短发覆首。又长身聪明俊秀。笑唫唫出语温恭。意孜孜殷懃问候。多谢你渡三襄。涉万里。冒炎蒸。冲瘴厉。远来生受。〔合前〕
【前腔】〔生〕念孩儿孤贫落后。谢妗舅提携成就。恨十年寂寞寒窗。知何日经纶展手。试看我万言书。八韵赋。献金门。朝玉殿。独占鳌头。〔合前〕
【前腔】〔丑〕念小人襄中奔走。常只想长安花柳。喜今日得遂初心。又感戴恩官息厚。惟愿他受君恩。食天禄。利名成。婚姻遂。带挈风流。
〔合前外〕孩儿。科场未到。且在俺府中攻习经史何如。〔生〕多谢舅舅。〔老旦〕塞鸿收拾行李。入西书院去。〔丑〕领钧旨。
一旦悲欢见魏舒。 风流犹是昔年余。
科场敢负先人业。 客邸须看舅氏书。
第五出 奸谋
【番卜算】〔净上〕名位庙堂尊。掌握乾坤运。鹍鹏奋翼逞风云。不奈乌鸢哂。
〔笑介〕自家不是别人。卢丞相的便是。幸然遭际圣明。端的恩宠无二。一味甜言。直教天子点头。半腔歹意。惊得百官心碎。断公事只逞私心。决民情全凭势利。拽扎起温元帅面皮。猛放着阎罗王威势。不平不直的秤钩肚肠。半靑半紫的染皂心地。不要长枪大剑。眞个杀人手段高强。生得利齿伶牙。端的吃人脑髓不恕。诸王公见我低头。众文武谁敢出气。生前得逞雄豪。死后犹然得意。〔内云〕怎的得意。〔净笑〕若不去三家村中做牛。便罚去十八层地狱受罪。下官卢??。钦承圣恩。官拜平章政事。百僚趋承恐后。争奈户部尙书刘震这厮索强。前日弹我欺君误国。要将枭首示众。好笑下官得何罪过。受此极刑。眉头一蹙。计上心来。我有故人。名为王遂中。见做金吾卫大将军。重许升赏。着他夤夜刺杀这厮。有何难哉。左右那里。〔杂上〕堂上双呼字。阶前应一声。覆老爷。有何钧旨。〔净〕你去请金吾王将军过来。〔杂应介〕转过金梁桥。来到修竹里。此处王家府前了。王将军有请。
【上林春】〔末上〕武勇从来四海闻。掌官军九重亲近。
〔见介净〕金吾请坐。〔末〕恩相在上。下官怎敢。〔净〕请坐。有话相吿。左右的回避。〔杂下净〕金吾。你起手是甚么官。〔末〕小官金吾卫小校。〔净〕如今是甚么官。〔末〕金吾卫大将军。〔净〕怎的骤升到此。〔末〕赖恩相提拔。〔净〕你旣知恩报恩。下官有一事托你一干。〔末〕伏听使令。〔净〕尙书刘震。平素和俺无雠。近日奏过官家。要将下官枭首示众。幸赖圣明。不听他说。你道情理也该不该。〔末〕端的无状。〔净〕俺待奏闻朝廷。把他黜退。也不甚难。只是消不得胸中一点不平之气。欲使一人。刺杀这厮。满朝看来。只有你胆勇。你敢去得么。〔末背介〕这杀人事非同小可。不去恐丞相见怪。罢罢。〔转介〕下官虽然愚勇。只有汗马上本事。这刺客手段。却做不得。下官有一故人。心如聂政。谋比荆轲。姓古名洪。见做羽林卫押衙之职。幼年曾为父报雠杀人。又以奇计得免。若用此人。无有不成。〔净〕我也素闻古押衙之名。快去纠合他来。成事之日。赏赐千金。拜官三级。〔末〕事不宜迟。下官明早就去。〔净〕金吾。不要泄漏天机。〔末〕下官怎敢。
【琐窗郞】〔净〕俺威权海内称尊。怪不逞犯逆鳞。须当快意。斩草除根。此行机密。用心防愼。〔合〕若得他一朝消尽胸中恨。千金赏。不须吝。
【前腔】〔末〕他平白地惹起灾迍。赴猛火自烧身。报雠烈士。都下名闻。此行唾手。管敎随顺。〔合前〕
堪叹亡命徒。 好似扑灯蛾。
恨小非君子。 无毒不丈夫。
第六出 由房
【临江仙】〔旦上〕蝉吟蚊静人初起。朝霞掩映庭墀。〔贴上〕乘凉试卷绛绡衣。〔合〕风前开翠榻。窗下绣花枝。
〔旦〕绿树阴浓夏日长。〔贴〕珍珠帘箔掩兰堂。〔合〕绣床斜凭娇无那。烧尽金炉百和香。〔旦〕采苹。连日暄热。不曾和你做生活。今早天气微凉。好做些针指。〔贴〕小姐。奴把绣绒花様。牙尺剪刀。都摆在石卓儿上。请小姐坐地。
【赏宫花】〔旦〕东方尙低。微凉入绛帏。梧月余残影。花露未全晞。〔贴〕有意只盘金凤线。无心去听乳鸦啼。
〔生上〕未遂东床志。先窥绮阁人。小生为亲事而来。争奈舅舅全然不提起。未知成否若何。小姐又不能够厮见。好生纳闷。今日打听得小姐卧房。在画阁儿下。只做不知。一直撞入去。饱看一回。多少是好。
【狮子序】〔生〕悄步香阁西。行傍纱窗试一窥。只见一庭儿花木。别是幽奇。〔做张介〕元来小姐和侍儿做生活哩。只见两两红妆相对。看他玉肌香。云鬓薄。春纤嫩。笑拈针指。低低偷眼。隐隐蛾眉。
【降黄龙】〔旦〕金剪轻携。手把鲛绡。巧裁新制。金针下处。绣鸳鸯并戏莲漪。〔贴〕香闺。重门深闭似娇花绣幙红围。不许他狂蜂斜睨。粉蝶轻窥。
【前腔】〔生〕针儿。引线休迟。愿效鸳鸯。与伊戏水。鲛绡莫剪。怕剪断两下牵丝。痴迷。他含情无意。怎知道人在窗西。正是那花心未拆。蜂蝶先知。
【前腔】〔旦〕长吁。汗透香肌。日上庭梧。顿添烦暑。钗横鬓坠。绣停针纨扇频挥。〔贴〕须知。炎蒸堪畏。荷亭畔剩有凉飔。只为那闺门礼法。懒去闲嬉。
【前腔】〔生〕炎威。炙损娇姿。怎如和我凉亭共戏。醉荷风碧簟相依。你那一声长叹呵。堪疑。芳心何处。莫不是想着佳期。休长叹。佳期咫尺。就结于飞。
〔旦〕采苹。是谁在窗下。
【衮遍】谁来绣户窥。忙启纱窗觑。〔贴〕却是王家哥哥。为何到此。奇俊王郞。到此缘何事。〔生〕在老夫人处问安。错走了路到这里。上堂咨启。花底路迷。问仙娥肯容人到月宫裏。
〔旦〕采苹。你和他说。是我卧房。外人不得至此。
【前腔】〔旦〕中堂多禁忌。不许闲人至。年少无知。就裏藏奸意。〔贴〕这是小姐的卧房。老夫人处问安。不打从这里去。〔生〕小姐忒薄情也。我是东床娇壻。休把做外人厮觑。便留住绣房中。有谁说你。
〔旦〕快出去。老夫人知道。不好意思。〔生〕小生也要出去。争奈不认得路。〔贴〕哥哥。我送你出去。〔生〕不要送出去。只要你送进去。〔贴〕胡说。老夫人来也。〔生〕双手擘开生死路。一身跳出是非门。〔下老旦上〕乘凉课儿女。病暑步池亭。老身这几日天热。不曾到女孩儿房中。今日须索去看他做生活。〔见介老旦〕孩儿做甚么。〔旦〕孩儿见天色微凉。与采苹做些针指。〔老旦〕好好。我儿。你生于富贵。正要习些劳苦。他日好去人家做新妇。〔旦〕谢母亲教训。〔老旦〕日已将中。天道渐热。暂歇一饷。随我去来。莫倚富豪门。〔旦〕须知习苦辛。〔合〕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下生上〕无端枝上黄莺噪。惊散花心粉蝶飞。小生方纔大胆。走入小姐卧房。见他正与侍儿做生活。果然生得好。但见幽姿绝世。娇艳惊人。浑如腻粉揑成。便是画工难写。滴溜溜凤眼朦胧。勾引人魂无定。曲湾湾蛾眉澹扫。巧传心事多般。轻盈笑靥。低头微哂有余情。袅娜腰肢。叉手抱来无一捻。津津檀口。生憎酷暑娇吁。脉脉冰肌。可怪淸凉无汗。几句娇嫩声音。分明似金笼裏学语雏鹦鹉。一点聪明性格。合唤做绣榜上风流女状元。脚上鞋儿三四寸。步步生莲。鬓边钗子十二行。双双舞凤。恍疑金菊对芙蓉。却是笑倚侍儿肩上。忽地梨花笼淡月。元来娇临玉镜台前。傍人私语。细细口脂香。凭槛闲行。珊珊杂佩响。作赋吟诗。人人尽说蔡文姬的再世。描鸾刺凤。个个皆称薛夜来的神针。石榴阴畔。似蕊宫仙子。扬州两两玩琼花。菡萏沼边。如洛浦佳人。水上盈盈步罗袜。只疑他麻姑有缘。过蔡经偶然留鹤驾。莫不是双成无赖。恼王母暂谪下尘寰。可惜花朝月夕。何时同醉合欢杯。恨无玉管鸾笙。与尔同乘双凤去。但望高堂成事。与伊绣带结同心。仔细思量。小生的称扬有尽。小姐的娇媚无穷。若得与共枕半宵。也不枉为人一世。正待和他说些知心话儿。那不做美的夫人撞将来。好闷人也呵。
【皂罗袍】误入桃源洞裏。见香香深处。袅袅仙姿。娇羞终是女孩儿。隔窗掩过香罗袂。嘤嘤小语。问郞路迷。低低微笑。劝郞早归。莫不是人前巧做出猜嫌计。
【前腔】正好粘花惹絮。怪东风无意。吹散芳菲。春光一去杳无期。阳台望断人千里。归来如醉。余香满衣。支颐坐想。芳心暗飞。恍闻耳畔娇声细。
纱窗深处见卿卿。 隐约香肌百媚生。
好似淡云笼月色。 嫦娥态度不分明。
第七出 却婚
【似娘儿】〔外上〕松柏古心存。嗟玉树寂寞无人。兰心蕙性闺房润。雀屛欲启。鸾俦未偶。闲中慢自评论。
事不关心。关心者乱。下官六十余岁。止有一女。名曰无双。年纪长成。不曾许嫁。我意欲招一佳壻在门。只没有一个门当户对的。且等夫人出来。与他商议。
【风马儿】〔老旦上〕女貌郞才。请东君早成佳配。
〔见介外〕夫人。古者十六而筓。二十而嫁。女孩儿年登二八。正当其时。前日多少公子王孙求聘。只为没个中意的。今日想起来。咱和你年纪高大。这事不可不早定。〔老旦〕相公不问。老身不敢多言。昔日外甥王仙客在门下。自小儿聪明。与女孩儿年相若。貌相似。我曾许他为配。他母亲病笃之日。又是你亲口许下。况兼此子。学问不凡。人才出众。妾意欲成就前言。相公意下若何。〔外〕夫人差矣。仙客乃先姐之子。与女孩儿中表兄妹。于分有妨。怎生成得伉俪。〔老旦〕妾闻中表无服。可以成亲。昔温太眞娶其姑之女。下玉镜台为聘。至今以为美谈。相公昔日许下。今日何出此言。〔外〕当初先姐病笃。苦求此事。我只回他说。你自调养病体。也不曾许他。今日断然不可。〔老旦〕相公。听老身说。
【金索挂梧桐】心知宅相贤。口许东床选。热面应承。冷语今更变。丈夫然诺重如山。暗室私心鬼神见。休言闺阁无人听。只恐闾阎有话传。休辞辨。劝君肯首。莫负燎须言。〔合〕想婚姻都是前缘。慢劳你争长短。
【前腔】〔外〕当年姊病缠。为子求婚眷。仔细沉吟。此事非吾愿。当时只把病人宽。那肯轻将语言骗。不曾媒妁期千万。何必殷懃强再三。休胡乱。嫡亲中表。怎结百年欢。〔合前〕
莫将盟约等闲乖。 只怕婚姻未必谐。
万事不由人计较。 一生都是命安排。
第八出 闺叹
【祝英台近】〔旦上〕豆花风。梅子雨。酝酿晚凉浅。罢绣停针。长日正人倦。〔贴上〕乍堪象簟侵肌。鲛绡映肉。初睡起。微微香喘。
〔卜算子〕〔旦〕睡起玉肌凉。人静重门闭。永日深闺寂寞愁。暗滴珍珠泪。〔贴〕风弄芰荷香。雨洗梧桐翠。且向池亭玩物华。莫把眉儿聚。〔旦〕采苹。寂寞闺门。昏沉暑热。眞个好闷人天气。〔贴〕小姐。池馆淸凉。风光潇洒。我和你受用不尽。有甚么烦恼。〔旦〕你怎知我有烦恼处。〔贴〕小姐。每常间见你欢天喜地。今日眉头不展。面带忧容。为着甚么。〔旦〕我心上有事。你休缠问。〔贴〕小姐。你心上不快。和你到后花园池亭上耍去。〔旦〕也罢。〔行介〕
【祝英台】月眉攒。云袖亸。低首损春姸。妆罢层楼。步入闲亭。风约绣帏香卷。〔贴〕小姐。你看池裏荷花都开了。〔旦〕羞看。藕花开得双头。只怕秋风吹散。闷对景。冷落碧梧池馆。
【前腔】〔贴〕潇散。向凉亭。临曲沼。瓜果荐新鲜。阁对秦山。簟展湘波。侍女频挥纨扇。〔旦〕你不知我心上自有不足处。〔贴〕无端。侯门受用豪华。却把双蛾愁敛。日斜也何事不忺茶饭。
〔旦〕采苹。你兀自不理会。〔贴〕小姐端的有甚事。说与妾身知道。〔旦叹介贴〕但说不妨。〔旦〕这事不是俺女孩儿家说的。罢罢。你是我心腹之人。和你说。昔日王解元从小儿在我家长成。老夫人爱他。只说招他为壻。姑娘临危之际。老相公亲口许了。今日王解元到来。老夫人说起此事。爹爹把前言悔过。只推不曾。教人如何不闷。〔贴〕元来恁的。小姐。老爷旣然不肯成就。只索顺从他。没来由烦恼甚么。〔旦〕父命我岂不从。但婚姻一言为定。女子从一而终。姑娘在日。便许了他。今日人亡事变。却悔赖他的。爹爹官居台阁。须被外人耻笑。〔贴〕小姐。世间多少贵公子美少年。任从老爷许了一个。何必留恋这个穷措大。〔旦〕你说那里话。
【前腔】堪叹。事多磨。人间阻。就裏泪偷弹。天日深盟。风月芳期。一旦雨覆云翻。〔贴〕这亲事又不曾受他茶礼。便退了也不妨。〔旦〕休言。纵无六礼双羊。奈一言难变。便死也魂与檀郞为伴。
【前腔】〔贴〕姻缘。本天生。非人意。烦恼也徒然。老爷呵。爱惜娇娃。别选豪门。肯顾一句虚言。休偏。五陵年少如云。枉把贫儒留恋。从亲命且自逍遥排遣。
【前腔】〔旦〕心坚。守松筠。甘冰蘖。寤寐柏舟篇。爹爹呵。你把连理分开。并蒂摧残。只怕女萝缠绵。〔贴〕小姐。见说王解元家寒。若嫁了他。须索受些凄楚。〔旦〕不怨。从敎受冻担饥。怎肯嫌寒就暖。我彩凤羞与凡鸡作伴。
【前腔】〔贴〕堪怜。守前言。敦旧约。眞个女流难。不负才郞。忍背严亲。一点眞心百炼。〔旦〕你才知我的心事。〔贴〕惟愿。高堂意转心回。绣阁花开月满。那时候偕老双双欢宴。
〔贴谢介〕贱妾不知小姐这般贞性。一时唐突了。〔旦〕且不要和别人说。
莫打南来鴈。 从他作伴归。
打时双打取。 休遣两分飞。
第九出 拒奸
【高阳台引】〔小生上〕近侍龙颜。长随豹尾。朝朝螭陛持戟。暂赐余闲。高情懒去游逸。金鱼乍解还家乐。掩竹扉车马无迹。卷征袍。卧看黄卷。自消白日。
老夫姓古名洪。本贯京师富平人也。自小武艺精通。豪侠好义。昔日为父报仇。杀人于都市之中。又用奇计脱逃。得免其死。如今年近六旬。见做羽林卫押衙之职。京师人都唤我做古押衙。今日罢朝。闭门高卧。不免取一卷古书。看来消遣。正是暂抛虎略龙韬。且玩萤囊蠹简。〔看书介〕
【前腔】〔末上〕奉恩官钧旨机密。特来求访十年相识。若遂良图。两人富贵不失。〔小生〕忽闻剥啄柴门扣。整衣冠下堂延客。〔合〕正淸闲。相过谈笑。顿消岑寂。
〔见介小生〕金吾因甚光降。〔末〕下官多时不曾拜谒。今日特来。〔小生〕必有缘故。〔末背介〕且住。不要直说。且把几句话儿打动他。〔末〕小生没甚事。今日放假。在家闲坐。不过特与老兄谈论一番。〔小生〕最好。〔末〕不知押衙在此看甚么书。〔小生〕老夫看的是左氏春秋。〔末〕那左传上有一个锄麑。可谓义士。〔小生笑介〕将军何以见得他义处。〔末〕晋灵公恶赵盾强谏。遣刺客锄麑刺之。锄麑见赵盾是正人。不忍下手。就触槐而死。世上谁人不怕死。锄麑为忠义上。视死如归。岂不是个义士。〔小生〕金吾差矣。大凡刺客要识人心。以赵盾之贤。晋侯无道。谁不知之。锄麑不与他去便了。直待临下手之时。方才知道。可不枉了一死。
【高阳台序】〔末〕乍感丹心。潜收白刃。肯把忠良残贼。义烈忘身。英名至今如昔。〔小生〕愚客。平生不识人邪正。到其间悔之无及。死孤槐空为怨鬼。有谁怜惜。
〔末〕锄麑旣非义士。那史记上有一荆轲。可谓义士。〔小生笑介〕金吾何以见他义处。〔末〕燕太子丹与秦王有隙。使荆轲刺之。秦王绝袖遶殿而走。荆轲知事不成。倚柱谈笑而死。当时秦王何等威势。荆轲略无惧怯。岂不是个义士。〔小生〕金吾又差了。大凡刺客要识时势。以秦王之强。燕国之弱。纵刺得他。怎肯干休。荆轲不与他去便了。事旣不成。把燕国指日而亡。可不枉了一死。
【前腔】〔末〕感激。计就牢龙。身探穴虎。精感长虹贯日。谈笑捐生。祖龙为君褫魄。〔小生〕狂客。何如早谢当年宠。事无成枉劳心力。死秦庭分明儿戏。自倾燕国。
〔末〕荆轲不是义士么。〔小生〕也不足为义。〔末〕承教。承教。这两个古人之事。不必说了。请问押衙。刺客的事。你干得么。〔小生〕这个何难。老夫少年也曾为父报仇来。〔末〕假如今日有个贵人抬举你。他着你去刺一个人。出一口气。你去也不去。〔小生〕果然待得我厚。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怎的不去。〔末〕押衙。我方才见你是个义重之人。敢以实吿。这里没人么。〔小生〕但说不妨。〔末〕卽今当朝大丞相。有一个仇人。痛恨入骨。特使下官寻访刺客。刺得他的。陛官三级。尝赐千金。下官知押衙谋勇。一力举荐。押衙肯去。和下官带挈富贵。〔小生〕大丞相是谁。〔末〕是卢??相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官家最喜欢的。〔小生〕他和谁有仇。〔末〕他与户部尙书刘震。切齿之怨。〔小生怒介〕呸。你不说那蓝而鬼也罢。说着那蓝而鬼。毛骨都悚。恨不截此佞臣之头。却教我替他伤害善人。古押衙是个好男子。不为此狗彘之事。〔末〕押衙休迷执。
【前腔】相国。久慕高风。欲求耻雪。特聘君为刺客。虎略龙韬。施展正在今日。〔小生〕一身武艺。不替小人出力。不去。不去。〔末〕休执。邯郸年少轻人命。问谁贤与谁奸慝。大丈夫已逢靑眼。早沽白璧。 【前腔】〔小生〕刚直。义胆如天。豪情葢世。孤怀一点忠赤。肯助邪谋。忍把无辜残贼。〔末〕好笑。有这等英雄。推做甚么。好个不爽利的荆轲。〔小生〕淸白。腰间七首光如雪。不染他忠良血迹。〔末〕丞相自当重赏。〔小生〕便封九鼎三公。等闲视同一掷。
〔末拜介〕十载交游浑未识。一番高论始知心。元来押衙乃天下正直丈夫。因卢??奸邪。不肯替他行刺。正是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荆轲锄麑。何足道哉。下官一时唐突。万乞恕罪。〔小生〕量老夫何足挂齿。〔末〕下官也不去回话了。由他自处。
【尾】从今方见君心直。从今不上奸人宅。远害全身为上策。
〔小生〕不作奸臣用。〔末〕高风千古钦。〔合〕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末下小生吊场〕自古道将相不和。国有大祸。我想今日卢??那厮。因一人违忤。便要用心害他。眞个是盗贼所为。卽今内有奸臣弄权。外有骄将悍卒。民穷财尽。天下不日将乱。罢罢。老夫做甚么官。不如向富平山中。逍遥自在。免得他日死于乱兵之手。〔解衣介〕
【北后庭花煞】解下惹闲愁靑锦袍。〔除帽介〕除下起飞灾乌纱帽。只为虚飘飘凌烟阁。送上那颤巍巍跨海桥。算到了是非窠。玉殿高。不如安乐窝。茅屋好。每日价。对明月。吹洞箫。弄春风。醉碧桃。向山中。睡得牢。喜人间。事不到。龙争虎斗都休料。床头留得琴樽在。门外由他雨雪飘。只落得无烦恼。免受他尘埃缚住。一任我云海逍遥。
功名误我未言归。 今日除头早拂衣。
且玩山中泉与石。 不争人世是和非。
第十出 送愁
【传言玉女】〔贴上〕月榭云窗。暗把秋波偷望。两边儿心肠摇荡。争奈你命裏星辰未畅。东君无意。枉添悒怏。
〔章台柳〕鸳鸯偶。鸳鸯偶。双宿双飞双厮守。蓦地风波两下分雌雄隔水都回首。俺小姐花容月貌。王解元绣口锦心。正是一对儿夫妻。谁想老相公悔赖前言。不许成就。今日老夫人分付妾身。上覆王解元的消息。此间正是他书院门首。不免叫他一声。解元在么。
【步蟾宫】〔生上〕思忆多娇心技痒。盻杀也人间天上。是谁扣户到书堂。想是佳音说向。
〔相见介〕你到书斋访岑寂。必有甚好消息。〔贴〕好消息。恶消息。做不成东床客。〔生〕小娘子。俺从幼儿与小姐有约。今番老夫人做主。眼下打点新皂靴。整备做新郞也。何出此言。〔贴〕解元耐心。直等那皂靴烂了。方才和你说。〔生〕小娘子。有话说与小生知道。〔贴〕解元。你那亲事。不成了也。〔生〕休哄我。〔贴〕谁哄你。却才老夫人分付我。上覆解元。这事再四老相公跟前撺掇。老相公坚执不肯。交你权且耐心。〔生〕老相公因甚不肯。〔贴〕解元。你试猜着。
【北红衲袄】〔生〕莫不是笑书生貌不扬。〔贴〕不是。〔生〕莫不是为娇娥年未长。〔贴〕不是。〔生〕莫不是惜花心未许蜂蝶傍。莫不是结彩楼未中绣球香。〔贴〕也不是。〔生〕怕咱两个年命相妨。恐左右的谗言厮诳。〔贴〕也不是。〔生〕敢则是指望成名。道我未遂风云也。直待象简绯袍入洞房。
〔贴〕解元。你都猜不着。〔生〕小娘子。端的为着甚么来。
【前腔】〔贴〕俺小姐正靑春年齿恰相当。〔生〕是小姐年长了。〔贴〕觑解元又风流容貌眞绝样。〔生笑介〕是小生的庞儿也看得过。〔贴〕绣球儿别个怎着傍。好花枝合付与折桂郞。也没甚刑克相伤。也没甚旁人伎俩。〔生〕不为这几桩事上。却为甚的不肯。〔贴〕老相公只说中表的亲难做夫妻也。又道未有前言休妄想。
【前腔】〔生〕天那。兀的不闷杀人也。欺负我久漂零湖海旁。欺负我未收成名利场。分明是赖婚姻只把虚言诳。不念我处孤贫父母蚤年亡。你下得浪打鸳鸯。我拚个月满西厢。小娘子。老相公虽然如此。小姐必然见怜。我把一封书寄与多情也。〔揖介〕结草衔环不敢忘。
【前腔】〔贴〕解元。这个使不得。老相公治家庭。似朝廷有纪纲。老夫人正家法。似官法无轻放。俺小姐冰淸玉洁。不比莺莺莽。侍儿每心荒胆小。做不得红娘。〔生〕小生自当重谢。〔贴〕你便有金玉满堂。谁替你担惊受枉。他见了书问出根由也。断送芙蓉一夜霜。
〔生扯介贴〕闭门不管窗前月。一任梅花自主张。〔下生〕天那。我母亲在日。亲口许下。今日人亡事变。便推不曾。舅舅。你做公卿。赖人婚姻。是何道理。
【泣颜回】辛苦上京华。为娇羞夙世寃家。一心指望。牵丝中选窗纱。百年姻娅。被东君半句无情话。从前千样深盟。今朝一笔勾叉。舅舅你好差讹。枉敎你身为宰相坐官衙。不把阴阳燮理。配偶调和。却来误人婚嫁。恼乱家法。伤残风化。卖脱空口无拦坝。当年甜语应承。今朝苦口推搓。
【榴花泣】我似寻春莺蝶。合采上林花。他似桃李树。抱芳姿直待东风嫁。相女配夫。一对儿不差些。无端割舍。好似蚕蛾拆对丝牵挂。我做了个美玉埋沙。他做了个彩凤随鸦。
【前腔】枉敎凤城春色惨无华。枉敎秦楼月被云遮。枉敎银屛金屋空潇洒。一个愁攒两蛾。一个长吁倚遍朱栏下。一个吹箫香口呑声。一个看花泪雨如麻。
【渔家犯】他那里绮罗丛潇洒文君。俺这里翰墨林风流司马。争奈卓王孙倚富欺人。则怕临邛店出丑难遮。据俺万才华。千俊雅。不怕他一点芳心不惹。从今后敛却画眉妙手。去把西厢琴和。
【前腔】空忆着卷罗衫同挽香车。空忆着折菖蒲同鞭竹马。空忆着棋枰上同赌靑梅。空忆着东篱下同嗅黄花。把往事付东流如梦过。不如不提起无嗟呀。负了莺期燕约。那些星前月下。
【扑灯蛾】胡涂凤尾笺。冷淡鲛绡帕。鱼雁无人寄。平地怎生入马也。玉容何处。盼香阁远似天涯。空交人泪珠沾洒。伊知么。伊还知道泪还加。
【前腔】愁看古圣书。闷对先贤画。慵将罗扇把。懒步酴■〈艹縻〉小架也。南窗初卧。恼人的是蚊雷喧夜。才合眼又梦见娇娃。天知么。天还知道天应怕。
【尾】多情自古多■〈兀监〉■〈兀介〉。料东君断不把深盟罢。准备着锦帐鸾床受用咱。
且住。明日是俺舅娘生日。买些金珠首饰上寿。交他再四撺掇。不怕舅舅不肯。
一段姻缘天赋成。 东君蓦地阻深情。
从今添上相思梦。 羞覩垂杨作对莺。
第十一出 激乱
【夜行船引】〔净上〕乍解兵权嗟失势。似蛟龙困居浅水。运有来时。升腾云雨。扰乱乾坤都碎。
〔西江月〕腹内包藏韬略。军中累建奇功。威名千里鎭羌戎。雄据一方谯共。失计来朝阙下。飞禽自陷笼中。他年若得逞心雄。地轴天关摇动。下官朱泚是也。蒙圣旨授俺太原节度使。只因兄弟朱滔使计。劝俺入朝。失了兵权。三年之内。只在长安奉朝请。闲居无事。不能遂俺胸中豪气。自古道蛟龙得云雨。终非池中之物。有一日提兵在手。搅得他四海都浑。罢罢。不能流芳百世。亦当遗臭万年。〔末引众上〕奸相无谋太不忠。减粮吝赏恼元戎。一呼直使唐家乱。社稷都归掌握中。〔净〕来者何人。〔末跪介〕小将泾原节度使姚令言的是也。昨蒙圣旨。着俺领兵五千。前往征进。尀耐卢??这厮。克减衣粮。将粝食菜饼。给与军士。小将一时气忿。射杀使臣。赶入宫中。抢劫琼林大盈二库。惊得官家走丁。虽然统率强兵。争奈小将官卑职浅。不能伏众。今请太尉入朝。共成大事。小将情愿执鞭随镫。〔净〕起来。多亏你好意。下官闲退之人。不足与言。〔末〕将士无主。愿策太尉为天子。〔净〕且住。大事不可造次。下官有一心腹之交。名为源休。见做太常寺少卿。与他商量。方可成就。左右。你去鸣珂巷请源少卿来。〔杂应介〕
【番卜算】〔丑上〕治国五车书。匡君三寸舌。指挥若定失萧曹。顾盼兴王业。
〔见介净〕少卿知道么。此乃姚节度特来取我入朝。共成大事。进退安出。〔丑〕小子知道了。唐德旣衰。天下大乱。奸臣弄权于内。藩鎭拥兵于外。銮舆播迁。宫殿空虚。太尉不乘此时入宫。早正大位。更待何日。〔净〕只怕人心不从。〔丑〕一纸诏书。慰安中外。收了唐朝旧臣。一枝军马。围住奉天。擒了唐朝圣君。天下指日而定。分付长安九门军士。一应官员。尽都留下。不许放出一个。〔末〕此言正合我意。请太尉早行。〔净〕要俺做皇帝俺不去。〔丑〕为何不去。〔净〕俺怕那平天冠重。压得朕头疼也。〔末〕又道是沐猴而冠。〔净〕没奈何吿饶这等吃苦差使。〔丑〕贴我十万贯。顾我做替身去了罢。〔末〕休闲说。就此入朝。
【节节高】〔净〕今朝志爽然。遇良缘。胸中豪气方纔展。乾坤奠。日月悬。威名远。扫淸四海无纤玷。千年王业须臾建。〔合〕男子要为世间奇。苍天不负平生愿。
【前腔】〔末〕熊罴士五千。敢争先。挥戈一指唐家乱。迎英彦。坐法筵。登金殿。〔丑〕手扶赤帝功名显。关中霸业何须羡。〔合前〕
朱太尉好似草头天子。 源少卿便如火逼酇侯。
急忙裏少个正宫皇后。 去卢家寻个赤脚丫头。
第十二出 惊破
【杏花天】〔老旦上〕婚姻自古天排列。纵人意不容伊拆决。枉劳口舌百千折。到底终须定迭。
姻缘姻缘。事非偶然。行事在人。成事在天。好笑我的相公。把女孩儿许下王仙客。又要番悔。今被老身再四苦劝不过。只得许允。只一件。自王仙客到此半年。并不曾与孩儿厮见。今日旣无妨碍。不免唤他两个出来。少叙兄妹之情。他日方谐夫妇之礼。多少是好。采苹。去请王解元和小姐出来。〔贴内应〕解元小姐来也。
【红林檎】〔生上〕独守书斋热。枕簟因谁设。羞覩南园双蝶。〔旦〕香汗滴轻绡。粉泪相和结。〔贴〕相看一水银河越。〔合〕何日裏共欢悦。
〔相见介老旦〕孩儿。为你两人的亲事。我费了多少口舌。今日且喜相公许允。着我拣个日子。与你成亲。你两个向前相见不妨。〔生揖老旦介〕多谢舅娘撺掇。〔贴〕老夫人在上。不知解元和小姐几时成亲。〔老旦〕待我拣个黄道吉日。〔贴〕据他两人心意。则今晚成就了罢。〔老旦〕丫头胡说。老相公回也。
【神仗儿】〔外上〕狂兵犯阙。狂兵犯阙。銮舆播越。銮舆播越。想微臣怎生抛撇。只得相随远涉。不忍把国恩割。又不忍把私恩割。
夫人。锁却大门。锁却大门。〔老旦〕做甚么这样慌张。〔外〕夫人。不好了。泾原节度使姚令言作乱。杀入宫中。天子带领宫人出苑北门逃走了。我要随驾。放家中家小不下。特来说知。〔众〕天那。怎生是好。〔外〕事不宜迟。王仙客押着细软家私。与塞鸿先行。只在灞陵桥寻一个店儿安下。我与夫人小姐一家儿随后来也。事定之日。我把无双与你为妻。〔生〕许我老婆。性命也不顾了。就此起程前去。〔生拜老旦外介〕
【忆多娇】〔生〕淸平世。祸事发。兵戈散作禁御血。天子仓黄下玉阙。〔合〕举家安贴。举家安贴。骨肉一朝拆裂。
【前腔】〔旦贴〕深闺裏。娇又怯。何曾禁得这磨灭。翠袖弓鞋怎跋涉。〔合前〕
【黑蟇序】〔生〕承尊命。此行敢辞辛切。平日深恩。拚生报答。〔老旦〕小心去。莫■〈坐〉跌。密迹藏形。休敎漏泄。〔合〕烽烟起灭。刀兵又布列。举目相看。举目相看。凄凉此别。
【前腔】〔外〕伊今去。行装好生打迭。谨避凶徒。防人捵窃。〔生〕灞陵店相候也。早早脱身。大家远达。
〔合前外老旦〕百官何日再朝天。〔生〕关塞萧条行路难。〔旦贴〕别后不知何处宿。〔合〕断肠回首各风烟。〔外老旦贴下生旦吊场〕
【步步娇】惆怅芳池花玉吐。无那惊风摆。〔旦〕恰似儿女心。苦被无情兵戈厮害。〔合〕无缘绣阁两交杯。有情别馆双垂泪。
〔旦〕解元。咱两个百样相思。半年厮守。方才得成好事。谁想又成画饼。〔生〕小生为小姐眠思梦想。废寝忘餐。受了万千苦楚。甫能到手。又遇此大变。怎生是好。
【园林好】〔生〕为情事辞家远来。守佳音几番■〈兀监〉■〈兀介〉。幸喜得高堂意改。〔合〕谁知道遇飞灾。谁知道又难谐。
【前腔】〔旦〕绣帏裏幽恨满怀。乍相逢欲将言解。争奈他时光不待。〔合〕相看处各痴呆。相看处泪盈腮。
【江儿水】〔生〕迢递关山苦。凄凉客馆捱。都还了一段虚空债。这狂徒那曾把官军败。单打破俺鸳鸯会。搅乱情山欲海。〔合〕把花烛归房。翻做了兵戈出塞。
【前腔】〔旦〕永别芙蓉帐。轻抛翡翠堆。去奔驰万里尘沙界。解元。此去前途千万安心耐。须将薄命同挈带。休得偷生违背。〔合〕但愿天意周全。一路平安自在。
〔生〕小姐何出此言。
【五供养】孤身无奈。久受深恩。临危怎推。便敎肢体碎。怎把旧盟乖。死则同埋。生则同车共载。只愁冲暑气。瘦损玉肌胎。〔旦〕若得重逢。瘦憔何害。
此去路上保重。不比太平之日。
【前腔】潜行关隘。好用心机。谨避虎豺。金珠须密护。他是害身媒。炎蒸堪畏。好好加餐自爱。解元。更有一言相吿。〔生〕小姐有何分付。〔旦〕休将书卷废。留待桂花开。〔生〕若得重逢。何必要官阶。
感承教诲之言。小生不敢有忘。〔旦〕解元此去。无可表意。妾有明珠一双。名曰夜光珠。光照百步。价値万金。乃朝廷赐与爹爹之物。妾自幼宝藏在身。今日分一颗与足下。倘若思想薄命。举此观之。如见妾之一面。〔生〕此乃国家之重宝。小姐之钟爱。小生怎敢分爱。〔旦〕解元不须多逊。〔解珠递与生介生〕小生多感厚惠。〔揖介〕
【玉交枝】明珠无赛。荷佳人分赐不才。看那恩光照耀行装外。小生不敢亵渎。缀向领巾长戴。情多不敢把首抬。意深肯为千金卖。〔合〕怕书生无福受财。怕龙神无端见猜。
〔旦〕此二珠就如我和你一般。
【前腔】明珠堪爱。正相从把他拆开。愿他年合浦重相会。一对团圆长在。抚摩如见妾体材。依栖长系郞巾带。〔合〕休敎他尘埃暗埋。休敎他孤单自回。
〔丑上〕城中紧急。请官人早行。〔生〕小生不敢久驻。就此拜别。
【川拨棹】〔生〕辞鸾镜。别凤钗。出龙城。冲虎砦。料此去故国难来。料此别祸福难猜。望断京华甚日回。
【前腔】〔旦〕徒跣千官哭草莱。万户伤心散满街。早知道好事难谐。到不如不遇裙钗。喜无多。怨满怀。受虚名。担祸胎。
〔丑〕快走快走。〔生旦哭别介〕
【尾】佳期此去何时再。但愿得民安国泰。那时重返乡园。同斟合卺杯。
珍重佳人寄好音。 望郞不见涕沾襟。
徒劳掩袂伤红粉。 不辨仙源何处寻。
第十三出 赶驾
【滴溜子】〔外老旦上〕四下里。四下里。兵戈布扰。一家儿。一家儿。残生无靠。〔旦贴〕可怜繁华尽扫。风霜万里程。驱驰怎了。〔合〕默祷苍天。暗中相保。
〔外〕夫人。此处开苑门了。〔老旦〕相公快叫开门。〔外叫介〕我是官员。要赶车驾哩。开门开门。〔内应介〕不开不开。朱太尉做了皇帝。一应官员。不许放出。〔外〕夫人。元来朱泚僭位。不放官员出城。〔旦〕天那。这事怎了。〔众悲介贴〕呀。门上早有人来也。〔外〕快回去罢。
【啄木儿】〔外老旦〕君恩重。臣位高。万里从君敢惮劳。本待要电赴星驰。怎脱得地网天牢。遥瞻翠华云缥缈。〔合〕皇皇此身笼中鸟。怎能彀奋翼凌风入紫霄。
【前腔】〔旦贴〕辞兰槛。驾凤轺。未惯风尘愁路杳。又谁知百尺龙城。到翻做九关虎豹。一门百口眞难保。〔合〕皇皇此身鱼上钓。怎能彀摆尾摇头入海涛。
羝羊触篱。 进退两难。
猛拚一死。 万事由天。
第十四出 探关
〔生上〕箭入昭阳殿。笳吹细柳营。内人红袖泣。王子白衣行。小生与塞鸿监押行李。在灞陵桥下等候他一家儿。看看不见来。已着塞鸿看守车担。转来问个消息。此间是开苑门了。呀。只见旌旗成阵。刀剑如麻。家家狼亡鼠窜。处处鬼哭神嘷。怎生是好。
【北正宫端正好】〔净上〕守龙城。司凤殿。奉将令谨闭天关。羁身怎敢逃危难。遥见烽烟满。
俺乃守门军士的是也。这般时节。兀有人行动哩。元来是个秀才。这秀才好大胆。〔生揖介〕敢问壮士。城中消息如何。〔净〕秀才你还不知哩。你听我道。
【滚绣球】泾原军马强。都下人心乱。姚将军抢入含元殿。〔生〕禁中有羽林军。他怎生容易进去。〔净〕惊得那羽林军没个当先。〔生〕不曾劫掠么。〔净〕琼林藏。劫成空。大盈库。化为烟。搅沸了三宫六院。〔生〕不曾惊犯官家。〔净〕官家的带领后主官员。〔生〕投那里去。〔净〕单车宵遁咸阳苑。一夜星驰走奉天。暂且偷安。
〔生〕城中有谁做主。
【叨叨令】〔净〕朱太尉且权知六军班。源少卿劝他登白华殿。〔生〕朱太尉人臣登天子殿。敢是造反了。〔净〕朱太尉做皇帝多时也。将二百年社稷些时换。〔生〕城上许多军马。何处来的。〔净〕又把莽健儿分守城头遍。兀的不惊死人也么歌。兀的不怕死人也么歌。云旗雨箭连天暗。
〔生〕诸王公子何在。
【倘秀才】〔净〕诸王公走的生。留的斩。〔生〕众妃嫔何在。〔净〕众妃嫔一半休。一半散。〔生〕南衙文臣。〔净〕文臣每拘留且拜官。〔生〕北司武臣。〔净〕武士每总投降都纳款。令出如山。
〔生〕你昨晚曾见一个官员。领着十乘毡车子出城么。
【滚绣球】〔净〕昨晚日衔山。曾向城中见。〔生〕怎的打扮。〔净〕见一个紫絁袍大官妆扮。〔生〕后面有甚么人。〔净〕随行的十乘车都挂靑毡。〔生〕正是俺舅舅了。〔净〕荒荒脱剑林。匆匆着金鞭。欲待要他方避难。〔生〕他要赶驾哩。曾出得来么。〔净〕猛可裏殿上传宣。〔生〕贼人传令怎么的。〔净〕他道四方商贾都留下。一个朝官不放还。紧把门关。
〔生〕端的出城不得。
【白鹤子】〔净〕一任你快马轻车何处去。除非是驾雾腾云走上天。〔生〕壮士哥哥。怎生与俺通个音信。自当重谢。〔净〕两下裏音信不通。〔生〕不知俺舅舅一家怎生模样。〔净〕一家儿生死难判。
〔生哭介〕舅舅想必是休也。〔净〕秀才。此处正是军马出没之地。快走。快走。
【煞尾】〔净〕妖氛塞玉关。黄雾漫金殿。君王的兀自保不得亲家眷。穷秀才空指着京华泪痕满。
〔下生哭介〕元来我舅舅一家。都被朱泚留下。苦我直如此薄命。千辛万苦。到得京师。求取这亲事。母舅再四不肯。甫能求吿得肯。又撞着这般乱世。小生本待要将舅舅家私。带回襄阳去。又怕路上难行。不如弃了行装。只带小姐所赠明珠。走回故乡。再作区处。正是宁为百夫长。莫作一书生。
第十五出 鸿逸
〔丑上〕有心寻故主。无计度余生。小人塞鸿的是也。刘相公着俺与官人监押行装。在灞陵桥相等。过了一夜。相公不见到来。官人回去打听。也无音耗。小人将带行装。出得客店来。正撞着南山贼寇。一会儿将车駞箱笼。都打劫了去。万贯家赀。付之一空。小人原是太安府人。自幼会织纱段。回去替人织纱餬口度日。且待贼平。寻觅主人未迟。〔哭介〕苦俺思想起来。一家儿千般富贵。三日间变出万种凄凉。不知老相公一家生死如何。我主人王解元去向如何。正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下〕
第十六出 返旆
【渔歌子】〔外上〕义声高。忠胆烈。仰天叱咤秋云烈。整龙骧。平鼠窃。指顾扫淸宫阙。
下官李晟的是也。官拜神策行营节度使。因圣驾避乱奉天。朱泚僭位京国。下官誓率三军。志淸国难。内无粮饷。外绝救援。孤军处强寇之内。全凭一点赤心。洒泣誓勤王之师。不挫半星锐气。慷慨言词。四方闻之决志。英雄气槪。羣贼望之寒心。且喜上托九重之洪名。下赖诸将之効力。一鼓而坚城破。三战而朱泚逃。翠华重入。复见汉官之威仪。玉阙已平。还是唐家之社稷。肃淸宫禁。祗谒园陵。锺簴不移。庙貌如故。朱泚这厮。被俺杀败。逃入西边。又差田子奇领兵五千追赶去了。只今圣驾将到。不免唤将士每号令一番。多少是好。将士每那里。〔众上〕扫淸四海烟尘。重覩唐家日月。覆将军。有何指挥。〔外〕你每听着。今日赖将士之功勋。扫淸宫禁。念长安之士庶。久陷贼庭。千官尙窜于草莱。百姓未归于田里。出榜安民。万户皆令复业。敛兵不动。一毫不许侵入。分付军中。五日内不许通家信。〔众应介〕谨尊将军严命。〔末上〕密招残寇防人觉。遥斩元凶恐自专。小将乃田子奇是也。奉令公将令。领人马追赶逆贼朱泚。到宁州地方。被贼党韩旻把来杀了。投降泾州去讫。小将回来献捷。将带逆贼首级在此。〔外〕可喜。可喜。逆贼旣已伏诛。把来号令京师。传行天下。
【豹子令】〔外〕壮志忘身平贼虏。平贼虏。义旗西指定山河。定山河。扫尽妖氛淸国步。翠华不日返神都。〔合〕从今万载固鸿图。
【前腔】〔众〕厕鼠跳梁思变虎。思变虎。争奈神龙威福未全无。未全无。天遣将军来用武。一朝收复旧皇都。〔合前〕
【前腔】三载军中多战苦。多战苦。今朝始得罢干戈。罢干戈。功写凌烟谁似我。声名千古壮京都。〔合前〕
汉将平明西破戎。 捷书夜飞淸昼同。
今日时淸两京道。 长安白日照春空。
第十七出 抄没
【瑞云浓】〔外上〕海宇重淸。四境乍收烽火。〔老旦上〕旧日山河再安妥。〔旦贴上〕全家百口。向死裏别偷生路。〔合〕无祸。明知是苍天回护。
〔外〕夫人。且喜昨者李令公军马杀退贼兵。朝廷大驾自奉天起程。将到京了。〔老旦〕相公。当时一家陷在围中。只道死于乱军。谁知有今日。〔外〕朱泚这厮。但见朝官。都要拘来重用。只不知怎的独遗落了下官。〔旦〕爹爹。倘或那时召你。从也不从。〔外〕说那里话。倘若用我时。学取段司农以笏击贼而死。断不从他。〔贴〕相公。一家儿完聚。皆是神明护持。〔外〕正是。安排香案。全家都拜谢天地则个。〔拜介〕
【一江风】〔外〕论平生一点忠心在。决不将身污。谢神明委曲周全。得脱了狂徒祸。多少遇兵戈。人离与家破。〔合〕怎得似百口还如故。
〔末领众上〕惧法朝朝乐。欺公日日忧。欺公犹自可。只怕撞对头。户部尙书刘震。不曾随驾。今日圣上复辟。被当朝卢丞相奏过官裏。只说他受了朱泚的官职。奉圣旨。差下官带领五百名军士。去抄没他家裏。就拿他下狱。分付军士每围住刘家。一个不许脱走。〔众〕领钧旨。〔进介外〕呀。王金吾直入我家。有何事干。〔末〕卢丞相奏你受了朱泚节度使之职。同谋反逆。见有圣旨拿你。〔外〕天那。下官自遇乱之日。赶驾不上。与合门百口。闭户不出。朱泚用我。须有证见。怎么屈陷平人。〔末〕这话且到大理寺理会。左右。把家私什物封记了。〔外哭介〕
【四边静】孤臣只欲从君侧。何曾敢从贼。臣罪合诛夷。天王圣明德。〔合〕衷肠泯没。神明鉴识。怨气彻重霄。昏昏斗牛黑。
【前腔】〔老〕相看执手情何极。分开在时刻。欲了百年缘。应归九泉觅。〔合〕衷肠泯没。神明鉴识。怨魄落沧江。茫茫夜潮黑。
【前腔】〔旦〕举家幸免强徒逼。谁知又遭厄。万死出烽烟。余生入宫掖。〔合〕衷肠泯没。神明鉴识。怨气彻重霄。昏昏斗牛黑。
【前腔】〔贴〕侯门十载沾恩泽。愿随主人侧。忍着旧衣裳。为人舞春色。〔合〕衷肠泯没。神明鉴识。怨魄落沧江。茫茫夜潮黑。
〔末〕左右的。带刘尙书下大理寺狱。妻女二人。宫中闲住。〔指贴介〕这妮子没有名字。放他自便。〔众应介〕
【东瓯令】〔外老旦哭介〕心悲痛。意凄恻。忍把恩情中道拆。〔旦贴〕父南子北何时会。血泪下如织。〔合〕苍天有眼自明白。如何把人屈。
〔众押外老旦旦下推贴倒地末〕可怜刘尙书本是好人。被人屈陷到此。这个女子。务死要随入去。难得。难得。左右。唤那丫鬟苏醒。〔杂唤介〕
【前腔】〔贴〕生如寄。魄如失。只剩孤身难自立。回头不见亲人面。不如早向井中溺。奴家要这性命何用。不如投在井中死休。〔末喝住介〕佳人心性恁般急。性命怎轻掷。
这妮子好性急呵。你相公倘有再生之日。怎的便寻死。〔贴〕吿相公。妾受刘门厚恩。不能从入宫去。早寻死路为便。〔末〕好好。我看你年方二八。到有老成之言。身为女子。到有丈夫之义。我老夫有一句话。不知你肯听否。〔贴〕相公尊命。怎敢不从。〔末〕我老夫不是别人。金吾将军王遂中的是也。年登五旬。并无一个儿女。你没有安身之处。何不随老夫家去。做一个义女。你心上何如。〔贴〕深感将军好意。争奈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相公男子。妾身女人。虽则结为义父。难免外人议论。〔末〕不妨。下官有夫人在家。你只与夫人相处便了。〔贴〕如此。妾身情愿居将军膝下。
【前腔】〔末〕看你心肠好。语言直。感恋恩人不忍失。小娘子。从今便结螟蛉义。与你共回宅。〔贴〕旧欢新爱谁为主。偷把泪珠拭。
佳人且自放眉头。 感谢恩官特赐留。
新诺似山无力负。 旧恩如水满身流。
第十八出 遇仆
〔丑上〕福无双至尤难信。祸不单行果是眞。小人塞鸿。去年遭朱泚之乱。把刘尙书行李。付之贼手。逃入太原府去。小人平昔会织段疋。权且织些餬口。且喜贼平。重到京师。昨日去刘府中拜见。谁想两日之前。刘老爷被卢丞相谗言屈陷。朝廷把他全家抄没了去。苦不知生死如何。今日不免街上寻问我相公去向。正是屋漏更遭连夜雨。行船又遇打头风。
【胡捣练】〔生上〕弹铗客。久飘零。千辛万苦来仙境。风景昔年浑不异。故人存否信难凭。
〔丑〕来的那人。到和俺相公厮像。呀。元来正是俺相公。〔哭介生〕塞鸿。一年不见。我只道你死在乱军之中。谁想又得相会。〔丑〕相公。自那日分散。一向在那里。〔生〕你听我说。
【刮古令】当日离灞陵。到京城。门已扃。〔丑〕贼人闭却城门。不曾遭他毒手。〔生〕避兵乱脱身豺虎。〔丑〕投那里去。〔生〕还故乡度此身。〔丑〕怎生得活。〔生〕旧业暂经营。〔丑〕怎的又来到这里。〔生〕喜得一朝天生李晟。扫除宫苑再升平。因此上辛苦到宸京。
【前腔】〔生〕塞鸿。你投那里去了。〔丑〕行装半路等。奈东人不转程。〔生〕我看事势不好。怎敢转来。〔丑〕蓦遭了狂徒劫剠。〔生〕呀。那二十驮东西。都劫丁去。〔丑〕只单身返晋城。〔生〕怎生度日。〔丑〕贩织度残生。欣逢贼灭。重来问省。〔生〕你曾到刘府中去么。〔丑〕刘老爷被卢丞相谗言屈害了也。怎知刘相受严刑。三百口抄没各飘零。
【五更转】〔生〕兀的不痛杀人也。漂泊身。依人度。到今朝成枉图。英雄平地遭凶祸。老母娇娥。掖庭孤寡。念姻缘似画饼。空牵挂。何年骨肉重完也。〔合〕千里归来。无些窠坐。
【前腔】〔丑〕荷相公。相托我。恨强梁劫货多。羞惭有面难看覩。辛苦重来。负荆称谢。又谁知遭谮诉。家缘破。万般富贵都抛下。
〔合前生〕塞鸿。他家还有谁。〔丑〕覆相公。刘老爷幽在天牢。夫人小姐陷身宫禁。只有侍儿采苹。闻说是金吾将军王遂中收留了回去。只有这人还在。〔生〕小姐此去。永无会期。见得采苹。死亦瞑目。俺和你明日备些人事。到王遂中家裏。求得采苹一见也罢。〔丑〕官人见的是。
闻说靑蛾属使君。 明朝同去访情亲。
相逢要解心中闷。 只恐相逢转闷人。
第十九出 宫怨
【普贤歌】〔净上〕奴家年纪六十余。曾见开元富贵时。杨妃与梅妃。三姨与四姨。都让老身居第一。
老身唤做张如花。赛过石竹与山茶。半斤石灰淡抹。一锭黑墨浓搽。面孔光如羊肚石。脚儿小似起园瓜。尺七八樱桃小口。寸三分鱼鳞细牙。昨日轻移莲步。走到殿上浇花。被皇帝御手拖住。道我是月裏姮娥。据你这般标致。便做正宫也不差。请上龙床同坐。争奈命不做些。踏捵了金桥一跌。跌得我口角歪邪。慌忙扶起来细看。好似一件东西。〔内云〕赛过活观音。〔净〕阿也。好似金刚脚下的靑脸夜叉。老身是宫中老丫头张如花的是也。闻得外头抄没人口。派在俺宫中闲住。待妹子李似玉出来区处他。妹子那里。
【前腔】〔丑上〕奴在深宫住得牢。八幅罗裙着地捎。口似两面刀。是非尽意嘈。搬得六宫都厮闹。
老身唤做李似玉。眞个风流不俗。也会刺凤描鸾。也会弹丝品竹。也会商谜续麻。也会象棋双陆。指头上绣成七宝塔。斩眼间熬出荳末粥。吟花柳。赛过织锦迥文诗。舞柘枝。那数霓裳羽衣曲。蔡女胡笳声。字字胡搊。刘向列女传。篇篇熟读。不拣绮縠绫罗。随分靑黄赤绿。做出来飞针走线。看了的惊神骇目。昨日娘娘交我缀一条衣带。惊得我满身麻木。〔内云〕果然手口相应。〔丑〕阿也。百般女工晓得。只有这个不熟。〔相见介丑〕姐姐。叫我做甚么。〔净〕妹子。我叫你出来。别无甚事。昨日闻得朝廷发下两个囚妇入宫。俺和你唤他出来。奈何他一番。交他低头伏事。〔丑〕着。古人道。教儿婴孩。教妇初来。不乘此时压倒了他。日后反要做大。〔净〕待我叫他出来。〔叫介〕
【谒金门】〔老旦旦上〕嗟薄命。怕忆旧家繁盛。〔旦〕一闭昭阳愁与病。貌儿难厮认。〔老〕乍近御床羞不定。几遍传宣错应。〔合〕最苦关山相掩映。画栏空自凭。
〔净〕两个囚妇来了。〔丑〕你吃了大虫心。白象胆。狮子髓。见俺托大。万福不道一声。〔老〕你是何人。到要我万福。〔净〕老娘勑封六宫都总管。不拣皇后妃子。都伏我管下。〔丑〕老娘是唐明皇宫中老内人。杨贵妃捧砚。高力士脱靴。你两个杀不尽的。剐不尽的。见我不陪个小心。〔旦〕甚么小心。我不知道。〔净〕兀自口强哩。我且问你的老公是甚么官。〔老〕是尙书。〔净〕可知哩。元来你老公赌钱长输。老婆女儿也输与人丁。怎学我的丈夫。十遍赌九遍赢。〔旦〕呸。是朝廷大臣。户部尙书。〔丑〕正是胡涂长输。若不胡涂。早是赢了。〔净〕你两个婆娘。托是大官的妻女。到这里兀是不跪我。〔老〕我是二十年宰相妻。〔旦〕我是十二道节度使女。相门相种。不跪你这贱人。〔净〕阿也。倒骂老娘。好打。〔丑打介旦〕贱人不得无礼。须有法度。〔内云〕娘娘有旨。新来刘尙书家口二名。系是衣冠妻女。免他朝参。月支花粉钱十千。张如花。李似玉。两个好生伏侍他。〔净丑慌介〕决撒了。娘娘分付。咱每伏事他。〔丑扶介〕二位娘子请坐。〔净丑跪介〕好姐姐。好夫人。好奶奶。适来有眼不识泰山。甚是冲撞。不要记怀。〔老旦旦〕起来。我不计较。〔丑〕老奶奶。我替你提了尿甁去罢。〔净〕小奶奶。我替你解下臭果脚洗洗。〔净〕只因传下圣旨。〔丑〕将人挫了威风。〔笑介〕苏秦说向妻嫂。何前倨而后恭。〔净丑下老旦旦吊场老〕没来由撞这两个老泼才。缠了半日。〔旦〕母亲。我两人多感娘娘圣恩。得免凌辱。争奈我父亲在牢内。不知生死如何。有父有父气如虹。束发事主怀孤忠。本期丹诚向日月。岂料白首伤樊笼。〔老〕浮云蔽天不可诉。凌烟高阁愁无路。〔合〕呜呼一歌兮歌初成。碧天万里秋云横。
【七犯玲珑】〔旦〕〔香罗带〕秋云淡淡横。凄凉父子情。回头枉望断孤云影。〔梧叶儿〕冷落彩衣轻。他平昔英雄志。翻成憔悴形。〔水红花〕叹人生。前程不定。万里云霄得意。一旦网罗婴。〔皂罗袍〕恨浮尘偏掩日光晶。想春风何日吹枯梗。囚鸾槛凤。人意怎平。飞霜下雹。天心自明。〔桂枝香〕耿耿孤忠在。悠悠怨气腾。〔排歌〕心空切。救不能。梦魂长遶夏台城。〔黄莺儿〕怎得似缇萦。
〔老〕有甥有甥千里驹。磊落万卷胸中书。垂髫遶膝戏前除。玉颜照映靑珊瑚。〔旦〕碧海淸湘两隔绝。一身良苦凭谁说。〔合〕呜呼二歌兮悲天涯。泣对庭中双桂花。
【前腔】〔老〕秋花点点馨。添人忆远情。当年折桂客多豪兴。到今日桂飘零。他也飘零在天涯路。存亡信未凭。忆贤甥。风流奇俊。从幼嬉游遶膝。一旦受伶俜。想饥寒何处度余生。怕时乖陷入兵戈境。功名有分。云程未腾。琴书无恙。春闱早登。何日重相见。还须续旧盟。关山冷。雨雪淸。生来富贵几曾经。弹铗向谁庭。
〔旦〕有母有母年半衰。罗衣憔悴随尘埃。凄凉故园长秋草。寂寞长门生碧苔。〔老〕拥衾灯前泪盈把。霜花夜集鸳鸯瓦。〔合〕呜呼三歌兮歌三起。梧叶冷冷打窗纸。
【前腔】〔旦〕秋梧飒飒鸣。偏伤慈母情。便逢着春色也添愁症。怎禁听落梧声。怕他伤心剧。假欢颜顺承。泪偷倾。悄声温凊。争奈西山薄日。不肯为人停。怪萱花不耐雪侵凌。恨西风偏重残灯影。全家遭难。猿愁鹤惊。故园无主。蛙鸣草生。说着旁人惨。交他泪怎不零。深宫杳。绣户扃。何年鹰隼脱金铃。古镜得重明。
〔老〕有女有女颜如花。容光玉润羞铅华。春眉懒向东风展。幽意肯逐琴心斜。〔旦〕彩云散尽阳台杳。可惜深宫坐衰老。〔合〕呜呼四歌兮锦衾薄。凄风一夜池荷落。
【前腔】〔老〕秋荷片片轻。浑如弱女情。西风把红艳都吹净。冷落小池萍。袅袅娇羞态。怎禁风浪撑。正靑春。腻腮香颈。只合深藏画阁。早逐凤和鸣。怎敎人寂寞守长门。盼羊车不到苍苔径。上林春信。望断鴈翎。小窗明月。懒吹凤笙。迢递秦楼约。淋漓湘竹凝。临愁镜。倚闷屛。画眉无处觅张卿。烟霭隔重城。
十年富贵一朝休。 百口飘零几处愁。
肠断夜深相对话。 依依残月下帘钩。
第二十出 赘苹
【翠华引】〔末上〕觅得如花少女。深闺养作螟蛉。〔净上〕聪慧浑如男子。娇柔赛过亲生。
〔末〕夫人。下官前日去抄没刘尙书家裏。见他侍女采苹。眷恋主母。务要随入宫去。下官留为义女。不知此女在吾家如何。〔净〕相公。此女容德堪称。便是老身亲生女一般。〔末〕果然是好。夫人。我和你终身无靠。何不将此女招赘一壻。也不绝了祭祀之主。〔净〕相公见得是。
【海棠春】〔生丑上〕不及海棠春。野草堪消闷。
〔生〕此处是他门首。不免径入。〔进见跪介末〕足下请起。高姓。仙乡何处。为着甚来。
【一封书】〔生〕使君听事因。王仙客。襄邓人。〔末〕元来足下与下官同姓同乡。敢问令尊何人。〔生〕谏议是先君。〔末〕谏议大夫王君么。〔生〕与萱堂。早丧身。〔末〕你父母双亡。靠着何人。〔生〕母舅刘公相慰悯。〔末〕莫非刘尙书么。他如今全家抄没。〔生〕谁想全家荡不存。〔末〕如今却怎的。〔生丑合〕没亲人。只采苹。要见娇姿造贵门。
〔末〕夫人。下官与王秀才父亲。本是同族。因遇乱离。失去谱谍。以此久不往来。
【前腔】吾家本楚城。遇乱离。迁入秦。与汝本宗亲。〔生〕原来是仙客一族。不知尊卑如何。〔末〕论昭穆。叔父尊。〔生拜介〕如此。请叔叔婶婶上坐。容小侄拜见。〔末〕今日相逢须厮认。怎做区区陌路人。〔合〕叙殷勤。细评论。须信千枝共一根。
〔末〕贤侄此来。要见采苹。是不忘旧的意思。我唤他出来。与你厮见。〔生〕如此万幸。〔净〕且住。老身有话。相公百计要与采苹招一佳壻。今侄儿没有安身之处。就把采苹与他为妻如何。〔末〕说得有理。侄儿。你心中肯否。〔生〕感承叔婶好意。小生来此。只要见采苹一面。不敢望此。一者停妻再娶。背无双旧约。二者采苹与小生有兄妹之分。怎么使得。〔末〕贤侄差矣。无双一入深宫。便如死的一般。如何是停妻再娶。采苹不过一时认义之女。又不是俺亲生的。有何不可。你依着我。今日是吉日。就与你成就。且退去书院中安歇。自有分晓。〔丑〕王老爷旣是这等说。相公且依允了的好。〔生〕只得勉强从命。欲作东床客。暂为西馆宾。〔下末〕事虽如此。还要问女孩儿肯否。方可成亲。〔净〕待我唤他出来。孩儿那里。
【亭前柳】〔贴上〕萍梗泊侯门。暂且度朝昏。时时思主母。夜夜梦佳人。堂前何事呼名问。〔合〕试把姻缘一一诉虚眞。
〔相见介末净〕且喜。且喜。我儿。你的亲人来了。〔旦〕爹爹。孩儿一家都已四散。有甚亲人。〔净〕是你主人外甥。又是你小姐丈夫。王仙客到来要见你。说起来又是你爹爹的侄儿。〔贴〕元来如此。我要见他一见。〔末〕且慢着。我有一件大事。和你商量。〔贴〕有甚事。但说不妨。〔净〕孩儿。你爹爹要把你招王秀才为配。你心中自宜斟酌。〔贴〕多感爹爹好意。只一件。孩儿昔日在刘门。为一使女。王解元乃小姐之贵壻。贱人怎敢与他为配。〔末〕你若不然。辜负了王秀才一片好心。〔贴〕爹妈听说。若做夫妻。不惟辱没了王解元。抑且忘背了小姐。倘或他日小姐得出。何以相处。奴家情愿与王解元为妾。〔末〕贤哉此女。说得中听。事不宜迟。今晚便成就了罢。〔净〕也罢。孩儿且退。去房中梳妆。少刻唤你。〔贴〕妆饰待花烛。娇羞入画堂。〔下末唤杂介〕院子听我说。一边办下筵席。与小姐做亲。一边去唤个摈相来。〔杂应介外上〕全仗孔周礼乐。来成秦晋欢娱。小人是摈相。不知老爷有何分付。〔末〕我有义女与侄儿王解元为妾。着你喝礼。〔外〕如此。小人便请新人。落尽荷花去采苹。权时解却惜花心。从今旅馆寒灯夜。添个铺床迭被人。第一请云云。使女升为义女。义女改做妾身。明年丈夫高中。就做第二夫人。第二请云云。未讨老婆先讨小。讨得小时初时好。若还讨个大的来。大小相争怎得了。第三请云云。
【前腔】〔生贴上〕偶尔到侯门。从他觅故人。忽成刘阮约。如入武陵村。花灯艳艳烧香烬。〔合〕排列华筵。与你结朱陈。
〔外喝礼介〕伏以花星高照。好事初临。绣被中抱个半边妻。洞房内添他替死鬼。权且解馋。也当春风一度。再休偷约。不作鹤步苍苔。吿免了踢打扯挦之苦。忽上抬盘。只闻得油盐酱醋之香。曾磨灶角。荷蒙恩相。嫁作偏房。烧茶煑饭。切莫迟延。扫地揩台。必须干净。明年生下孩儿。便合称为庶子。他日小心不到。定要卖做军妻。〔生贴拜末净交拜介〕
【小桃红】〔生〕漂零艰窘。邂逅宗亲。一见浑如故也。赠与佳人。暂宽心下恨。聊伴旅中身。总然山有崩。海有枯。你的恩无尽也。此心何日泯。〔合〕今宵成秦晋。白首欢娱莫负恩。
【下山虎】〔贴〕舞衣歌扇。回首成尘。漂泊无人问。谁知得遇侯门。重整旧家珠翠含羞奉事新人。自愧乌鸦入凤羣。〔合〕莫把凡花哂。瓜葛有因。一饷东园桃李春。
【蛮牌令】〔末净〕衰老没亲人。螟蛉女。掌中珍。郞须好看待。休看做等闲人。悄一似章台杨柳出侯门。再遇芳春。〔合〕对银灯各自断魂。恍惚浑如梦裏相亲。
【尾声】〔生贴〕齐眉结发无音信。向丫环且把闷怀伸。〔末净〕雪鬓霜鬟也靠君。
百岁欢娱今始同。 劝君且莫叹西东。
今宵剩把银缸照。 犹恐相逢是梦中。
〔净贴下末生吊场末〕贤侄。你父亲在先朝有直谏之功。子孙理宜录用。下官明早入朝。与你奏过官裏。讨个七品官职与你做。你心下如何。〔生〕若得如此。自当结草衔环之报。〔末〕休恋故乡生处好。〔生〕受恩深处便为家。〔下〕
第二十一出 别母
【金珑璁】〔旦上〕含悲辞故陇。伤心又别深宫。嗟厄运。甚时通。愁添椿树梦。肠断碧萱丛。一家漂泊叹西东。
一入昭阳春又春。梦归思旧两伤神。那堪又作深秋别。万里征车倍忆亲。奴家自与母亲入宫。又早一年之上。当今新天子卽位。差一个内官押领宫女三十人。到德宗皇陵打扫。我有名字在内。三日之内。便要收拾起程。奴家怕母亲烦恼。隐忍不说。好苦。适来宫婢传下娘娘懿旨。催攒上路。此时必须与母亲说知。怎生瞒得。母亲早来也。
【前腔】〔老旦上〕年华如过梦。俄惊两度秋风。发添白。脸消红。膝前娇爱女。又欲别房栊。闲中思忆转心忪。
〔见介老旦〕孩儿。今日何为眉头不转。面带忧容。〔旦〕母亲。孩儿没甚事。〔老旦〕你休瞒我。我已知道了。昨日圣旨着你们三十个宫人。打扫皇陵。明日便要去了。你却瞒我做甚。〔旦〕是。孩儿怕母亲添忧。不敢吿知端的。明日五更时分。便要起程。〔老旦〕苦。我的儿。你父亲陷身缧绁。我老身幽闭宫中。正得你陪伴。又抛撇了去。教我举眼看着何人。老年晚景。不幸遇此凄凉之苦。〔旦〕母亲不须烦恼。孩儿去。想不久便回。
【尾犯序】〔老旦〕一自入深宫。日日随班。朝朝侍从。劳苦千般。凄凉万种。〔旦〕承凤诏须当远出。别慈帏怎敢从容。〔合〕情知道君恩浩荡。敢恋私恩重。
【前腔】〔老旦〕孩儿。我如今呵。老景渐龙钟。冷落长门。没个趍奉。幸有娇儿。在膝前眼中。〔旦〕母亲省烦恼。敢怕孩儿未去哩。〔老旦〕那里这话。悲痛。咫尺间抛人去也。朝夕裏孤单谁共。纵有他三千粉黛。怎与嫡亲同。
【前腔】〔旦〕母子正相从。早分离含悲相送。此去迢遥。知何日再逢。〔老旦〕孩儿。此别。除非梦裏和你相逢。〔旦〕母亲珍重。老年人自须调护。休为我徒劳远梦。万一裏愁多病染。汤药倩谁供。
〔老旦〕孩儿。你此行自当保重。关塞天寒。多着些衣服。路途劳倦。强进些茶饭。〔旦〕谨领母亲慈命。
【前腔】〔老旦〕生长绣帏中。娇怯香肌。怎禁劳动。好自支持。耐路途寒天冷风。〔旦〕孩儿一心只想母亲年老。没人相靠。〔老旦〕我不打紧。欢哄。我只在绮罗丛裏。你不必旅愁增重。更一件。此去打听父亲和丈夫消息。倘若有上林飞鴈。频把信音通。
〔旦〕母亲。这是孩儿命中合受磨折。母亲不须挂念。
【前腔】薄命合遭逢。自古佳人。偏受磨砻。试看远嫁昭君。涉胡沙万重。孩儿就此拜别。悲恸。暂时间高堂泪别。明日裏征车尘拥。各黯然相看无语。魂断碧天风。
〔净丑上〕奉圣旨。内家三十人。都带行装。今晚在上阳宫宿歇。明日早行。娘子去罢。〔老旦扯哭介〕
【鹧鸪天】正忆情人在网笼。又伤娇女去漂蓬。〔旦哭介〕慈帏执手空留恋。圣旨催人敢不从。〔净丑扯旦下老旦哭倒介〕香隐约。佩丁东。遥看仙子去无踪。今宵宫漏重添永。和泪孤眠到晓钟。
雨滴梧桐秋夜长。 愁心和雨到昭阳。
泪痕不学君恩断。 拭却千行更万行。
第二十二出 获荫
【挂眞儿】〔贴上〕一别侯门惊岁改。东篱下又见花开。情系深宫。恨传飞鴈。渐瘦损旧时娇态。
〔古诗〕砌虫泣秋月。庭鸟吟寒霜。禽虫知感时。而况思妇肠。忆昔富贵秋。高台飞羽觞。今来风雨夜。孤灯掩茆堂。勉力事新人。白首期作双。却忆旧主恩。背人自沾裳。不着金缕衣。上带侯门香。愁对菱花镜。曾照佳人妆。空余含泪眼。日夜眺宫墙。奴家勉辞故主。暂泊侯门。荷蒙王将军待如亲生。王解元纳为侧室。晨昏之礼不废。伉俪之情颇谐。只是思忆旧恩。放心不下。不知我老相公天牢内生死如何。夫人小姐宫禁中安否如何。正是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烛成灰泪始干。
【西地锦】〔生上〕半世飘零无赖。秋风弹铗归来。依栖枳棘权宁耐。有时奋出尘埃。
〔见介生〕小娘子在此。絮絮叨叨。说些甚么。〔贴〕奴家思忆相公夫人之深恩。无双小姐之厚爱。当此重阳。叹息一番。〔生〕我想舅舅富贵之日。当此重阳佳节。多少受用。谁知有今日。
【黄莺儿】秋色满仙台。把茱萸。对酒杯。他乡辜负登高会。那时节黄花正开。弦歌正催。今日裏繁华旧事空何在。〔合〕掩寒斋。故人何处。白露点苍苔。
【前腔】〔贴〕佳景入蓬莱。正羊车醉不回。西宫别有人垂泪。敲断玉钗。锁尽翠眉。良宵梦断银河外。〔合〕碧云开。一般明月。两处照离怀。
【簇御林】〔生〕天般祸。海样灾。把佳期。扭作灰。多情犹想同心带。倚栏终日愁无奈。〔合〕枉痴呆。和那玉楼不见。况他那一捻小身材。
【前腔】〔贴〕花为面。玉作腮。别来时。秋几回。风流怕损当时态。怎能勾一朝勾却鸳鸯债。〔合〕鴈声哀。双飞犹苦。你孤宿怎生捱。
【生查子】〔末净上〕心怜豪杰才。寂寞靑春过。为君觅一官。好向明时做。
〔见介末〕贤侄。且喜且喜。〔生〕有何喜事。〔末〕昨者下官入朝。官家问我有子未曾。下官回奏臣无子。止有侄儿王仙客。乃谏议大夫王某之子。乞陛下哀怜。赐与一官半职。也不断了微臣后嗣。官家大喜。谏议大夫王某。在先朝有直谏之功。其子正该录用。勅中书门下。除王仙客做富平县尹。下官将带吿身在此。左右的将冠服过来。〔丑将冠服上〕旣居唐爵禄。须着汉衣冠。冠服在此。〔末〕贤侄。圣旨限你三日内赴任。须索早行。〔生揖介〕小侄漂泊江湖。荷蒙叔婶收留在府。今日又蒙奏讨得官。此恩何时报答。〔末〕这些小官。不足展贤侄大才。聊借为进身之地。他日自当远到。〔净〕只是老夫妻两口。与你周全半载。不忍抛舍。〔贴〕吿爹妈知道。孩儿蒙再生之恩。怎忍割舍。解元自去赴任。奴家情愿伏事爹妈。不愿随去。〔末〕说那里话。解元单身。更没的亲在旁。如何不去。〔净〕孩儿功名大事。怎生留得你住。此去小心伏事解元。早晚回来。再得相见。〔生贴〕兀的拜辞爹妈。赴任去也。〔拜介〕
【贺新郞】〔生〕漂泊留潭府。荷深恩解衣推食。自知惭负。又荷吹嘘登云路。娇女□敎同赴。这厚德镌心铭腑。〔合〕别后不知何日会。有音书莫惜频频付。分袂也。转凄楚。
【前腔】〔贴〕红颜自古多辛苦。似杨花乍依芳树。又飘南浦。心恋亲帏难抛舍。正値寒天秋暮。断肠处鴈声飞度。〔合前〕
【锦衣香】〔末〕正京华欢相聚。又天涯悲相诉。早觉今日伤情。悔我当初。不如不去取功名。也图骨肉完聚。欢娱。贤侄。前程万里。早升迁也。靑云有路。〔合〕莫被靑云误。也须回顾。高堂日短。鬓丝垂素。
【浆水令】〔净〕念娇儿未知世故。念才郞未达时务。宦游千里向危途。更愁老年影只形孤。〔丑上〕香车驾马已在途。请相公早早登程去。〔合〕不忍别。不忍别。叮咛回顾。烟树外。烟树外。月模糊。
【尾】〔合〕蜗名蝇利将人误。秣马膏车在路途。望你成名达帝都。
一官羁绊实藏身。 两口无依枉累人。
道路悠悠不知处。 秦山遥望陇山云。
第二十三出 巡陵
〔末上〕辞却天边富贵。来寻世上淸闲。今日九重雨露。明朝万里关山。小子勑使周公公手下内养的是也。俺老公公眞个官居近侍。职在亲随。受天上之逍遥。极人间之富贵。调护圣躬。稳称九重密意。谨司金钥。敢忘夙夜勤劳。二十年出入禁闼。长依龙楼凤阁之恩光。咫尺间密迩天颜。怎效狐假虎威之势焰。立傍衮衣。满身香气。回瞻宝座。一朵红云。惟将羯鼓催花。赐得貂裘拖地。美酒玉壶。兴庆池头赏花宴。轻衣短帽。金吾队裏打球回。因年高求闲散养终身。奉圣旨充巡视园陵使。去寝庙中夜夜烧香点烛。向皇陵下朝朝祭物献新。铭心刻骨。敢忘今日玉阶荣。素发白头。长作先皇香案吏。愿献山呼祝圣寿。只将经卷结淸缘。卽今押带宫女。打扫先陵。已曾分付宫婢。打点内家行装。未知完备么。张如花李似玉那里。
【字字双】〔净上〕奴家生得花不如。标致。人人唤做醉杨妃。近贵。如今年老退槽驴。受气。搽眉画脸唱新词。做戏。
〔末〕休道出本相来。
【前腔】〔丑上〕奴家生得好身材。无赛。半边梳子拆金钗。插戴。逆风吹得绣裙开。堪爱。其中一物露出来。〔净〕海菜。
〔末〕波漂菰米沉云黑。这不是海菜。〔净〕我要一个山菜。〔末〕雪霁睛梳石发香。这不是山菜。〔丑〕我要一个水菜。〔末〕江蓠漠漠荇田田。这不是水菜。〔净〕我要一个天菜。〔末〕看来疑是云中堕。这不是天菜。〔丑〕我要一个地菜。〔末〕饭煑靑泥坊底芹。这不是地菜。〔净〕我要一个人菜。〔末〕蕨芽已长小儿拳。这不是人菜。〔丑〕我要一个热菜。〔末〕千锺紫酒荐菖蒲。这不是热菜。〔净〕我要一个冷菜。〔末〕黄独无苗山雪盛。这不是冷菜。〔丑〕我要一个湿菜。〔末〕雨中移得药苗肥。这不是湿菜。〔净〕我要一个干菜。〔末〕兔葵燕麦摇春风。这不是干菜。〔丑〕我要一个细菜。〔末〕杯传纤手送靑丝。这不是细菜。〔净〕我要一个短菜。〔末〕一尺雕胡似掌齐。这不是短菜。〔丑〕我要一个猜采菜察。〔末〕这诨不会。元来你把言语来难我。我也盘问你一件。〔净丑〕大扣大鸣。小扣小鸣。尽由你盘问。〔末〕张如花。我问你一件。你在宫中出入多年。记得宫中几座门。〔净〕这个到吃你难杀。且住。待试数看。〔西江月〕为问九重门户。老身一一都谙。正阳后宰及长安。更有东华西苑。左掖遥通右掖。前朝近接承天。午门边一个狗洞不曾关。只有内使哥攒惯。〔末〕好无礼。似玉姐。我也问你一件。你伏事宫妃采女多年。记得宫中女官有几様。〔丑〕决撒了。且住。待我数一数。〔西江月〕皇后娘娘为主。贵妃之下才人。昭仪怎比婕妤尊。更有美人亲近。贵嫔昭容并列。夫人世妇齐称。老身官职也非轻。压倒六宫红粉。〔末〕好夸口。〔丑〕我是个花狗。你是个黑狗。〔末〕休闲说。前日曾分付你去宫中打点衣装。曾完备么。〔净丑〕完备已多时了。〔末〕如此。你快去催攒上轿。勑使公公来也。〔净唤〕传他中贵命。唤得内人来。〔下〕
【满庭芳】〔外上〕老爱淸闲。暂辞荣禄。天恩赐与菟裘。依依恋主。下殿却回头。■〈宁〉看灞陵衰柳。正烟凝一段离愁。空遥望。皇陵缥缈。十里隔明眸。〔旦上〕长门终日闭。九重恩命。又陟林丘。似桃花逐水。到处漂流。〔小旦贴上〕听得鱼轩驾也。别女伴执手难留。〔合〕休回首。昭阳旧宠。从此隔重楼。
〔见介外〕这朝内家是刘无双么。〔旦〕奴家正是。〔外〕无双娘子。你知道父亲刘尙书。为何遭此重祸。〔旦〕是朝廷见怪。把他屈陷。〔外笑介〕你元来不知。非关朝廷。是你父亲冲犯卢杞。被他怪恨。当时买求一个人。唤做古押衙。来刺你父亲。那古押衙是个好男子。不肯替他行刺。又去朝廷跟底诬奏。道你父亲交通逆贼。因此屈陷了他。〔旦〕元来如此。古押衙是何人。有此好心。〔外〕古押衙是个武官。少年为父报仇杀人。又得免死。豪侠好义。天下有心人也。若有人结交他。他情愿出力。死而无怨。〔小旦贴〕此人若非老公公说起来。怎知世上果有荆轲聂政之流。
【甘州歌】〔外〕黄花尽后。渐小春梅蕊。点缀枝头。轺车千里。正値酿寒时候。尘沙远驰天廐马。雨雪轻沾御赐裘。〔合〕擎鸾诏。到凤丘。金符玉册壮遨游。瞻天阙。望冕旒。龙光瑞气遶皇州。
【前腔】〔旦〕漂零骨肉忧。想明珠何处。破镜堪羞。繁华消歇。只有山河如旧。追随又见长信月。呜咽如闻渭水流。〔合〕思前事。惮远投。回头拭泪下龙楼。苍山秀。白露收。萧条风物满秦州。
【前腔】〔贴〕寒云结不收。看云边雁字。点点离愁。花情月态。怕见断烟衰柳。皇陵何处迷碧霭。古冢谁家卧石牛。〔合〕鱼轩骤。鴈塞悠。蛾眉憔悴怯三秋。关山阻。雨雪稠。断肠羌管弄凉州。
【前腔】〔小旦〕凉风入殿头叹凄凄团扇。弃置谁收。驰驱山路。也似孤眠宫漏。承恩不贮金屋裏。衔命空随翠葆辀。〔合〕君心别。妾命浮。玉颜漂泊几时休。花宫闭。椒寝幽。琵琶弹怨向边州。
【余文】〔合〕解征骖。投亭堠。一灯孤影照人愁。今夜裏淸梦迢迢入帝州。
不将淸瑟理霓裳。 红泪流珠满玉床。
总为君王未相识。 可怜飞燕倚新妆。
第二十四出 邮迎
〔生上〕身居矮座且低头。暂寄微官不怕羞。伏枥尙存千里志。卑栖终忆上林游。小生蒙王金吾提挈。得了富平县尹之职。近日本县长乐驿中。缺了驿官。上司差委小生权管三个月。此处乃是官员来往之地。终日伺候。不得休息。昨晚前驿打下报帖。说朝廷差内官带领宫女。往先皇陵上打扫。今日申牌时候到来。必然在此宿歇。要铺陈下饭。不免唤厨夫驿吏。分付则个。驿吏那里。〔丑上〕舞文无法治。刻木有威行。覆老爷。有何分付。〔生〕驿吏。今日申牌时候。勑使公公到来。宫女三十人。从人七十名。牲口八十匹。要到驿中安歇。要安排上等铺陈三十副。下等铺陈一百副。不知完备未曾。〔丑〕吿老爷。铺陈已完备了。〔生〕怎见得。〔丑〕但见画堂高耸。绣幕低垂。栏杆尽挂珠帘。遍地平铺锦褥。红罗帏四角金铃倒缀。靑绫被一团兰麝熏香。珊瑚枕绣朵朵芙蓉。翡翠衾有重重春意。香爇龙涎。似嫦娥月下飞来。满身云雾。烛烧凤蜡。如仙子山头闲望。一派秋光。象牙床。龙须席。睡时魂梦也通仙。金花粉。玉镜台。妆罢妖娆增百倍。除非天上方才有。便是王家也不如。端的好铺陈。〔生〕委是好。你快去安排。〔丑〕吿相公。这是十年前的说话。如今那里有。〔生〕怎的都没有了。〔丑〕都被前任驿官不用心。偷的偷。坏的坏了。如今那里去寻。〔生〕你且说如今的铺陈如何。〔丑〕但见破屋数问。颓垣几堵。桌子上三寸灰尘。起尽人夫揩不净。被儿底万千补孔。抛将东海洗难淸。四脚床番身倒地。只把乱砖支。无顶帐仰面见天。权将芦席盖。破藁荐四五条。点点尿痕迎鼻臭。旧蒲枕两三个。累累虱子咬人多。板櫈从来无只脚。与鸡婆暂宿中间。胡床一向不穿棕。被老鼠咬来零碎。东村借得个没嘴茶壶。争奈漏时无可塞。西市买得个半边油盏。可怜黑夜没些油。除非牢裏死囚徒。受得这般活地狱。〔生〕好怠慢。见今勅使公公到来。你却说这话。快去打点。务要依先齐整。〔丑〕不妨。那宫女们尽受得苦。〔生〕你怎知道。〔丑〕吿相公。古人有两句诗。道是回头一笑着地蹲。六宫粉黛无眠席。〔生〕胡说。若有一件不整齐。好生重治你。〔丑〕相公可怜见。容小人去打点。〔下生〕驿吏已分付了。厨夫那里。〔净上〕敢将刀七力。管待缙绅来。吿老爷。有何分付。〔生〕厨夫。勑使公公到来。宫女从人约有百十个。都要晚饭。要安排上等嗄饭三十桌。中等嗄饭一百桌。不知完备未曾。〔净〕吿老爷。完备多时了。〔生〕怎见得。〔净〕但见厨列八珍。筵开百味。软炊红莲香稻。细脍通印子鱼。湖南海味冰将来。新鲜浑似当时。闽地茘枝马上递。风味全然不减。碾破凤团。白玉瓯中翻碧浪。暖来桑落。水晶壶裏喷淸香。伊鲂洛鲤。果然贵似牛羊。玉脍金虀。信是东南佳味。眞个香羹烹七宝。谁言下筯了万钱。手中金错刀。何止杀山羊一万头。灶下石槽碾。那数贮胡椒八百斛。日日筵前香喷鼻。人人过去口流涎。端的好嗄饭。〔生〕委是好。你快去摆来。〔净〕吿相公。这个是小人十五六岁的话。如今那里有。〔生〕怎的都没有了。〔净〕小人年小时。随父亲到光禄司当官。曾见这般富贵。如今这驿中。好生狼狈。那里去讨。〔生〕你且说如今的嗄饭如何。〔净〕但见香料难周。杯盘不整。腌黄虀拌些酸酱。炒豆腐少了香油。细米饭未经杵臼。吃来眞个咽人喉。白盐汤没有茶芽。呷下何曾解人渴。韭菜满盆。都是带生切就。豆渣几碗。只闻隔夜馊香。沙盆内乌焦炒豆。阴司铁屑丸也还强。瓦甁中淡泊村醪。婆子洗脚水也不似。人人一块臭牛蹄。许多蛆孔。个个几星臊羊肉。韧似鸟筋。除非饿得眼睛花。胡乱塡他口腹债。〔生〕好无礼。见今勑使公公到了。你却说这般话。快去饆饠。务要如法齐楚。〔净〕不妨。不妨。那宫女们尽受得饥饿。〔生〕你怎知道。〔净〕古人有两句道。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生〕胡说。若有一件不济楚。好生罪过你。〔净〕老爷且息怒。容小人去饆饠。〔下〕
【望江南】〔外上〕千万里今日始为头。遥见驿亭烟雾裏。暂停车马解征裘。〔合〕此处且淹留。
〔生上接介〕长乐驿官接老公公。〔外〕起去。〔生〕请老公公下马。〔外〕叫牢子卸了鞍辔。〔杂应介外〕驿官。我一路鞍马劳倦。安排铺陈。我睡去也。〔生〕是。铺陈俱已完备。请公公筵席。〔外〕筵席我不用。内家们随后到了。好好看待他。〔生应介外〕辞却京华富贵春。〔生〕却来孤馆暂安身。〔合〕不堪回首长安道。月惨风愁望紫宸。〔并下〕
【三学士】〔老旦旦贴上〕雾縠云鬟天上女。谪向世路崎岖。香车辗尽关山月。弹罢琵琶只自吁。日落相将投宿处。黯相对。愁不语。
【前腔】〔旦〕老母牵车留不住。相看血染罗襦。蓝桥信是神仙宅。不见当年捣药儒。客枕今宵肠断处。楼头雁。窗外雨。
【前腔】〔贴〕一自玉阶辞圣主。无意更理铅朱。此身不及流莺好。长宿昭阳御柳株。莫话羊车当日遇。转敎人。流泪珠。
【前腔】〔众〕草榻竹床炊脱黍。那更枕冷衾余。大家都是金屋侣。万种荣华人怎如。也向邮亭捱夜雨。这磨折。甚日除。
孤馆怱怱话夜长。 强含淸泪上牙床。
明朝又是尘沙道。 雪暗云黄各断肠。
第二十五出 煎茶
〔丑上〕蓝桥今夜好风光。天上羣仙降下方。只恐云英难见面。裴航空自捣玄霜。小人塞鸿。跟随官人在驿中。今夜内臣在此。不免伺候则个。〔生上〕为托靑童传信息。深探月窟见姮娥。塞鸿。有一件事。你和商量。〔丑〕官人有甚么事。〔生〕今夜宫女在此。我只怕无双小姐也在其内。你与我探个消息。〔丑〕官人又来了。掖庭内有三十六宫。七十二院。三千粉黛。八百娇娥。更没得差。直差小姐到来。你休痴心。〔生〕你省得甚么。凡事不可意料。大海浮萍。也有相逢之日。倘或我与小姐姻缘未断。正差了来。也未可知。你与我妆做煎茶童子。在后堂深处等候。暗地瞧小姐在内。我要见他一面。这颗明珠。是小姐与俺的。你把与他为信。只等回报。〔丑〕恁的官人请出去。小人自有分晓。〔生〕眼望旌旗捷。耳听好消息。〔下丑〕我官人是个失心风的。天下那有这等事。也罢。我除下帽子。梳个髻儿。撞入中堂去。看他如何。〔净上〕儿家门户重重闭。春色缘何得入来。你是何人。撞入中堂。有何缘故。〔丑〕小人是茶童。〔净〕呸。怕没有妇人。要你男子汉入去。〔丑〕你不知驿中常年是俺煑茶。并没有妇人。〔净〕你驿丞的老婆在那里。〔丑〕没有老婆。〔净笑介〕你便是他的老婆了。放你入去。不要则声。老公公法度严紧。在他门下过。怎敢不低头。〔下丑〕好了。吃我漏了进来。只在此间煎茶等候。〔煎茶介〕
【长相思】〔旦上〕念奴娇。归国遥。为忆王孙心转焦。楚江秋色饶。月儿高。烛影遥。为忆秦娥梦转迢。汉宫春信消。
街鼓冬冬动戍楼。倚床无寐数更筹。可怜今夜中庭月。一样淸光两地愁。奴家在这驿中。看看天气晚来。呀。谯楼上已是二鼔了。独眠孤馆。展转凄惶。怎生睡得去。欲待与姊姊们闲话。一个个都自去睡了。不免剔起残灯。到中堂去闲步一番。以消长夜。你看。
【二郞神】良宵杳。为愁多睡来还觉。手揽寒衾风料峭。徘徊灯侧。下阶闲步无聊。只见惨淡中庭新月小。画屛间余香犹袅。漏声高。正三更。驿庭人静寥寥。
这是中堂。外面是前堂了。待我揭起帘儿看。
【前腔】偷瞧。朱帘轻揭。金铃声小。那一炉宿火。两个铜瓶。敢是煎茶之所。一缕茶烟香缭绕。〔丑〕帘儿下有个内家来也。〔旦惊退介〕呀。元来有人在外边。〔进看介〕是个煎茶童子。那人我好面善呵。靑衣执爨。分明旧识丰标。悄语低声问分晓。塞鸿。塞鸿。〔丑〕呀。帘内莫非无双小姐么。〔旦〕你不是塞鸿么。〔丑〕小人正是。〔旦〕天呵。果然是萍水相遭。〔丑〕小姐果然在此。〔旦〕塞鸿。你怎的也在这裏。〔丑〕覆小姐。俺官人见做驿官。着小人假做茶童打探。不想果得相遇。〔旦〕郞年少。自分离。孤身何处飘飖。
〔丑〕吿小姐。一言难尽。官人自分散后。贼平到京。逢着小人。正要同来拜见。不想遭这场横祸。如今官人得金吾将军抬举。与他奏讨得官。见做富平县尹。权知此驿。
【啭林莺】〔旦〕难中薄禄权倚靠。知他未遂云霄。采苹如今在那里。〔丑〕采苹在王将军家做义女。官人具礼去赎他为妾。见今和官人一处。〔旦〕他到强似我。鹪鹩已占枝头早。孤鸾拘锁。何日得归巢。檀郞安否。怕相思瘦损潘安貌。〔丑〕官人虽是折磨。却也志气不衰。容颜如旧。〔旦〕志气好。千般折挫。风月未全消。
〔丑〕官人有明珠一颗。着我送还。说是小姐与他为表记的。〔旦〕明珠何在。〔丑〕在此。〔与珠介〕
【前腔】〔旦〕双珠依旧成对好。我两人还是蓬飘。塞鸿。我今夜要见官人。你唤得来么。〔丑〕这个使不得。敕使老公公在外。军士们铁桶也似守把。官人怎的来得。〔旦〕眼前欲见何由到。驿亭咫尺。翻做楚天遥。楚天犹小。着不得一腔烦恼。〔丑〕小姐有甚说话。说与我传与官人。〔旦叹介〕枉心焦。芳情自解。怎说与伊曹。
〔丑〕小姐修一封书。备细写下。小人递与官人看。〔旦〕也说得是。我房裏去修书。〔丑〕小姐快些。霎时便要天明也。〔旦〕理会得。
【啄木公子】舒蚕蠒。展兔毫。蚊脚蝇头随意扫。只怕我万恨千愁。假饶会面难消。写向鸾笺怎得了。我那满腔哀怨呵。纵有丹靑别样巧。毕竟衷肠事怎描。只落得泪痕交。
【前腔】书裁就。灯再挑。锦袋重封花押巧。〔将书出与丑介〕塞鸿。书已写完了。〔丑〕有甚言语。〔旦〕传示他好自支持。休为我长皱眉梢。〔丑〕别有甚说话。〔旦〕为说汉宫人未老。怨粉愁香憔悴倒。寂寞园陵岁月遥。云雨隔蓝桥。
〔丑〕吿小姐。小人一时思量不到。外面老公公分付门子。一个个出入。都要搜检。小人把这封书出去。被他们搜出。却不利害。其实拿去不得。〔旦〕呀。我也不想到此。也罢。我把这封书藏在锦褥子底下。待我去后。敎官人取来看。〔旦藏书介〕
【哭相思尾】从此两下分离音信杳。无由再见情人了。
〔旦倒介丑惊走下净丑上〕自不整衣毛。何须夜夜嘷。咱们劳倦。正要睡哩。不知隔房刘家娘子。一夜啾啾喞喞。哭哭啼啼。做甚么。老身方才吃他惊觉了。不免去瞧一瞧。〔丑〕呀。怎么倒在地上。不好了。祖武符。孝顺爹。草头天。七顚八。上天入。十死九。菜重芥。周发殷。手精眼。南去北。〔净〕老妮子说甚么。〔丑〕刘娘子倒地。生姜汤快来。〔净〕好也。人要死哩。你兀自打歇后语哩。有这等慢心肠的。待我叫。〔丑〕你叫。〔净〕列位好姐姐。可怜刘泼帽。今朝懒画眉。忽地玉山颓。浑如醉公子。口吐满江红。面皮豆叶黄。请过七娘子。将些江儿水。打碎生姜芽。都来玉胞肚。大家醉扶归。扶去罗帐裏坐。〔丑〕好少话儿。〔小旦贴上〕野花不种年年有。烦恼无根日日生。做甚么啰唣。〔丑〕恰才来看刘娘子。不知因甚蹶倒在地。〔小旦〕这是受了辛苦。中恶倒了。〔贴〕快把水来喷他几口。姐姐苏醒。
【黄莺儿】〔旦〕连日受劬劳。怯风霜。心胆摇。昨宵不睡捱到晓。〔小旦〕小姐为何不睡。〔旦〕思家路遥。思亲寿高。因此上蓦然愁绝懵腾倒。〔合〕谢多娇。相将救取。免死向荒郊。
【前腔】〔小旦贴〕人是水中泡。受皇恩。福怎消。何须苦忆家乡好。慈帏乍抛。相逢不遥。宽心莫把闲愁恼。〔净丑〕曙光高。马嘶人起。梳洗上星轺。
请列位娘子早梳妆。要赶路程。
愁剧翻成病。 宽心免作灾。
这番救得醒。 下次抬棺材。
第二十六出 桥会
〔生上〕眼看杨柳高难折。步入桃花落已空。可惜春光不久驻。只将淸泪对东风。只因宫女在此宿歇。小生好生费心。适来都已登程去了。昨夜叫塞鸿打探消息。不知如何。不免唤他一问。塞鸿那里。〔丑〕东君枉费牢笼计。音信偷传总不知。覆官人。小姐有下落了。〔生〕且喜。且喜。你说怎的有下落。〔丑〕小人在中堂烧茶。二更时分。只听得一个内家叫我。元来正是小姐。〔生〕果是小姐在内。他和你说甚的。〔丑〕他备细问官人与采苹的下落。小人一一吿诉。送去明珠。权且留下。他要和官人厮见。小人道法度严紧。只写一封书。把来藏在锦褥子底下。着官人去寻来看。〔生〕小姐还说甚么。〔丑〕着我上覆官人。好自将息。不要挂心。说此几声。蓦然倒地。小人慌张。走出中堂来了。〔生哭介〕堂前千里远。面对九疑峯。我和小姐同在驿中宿歇。只是不能勾厮见。幸喜留下这封书。且慢着。锁了驿门。塞鸿。我和你赶上小姐车边去。和他说句话儿。〔丑笑介〕官人。你又来了。那公公手下军士们前呼后拥。小姐在七香车上。绣幕中间。怎生得见他。〔生〕说得是。却怎的好。〔丑〕小人有一计策。不知中用么。〔生〕你有甚好计。〔丑〕小姐车儿。须打从渭桥过。今日本县差人修桥。官人及早赶上。站在渭桥边。只做监修桥的官府。小姐过时。可以霎时相见。〔生〕此计甚妙。事不宜迟。我和你作急赶去。饶他走上焰魔天。脚下腾云须赶上。〔下〕
【香柳娘】〔外上〕趁天色乍明。趁天色乍明。促驾穿林莽。东方渐见红轮上。看迢遥辇路。看迢遥辇路。衰草接天黄。淸霜满林亮。听寒云征雁。听寒云征雁。嘹呖断人肠。三三两两。
〔下净丑上〕年老当差使。天寒去做工。咱们都是富平县百姓。官府差来修桥。前面便是渭桥了。不免将锄头铁锹在手。去掘他娘。远远见个官员来了。莫不是监工的。兄弟。下老实做。不做要打哩。〔生上〕修桥的。你都过来。〔净丑跪介〕覆老爷。有何分付。〔生〕我一人与你一贯钱。你替我用心。〔净丑〕小人是官差。怎敢受老爷的赏赐。〔生〕我不要你修桥。要你拆桥。〔净丑〕老爷休哄我。怎么倒要拆桥。〔生〕不妨。后面有一伙官员来也。你看他们车马都过了。只等落后那一乘小香车儿来。就撇去了一块石头。由他歇在桥下等。自有重赏。你且权收下。〔净〕兄弟。这个使得。〔丑〕哥哥。旣然老爷尊赐。收了罢。〔净丑收介〕多谢老爷。兄弟。先把绳索做定。只等他来。便扛下去。〔生〕有人问我时。只说是监修桥的官员。〔净丑〕理会得。但请放心。〔生下〕
【前腔】〔旦上〕叹邮亭一夜。叹邮亭一夜。琵琶空响相思调。不遇知音赏。似牛郞织女。似牛郞织女。脉脉两情伤。盈盈隔河望。恨无端夜光。恨无端夜光。我道你是蓝田玉成双。元来是泪珠抛放。
〔下生上〕那二十九乘车儿都过了。只不见小姐的车儿。远远望见来也。修桥的。你只等他来。便要下手。〔净丑应介〕
【前腔】〔生〕望香尘起处。望香尘起处。辚辚车响。佳人渐近频颙望。愿苍天有意。愿苍天有意。与我拆轮鞅。不敎他前往。愿花骢解事。愿花骢解事。停骖驻桥傍。留连一饷。〔净丑做扛石介〕
【前腔】〔旦上立介〕遇桥倾怎行。遇桥倾怎行。暂停车仗。〔见生介〕呀。你是我哥哥王仙客。举头忽见寃魔障。〔生立低白介〕小姐。小生在此久等。肯容一面么。〔旦〕阁泪眼相看。阁泪眼相看。欲待诉衷肠。匆匆怎说向。论此生长别。论此生长别。除非是梦出宫墙。暂同鸳帐。
【前腔】〔生〕傍毡车立地。傍毡车立地。偷睛斜望。春光只隔流苏帐。〔旦〕解元。怎生与你亲近说句话儿。〔生上前又住介〕要相亲实难。要相亲实难。恨咫尺在伊旁。如遮万重障。且竚立细看。且竚立细看。〔旦〕解元。你上前来。〔生〕只听得悄声儿唤郞。泪沾红浪。
【前腔】〔旦〕痛此身漂泊。痛此身漂泊。空成肮脏。朱颜暗向闲中丧。论隔绝此生。论隔绝此生。不若死君旁。魂魄得相向。〔生〕姻缘旣断。我叫塞鸿还你那珠。免得思想。〔旦〕这明珠是我赠你的。怎么又还我。仍旧送你。客中贫乏。卖来供给。书中之言。望乞介意。
拾介旦〕这明珠锦字。这明珠锦字。与你表思量。芳心摇荡。〔净丑扛桥面上介旦举手介〕解元保重。我不敢久住。〔下生哭介〕小姐。你又去了。兀的不闷杀人也。
【前腔】叹两下没缘。叹两下没缘。重重魔障。对花不语频惆怅。这明珠可怜。这明珠可怜。本待再成双。如何又撇漾。愿化作锦鸳。愿化作锦鸳。和你飞入大江。脱离罗网。〔下〕
【前腔】〔外贴小旦上〕念奴生娇怯。念奴生娇怯。不禁风浪。驱驰王事多劳攘。〔外〕你那一个内家。怎的落后了许多路。才赶上来。〔旦上〕吿勑使。是奴家因到渭桥边。桥面落下水裏去了。等人夫扛上来。迟了一会。〔合〕正西风酿寒。正西风酿寒。冷入绣罗裳。随风轻荡漾。〔外贴小旦下旦吊场〕恨满怀幽怨。恨满怀幽怨。不说与伊行。枉添悒怏。
〔下生上〕修桥的过来。你恰才见我和车儿裏的人说话么。〔净丑〕小人见来。〔生〕休对外人说。这一锭银子。赏你们买酒吃。〔丑〕谢相公。你方才唱了许多曲子。小人也唱个山歌与你听。〔生〕怎的唱。〔净〕耳听车子无回音。眼看娇娘无处寻。〔净丑合〕灰挼猪尿脬。干淘气。法制麦门冬。空费心。〔并下〕
第二十七出 拆书
〔生上〕〔鹧鸪天〕画毂雕鞍狭路逢。一声肠断绣帏中。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金作屋。玉为笼。车如流水马如龙。刘郞已恨蓬山远。又隔蓬山几万重。小生用千方百计。方才渭桥下瞥见小姐。他把昨夜明珠。依旧送还小生。看小姐心中。多少委曲。争奈耳目众多。恨恨而别。正是多情偏被旁人阻。会面空将泪眼看。且开了卧房。去寻书咱。你看鸳被纵横。余香犹在。泪光濙濙。留于枕席。好生伤感人也。
【锁南枝】开仙榻。动绣衾。余香细细泪满襟。蓦地自沉吟。早是不开思虑寝。怕开了。伤我心。待不开。心怎忍。
〔生取书介〕你看外边锦袋。做成并蒂芙蓉。内裏彩笺。折作同心方胜。不要说他才学。只那一段风流心性。也堪为女中状元。小姐。交人怎么不想着你。且拆开书。看说些甚么。〔拆书介〕薄命无双再拜王兄状元阁下。松生孤冈巓。皎质凌霜雪。人生秉贞心。千载那消灭。与君少相爱。誓言为结发。岂意逐风波。恩情中道绝。昔为箔上蚕。缠绵交以结。今为沟中水。各作东西别。相逢一室间。邈若吴与越。怅望谐故欢。何由解羇绁。闻有古押衙。英名满丹阙。义轻千金赠。勇洒吴钩血。君其念鄙姿。为余访俊杰。庶有磨勒神。来救红绡妾。你看俺小姐这诗。淸新流丽。不让班姬团扇之篇。抑郁悲愁。绝似蔡女胡笳之曲。字过彩鸾唐韵笔。情输苏蕙锦回文。不看也罢。看了到越交人烦恼起来。
【前腔】书看罢。恨转深。蝇头一纸写细心。指望再同欢。只怕无由离紫禁。豪侠士。踪迹沉。却交人。何处审。
只不知那古押衙在那里。且住。待我唤塞鸿商量。塞鸿那里。〔丑上〕惹出事来缘锦字。载人愁去是香车。覆官人。有何分付。〔生〕塞鸿。小姐的书。我也取来看了。〔丑〕那书上如何说。〔生〕别的犹闲。只一件。小姐书上道是听得勅使公公说。有一个古押衙。乃是豪侠好义之士。你去求吿他。必然有计策。得取我出宫。教我那里去寻甚么古押衙。〔丑〕古押衙要寻不打紧。只是皇陵上有千门万户。军士守把。古押衙插翅也飞不入去。小姐怎生得出来。〔生〕这个且由他。你晓得古押衙在那里。〔丑〕覆官人。古押衙远不远千里。近只在目前。他在富平县村中住。为何小人认得。只因前月官人差小人下乡。到一个村庄去处。见三间茅屋。一个老儿坐在阶上。小人向前施礼。那老儿请我吃茶。我问他高姓。他说姓张。乡人又唤他古押衙。看他模様是个隐士。因此埋名避俗。只不知果是这古押衙么。〔生〕正是了。我和你明日改换衣装。悄地访他。再作区处。
【前腔】〔生〕荒郊外。试一临。亵衣轻骑同访寻。莫是好英雄。暂向田庄乐瓢飮。因倾国。费尽心。吃辛劳。受寒凛。
【前腔】〔丑〕低茅舍。古树林。村翁抱膝正苦吟。留客意殷懃。何意埋名隐官品。明日裏。取次寻。是和非。犹未审。
明日改衣装。 寻幽到小庄。
果然遇豪侠。 此事有商量。
第二十八出 访侠
【凤凰阁】〔小生上〕幽居僻径。日暖柴门人静。不闻车马恼人声。只有樵歌牧咏。隣翁相庆。昨夜裏桑麻雨晴。
瘴海风涛险。愁城烟雾深。何如见几者。高枕卧云林。老夫古押衙是也。自从那年不从奸相之命。弃职归山。闻得朝廷被朱泚逼逐。如今已得太平。老夫一向不出。不知详细。俺思想起来。当时乱离之际。多少富贵的。死于兵革之中。争如老夫枕石漱流。快活在山中度日。正是不贪紫绶金章贵。留得苍颜白发身。
【河传】〔生丑上〕佳山秀岭。似桃源深处。花香露冷。小小茅庵。松竹纷遮映。见高人。坐苍苔。弄日影。
〔生丑见介〕古押衙拜揖。〔小生〕官人何来。〔生〕小生姓王名仙客。久闻古押衙之名。特来拜访。〔小生〕我姓张。不是古押衙。〔丑〕老丈休瞒我。你正是古押衙。〔小生〕老夫生于畎亩。长在荒郊。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并无寸长。何劳远访。请回。请回。
【驻马听】百亩经营。老懒年来不到城。本是山林鄙性。麋鹿闲人。樗朽无能。何劳君子访柴扃。贫家无可为恭敬。〔合〕早早回程。看看日落西山景。
【前腔】〔生拜介〕卑末书生。久慕淸风仰大名。你是长吟洛下。避俗秦中。隐迹靑城。英华义气照西京。高怀雅志耽仙景。〔丑〕向日小人曾扰一茶。已识古押衙之名。已具眞情。何须更隐眞名姓。
〔小生〕请坐。请坐。实不相瞒。老夫眞是古押衙。因怕闲人搅扰。改名避俗。〔生〕敢问老丈。山居何以为乐。
【驻云飞】〔小生〕春赏红英。夏日乘凉卧竹亭。秋醉黄花径。冬玩梅花岭。嗏。朝膳饭吴粳。午烹香茗。暮飮村醪。日上方纔醒。终日逍遥过此生。
【前腔】〔生〕少习遗经。三十年来无所成。未遂云霄逞。枉受风波衅。嗏。从此厌浮名。回头自省。跳出尘寰。早扣仙翁径。免被尘缘误此生。
〔小生〕你元来是俺父母官。为何不守职。到此荒村。〔生〕惶恐。小生功名无成。暂寄微禄。特参老丈而来。岂以此官为事。〔小生背介〕那生不知果然敬我么。我且试他一试。〔转介〕秀才莫怪老夫不知进退。有一件事。要和你说。〔生〕但说不妨。〔小生〕有一故人。曾救老夫性命。欲将千金报之。争奈家贫。无可为赠。怀之心中二十年。今见秀才巾上缀明珠一颗。若得此珠。其事便了。秀才肯解与我么。〔生执巾背介〕这珠小姐所赠。怎么轻与得人。罢罢。事到其间。不惜小费。〔生〕此珠乃一故人所赠。名曰夜光珠。其价连城不卖。小生爱如骨肉。今日老丈要他。小生焉敢有违。〔解珠介小生〕可喜。可喜。秀才。不瞒你说。老夫世外之人。要珠何用。特地把他来试你的心。你元来果是眞心相敬。你肯弃了官职。携带家小。来此村中同住么。〔生〕小生愿假一间小屋。与老丈邻居。〔小生〕好好。和你逍遥自在。却不免些奔波之苦。〔丑〕小人收拾家伙。就带家眷同来。
【桂枝香】〔小生〕官居台省。曾叨宠幸。只为爱山水窠巢。早离脱仕途坑阱。喜你志同心合。志同心合。果然堪敬。和你结师生。共老林泉下。同期大道成。
【前腔】〔生〕愚顽心性。荷君提醒。愿弃了升斗微官。早学那刀圭金鼎。便携家共住。携家共住。同邻共井。学长生。愿把迷途指。相携上太淸。
【余文】〔合〕功名富贵风光景。争奈他世人不省。大火坑中早离形。
雅志书生眞可喜。 弃职携家共邻里。
百年光景苦无多。 何不求仙脱生死。
第二十九出 禁怨
【西地锦】〔外上〕志气长冲碧汉。今朝陷入深渊。思家恋旧愁千万。凋尽素发衰颜。
〔南歌子〕晚景入桑楡。一点寃心甚日除。食缺衣单图苟活。山妻。陷在深宫那得知。寂寞锁幽居。岁暮西风吹破庐。最是夜深肠断处。娇儿。去日容颜想不如。自家只因一时忠愤。违忤权奸。陷身在天牢内。三年不得赦宥。日夜长念老妻幼女。度日如年。说不尽苦楚。幸得大理寺官员。怜我无罪。时时周给衣食。苟且偷生。仔细思想。我官居极品。谁知有今日。
【解三酲】念孤臣素怀国难。却中他奸佞机关。白璧一朝蝇作玷。羁缧绁。苦难言。金鸡几时衔赦免。细把胸中屈忿湔。愁无限。只落得一声长叹。上彻苍天。
【前腔】叹一家乌飞星散。旧池馆多应是茂草芉芉。凤侣鹓鶵遭穽槛。生和死。信谁传。玉带金鱼都不见。眞个过眼云烟一饷间。眉慵展。只落得万千珠泪。下滴黄泉。
【玉连环】贫贱长思求富贵。富贵危机在眼前。眼前危难。危难临身。悔也徒然。徒然。早知今日。不戴儒冠。儒冠容易生仇怨。仇怨。闻说沧江多隐地。隐地须无横祸缠。祸缠。迷恋。迷恋繁华。多少寃牵。寃牵。早知今日。江上持竿。持竿江上无人怨。
只为功名误此心。 功名惹得祸来侵。
当时早逐渔樵去。 纵有寃家何处寻。
第三十出 雪庆
【喜迁莺】〔贴上〕彤云四起。看雨结空花。风翦飞絮。密洒那香闺。润沾书幌。两边心事难舒。不作烹茶淸苦。未许羊羔富贵。仗村醪与江梅。排遣万种嗟嘘。
〔浣溪沙〕一夜西风酿苦寒。朝来飞玉满林端。推窗四顾失靑峦。绮阁红炉如过梦。茅檐村酒且随缘。人生聚散也由天。妾身采苹。跟随主人王解元在任。近日寻取一个老儿。号为古押衙。解元不知怎的。这般敬他。一旦弃了官职。搬在这山中共住。今日雪天。又是古押衙寿旦之日。昨日分付妾身。安排酒肴。请押衙庆赏。如何此时不见到来。
【一枝花】〔小生上〕饥乌依冻宇。倦雁迷寒渚。〔生上〕争如辽海鹤。远飞举。不恋稻粱。独宿山中树。〔丑上〕浑如你林下深处。不比羣儿。向火趋炎争聚。
〔相见介〕〔诉衷情〕〔小生〕玉为山。瑶作地。万斛明珠。掩尽寒林翠。〔生〕顷刻塡平崎曲处。怎不塡他心上难平事。〔贴〕眼慵看。楼倦倚。不见当年暖阁围炉侣。〔合〕惟有彤云千万里。冻合秦川水。〔小生〕秀才。一向感承厚意。昨者天寒。又蒙柴米之赐。今日又替老夫庆寿。何以克当。〔生〕老丈。我和你情如骨肉。区区之奉。何必挂齿。〔合〕正是冰心似与江梅皎。白发常将瑞雪欺。但愿年年当此日。共君同醉太平时。〔生〕塞鸿。将酒过来。〔把盏介〕
【锦堂月】残雪生姿。朔风弄巧。翦就一天飞絮。光照金樽。掩映素发堪数。愿山中岁月迢遥。似庭下松筠蹯踞。〔合〕歌金缕。看取岁岁开筵。雪天长聚。
【前腔】〔贴〕愁觑。点点梅舒。沉沉春信。寂寞一枝难遇。冷入龙楼。有人目断宫宇。似今日闷拨红炉。知何日同斟绿醑。〔合前〕
【前腔】〔小生〕堪取。茅舍疎篱。淸歌慢酌。须信余生几许。〔生叹息介小生把盏〕秀才。对景开怀。不须苦苦嗟吁。论浮生一点空花。打熬得几番寒暑。〔合前〕
【前腔】〔丑〕须臾。压尽疎株。遮藏古寺。一望碧山何处。江上渔郞。短蓑罢钓归初。争如他暖阁酣歌。不知有隆冬寒苦。〔合前〕
【醉翁子】〔生〕交趣。似淡泊雪花佳处。〔小生〕须不比寻常覆云翻雨。〔贴〕贫窭。愧无可祗承。漫把甆盘荐韭葅。〔合〕齐祝取。愿两下康宁。长醉茅庐。
【侥侥令】〔小生〕金巵倾绿醑。玉屑满庭除。共江梅照映衰颜好。烂醉倒。花前归去徐。
【十二时】〔生〕留连雪霁方归去。〔小生〕把鹤氅蹁跹笑舞。〔合〕回首朦胧月满株。
〔生〕塞鸿。老丈醉了。你扶了回去。〔丑〕小人送去。
衰老逢君有厚情。 一杯村酿说平生。
得欢笑处须欢笑。 莫负飞花照眼明。
第三十一出 吐衷
【满江红前】〔小生上〕一点雄心。拏不定。老来偏热。向林下。浩歌起舞。剑光如雪。功业难描麟阁像。隐居且卧靑山月。猛思量世上不平人。牙关折。
太行岭上三尺雪。壮士怀中三尺铁。一朝若遇有心人。出门便与妻儿别。老夫与王秀才往还一年。荷蒙好意。事我如父母一般。只一件。此人终日嗟叹。欲言未果。必有忧疑不决之事。老夫平昔以济人为心。倘有用力处。与他分忧。待他出来。仔细盘问他。便知端的。
【满江红后】〔生上〕心头事。何日灭。眉头恨。终朝结。没人时暗地成悲咽。〔见介小生〕年少何须多感慨。请君就裏分明说。〔生低唱介〕恐他心未卜似吾心。权遮拽。
〔小生〕秀才。终日愁眉为着谁。〔生〕此心未许外人知。〔小生〕今朝请把衷肠诉。与你消除莫待迟。秀才。我见你终日皱双眉。时常含泪眼。必有缘故。仔细说来。俺与你分忧。〔生〕老丈。小生没甚事。〔小生〕秀才。我和你相处一年。情如骨肉。些些小事。何故相瞒。〔生〕端的小生没甚烦恼。〔小生〕秀才。我好意问你。却不说。罢罢。我本将心托明月。谁知明月照沟渠。〔小生虚下潜上听介生〕自古逢人且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我心上为无双小姐旧约。指望偷出宫中。再成夫妇。求得这个义士。奉承一年。未知心事如何。若干不成。反惹大祸。因此迟疑不说。老丈。本欲开言说事因。只愁心事未全眞。〔小生〕霸王空有重瞳目。有眼何曾识好人。秀才。你元来兀自不知我的为人。老夫义胆包身。奇谋盖世。一点心常思济物。半生裏路见不平。胸藏黄石素书。五千字锦绣炜煌。手运朱亥铁锤。八十斤风云闪烁。明晃晃腰下吴钩。要斩人间无义汉。白泠泠手中宝剑。敢诛今日佞臣头。长吁气。直敎天昏日暗。凄惨黑云生。喝一声。要使鬼哭神嘷。轰轰山石裂。斩草必除根。哭子房空中副车走秦帝。为人须为彻。骂豫让枉将七首斩空衣。报父仇于都市。提将贼首满城看。藏形迹于深山。跳出萧何三尺法。若有好意相投。情愿替人一死。可惜一腔热血。不曾卖与知心。秀才。仰荷深情。结为死友。粉身无可为报。有事与你分忧。仔细说来。切勿隐讳。秦中壮士气何豪。袖裏深藏鱼腹刀。感得深恩为君死。轻生一掷待鸿毛。〔生〕旣如此。请老丈坐地。容小生拜禀。
【宜春令】〔生〕承尊问。敢诉陈。念卑人早亡二亲。〔小生〕你父母双亡。靠着何人。〔生〕荷蒙妗舅。十年抚养恩情尽。〔小生〕舅舅是谁。〔生〕户部尙书刘震是也。他有一女。名曰无双。垂髫时膝下同嬉。年相若貌亦相似。当年亲口许成秦晋。
〔小生〕后来成否。
【白练序】〔生〕艰辛。再三恳。无奈东君阻旧姻。〔小生〕他悔了前言。〔生〕将成就。蓦遇兵戈逃奔。〔小生〕是遭了朱泚之乱。〔生〕俺舅舅是忠臣受屈愤。母女深宫禁此身。〔小生〕是刘公被卢??害了。〔生〕金笼困。一双鹦鹉。两地伤春。
〔小生〕是你妻子禁在宫中。
【醉太平】〔生〕佳人。差去皇陵扫汛。邮庭邂逅。对面难亲。〔小生〕无双差在驿庭中相逢来。〔生〕云笺锦句。细写心中芳恨。〔小生〕寄书后得见一面么。〔生〕劳神。渭桥瞥见暂停轮。〔小生〕说些甚么。〔生〕奈耳目纷纷难近。更被两行秦树。重遮泪眼。枉添新闷。
〔小生〕他那诗中怎地说。
【白练序】〔生〕殷懃。诉衷悃。称说明公姓字眞。〔小生〕他说俺如何。〔生〕高风震。胸中经纬如神。〔小生〕老夫有甚能。直敎小娘子也知道。〔生〕因此上山村奉事勤。感荷年来骨肉恩。〔小生〕为何烦恼。〔生〕心长忖。未知成败。欲言还忍。
〔小生〕要俺怎的。
【醉太平】〔生〕长门。望眼频频。指望藉伊好计。再结佳姻。〔小生〕老夫无可用力处。〔生〕你好把偷天巧手。折取上林春信。〔小生〕敢是要入宫传个消息。〔生〕未哩。凭君。勾将织女下天津。引姮娥离却水晶宫阃。〔小生〕直要偷他出宫。〔生〕望伊垂悯休生退步。莫辞劳顿。
〔小生〕元来如此。大难大难。
【收音】〔生〕你义勇从来四海闻。这姻缘在君方寸。休得临时想脱身。
〔小生〕秀才休怪。俺昔日曾言不拣父母之仇。妻子之怨。替你出力。死而无悔。争奈此事非同小可。不敢奉命。〔生〕老丈。前言已定。何故推辞。〔小生〕秀才。皇陵上有千门万户。铁壁铜墙。勑使掌钥。军士守门。便是神仙也入不去。委的下手不得。〔生〕适来老丈自称恁般谋勇。到此便已推辞。敢是奚落小生。
【梁州序】〔小生〕秀才。皇陵路阻。秦宫云满。万户千门遮断。从敎插翅。飞腾不到人间。便有摩云快手。挽日长戈。到此难施展。秀才。更有一言。倾城佳丽色。满长安。何必区区恋旧欢。〔合〕残灯下。小窗畔。把衷肠旧事都提遍。休漏泄被人见。
【前腔】〔生〕齐眉盟约。垂髫嬿婉。一旦芳期中断。重重金屋。无端锁住婵娟。枉自情牵梧叶。梦入蓝桥。不见桃花面。知君多意气。好心坚。愿把鸾胶续断弦。
〔合前小生〕罢罢。昔聂政一言而破面自决。季布一诺而千金不移。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老夫旣许秀才一死。怎敢推辞。纵事有甚难。也当舍命为之。决不负约。〔生〕荷蒙老丈见许。何以为报。
【前腔】〔小生〕念郞君密意堪怜。更知己深情非浅。旣一言相许。九牛难挽。只得谋擒玉兔。计捉金乌。不敢辞危难。古人然诺处。重丘山。我怎肯畏死贪生不向前。〔合前〕
【前腔】〔生〕恨嫦娥远隔天边。倩靑鸾密传幽愿。喜东君有意。与人方便。若得暂偎香枕。再覩芳容。万死心无怨。荷君多计策。妙通仙。愿驾虹桥到广寒。
〔合前小生〕秀才。你且回去。一月之内。自有回报。不须挂心。〔生〕恁的小生专等。
重感郞君分外情。 为吾方便觅卿卿。
从敎上苑花如锦。 野鹿衔将出禁城。
〔小生吊场〕元来王秀才要老夫用计。偷取无双。此事实难。争奈老夫已许他一死。决不食言。昨者打听得茅山道士。有一种妙药。不免到那里买一丸来。自有妙计。事不宜迟。来早便行。欲施探海计。须用返魂香。
第三十二出 买药
【北点绛唇】〔末上〕雪霁梅梢。霜风弄晓。银蟾小。一派笙箫。引出蓬莱岛。
小道乃陕西茅山仙子位下一个徒弟是也。自幼随师父隐居山中。修眞养性。服药求仙。受天外之逍遥。避人间之喧扰。自是一般受用。怎见得受用。但见秦苑名山。函关福地。隐客避人之境。仙人修道之乡。层层迭迭。重峦削翠。分明华岳三峯。突突兀兀。峻岭横空。那数庐山五老。白日行天难得过。浮云出洞本无心。醮坛边松竹森森。讲堂下烟霞细细。门种董公千林紫杏。庭栖萧史一对靑鸾。高高下下。长廊古殿。呦呦苍鹿衔花。缠缠绵绵。灵葛寿藤。两两玄猿摘果。山岩裏几处琳琳琅琅。璁璁琤琤。如敲玉磬击金钟的数道淸泉喷寒玉。头直上一声咿咿哑哑。溜溜亮亮。似奏龙笙吹凤管的一双白鹤唳秋天。明晃晃琉璃灯底。深夜叩玄君。馥郁郁瑞脑香中。淸晨朝北斗。水秀山明。自是仙家眞富贵。花开叶落。不知世上几春秋。淸淸净净。石床上不染半点尘埃。杳杳冥冥。药瓢中藏尽三千世界。淸淸朗朗。山顶笑声高。玉女弹碁得胜。叮叮东东。云头环佩响。茅君谒帝归来。每日价看诵的是道德经。蕊珠经。洞玄经。黄庭经。灵宝经。句句勤勤恳恳。唤醒尘梦指迷途。不时间来往的是广成子。赤松子。宁封子。绝洞子。太阳子。人人散散消消。共酌流霞醉明月。着一双蹻蹻蹊蹊多耳麻鞋。曾踏王母瑶池宴。穿一领蹁蹁跹跹白翎鹤氅。长染玉帝御炉香。闲看下界。夺利争名。纷纷扰扰。百年裏似扑火灯蛾。俯视尘寰。五湖四海。缕缕丝丝。一望中如几条衣带。蟠桃熟时。入口已历九千岁。铜人铸就。转眼俄惊八百年。夜光芝。萤火芝。靑云芝。白符芝。龙仙芝。凤脑芝。炜炜煌煌。都是琼圃灵葩。饵来白日飞升。靑华枣。赤心枣。玉门枣。房唐枣。信都枣。安期枣。无非仙山名果。吃了后天不老。左龙右虎。炼成九转金丹。焰腾腾光侵碧汉。抱一含元。运得两仪妙用。气飘飘口吐靑虹。夜夜朝朝。纳新吐故。潜收静处功夫。来来往往。坐在立亡。那觅山中踪迹。人笑我无子无孙。做下婴儿怀胎。十月满足。不要他好妻好妾。养成姹女纯阳。一气周流。任你特地来求。三千弱水。中流便値狂风。若是有缘得见。数着残碁归去。已无家业。神仙只在丹田内。圣主何须碧海求。道犹未了。师父早来。
【北新水令】〔外上〕道人家在碧云梢。白玉楼。好山环遶。探梅开竹户。采木渡溪桥。两袖飘飖。唱一曲淸眞调。
〔相见介外〕徒弟。我受职天曹。掌管天下婚姻之籍。昨有邓州王仙客。与妻刘无双。本是一对姻缘。争奈时运未到。不能相遇。押衙古洪。乃仙都散吏。谪在人间。合替他出力。救取无双出宫。再得完聚。今日古洪到此买药。不免下山。赐与一丸续命胶。就把几句言语打动他出家。多少是好。〔末〕领法旨。师父请行。
【驻马听】〔合〕丹壑风高。低舞松枝动鹤巢。苍林月皎。细消残雪点寒袍。步虚轻蹑彩虹腰。回头指点沧溟小。散步逍遥。一声渔鼓千山晓。
【南风入松慢】〔小生上〕五云楼阁郁岧峣。听玉佩频摇。你看仙翁两两乘鸾到。〔拜介〕整衣巾拜倒在山坳。怎辞得沾湿霜花露草。〔外末回身不受介小生〕却怎的全不采。反心焦。
大仙受礼。〔外末〕这老儿好笑。是甚么大仙。
【北滴滴金】咱两个是云海浮沉。烟峦笑傲。猿鸟嬉遨。又没甚奇术动贤豪。若不是病眼昏花。敢则是老年衰惫。却怎的狂言顚倒。〔小生〕大仙休瞒我。〔外末〕硬把咱做仙人叫。
【南风入松】〔小生〕我见你神淸骨秀气飘萧。你是神仙。休得假推掉。弟子呵。平生苦觅金光草。没眞师枉自劬劳。今日裏不费半点功夫寻着。怎不识云态度。鹤丰标。
〔末〕你旣晓得。我与你说知。俺师父乃九天主婚丈人。小子乃上淸弟子是也。古洪。你来此何干。〔小生〕弟子有事相求而来。
【北水仙子】〔外末〕莫不是贪生愿取寿龄高。〔小生〕不是。〔外末〕莫不是慕贵还求禄位迢。〔小生〕也不是。〔外末〕莫不是厌贫要觅金和宝。〔小生〕都猜不着。〔外末〕你敢则是礼眞师。求妙道。〔小生〕弟子一来访道。二者特来买药。〔外末〕却元来是觅灵丹。远访蓬茅。俺这裏有化铁石。成金药。起死尸。续命胶。你要那一件。仔细说进退根苗。
【风入松】〔小生〕弟子呵。昔年曾侍紫宸朝。怕的是富贵尘嚣。因此上采芝久向靑山老。则为惹闲情结下儿曹。许他向深宫拈花弄草。敢求取麟角剂。成就他凤鸾交。
【北折桂令】〔外末〕你元来是葢世英豪。怎不早离形办道。兀自受欲火煎熬。你须知臭腐形骸。寃仇骨肉也则须抛。却恋他酒杯来往。儿女风骚。试看咱洞中仙侣。天府羣寮。每日价携手上靑霄。逐队醉蟠桃。眞个是机心化尽。俗念都消。
【风入松】〔小生〕弟子也知道。世情争似道情高。千不合万不合。向金石契塡招。一言驷马追不到。只得替他喷火呑刀。了却寃家烦恼。那时节探瀛海。访松乔。
〔外〕徒弟。古洪虽有求道之心。争奈他尘缘未断。必须再去成就好事。更兼仙客无双。还有五十年夫妇之分。不可留他。你与我取出续命胶一丸与他。〔末〕古洪过来。〔小生跪外末与药介〕
【北殿前欢】〔外末〕这丸胶凤脂麟角两和调。仙翁金鼎亲成造。混入香醪。入口俏魂消。三日后还惊觉。管取他百年随倡。一旦成交。
【风人松】〔小生〕相思有药眞神妙。也不用赤绳系绕。管敎一对团圆好。恩情担总是他挑。这书生福分非小。直敎两仙翁便与成交。
〔外末〕古洪。此去果成了事。不可不早来。〔小生〕得蒙仙师指敎。弟子只在三月之内。成就此事。重拜仙坛。
【北鴈儿落】〔外末〕试看那苦海底波涛恶。争似咱碧天边云月好。早别却有贪嗔人世累。来同受无荣辱山中乐。
【风入松】〔小生〕弟子卽今拜别。留连不忍出林皋。叹仙俗难遭。这回又入人圈套。知甚日天路相邀。怕桃源万花深杳。空目断这山遥。
〔外末〕古洪。休忘了眞言。早来同往。〔小生〕谨领师命。误入蓬山顶上台。〔外〕人间休恋却归来。〔末〕尘心未断俗缘在。〔合〕何不学仙冢累累。〔小生下〕
【离亭宴歇拍煞】〔外〕人生七十从来少。又忧愁风雨相缠绕。欲遂五岳游。直待得婚完嫁了。怕蹉过少年朝。偷闲处频把金樽倒。何苦去长对牙筹较。纵不能辞家访丹砂。也合自载酒看花鸟。与良朋同欢笑。你道是富贵一时求。正不知人生八字定枉劳。你巧做千年调。猛推开戏偶场。单揭起弥天罩。试看九泉下一滴何曾到。一任伊孔方兄满前堆。只怕他阎罗老订名召。
【淸江引】大都来世人也都知道。单只是回头少。跳出欲火坑。便是金丹灶。你不悟呵。失却人身何处讨。
卖药修琴归去迟。 白云何处又相期。
人生一世长如梦。 万事回头早拂衣。
第三十三出 写诏
【卖花声】〔小生上〕机事苦萦思。万转千回。今朝次第有成时。若还偷得佳人到。方报相知。
心慌犹恐他人听。事密须将紧口防。老夫为王仙客一点敬心。替他舍命干这一事。昨日已曾求下仙丹。不免假造印信。写一封诏书。赐无双药酒。药死了他。老夫自去赎取尸首。救他重生。再得完聚。事不宜迟。文房四宝在此。不免写诏则个。〔执笔介〕
【三仙桥】展开黄纸。蓦地沉吟思忆。染毫欲下。缩手还自虑。怕下笔处风波起。一场违法事。眞消得木驴碎尸。我死不须提。又把书生累。怕恩多成怨悲。待将扯碎。又负了初时信誓。宁可死裏去求生。决不做偷生在人世。
罢罢。大丈夫许人以死。何必多疑。
【前腔】猛然怒起。丈夫豪气。替人出力。〔脱巾投地介〕怎怕得头颅坠。奋笔写。何须虑。生来命不济。不能勾翰林簪笔。却去闭户写私书。书去传千里。数行字。瞒天地。有谁知得。写完时封题印记。又怕有耳在隔墙。悄悄低声念取。
诏书写完。要采苹塞鸿送去。昨日亲与王仙客借了。又借到明珠一颗。如何此时不见到来。
【眼儿媚】〔贴丑上〕殷懃领命到荒山。心事未相关。攀花问柳。勾莺引燕。方寸心间。
〔见介小生〕你两个来了。明珠有么。〔贴丑〕明珠已取在此。俺二人奉主人尊命。与老丈帮扶。只是妾身女流之辈。手无缚鸡之力。如何济得事。〔丑〕小人一窍不通。其实没用。〔小生〕你两人休慌。俺自有妙计。〔贴〕老丈有甚计。〔小生〕你听我道。
【本序】套写皇宣。〔贴〕写下假诏书。〔小生〕倩娇娘假做中官装扮。〔贴〕要妾身妆做内官赍诏去。〔小生〕赍药酒。药取佳人气断。〔贴〕解元要你生取出来。你却把他药死了。终作何用。〔小生〕灵丹。死后重生。不须疑惮。〔贴〕怎的出得宫来。〔小生〕莫管。亲去赎尸还。〔贴〕将何为词。〔小生〕自有巧言相骗。
〔丑〕吿押衙。采苹姐不过一女子。怎做得这事。〔小生〕你不知昔日木兰代父而出征。人都不觉。红线至魏博而偷盒。止却反谋。据这小娘子。虽无红线之才。也有木兰之智。便干不成。也不到得败露。小娘子。你敢去得么。
【前腔】〔贴〕情愿。报效恩人。舍生前去。死而无怨。〔小生〕得你这般肯去。大事便成了。〔贴〕只怕空遭难。好事难完。〔小生〕不妨。一路上驿亭旅店。俱已受了贿赂了。〔贴〕只一件容颜不似儿男。〔小生〕不妨。看你模样。也像个内官。〔贴〕更言语参差。被人瞧见。〔小生〕也没事。你只小心。不要多口。〔丑〕放胆。天与周全。管取平安往返。
〔小生〕小娘子。老夫备着一套纱帽罗袍在此。更换了衣服。就此起程。〔贴〕妾身就换。〔贴卸冠介〕
【古轮台】〔贴〕脱花冠。把乌纱小帽罩云鬟。〔换衣介〕罗衫解下把罗袍换。〔系带介〕带钩玉碾。别样风流。转添娇艳。〔小生〕待我瞧一瞧。果然天生的一个年少中贵。没有两样。想唐宫难觅这个殿头官。天香袍染。骏马鸣鞭出长安。市人应羡。儿郞年少。金貂贵显。谁道把伊瞒。〔丑〕乔妆扮。元来是绮罗丛裏俏婵娟。
【前腔】〔小生〕小娘子听我分付。你心坚。妆模做样到陵边。他那里有进退周旋。也须打点。上马登舡。牢把朝靴套挽。休露足纤纤。更把柳腰遮掩。和衣卧。莫遣傍人见。用心防范。〔贴〕妾身都理会得。遇人时须有花言。倘然看破。同投罗网。怎生脱免。〔合〕但愿早回还。保平安。大家离脱鬼门关。
〔小生〕小娘子。你在路小心。到皇陵上遇人盘问。慢慢打点回话。塞鸿。倘有不到处。你在傍边接应。倘若事败。同是一死。〔丑〕小人理会得。
【余文】〔小生〕赍鸩酒。奉鸾缄。放心去皇陵一遍。〔合〕管取唤得流莺出御园。
〔小生〕小娘子仔细仔细。〔贴丑〕老丈放心放心。
大胆家人赛木兰。 假妆男子到陵间。
若还偷得春情出。 方显奇谋难上难。
第三十四出 伪勑
【菊花新】〔外上〕春寒懒下小蒲龛。经卷香炉伴午酣。嫩柳舞掺掺。渐禁林好花妆点。
乞得山林自在身。不随车马走风尘。深宫晏起无他事。一点名香祝圣人。下官勑使周全的是也。蒙圣恩差到皇陵上。掌管月支请受。好生富贵。门无公事。多少淸闲。今日孟春天气。余寒未退。老年爱静。怕有闲杂人搅扰。不免唤牢子谨守府门则个。牢子那里。〔净上〕有事不敢不报。无事不敢乱传。覆老公公。朝廷差高品内使。赍奉勑旨。到皇陵上开读。已在宫门外了。〔外〕忙排香案迎接。
【前腔】〔贴扮内官捧勑旨丑扮祗候从药酒上〕一封丹诏下关南。就裏深谋谁敢参。香雾罩林岚。有眼的遮漫不见。
〔接见介贴〕圣旨已到。跪听宣读。勑皇陵使周全。义起君臣。情莫重乎谋逆。迹连党恶。祸必及于妻孥。故户部尙书租庸使刘震。忘累朝之厚恩。受逆贼之伪命。除将明正典刑外。妻子俱合随坐。其女无双。见在皇陵。朕欲戮之都市。仍又悯其无辜。特赐药酒一尊。令其自尽。诏书到日。卽令引决。呜呼。翦除逆裔。不遗宫禁之羞。昭吿皇陵。庶快祖宗之忿。咨令有司。无或迟误。〔外〕万岁万岁万万岁。〔外〕左右的接过了圣旨。分付宫中老婢。送药酒与无双娘子。早早引决。〔净〕赍将紫禁黄封酒。断送红颜绿发人。〔下外〕天使请坐。〔贴〕老公公请坐。〔外背介〕这后生俺不认得他。待盘问他一番。敢问天使是几年上入宫。贵庚多少。〔贴〕下官大暦十八年入宫。今年贱齿三十一岁。〔外〕大暦只有十四年。那有十八年。〔贴〕是十四年。下官说差了。〔外〕此时下官在朝。怎生不相识。〔贴不语丑背介〕不好了。待我回话。〔丑转向外介〕老公公。宫禁中无数中贵。你怎认得。〔外〕敢问天使。如今祗应那一宫。〔贴〕下官上阳宫听宣。〔外〕天使差了。上阳宫乃宫女退居之地。天使怎生住得。〔丑〕是俺公公说差了。正是昭阳殿。〔外〕也罢。你认得今上皇帝。怎生模样。〔贴〕皇上龙颜。五短身才。三牙掩口细须。〔外〕又差了。今上身长七尺。面若银盆。那有髭髯。〔丑〕是俺公公又说差了。他只道是先帝的模样。因此误答。〔外〕这天使莫不有诈。为何说话蹻蹊。〔丑〕老公公休多心。俺小公公年纪小。一来路上辛苦。二来得了风病。因此语言顚倒。〔外〕元来恁的。天使少坐。洗尘筵席。〔贴〕下官限期迫促。只此吿辞。
【三换头】〔贴〕卑人愚昧。仗托圣恩抬举。正途中病染。宫闱事怎提。休生疑虑。〔丑〕论同官如兄弟。有差迟烦君指迷。早赴云霄路。难追日月期。〔合〕辛苦星轺归去也。愿东风送马蹄。
【前腔】〔外〕逍遥暮年。九重恩赐。此身虽在外。心长在禁闱。亲承圣旨。这罪人随当药取。论国法敢容片时。他犯着龙鳞怒。难宽霜霰威。〔合前〕
紫泥封诏下天来。 红粉佳人化作灰。
无那思君幷恋阙。 五云西去首重回。
〔外下贴丑吊场丑〕采苹姐。你险些儿被他看破了。〔贴〕便是。奴家女流之辈。一时不能支持。〔丑〕事已成了。快去回覆古押衙。待他连夜打点赎取尸首。〔合〕正是一心忙似箭。两脚走如飞。〔并下〕
第三十五出 飮药
【山坡羊】〔旦手捧甁酒诏书上〕恨悠悠盼不到的故里。冷淸淸守不彻的宫宇。杳冥冥望不见的长安。高渺渺上不得的黄金陛。白日低。浮云又重蔽。天高怎诉胸中意。千古伤心。一腔寃气。〔哭介合〕亲闱。黄泉无见期。夫壻。来生重见伊。
奴家不幸陷身掖庭。指望天恩。一家完聚。谁想朝廷把爹妈害了。今日又差使臣赉赐奴家药酒自尽。天那。闪的我好苦。正是兵戈不见老莱衣。一去东流何日归。无复新妆红粉黛。云摇雨散各分飞。
【前腔】一怨我生不逢得平世。二怨我死不见个亲戚。三怨我葬不上得先茔。四怨我祭不着的漂流鬼。空自悲。此生如过隙。东君枉付多娇体。算却繁华。浑如梦裏。
〔哭介合前〕春日凝妆上醉楼。眼穿肠断为牵牛。那堪一夜风和雨。别作深宫一段愁。
【前腔】谁怜我父死在都市。谁怜我母死在幽闭。谁怜我夫君漂泊天涯。谁怜我阖门都散徙。春正迷。寂寞花无主。伤心不见春风美。只有孤冢年年。草痕交翠。
〔哭介合前〕无处春阳不断肠。可怜飞燕倚新妆。鸳鸯绣带抛何处。一曲伊州泪万行。
【前腔】做不得碧玉井死。做不得绿珠楼坠。做不得妃子罗巾。到做了二姬寃骨醉。有谁知。一死成何事。愿魂化作孤鸿去。万里西归。与双亲一处。
〔哭介合前〕香魂夜逐剑光飞。舞影歌声散绿池。路远西归安可得。何年却向帝城栖。〔内云〕老公公钧旨。请刘无双早早自裁。不得迟延。带累不便。〔旦手执酒哭介〕
【孝顺歌】这酒呵。本是合欢杯。解闷巵。一朝反有杀人意。闻得有中山千日酒。便做中山千日味。千日完时还醒起。怎比这杯吃了。须敎千古醉。腐肠烂胁须臾事。想当时销金帐。羊羔酒。多少富贵。怎知有今日。手把金尊流涕。思忆当年。孤负销金帐底。
〔内云〕请刘无双早早自裁。不得迟延。带累不便。〔旦〕怎的这般催促。也罢。千死万死。终须一死。不如早吃了酒罢。〔取酒又放下介〕
【前腔】杯擎起。手又低。手软心酸怎生吃。狂药非佳味。怎与奴家命遭际。死在须臾。君令如天怎逃避。三寸气断离人世。那有人来收瘗。罢罢。身后茫茫。便做金椁银棺何济。
〔内云〕请刘无双吃药。老公公立等回报。〔旦〕苦。那厢又催促也。怎由你不吃。罢罢。
【尾】天涯客死无依倚。今夜裏飘零红粉坠黄泥。血污游魂怎得归。
〔旦倒介净丑上净〕自古道无事而戚。谓之不祥。这一个刘娘子。在此有甚么不好。没些巴臂。只管哭哭啼啼。如今愁出这场大祸。飮酒身死了。〔丑〕老公公分付我收拾他尸首。着人买棺安葬。俺两个不免抬他进去。〔净扶头介〕阿也。这娘子瘦。只好做水牛肉卖。〔丑〕姐姐。你醉了。要新鲜五香麻辣粉酸汤吃一碗么。〔净〕来来。我和你伏事他多年。也哭他一声。〔丑〕交我怎的哭。〔净〕你先哭。〔丑〕高山头上一枝梅。含花蕊儿不曾开。一朝西风来吹倒。可惜妖娆化作灰。〔笑介净〕哭得好。倒唱起山歌来。〔丑〕我哭不出。你哭。〔净〕待我哭。
【北江儿水】刘家女儿贪吃酒。醉死了方才透。若还煑起来。好似糟猪肉。那一块挦不干净的难下口。〔丑笑介净〕只因一盏黄汤。〔丑〕打碎无双美玉。〔抬下〕
第三十六出 珠赎
〔西江月〕〔末上〕一朶名花无价。移栽上苑生香。浅红淡白弄春光。绰约含娇未放。已被西风憔悴。那堪夜雨凄凉。可怜零落委山庄。虚度韶华一晌。自家为何道这几句言语。只为先朝户部尙书刘震。止有一女无双。前年跟随俺老公公到皇陵上打扫。近日朝廷把刘相公明正典刑。赐无双药酒自尽。可怜千般娇媚。今日总成空。三载漂零。一朝成永别。玉骨冰肌。猛被琼浆浇散。莺心蝶意。都教鸩羽摧残。香魂杳杳。应投旧日深宫。月魄悠悠。怎觅故园归路。不知精爽落何处。疑是行云秋水中。老公公怜他衣冠女子。可惜少年无辜。总然不得附葬先茔。争忍见他横尸道路。因此上着小人买口棺木。把无双葬在山边。冥中快乐。只疑他侍从诸帝神游。泉路凄凉。敢怕也感戴贵人恩德。此间是长街市上。不知那一家有棺木。远远望见一个老儿来也。待俺问他一声。
【水底鱼儿】〔小生上〕计巧谋奇。除非鬼神知。卑词厚币。赎取尸首归。
〔见介末〕老人家忙忙投那里去。〔小生〕老汉要投周公公府里去。〔末〕老丈。俺便是周公公府中院子。你要见公公怎的。〔小生〕老汉有事相求。烦你引进则个。〔末〕你有话说与俺知道。替你用心。〔小生哭介〕不瞒大哥说。老汉姓张。从小儿在刘尙书府中做祗候。近日不幸老相公伏法。只有女孩儿无双小姐。又飮药酒死了。老汉一者思量老相公恩德。二者哀怜小姐无辜。要与老公公求取尸首安葬。又没甚道路。只有祖上遗下明珠一颗。其价十万。只得将来赎取尸首。尽我老汉一点犬马报主之心。院公。怎生可怜见。与我引进。自当重谢。〔末〕元来如此。亏杀你老人家有缘有分。来得恰好。老公公正要小人买棺安葬。你旣到来。无有不允。只一件。〔小生〕怎的。〔末〕俺老公公怕见闲杂人。你且在府门少待。我自去禀复他。〔小生〕如此多谢。〔末虚下叫介〕院子禀事。门外有个老儿。是无双亲故。将明珠一颗。赎取尸首。请老公公钧旨。〔内应〕珠儿不收。尸首着人抬出。好生安葬。〔末〕且喜老公公着人抬出尸首来。明珠不受你的。〔小生〕感承大哥照觑。何以为报。
【前腔】〔净丑抬旦上〕花样娇姿。无辜眞可悲。今朝收葬。有缘得遇伊。
〔净丑〕老儿。我两个轿夫。扛抬一口死猪婆与你。回去炒来吃时。你也与我一块儿吃。〔末〕又道是人肉腥■〈月忍〉争堪吃。〔净丑〕你原来是知味君子。〔小生向末介〕多谢厚恩。这颗明珠就将来送与你。〔末〕老公公旣不受。小人怎敢。你老人家将去。变卖些衣衾之类。与无双送终。〔小生〕恁的。老汉大胆收了。〔末向净丑介〕你两个好好地送尸首到太公家去。〔小生〕老汉自有轿夫在半路相等。不劳远送。
【好姐姐】〔末〕念君是有义男儿。心肠好不忘旧主。我与你完成胜事。何须受厚仪。〔合〕尸赎取。好觅佳城埋玉树。红粉休敎污土泥。
【前腔】〔小生〕念吾贫穷下俚。一心要报酬恩惠。荷蒙指引。冥中也感谢伊。〔合前〕
【前腔】〔净丑〕念他少年美姿。苦遭了命中不济。含寃横死。旁人也垂泪。〔合前〕
年少佳人罹横祸。 不忍见他尸暴露。
得君赎取好安埋。 一似彭王遇栾布。
第三十七出 授计
【骂玉郞】〔生上哭介〕心上人儿掌上金。翻做波间月。海底针。红颜皓齿暗消沉。没回音。怨悠悠血染罗襟。怕香骨怎禁。怕香骨怎禁。怎禁雨打霜侵。怕芳魂怎寻。怕芳魂怎寻。度不得万水千岑。猛判弃此身同鸩。早落得一处。早落得一处。化为双蝶。并宿花阴。自甘心。也强如独眠孤枕。断肠处。盼不到蕊宫椒寝。
伤春未已复悲秋。欲采苹花不自由。人面祇今何处在。不胜淸怨下高楼。古押衙前日与我借去采苹塞鸿明珠。前往使计。一月有余。并无音信回来。昨日入城打听。朝廷把刘尙书夫妻害了。差高品内官。往皇陵上。药鸩其女。天天。想俺小姐一命难留。古押衙空劳使计。小子也枉用痴心。眞个痛杀人也。
【前腔】忆昔嬉游翰墨林。暗裏抛红豆。打翠禽。双双拍手遶花阴。坠银簪。有时节避暑溪浔。对明月抚琴。对明月抚琴。有时节玩雪微吟。看红颜翠襟。看红颜翠襟。眞个是一对儿美玉金精。画堂中往来无禁。你爹怜母惜。你爹怜母惜。当时许下偕老鸳衾。到如今。用尽了百计千心。只落得泪珠儿罗衫湿浸。
【北中吕粉蝶儿】〔小生上〕虎窟龙潭。早归来。不将身陷。把娇娥偷下林岚。〔生见介〕恰正无聊。猛相看愁心顿减。〔小生〕管敎伊愁上添欢。〔摇手介〕悄低低怕有人窥瞰。
〔生〕老丈。且喜回来了。无双的事如何。〔小生〕好交你欢喜。无双小姐已被俺偷出来了。〔生〕老丈休哄我。小生昨日闻得刘尙书与夫人受害。无双药死在皇陵上。你那里取得他来。
【醉春风】〔小生〕你听我道。则为你蓝桥夜。灯月盟。汉宫秋。云雨担。小心儿荒山迢递来寻俺。引动咱铁石心肠。改抺却英雄气槪。都做了偷香俏胆。
〔生〕是累及老丈了。却怎的用计。
【迎仙客】〔小生〕打听的神仙客。在茅嵓。买灵丹。探幽崄。把香醪。相和染。〔生〕买下仙丹如何。〔小生〕又写下凤诏鸾缄。把笔尖儿弄出刀头险。
〔生〕假诏书已成。着那个送到皇陵上去。
【石榴花】〔小生〕风流担子倩谁担。把如花少女假装男。〔生〕采苹去妆内臣。〔小生〕说尙书夫妇的并斩。赐佳人宽典。药酒身歼。猛拚生。向陵官赎取尸骇殓。〔生〕怎的取得尸首出来。〔小生〕仗苏张一味言甜。把明珠美玉同时赚。则俺这瞒天大谎有谁参。
〔生〕尸首赎出来了。怎的救他活。〔小生〕三日后便还魂也。
【上小楼】轻开瓠犀牙颔。略把靑羊乳点。管取气转丹田。魄返泥丸。唤醒花酣。〔生〕如今小姐在那里。怎的不送来。〔小生〕待日落山衔。人到茅庵。请君看验。旧龎儿可曾淸减。〔么〕销注了婚姻簿。塡平了相思坎。重匀粉面。重扫眉尖。重效鹣鹣。你看今夜里呵。卷疎帘。月纤纤。江梅冉冉。则兀的三春佳景。一宵儿都占。
〔生〕俺夫妇同住在此不妨么。
【小梁州】〔小生〕你眞个色胆如天意态憨。出语腌臜。危机只在眼下未曾谙。休贪滥。形迹早藏潜。〔生〕小生也要去。只怕行装未备。〔小生〕老夫今朝替你把行装敛。明日裏早上征骖莫留淹。须果敢。偷生逃命。遇人处凡事要包含。
〔生〕此去打从潼关过。须要文凭看。〔小生〕文凭我已做下了。你收着。〔与文凭介〕
【朝天子】这文凭一函。由他对勘。千人百眼遮敎暗。机心用尽方自敛。深恩已报无拖欠。了却寃牵。今宵放胆。睡梦儿也息了心念。拂靑衫。掉虬髯。从今去不受尘埃缆。
〔小生欲下生扯住介〕老丈。你撇了我。待投那里去。〔小生〕秀才。我云海闲人。岂恋恋于此山中者。特以秀才深恩未报。不忍舍去。今日大事已毕。吾愿足矣。只此吿辞。〔生〕老丈去意已决。小生不敢曲留。且少坐片时。有话拜禀。〔小生坐生跪介〕小生伉俪乖离。此生无复相见之理。得老丈万死一生。成就好事。使德言之破镜复合。都护之桃花再开。粉骨碎身。何可报答。小生有明珠一颗。昔日老丈借去赎尸之物。今日聊奉左右。以表犬马之私。〔小生〕秀才是何言也。老夫虽一介武夫。弃世利如浮云。嗜信义如饥渴。所以为郞君出死力者。感知己之恩。少酬其万一。今受此物。乃轻生图利。市井之不若矣。决不敢受。〔生〕老丈岂不闻聂政不辞仲子之寿。荆轲不却燕丹之金。古人虽不为利。其交以道。亦所不辞。况今日之事。乃以德报德。何利之有。〔小生〕秀才误矣。昔漂母哀王孙而进食。尙恶厚报之言。渔父念子胥而引渡。犹伏酬恩之剑。老夫何为而反不若二人乎。所重者郞君一点敬心。所爱者平生得遇知己。区区夜光之珠。何足道哉。〔生〕老丈固非谋利之人。在小子可乏报恩之礼。果若不受。岂能自安。尙念久交之义。姑受此珠。以慰寸心何如。〔小生拔剑自刎介生抱住介〕老丈何故如此。惊死我也。〔小生〕老夫自伤衰朽。不能使交游明吾此心。不如死之为愈。〔生〕小生一时感激之言。有犯义士。望乞恕罪。
【煞尾】〔小生〕当日在茅山。仙子亲留俺。无奈他尘缘掇赚。冷落了云岩。回头猿鹤也羞惭。为君受了多磨劖。寻师去觅丹方好。恋世空劳白发添。此去心无忝。一任他春波拍拍烟岛尖尖。
〔小生下生吊场〕贤哉古押衙。为小生知己之故。奋不顾身。取出小姐来。又替我做下文凭。整顿衣装车马。摆列门外。着我远去逃命。这恩德分明是再生父母。赠他明珠。又不肯受。连自家的田宅也弃下。飘然而去。果然一世之高士也。小姐已送在门外。且叫采苹扶他在裏面去。待我赶上押衙。送他十里再回。正是感恩不觉言词切。仗义谁如侠士高。〔下〕
第三十八出 闻赦
【光光乍】〔净上〕昨日下金鸡。衔出紫泥书。涣汗天恩天下知。特来与故人贺喜。
下官乃大理寺官。昨日圣上郊天大赦。一应有罪人犯。不拘大小。已发觉未发觉。已结正未结正。尽皆赦除。俺这狱中有尙书刘震。下官一向与他相处。不免去报个喜信。此处是牢门外。待我叫他一声。刘相公有么。
【金蕉叶】〔外上〕三年受灾。这寃枉拄腹撑怀。有一日天恩下来。洗淸了业山苦海。
〔见介净〕相公。贺喜贺喜。〔外〕何喜可贺。〔净〕昨日朝廷郊天赦下。一应有职官员。罪无大小。咸赦除之。相公已得脱放。着你西川安置。今日到午门前谢恩。下官闻此一信。特来拜贺。就请出狱。〔外〕元来如此。下官罪恶深重。荷蒙圣上宽恩。实出望外。只是久受大理相公厚恩。不能相舍。〔净〕你若不舍得我。请在此再住三五年去未迟。〔外〕休笑话。其实无恩可报。〔净〕我再交你欢喜。昨者圣上放出宫女三百余人。年纪三十以上者。尽得出宫。你老夫人想是也出来了。若要问信。只在午门外厢寻问。〔外〕若得如此。幸中得幸。
【刬锹儿】〔净〕你为人忠直神明盖。神明怎肯把你屈安排。休将别人怪。是你命该。〔合〕天般大灾。今朝尽解。不致丧身。虚惊何害。
【前腔】〔外〕三年牢狱牵寃债。容颜变尽语音乖。今日得宽贷。如花再开。
〔合前净〕小子吿别了。你快去午门外寻取老夫人。〔外〕多谢相公。〔净〕不因渔父引。〔外〕怎得见波涛。〔并下〕
第三十九出 回生
〔丑贴扶旦上〕用尽英雄计。寻将窈窕娘。若还得重活。始验有仙方。小姐尸首已送在此。且把来安顿在床上。待解元送了古押衙回来。如法救治。道犹未了。解元早来。
【醉落魄】〔生上〕姻缘有分休贪早。时来到。自然合辏千般巧。谁信忧愁直到这回消。
采苹。小姐扶在那里。〔贴〕在床上卧着。〔丑〕吿官人。小姐已死三日。敢怕救不活。〔贴〕莫不眞个难救。那押衙因此逃去了。〔生〕你们休疑心。他是义士。怎肯哄人。那仙方明白说吃三日。方才得活。三日了理合救他。〔贴〕官人。你甚本事救他。〔生〕他已嘱付我了。把靑羊乳滴入口中。自然苏醒转来。〔丑〕事不宜迟。请官人动手。〔生滴乳旦舒手介生〕好了。好了。小姐苏醒。
【集贤宾】〔旦〕阴阴一去无分晓。香魂艳魄飘飖。蓦地双睛闪开了。是谁扶。〔生〕小姐。是小生王仙客。〔旦〕是谁相靠。〔贴〕是妾身采苹。〔丑〕小姐。■〈门外坐内〉着。〔旦〕又是谁来厮叫。〔丑〕是小人塞鸿。〔旦〕你们怎的都到这里。莫不是梦魂顚倒。事辏巧。亲骨肉一齐都到。
【前腔】〔生扶旦坐介旦〕金樽玉酒催人老。我只道当时玉碎花销。重临阳世眞难料。敢则是仙方相疗。宫闱深杳。甚计策脱身出来了。〔生笑介〕是插翅飞出来的。〔旦摇手介〕低声吿。我耳边厢怎禁聒噪。
【莺啼序】〔生〕小姐请坐。待我仔细吿诉。驿中锦字说根苗。〔旦〕曾寻得古押衙么。〔生〕押衙隐在荒郊。改衣装与塞鸿同造。输心做尽卑小。〔旦〕见他曾吿诉来。〔生〕经一年交结知心。到近日方谈分晓。〔旦〕他肯也不肯。〔生〕他听说了。只低头暗中计较。
〔旦〕他用甚计策。
【前腔】〔贴〕他去茅山买得续命胶。他又假传圣旨一道。〔旦〕那个替他送去。〔贴〕把采苹妆做官僚。当时交妾身赍奉圣旨。到皇陵上开读。道尙书已行诛剿。〔旦〕元来诏书是假的。那赍诏的正是你。〔贴〕赐多娇药酒一樽。把玉山等闲推倒。〔旦〕旣然药死了我。怎的取得尸首出来。〔贴〕那古押衙呵。果是豪强手段。他又妆村老。把明珠赎尸首。抬离陵庙。
〔旦〕难得。难得。只闻古押衙之名。果然有这般好计。他如今在那里。解元。我和你不可忘了此人。待我将息一会。就去拜谢他。〔生〕只恨他不在此了。〔旦〕为何不在此。〔丑〕听小人说。
【琥珀猫儿坠】英雄义士。施恩不求报。他又具下行装与金宝。敎伊夫妇去他乡好。〔旦〕解元曾送东西谢他么。〔生〕曾把明珠送他。〔丑〕不要。一时裏别却东人。采药求道。
【前腔】〔生旦〕我和你姻缘断绝。今生永无靠。得他巧计奇谋成就了。恩如山海将何报。〔合〕堪笑。自古来好事多磨。到底谐老。
【画眉不尽】〔合〕不枉济时豪。万死忘身报故交。到头不受财和宝。转见山林手段高。
烈士眞堪托死生。 杀身无可报深恩。
轻将换日偷天手。 成就孤眠独宿人。
第四十出 会内
【一翦梅】〔外上〕孤身何幸脱樊笼。两鬓飞蓬。半世漂蓬。闻知凤侣别深宫。今日难逢。何处相逢。
闻知退出宫女。多在午门外朝房下等亲戚。不免向那里问一回。
【前腔】〔老旦上〕殿前辞别感恩浓。身出宫中。心在家中。出门寻访没人逢。骨肉无踪。故苑迷踪。
老身一向宫中闲住。孩儿又差出了。好生寂寞。今日幸遇新天子卽位。宫女三十岁以上者。尽都放出。老身蒙恩得脱。争奈丈夫监禁。家业漂零。没有安身之处。怎生是好。呀。那来的好似我相公。〔外见介〕呀。你正是我夫人。
【黄莺尾】三载苦飘蓬。又谁知此地逢。莫非神物来相送。对面无言泪雨红。
夫人。且喜得脱。〔老旦〕相公为何也得疎放。〔外〕下官遇天恩大赦。放出牢中。一应财产。仍前给还。着俺成都府安置。闻知夫人出来。特来寻访。〔老旦〕相公一向在牢中。怎生度日。〔外〕夫人听诉。
【大圣乐】孤身日暮途穷。鎭长愁一命终。幸刑官念我含寃痛。朝夕裏好看供。余生得脱君恩重。结发谁知此地逢。〔合〕重欢共。凄凉骨肉。相对如梦。
〔外〕夫人。一向宫中怎生过活。
【前腔】〔老旦〕昭阳寂寞春风。锁眉尖恨万重。正衰年难受朝参宠。只落得山枕上泪痕浓。羞将白发金箆拢。闷把菱花照病容。
〔合前老旦〕侄儿王仙客不知在何处。相公曾知道么。〔外〕下官也不知道。
【八声甘州】风流俊种。自当日遭乱。杳没回踪。江湖流落。不审存亡行动。衣装赍去投何处。发策还来献九重。〔合〕想应他孤苦。有信难通。
〔外〕夫人。女孩儿怎生不见。〔老旦〕相公还不知哩。女孩儿差出多时了。〔外〕差往那里去了。
【前腔】〔老旦〕又提起交人心痛。念娇痴少女。久别深宫。九重差去。远作皇陵供奉。别来三见春风柳。盼断千行上苑鸿。
〔合前外〕元来女孩儿差在皇陵上去了。苦不知怎么样儿。夫人。下官已备行李。与夫人同下西川。就此登程。〔老旦〕相公请行。
自伤夫妇久飘零。 此日相逢聚旧盟。
但愿平安下三蜀。 春风依旧锦官城。
第四十一出 珠圆
【薄幸】〔生上〕脂粉魔消。烟花债了。谢东风为我扯开愁网。觑玉人如画俏。魂飞荡。〔旦上〕初相向。悄低首背灯无语。浑未脱汉宫娇样。
〔淸平乐〕〔生〕汉宫眉小。一别三秋杳。〔旦〕握手相看偷眼笑。说尽相思苦恼。〔合〕可怜百样艰难。方谐一对姻缘。不是灵桥乌鹊。如何得见婵娟。〔生〕小姐。我和你两点芳心。百年欢约。指望阳台会云雨。谁料平地起风波。椒房寂寞。冷系臂之红绡。芸馆凄凉。闲画眉之妙手。〔旦〕解元。我和你惜好花之无主。叹明月之各天。不如上林蜂蝶。犹解双飞。一似绝塞鴈鸿。自伤孤影。〔生〕驿亭空拨琵琶弦。鸾胶未续。蓝桥便是神仙宅。琼液难尝。怅红叶之空题。望鸾车而永泣。自谓今生缘已断。岂料夙世再相逢。斯岂人为。若有神助。〔旦〕义士施偷天之计。郞君秉介石之心。红绡托磨勒以得脱。谁言铁壁铜墙。执拂因卫公而远寻。信是龙兴云萃。苦尽回甘。章台之柳未折。死中得活。崔氏之桃再开。〔生〕从今重整侯宅之绮罗。乍改内家之妆束。草草杯盘。敢辞野合。匆匆花烛。便话山盟。〔旦〕假饶蟾遮桂拥。等闲飞出广寒宫。只恐燕妬莺猜。好觅一枝深稳宿。〔合〕正是欲谐一对百年好。怎怕千山万水行。
【江头金桂】〔生〕想那日绮窗偷望。翻做深宫两下狂。那更驿庭留恨。香车传想。好姻缘。恶磨障。不磨障怎见心肠。死生难放。好似蓝桥玉杵。捣尽玄霜。玄霜捣成愿始偿。试向灯前细看。向灯前细看。云英形状转风光。眞个巧笑如花面。嫦娥宫样妆。
【前腔】〔旦〕我和你是鴈行两两。又结下于飞效凤凰。猛被揭天风浪。打散鸳鸯。苦相思。怎相傍。受多少春怨秋伤。绿凄红怅。好似西厢月下。目断东墙。东墙月满始见郞。你把裙腰拭扣。裙腰试扣。也不似旧时模样。减容光。眞个病入裙腰小。愁随绣带长。
【前腔】〔生〕我只道烟迷雾涨。又谁知云开月再朗。我有云愁雨怨。万种思量。待相逢。尽说向。相逢了一笑都忘。两情摇荡。好似倩娘香魄。夜逐轻航。恍惚犹疑春梦忙。惭相偎话旧。相偎话旧。眞成欢赏。谢仙方。始信续断多灵药。还魂有妙香。
【前腔】〔旦〕可怜我椿萱凋丧。那更故园桑梓荒。留下柔枝嫩蕊。两处飘扬。喜今朝。花再芳。解元。只恐漏泄春光。莺猜蝶攘。〔生〕小姐不须忧虑。押衙已分付我。与你逃入他乡便了。〔旦〕便做杨家红拂。改换衣装。密迹潜踪出帝乡。向山林深处。山林深处。避些波浪。永成双。莫负神明力。难将义士忘。
〔生〕小姐。你且说咱们今日相逢。是谁的气力。〔旦〕适来说起。都是古押衙的机谋。〔生〕这个不必说。还有一个。〔旦〕敢是采苹。他曾冒死赍诏。不可谓无功。〔生〕不是。〔旦〕敢是塞鸿。他曾跟采苹。也是用力之人。〔生〕也不是。〔旦〕其外更没有谁。〔生〕小姐。我和你遭此大祸。小生监押行装。小姐羁留京国。若非明珠表意。怎能勾两下相思。后来在驿路相逢。小生目断东墙。小姐独眠孤馆。若非明珠寄恨。怎能勾两下厮见。更兼买求义士。赎取香躯。皆明珠之功。不可忘也。〔旦〕正说得是。我前日临别与你的珠儿何在。〔生取珠介〕在此巾上。你留下那一颗珠儿安在。〔旦〕在此囊中。〔两人各出珠看介旦〕咳。仔细看来。事岂偶然。莫非前定。非关明珠成就之功。皆是神明护持之力。
【罗鼓令】〔生〕小姐。你看轻盈夜光。长在佳人掌。分飞两行。又逐人漂荡。只道洛浦音沈。尘埃无望。谢穹苍。人珠两下都相傍。今宵不负团圆相。光辉依旧照华堂。〔合〕姻缘不断。天敎再双。坚心厮守。永无散场。从敎医却相思瘴。明珠端的是良方。
【前腔】〔旦〕寄恨传情。引得人魂扬。结尾收梢。成就人欢赏。谁料寸珠。功劳千样。共仙郞。今宵重得同鸳帐。〔生〕千金一刻休轻漾。莫敎花影转回廊。小姐。夜深了。请睡了罢。〔旦〕含羞无语。背却烛光。芳心无主。笑入洞房。从今勾却相思帐。明珠端的赛红娘。
〔生〕误入蓬莱喜欲狂。〔旦〕羞将娇体付檀郞。〔合〕始知仙客眞仙子。合唤无双作有双。〔生携灯旦吹灭下贴上张介〕
【解袍歌】没来由担万死为他寻访。却把俺美前程一旦都抢。俺这里忍酸含苦忙偷眼。他那里悄低头把讪脸儿没处遮藏。一个强松罗带。一个软贴绣■〈身匡〉。一个眉头半皱。一个心性忒荒。只听得枕边掉下金钗响。流苏战。凤枕忙。斜舒玉臂抱檀郞。奴把今宵乐权让了前世娘。明朝依旧上奴床。〔下〕
【前腔】〔丑上〕我虽是个驴前厮养。论风月也满臆思量。为甚么担惊受怕相依傍。只图个好时节拖带风光。官人呵。你却吃一看两。我便食不下肠。你却绣帏香暖。我便冻得半僵。思量情理忒无状。衾儿薄。夜又长。怎生捱得这凄凉。俺犹自可他怎当。可怜熬杀小梅香。
〔生执旦手旦穿衣上生〕两边心事未全降。〔旦〕万种相思此夜偿。〔合〕最是五更留不住。向人头上着衣裳。〔贴上〕你两个只好这般了。〔丑〕街鼓发擂了也。请官人小姐早行。〔旦〕我和你投那里去好。〔生〕有两条路。一头是邓州故乡。那里有几家故旧。最好藏躱。一头是西川成都府。那里有几个亲戚。也好安身。塞鸿。却是投那里去好。〔丑〕吿官人。襄阳是大路。官员往来。被人识破。不可去。成都府是水路。船上去隐僻些。更兼京城窵远。官司追究不到。那里最好去。〔贴〕只一件。此去须打从潼关过。要文凭看验。方才得去。〔生〕不妨。古押衙已替俺做下也。〔旦〕事不宜迟。随卽便行。
【玉山颓】〔生〕东方。未朗。趁人稀离却草堂。料天边只有残月知心。想山中猿鹤也悒怏。〔丑〕山花风荡。柳梢头露沾罗幌。〔合〕只怕人来往。自心慌。骤闻啼鸟也彷徨。
【前腔】〔旦〕梳妆。卤莽。避人时少贴花黄。度垂杨怕有莺猜。掩芳林不容花放。〔贴〕把蛾眉重障。巧做出村庄模样。〔合〕云雨初欢赏。又风霜。桃花洞口也笑人忙。
【十二时】〔合〕锦江万里风涛壮。为恩爱要寻个扁舟重上。但愿四口儿平安免祸殃。
改换衣装出帝都。 管敎瞒过把关徒。
这回好向临邛去。 寻取文君旧酒垆。
第四十二出 江会
【六么令】〔外老旦上〕夫妻完聚。荷天恩安置巴西。只愁年老怯崎岖。禁不得恶滋味。何时安妥全家会。何时安妥全家会。
〔外〕夫人。此处潼关。须要盘问。〔老旦〕关上有人来也。〔净丑上〕金城围日月。玉垒压函秦。你两个是甚么人。〔外〕下官原任京官。蒙恩差往四川安置。〔净〕将文凭来看。〔外递文凭介净〕敢是假的么。怎没有脚力人夫。〔外〕下官是有罪人犯。不该有。〔丑〕过关钱在那里。〔外〕一时不曾准备。〔净〕兄弟。他做官的。休要他钱。〔丑〕哥哥。他是做官的。最会诈钱。今日老爷也诈他几文。〔净〕休胡说。放他过去。当权若不行方便。如入宝山空手回。〔净丑下〕
【前腔】〔外老旦合〕前临渭水。叹前途蜀道艰危。杜鹃处处向人啼。念骨肉。动乡思。梦魂日夜京华裏。梦魂日夜京华裏。
【前腔】〔生旦贴丑上〕偷天巧计。与完成一对夫妻。潜踪密迹到关西。关法紧。怎瞒伊。万般只靠苍天庇。万般只靠苍天庇。
〔生〕塞鸿。此处是潼关了。有把关军士。怎生瞒得过。〔旦贴〕只说村庄夫妇下乡种田的。〔丑〕但放心。小人自会答应。〔净丑上〕重关千里固。一日万人过。你四个男女。慌慌忙忙。投那里去。敢是拐带良家女子。〔生旦贴慌介丑〕吿壮士。我夫妻四口儿。长安人氏。有几亩荒田。在潼关外。春天到来。下乡插莳。〔净〕胡说。不像个庄家模样。〔丑〕哥哥。不要管他。只讨文凭看便了。〔生递文凭介净〕这文凭有官府印信果是眞的。放他过去。〔丑〕留下一个好女子。与咱们做过关钱。〔丑〕休取笑。过关钱一百文在此。〔净丑取钱介〕快走快走。得放手时须放手。得饶人处且饶人。〔净丑下生〕小姐。险些儿被他看破了。〔旦贴〕且喜没事。〔丑〕覆官人。过了潼关。前面便是渭水。觅个船儿。渡入川江去。〔旦〕你快叫船。
【前腔】〔合〕函关脱离。又何须狗盗鸡啼。饶伊盘问怎生知。参不透这禅机。安流径往巴江去。安流径往巴江去。
〔净扮船家上〕小人唤做张稍。使船快似泼风刀。也曾随风倒舵。也曾急水留篙。昨日忒不小心。飞渡川江大潮。一翻翻了船儿。直跌下水晶宫裏游遨。龙王留我吃酒。百般海味烹庖。临别差鳖相公相送。赠我一领龙袍。小子再三不受。〔丑〕怎的不受。〔净〕我道你且留在下遭。〔丑〕你那船家姓甚么。〔净〕小人叫做张稍。〔丑〕张稍。我四个人要过川江去。雇你的船。〔净〕你出多少钱。〔丑〕与你五十贯。〔净〕川江裏白浪掀天。我把性命博你五十贯。不去。不去。〔丑〕再添你五十贯。〔净〕恁的搬下行李来。〔丑〕官人。请下船。
【长拍】〔生旦贴〕早离却潼关渭堤。又来到锦江春水。看伤心景色。伤心景色。万里波涛。肠断深闺。三峡啼猿。泪湿罗衣。〔合〕从今去各保安居。无口舌。免灾危。〔净作摇船并下〕
【前腔】〔外老旦上〕正衰年寸步怕移。怎奈何跋踄路岐。叹人生可悲。人生可悲。回首乡关。雾霭低迷。痛忆亲人。拆散东西。〔外〕此处是渭水了。须觅只船渡入川江去。〔老旦〕前面渡船来了。〔末扮船家上〕小人唤做李航。撑船眞个高强。不用篷樯猫缆。顺风吹过长江。昨夜溜到天河那畔。正见织女当牕。他喜欢小子标致。携手共入兰房。便请脱下蓑衣箬笠。务死共效鸾凰。小子再四不肯。〔外〕怎的不肯。〔末〕我怕那牵牛郞要争光。〔外〕船家你姓甚么。〔末〕相公。小人是李航。〔外〕我两个要渡川江。你肯去么。〔末〕你出二百贯钱载去。〔外〕与你六十贯。〔末〕不济事。一千里路好一摇哩。不去。不去。〔外〕添你四十贯。〔末〕恁的请相公夫人下船。
作摇船外老旦合〕从今去各保安居。无口舌。免灾危。〔并下净撑船生旦贴丑上〕
【前腔】心头事怕人得知。眉头恨今日暂舒。与佳人共携。佳人共携。觅得扁舟。载取西施。卖酒临邛。学取相如。〔合前末摇船外老旦上〕
【前腔】渡关河风霜惨凄。望巴蜀烟树参差。孤身万死余。孤身万死余。留得残年。感谢神祗。便受辛勤。怎敢嗟咨。
〔合前净末做撞船介末〕阿也。不好了。撞坏我的船了。〔净〕南无平心佛。自家的没事由他歇。〔末扯净介〕你那里去。赔我船来。〔净〕你这厮要惹老爹。和你打个番江滚到底沉。〔相打介外〕不要动手。我的船眞个漏了。〔老旦〕那船上救人。〔生旦〕救了那两个老人家。〔外老旦跳过船介生〕那两个不是我刘舅舅舅母么。〔外老旦〕你两个元来正是仙客无双。
【山羊尾】〔众抱哭介〕几年间东飘西徙。今日裏天敎重会。大海船头。果有相撞时。
〔外〕贤甥。我一旦繁华遇乱离。三年骨肉各分飞。奸谋陷入天牢内。遇赦差来锦水西。〔老旦〕孩儿。垂老深宫别娇女。独宿孤房泪如雨。自怜靑镜舞鸾空。谁料金鸡衔赦喜。〔生〕舅妗。亏他金吾哀念同宗人。赠妾求官感厚恩。夜深古驿千行泪。日落危桥两断魂。〔旦〕爹妈。我玉颜甘作皇陵土。忽传药酒催人苦。押衙假诏赎奴尸。又得重生遇夫主。〔贴〕夫人。我匆匆逃命在王家。奉事才郞度岁华。曾妆内使探虎穴。等闲偷出上林花。〔丑〕老爷。我贩缯重上长安道。长念主人恩德好。〔合〕今日相逢非偶然。万恨千愁说不了。
【鴈过沙】三年苦分离。两边心牵系。自甘相见黄泉裏。谁指望生前会。皇都邂逅逢妻室。〔合〕又向巴江。得逢儿壻。得逢儿壻。
【前腔】〔老旦〕深宫泪偷垂。全家知何地。只愁玉向皇陵碎。喜合浦珠还媚。蓝田种璧双双美。〔合前〕
【前腔】〔生〕身将薄宦羁。心悬浮云际。渭阳旧爱难抛弃。谢神力重提起。到头终作东床壻。〔合〕又向巴江。二亲重会。二亲重会。
【前腔】〔旦〕憔瘦玉颜摧。凄凉花宫闭。此身得脱眞天意。纵然是谐连理。还把萱花椿树纪。〔合前〕
【淘沙犯】〔贴〕莫道丫鬟心胆微。也曾探虎口时。偷把上林春色寄。身投新主知。心思故主义。〔丑〕遭乱也。报恩迟。喜相逢。再随给使。试看梁燕归来意。还向旧家飞。〔外〕豪华都逐水向西。慢望断荒凉地。添惨凄。〔老旦〕相逢处且解愁眉。莫叹故园非。故园有路也难归。
【一撮棹】〔生〕面相觑。心中自疑。各天涯怎生得便相随。〔旦〕恍然似梦中。相对如痴。〔外老旦〕银灯下。中宵不成寐。万种心中事。欲言还自止。只落得感旧泪沾衣。
【意不尽】〔合〕同舟去。鼓棹回。向锦城暂时栖止。何日安流返帝畿。
零落残魂倍黯然。 客中相见客中怜。
此情可待成追忆。 血泪染成红杜鹃。
第四十三出 荣封
【荷叶铺水面】〔末众随上〕承圣旨。到蜀中。蜀中花柳春正融。万紫千红。看游人夹道逢。锦江水通。画船似龙。绣阁珠帘。十里香风。太平时。乐事浓。
下官王遂中是也。侄儿王仙客。去年寻取古押衙。偷得无双出宫。更兼刘尙书蒙恩赦罪。老夫人年老放出。夫妻子母。一家完聚。其实难得。况古押衙之忠义。皆不可不表。下官特草一道表章。奏达天颜。且喜朝廷降下诏书。着下官亲赍往四川开读。加官进职。此处是成都府了。左右的。我要玩赏锦城佳景。慢慢的行。〔众〕领钧旨。〔小生上〕尘心未断俗缘在。十里下山空月明。小道古押衙的是也。前者替王仙客成了这桩事。跟随师父入茅山隐居。近日且喜朝廷降下诏书加封。上面也带小道名字。因此禀知师父。下山走一遭。来的便是王将军也。待我撞入节中。看他认得我么。〔撞介众拿住介〕禀老爷。一个道士犯了节钺。〔末〕拿过来。〔小生前介末〕咄。你那道士何处人。
【北南宫煞】〔小生〕道人何处来。家住靑山侧。乘风辞上界。跨鹤下尘埃。〔末〕你怎的不见俺的节钺。〔小生〕从来两眼空沧海。惯看王母神仙仗。那见你凡夫使节来。〔末〕怎的不跪。〔小生〕念敎咱跪拜。我那一双儿铁膝。曾踏金阶。
〔末〕你曾踏金阶。想也曾做官。你正是何人。有些面善。一时思想不起。〔小生〕小道古洪的便是。〔末拜介〕元来正是古押衙。别来数载。不想这般高致。王仙客的事。朝廷已知道了。差下官褒封他一家。〔小生〕荷蒙金吾提挈。与他成就好事。〔末〕古押衙。朝廷赐你一道号。你肯受么。〔小生〕天子所赐。小道怎敢不受。旣如此。左右的。去请刘尙书一家到此听宣读。〔众应介〕传他天使命。去请故官来。
【声声慢】〔外老旦上〕他乡聚首。故国牵情。终宵梦入京都。〔生旦上〕画眉窗下。忽闻天使传呼。〔贴丑上〕闻说皇恩远降。想大家重沐恩波。〔合〕湔旧怨。把愁怀再展。再展双蛾。
〔见介〕〔玉楼春〕〔外拜介〕几年含怨三巴路。〔末拜介〕今日相逢千载遇。〔小生稽首介〕羡君伉俪复谐时。〔生旦拜介〕此是英雄提挈处。〔贴〕只愁年少川中过。〔丑〕谁料春风天外度。〔合〕从今骨肉再团圆。更整行装返乡故。〔末〕下官奏闻圣上。见有玉音传降。〔众俯伏介末〕圣旨已到。跪听宣读。皇帝诏曰。朕惟明如日月。薄蚀尙侵。信若四时。寒暑或爽。况天下之大。岂能无寃民。惟在上之人。当速为洗雪。迩者金吾大将军王遂中奏称。前户部尙书租庸使刘震。言必指佞。难不忘君。屈原乃过于忠。冶长实非其罪。朕之不察。卿乎何尤。其妻崔氏。相夫有先见之明。流光彤史。入宫无不举之职。作则椒房。其壻王仙客。家学不忝鳯毛。居官绰有鸿绩。初居畿辅。效戴星之劳。继隐林泉。存韬光之节。其女刘氏。淑愼尔仪。淸白其操。有司近纠其逃义。朕心实怜其无辜。兹四人者。虽经解网之余。未获回光之照。今特赦前罪。刘震可复原任。特进金紫光禄大夫上柱国。崔氏加封一品夫人。王仙客仍任富平县尹。刘氏赦免所犯。给夫完聚。押衙古洪。不从奸相之谋。见机而作。力图知己之报。出奇无穷。盖有古烈士之风。不愧隐君子之操。赐号通灵玄妙先生。丞相卢??。狂谋召乱。巧饰诬忠。实为心膂之奸。岂堪股肱之寄。削夺官爵。贬为远州司马。呜呼。斯入旣有殊能。在朕可无曲赦。谅黜陟之惟允。见照临之无私。服此休嘉。以图后款。谢恩。〔众〕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花子】〔外〕微臣自分归黄土。谁知重沐恩波。恨衰羸难登宦途。余生甘老江湖。〔合〕叹全家同挂网罗。飘零几处身世孤。今朝衣锦还旧都。总是神明暗裏相扶。
【前腔】〔老旦〕金钗坠地辞天府。回头故苑蓁芜。论繁华烟消水枯。归来雪鬓萧疎。〔合前〕
【前腔】〔生〕书生小可。色胆如天大。偷香情状高么。喜金鸡衔出凤书。不惊燕侣莺雏。〔合前〕
【前腔】〔旦〕潜形蜀都。暂且逃危祸。含羞掩面当垆。荷君展淸波。把枯鱼唤苏。恩山义海难磨。〔合前〕
【大和佛】〔贴〕自别朱楼五载多。纤腰舞态疎。旧家弦管。只有鸟声歌。对主自啼呼。〔丑〕前程今日方结果。看龙章凤帔。辛苦换来么。〔外老旦〕早知今日受荣华。争似我当初免受千般挫。〔丑〕须知道好事从来要多磨。要多磨。
【舞霓裳】〔小生〕为人忙处受风波。受风波。不如归卧碧山阿。碧山阿。世事多看破。〔末〕恢恢天网难逃躱。问昔日奸臣。今日存无。〔合〕万事平心做。顺天理到底终须脱危祸。
【红绣鞋】〔合〕锦城花柳婆娑。婆娑。蜀江春水烟波。烟波。整归棹。返皇都。朝玉殿。访云萝。亲骨肉。永欢娱。
【意不尽】〔合〕东吴才子多风度。撮俏拈芳入艳歌。锦片也似丽情传万古。
金谷铜驼非故乡。 归心日夜忆咸阳。
三年奔走荒山道。 一旦悲欢见孟光。
游说尙凭三寸舌。 江流曲似九回肠。
相逢尽道休官去。 不逐东风上下狂。
明珠记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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