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六十种曲狮吼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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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种曲 狮吼记》
（明）汪廷讷 着
（明）毛晋 辑
狮吼记
（明）汪廷讷 着
绣刻演剧十本
第五套
锦笺
蕉帕
紫箫
水浒
玉玦
灌园
种玉
双烈
狮吼
义侠
绣刻狮吼记定本
●狮吼记目录
第一出
提宗
第二出
叙别
第三出
访友
第四出
住锡
第五出
狭游
第六出
书招
第七出
归燕
第八出
谈禅
第九出
奇妬
第十出
赏春
第十一出
谏柳
第十二出
训姬
第十三出
闹祠
第十四出
赠妾
第十五出
赤壁
第十六出
顶灯
第十七出
变羊
第十八出
偷乐
第十九出
复形
第二十出
争宠
第二十一出
诉寃
第二十二出
摄对
第二十三出
冥游
第二十四出
谢师
第二十五出
生子
第二十六出
祖席
第二十七出
抚儿
第二十八出
西归
第二十九出
廷荐
第三十出
同荣
第一出
提宗
【东风齐着力】〔末上〕任侠龙丘。高才苏子。结社游嬉。陈妻柳氏。奇妬世间稀。无奈翩翩豪兴。但违禁甘受靑藜。致学士犯颜极谏。私赠家姬。
系足苦难离。神人怒。一朝摄向冥归。仗谁起死。佛印发慈悲。降伏河东狮子。顺妾意代抚佳儿。送夫子双登廊庙。鹫岭皈依。
陈季常风流惧内。
苏东坡慷慨全交。
动幽冥禅师力大。
发菩提妬妇灾消。
第二出
叙别
【恋芳春】〔生扮陈季常晋巾便服上〕阀阅门楣。诗书世胄。靑云事业难酬。谩思五陵豪侠。肥马轻裘。雅志寻山问水。赏心处阳春堪奏。惭株守。潦倒家园。何如选胜遨游。
一脉书香远借芬。才情磊落更超尘。花前爱挈东山妓。座上常开北海樽。词赋有声追屈宋交游到处结雷陈。男儿大肆探奇癖。何用浮名绊此身。小生姓陈。名慥。字季常。别号龙丘居士。原籍眉山。与苏子瞻同里。先父公弼。作宦黄州。因而流寓岐亭。不幸风木含悲。年来独与妻房柳氏。谐其伉俪。卑人雪窗萤火。曾苦志于三冬。云路鹏程。未雄飞于万里。因此陶情诗酒。寄兴烟霞。爱客之心。孔文举尙退三舍。好游之癖。谢康乐还让一筹。怎能彀丘壑中置向此身。恨不得金兰簿尽收名士只是我娘子虽多咏雪之慧。却少剉荐之风。岂惟不乐交游。亦且专作威福。役使尽皆老婢。那裏有金雀丫鬟。仆从总是苍头。何曾容靑衣童子。使区区有怀莫展。抱郁难伸。我想先父存日。曾令我拜吕公着为伯父。他目今在京为枢密。屡次以书见招。我借谒吕为名。多载金赀。结客游乐。料娘子决不阻我。事不宜迟。待娘子出来。便与他商议则个。〔旦扮柳氏上〕
【临江梅】脸似芙蓉腰似柳。眼波湛湛横秋。云鬟斜亸玉搔头。羞逞风流。难掩风流。
〔相见介〕〔浣溪沙〕〔生〕娘子。你裙拖六幅潇湘水。髻挽巫山一段云。到来不语自生春。〔旦〕相公。你徙倚闲庭如有待。踌蹰白昼岂无因。支吾言语不须论。〔生〕娘子。我有一事。正在此度量。却被你看出来了。〔旦〕有事何不对我说。〔生〕吕伯父自升枢密。我不曾遣人走贺。他反数次相招。卑人意欲往谒洛中。以修通家之好。娘子意下如何。〔旦〕洛中道远。有甚要紧。抛离家室。为此浪游。〔生〕
【梧桐树】非忘道路修。为念交情旧。暂别兰闺。把父执亲临候。娘子。我得见吕公呵。功名倘可图。及早乘机遘。愿借吹嘘。衣锦荣淸昼。我岂是天涯海角空驰骤。〔旦〕
【东欧令】你把乡关别。室家丢。迢递长安作客游。只怕你风流落在他人后。我寂寞难生受。〔生〕卑人非但不敢欺娘子。这家事也难久离。见了吕公。探一功名消息便返。〔旦〕果若为前程干办怎淹留。一任你买棹入皇州。
你旣然要去。何日起身。〔生〕打点行囊。卽便登程。〔旦〕如此。丫头看酒来。与相公饯行。〔丑扮丫头持酒上〕杯酒殷懃劝。骊歌不忍听。长安远于日。无限别离情。酒在此。〔旦奉生酒介〕相公。我奉你一杯。
【大圣乐】心间事欲说还休。唱阳关斟别酒。啼痕湮透靑衫袖。〔生〕娘子。卑人不日就回。何劳悲痛。〔旦〕怕意马放难收。休被那朝云暮雨向台前诱。休被那流水桃花在洞口留。更怕是呼卢浮白。被高阳狂客。羁绊归舟。
〔生〕娘子放心。这都不必过虑。
【三学士】暂尔分违鸾凤偶。怎将你恩爱轻丢。〔旦〕只怕你出了门。不是这等的心肠。〔生〕我冰心不惹风尘垢。你香阁何劳抱??忧。从今去。我谢客除花还戒酒。拟明月大刀头。
〔旦〕似这般说便好。
【余音】只愿你故人逢。功名就。我甘心坐待绿窗幽。〔生〕两地相思望斗牛。
〔生〕欲去长安谒故人。
匆匆话别最伤神。
〔旦〕劝君更进一杯酒。
只恐貂裘染洛尘。
第三出
访友
【鹊桥仙】〔小生扮苏子瞻角巾忠靖衣上〕紫宸列仗。螭头濡笔。衣惹御炉香细。深惭文豹管中窥。叨宠眷瀛洲仙吏。
〔鹧鸪天〕双龙阙下拜恩初。天语躬承注起居。载笔已齐周右史。论诗更事谢中书。靑琐闼。凤凰池。泠泠宫漏响前除。还闻汉主亲词赋。好为从容奏子虚。下官姓苏。名轼。字子瞻。眉山眉州人也。自幼同弟辙受经于家君。是以名起髫年。身登甲第郁郁书香堪称济美。辉辉棣萼。宁让二难。下官佥判凤翔三年。蒙恩召直史馆。玉堂金马。班依日月之光。东璧西昆。目涉图书之府。遭际荣矣。但宦邸未携室家。稍觉寂寞。却喜妓女琴操。自杭州来访。我爱他文雅风骚。久留在此。今日退食余闲。且和他坐谈半晌。琴操那裏。〔老旦扮琴操上〕
【天下乐】乔木参天绿荫垂。可容萝茑暂相依。多君一段殷勤意。握手长安恋故知。
〔长相思〕恰秋天。又春天。自入神京已半年。归期不忍言。〔小生〕忆婵娟。对婵娟。孤馆相逢正解颜。何劳问故园。琴操。我连日馆中事冗。把淸兴全消。今日稍暇。趁有名香爇在此间。你可将瑶琴弄一曲我听。〔老旦〕使得。使得。〔取琴抚介〕
【二犯傍妆台】纤指拂金徽。鹍弦拨处。谁道赏音稀。正好向客窗同夜话。怎忍弹别鹤竟思归。我移商换羽腔须按。你流水高山思欲飞。〔合〕尘情顿灭。羁怀自怡。怪不得文君司马深相契。〔小生〕
【前腔】焦尾挈相随。锦囊尘满。恨未遇锺期。喜风流齐薛倩。更文雅胜崔徽。我欣从湖海逢同调。你休道鹪鹩得暂栖。
〔合前小生〕卿别弹一曲我听。〔老旦再弹介生带二家僮上生〕
【不是路】故国分离。我油壁车轻金犊肥。旣远别了娘子。心何忌。挥金买笑任施为。爱探奇。歌儿舞女朝朝醉。凤管鸾笙步步随。自古道独乐不若与人。小生初入洛阳。苦无同志。昨闻苏子瞻召直史馆。他与我为莫逆之交。数年阔别。正当续此旧好。我因此上忙驱骑。向词垣远访通家契。把旧盟重缔。旧盟重缔。
〔家僮〕相公。方纔问人说。此处便是苏爷官衙。〔生〕你着把门人通报。〔家僮问介末扮院子上〕东璧图书府。西园翰墨林。你是那裏来的。〔家僮〕是黄州陈季常相公。来拜苏爷。〔末应入报介小生〕呀。季常久别。正思一见。快请进来。〔末报生入见拜介生〕故园一别几经秋。羡尔鸾坡载笔游。〔小生〕最是停云无限思。不期把臂在皇州。琴操。可来见了陈相公。〔老旦出见介生〕这美人是谁。〔小生〕是杭州琴操。〔生举手向老旦云〕久慕仙标。今方亲炙。〔老旦〕缅怀大雅。喜慰识荆。〔生〕
【长拍】巫峡分违。巫峡分违。我向黄州侨寓。闻你凤池鳌禁雄飞。恨传书无鴈。梦儿中恍覩丰仪。〔小生〕小弟奔走风尘。不得见兄。亦形梦想。兄今日却为何入洛。〔生〕为吕枢密呵。招我入京畿。〔小生〕吕公奉使而出。兄曾相遇否。〔生〕怪皇华天使。未能相会。〔小生〕旣未遇吕公。何不来敝衙暂处。今寓何所。〔生〕不瞒兄说。舞榭歌台聊遣兴。〔举手向小生〕想不弃旧心知。〔举手向老旦〕况遇倾城倾国。把洛阳胜迹。踏遍轮蹄。
〔小生〕季常。我与兄
【短拍】髫龀交游。髫龀交游。金兰意气。旣相逢怎忍轻离。山水愿追随。〔指老旦〕况又有云鬟高髻。〔老旦〕愧杀蒹葭倚玉。增声价专待两君题。
〔小生〕琴操。你且进去分付备酒。与季常叙阔。〔生〕子瞻兄。旣蒙相款。则何敢辞。弟明日约兄同美人郊外一游。望勿见却。〔生〕
【尾声】溪山正喜逢新霁。〔小生老旦〕对酒当歌订赏期。〔生指小生老旦〕才子佳人际会奇。
〔生〕准拟今春乐事浓。
休敎枉却一东风。
〔小老〕樽前剩把银缸照。
犹恐相逢是梦中。
第四出
住锡
【浪淘沙】〔外扮佛印禅师持锡上〕飞锡入红尘。谁识根因。金绳觉路去来身。日把慈航浮法海。普渡迷人。
出言会解神天福。见性能传佛祖灯。自从一挂袈裟后。万结人缘不断僧。老僧了元。别号佛印。原籍饶州。曾住持润州金山寺。心了三乘。位证罗汉。金鎞抉翳。全凭迦老钳锤。玉杵降魔。亦仗韦■〈马犬〉抖擞。贯顶一针。言下便超有漏。当几半句。立时顿悟无生。只为大事因缘。来此娑婆世界。乃发弘愿。接引众生。我想世人眞好苦也。
【甘州歌】只因迷宿本。似飞蛾投熖。自取焚身。杀人鸩毒。最是骷髅红粉。金枷玉锁何时脱。蝇利蜗名鎭日奔。生恶趣。惹客尘。胶胶扰扰只贪嗔。若要成正果。须是断六根。空花眼底总非眞。
迤逦行来。早已入了黄州。远远望见一座寺。倘淸净可居。老僧在此住锡。须索前去。〔行介〕
【前腔】钟声渐渐闻。见苍松万叠。把香台深隐。庄严宝殿。浮图拥起慈云。天花如意纷纷落。野鹿亲人个个驯。山当户。水绕门。黄花翠竹接比邻。借这如来境。寄我淸净身。六时此地好修焚。
待我看这扁额。〔看介〕原来是定惠禅寺。好个庄严道场。禅堂中无人。待我唤一声。长老在家么。〔丑扮小僧上〕
【大斋郞】恨双亲舍空门。金刀如雪把头髠。烧香扫地犹还可。但提师父便消魂。
〔出见外介外〕你这小和尙。为甚么埋怨师父。〔丑〕老师父。你不知。说我沙弥苦楚。干鱼也要泪流。昼在香厨烧火。晚向宝塔添油。寒暑专司佛殿。晨昏管撞钟楼。〔外〕这是做小和尙的职分。怎生推托。〔丑〕日日客来游赏。奔驰迎送无休。妇女空斋饿眼。荤醒未入■〈谗，飠代言〉喉。〔外〕难道将戒破了。〔丑〕似此辛勤欲睡。师父夜搂一头。不管更长漏永。只顾乱扯胡抽。我想他前生定非人类。〔外〕不是人类。却是甚么。〔丑〕是个钻洞泥鳅。〔外〕休得乱言。你长老尊号。在家么。〔丑〕家师号性空。今日施主请去修斋。老师父从何处来。〔外〕我号佛印。自海上来。欲借一静室。少住月余。不知有否。〔丑指云〕这数间房。原留以待四方长老。随尊意择居。一应供给。俱是小僧照管。你只不要学我师父下毒手。我当不起这许多门户。〔外〕又来乱言。你听我道。
【甘州歌】相随朝与昏。休黏泥带水。好将心印。难参佛法。今朝幸遇声闻。〔丑〕师父。你从那裏得闻道来。〔外〕一从传得三更枣。何处能容半点尘。〔丑〕师父。那佛与菩萨。岂容易做得。你这言语是哄我。〔外〕休道曹溪远。鹫岭尊。人人衣底有珠存。〔丑〕师父。我生来只好顽耍。怎戒得性定。〔外〕龙堪扰。虎可驯。屠儿立证湼盘因。
【前腔】常将戒体熏。看我袈裟不动。蒲团安稳。〔丑〕师父。你明日教我念经何如。〔外〕五千法藏。会将来一字无存。腾空不用风云力。破暗何须日月轮。若不惺惺悟。只去泛泛论。头钻故纸枉劳神。休把因果拨。须将眞幻分。超凡入圣莫因循。
我且在这间房裏住下。待令师归家。我与他相见。此后倘有人来访我。你须一一引进。休得阻他。〔丑〕理会得。
【尾声】师父。你欲传三藐菩提印。丈室维摩寄此身。〔外〕我最喜是人来远问津。
〔外〕精舍何缘得暂过。
〔丑〕禅师住锡爱烟萝。
〔外〕世间好语佛说尽。
〔丑〕天下名山僧占多。
第五出
狭游
【金菊对芙蓉】〔生晋巾艳服旦小旦盛装骏马末小末扮靑衣家僮丑挑壶盒随上生〕路入溪山。携来樽俎。风光正好夷犹。羡蛾眉螓首。舞袖歌喉。〔旦小旦〕石榴裙罩桃花马。系纤腰锦带吴钩。〔合〕香尘满路。新妆映日。车从如流。
〔生〕十队红妆结束齐。驮笙载酒出郊西。佳人金缕靑丝髻。骏马银鞍碧玉蹄。芳草平铺官路软。绿杨斜罨画楼低。踏歌连袂纷游女。一曲襄阳过大堤。小生别了室家。遨游洛下。幸遇故人苏子瞻。追欢朝夕。今日乘此春光。山川秀朗。约他同琴操行乐一番。因此带了妖姬娈童。钿车宝马。步障隐囊。花毡绣毯。缕衫檀板。锦瑟瑶笙。悉皆齐备。呀。远远望见子瞻同琴操来了。〔小生扮子瞻老旦扮琴操上小生〕
【菊花新】龙丘侠气迈时流。裘马翩翩结客游。〔老旦〕不为锦缠头。欲附高贤驰骤。
〔见介小生〕侍女优童望若仙。未曾浮白已陶然。〔生〕遨游得遂烟霞癖。〔老旦〕愧杀当年金谷园。〔生〕小弟奉候良久。备马在此。一同出郊。〔小生老旦〕请了。〔齐上马行介生〕
【普天乐】倾城姝如兰友。〔小生〕白雪词乌程酒。〔老旦〕向春郊向春郊十里遨游。〔旦小旦〕识欢心乳燕鸣鸠。〔合〕呀。看山川错绣。何须羡五侯。骏马戎妆来往。来往占断风流。
〔末〕禀相公。已到郊外了。〔生〕将壶盒陈设于此。子瞻。我们对景联诗何如。〔小生〕妙妙。〔生〕二姬奉酒。子瞻首倡。〔旦斟酒介小生吟〕芳郊绿野恣行时。〔生〕春入遥山碧四围。〔老旦〕兴逐乱红穿柳巷。〔小生〕困临流水坐苔矶。〔生〕莫辞盏酒十分劝。〔老旦〕祇恐风花一片飞。〔小生〕况是淸明好天气。不妨游衍莫忘归。〔生大叫〕是好酒乐也。请酒。请酒。〔众飮酒介合〕
【北朝天子】洗春山雨收。涨春江水流。听嘤嘤黄鸟春求友。参差楼阁。胜蓬莱十洲。一处处如云构。共舒着醉眸。齐开着笑口。款款留。款留款款留。论陶情无如诗酒。无如诗酒。休沦落他人后。休沦落他人后。
〔小生〕季常。你这诸姬呵。
【普天乐】容貌似芙蓉秀。腰肢似垂杨瘦。立筵前立筵前已把魂拘。怎当他驰骋骅骝。
〔合前生〕叫诸姬走马与苏爷看。〔旦小旦应走马介合〕
【北朝天子】据雕鞍体柔。飞玉勒道周。金鞭笑捉纤纤手。轻黏寳镫。显双湾凤头。单只怕瑶钗溜。望霜蹄电流。听鸾铃声凑。紧紧逐。紧逐紧紧逐。动尘埃如龙厮鬬。如龙厮鬬。只见他汗浸浸罗襟透。汗浸浸罗襟透。
〔二旦下马介小生〕如此绝技。大快生平。将酒来。我奉美人。〔末斟酒小生奉二旦介生〕小厮们。歌舞一回奉苏爷。〔家僮舞唱〕
【普天乐】子夜歌盘珠走。六么舞宜长袖。按霓裳。按霓裳锦瑟箜篌。畅游情歌舞淹留。
〔合前小生〕歌舞更佳。季常。日已西沈。恐归途昏黑。早早进城何如。〔生〕吾兴方发。兄何遽为败兴之言。〔老旦远望云〕那壁厢灯火烛天而来。似此郊原。十分可畏。〔小生望云〕果是为何。〔生笑云〕此是小弟遣人来候。〔小生〕旣有灯火。便通宵何妨。〔生〕诸姬与小童轮流奉酒。〔众应奉酒介合〕
【北朝天子】鸟喧喧树头。角呜呜画楼。喜迎来灯火明于昼。论浮生岁月。抱甚么??忧。倒金樽偎红袖。好风光倡酬。贤宾朋聚首。夜夜游。夜游夜夜游。问明朝阴晴知否。阴晴知否。须秉烛闲消受。须秉烛闲消受。〔小生〕季常。小弟醉了。留余兴以待明日。未为不可。〔生〕旣然如此。回去罢。〔小生〕靑春行乐竟忘疲。〔老旦〕带醉归来路欲迷。〔生〕客邸争扶入罗帐。〔合〕任他明月下楼西。
第六出
书招
〔旦上〕〔长相思〕唱阳关。别阳关。海角天涯人未还。空闺独倚阑。风声寒。雨声寒。鴈字无凭欲见难。遥将踪迹探。奴家柳氏。自丈夫远游洛阳。倏已一载。杳无音信。不知他曾见吕公。又不知近来所作何状。早间闻本州岛舍人自洛阳回。必知端的。已曾令苍头去问。如何不见回报。〔净扮老仆上〕长安有浪子。游冶纵欢情。欲报兰闺妇。中心恐不平。大娘子。小人方纔寻见舍人。他道相公入京时。吕老爷业已出使远邦。相公却未相遇。〔旦〕呀。旣未相遇。卽当还乡。今在那裏何干。〔净〕他道相公与苏学士朝朝。〔旦惊讶云〕朝朝怎么。〔净做沈思云〕朝朝想家。〔旦怒云〕旣是朝朝想家。却与苏学士何预。你不从实说来。莫要讨打。〔净〕大娘子。我实说。我实说。
【剔银灯】大相公天生豪爽。苏学士才情偏放。相逢意气相倾向。恋山水逐朝欢畅。红妆。三三两两。乘骏马遨游洛阳。
〔旦惊问云〕这红妆骏马。却是谁人的。〔净〕
【前腔】大相公金挥土壤。买娉婷倾城模样。笙歌压倒平康巷。况又有娈童相傍。他乡。无人拦挡。全不念糟糠在堂。〔旦搥胸跌脚唱介〕
【前腔】听伊言魂飞胆丧。恨乔才天涯流荡。当初不道将妻诳。误信他故人遥访。苍头。快整办行装。吾须自往。怎容他淹留客乡。
〔净〕大娘子就怪小人。也怕不得。容小人奉禀。大娘子要去呵。
【前腔】这家私谁人执掌。况途路风波难量。他一朝兴尽把归舟放。那时节团圞无恙。〔旦〕等得他兴尽归来时。我已气成水蛊了。你休拦我。我定然要去。管甚么家产。怕甚么风波。〔净〕商量。娘休闹嚷。待小人去请了相公回来。你须索修书几行。
〔旦〕这个计较也好。我修书你去。他见了书。敢不星夜而回。〔净〕大娘子。小人还有一言。相公抱磊落之才。担风月之癖。只为平日在家。守株太严。是以今日出门。跳梁越甚。大娘子不如多觅歌儿舞女。待相公归来。任其所欲。那时他怎肯远离乡邦。浪游湖海。〔旦沈思云〕这也说得是。你见相公。就说我已娶下几个美人。专待你回来同乐。〔净〕大娘子莫要食言。使小人得罪于相公。〔旦〕我岂有与你戏言之理。你取纸墨笔砚过来。〔净应递纸笔介旦沈思欲写介〕我要写得太狠。恐怕他惶惧。不敢速归。
【前腔】我只得把寒温虚讲。将心头火暂时消降。道我盈盈泪眼常凝望。临尺素倍添惆怅。兰房。名姝佳酿。待归来盘桓醉乡。
书已写了。你快持去。〔递书介净〕小人领了书。卽办行李。明早登程。
【前腔】拚水宿风餐遥往。见相公怕言词冲撞。我将夫人美意先传上。他定思归旧家门巷。看华堂。夫妻燕赏。红烛下金钗两行。
〔旦〕可恨夫君心太奢。
为躭声色不还家。
〔净〕管敎书到人随返。
莫对东风怨落花。
第七出
归燕
【一江风】〔生骑马净挑行李随上〕自天生。一段风流性。受制难驰骋。我用计离了妻室。来到洛阳。买娉婷。结客豪游。纔展我疎狂兴。〔指净恨云〕你这天杀的。你这天杀的。无端促返程。无端促返程。敎人恨满膺。我便似荣华一枕黄粱醒。
〔净〕相公。这般迢递程途。小人岂好为劳役。奉大娘子差遣。不敢不来。相公不回去也自由你。如何埋怨小人。
【前腔】你见书惊。似听了将军令。巴不得一刻还乡井。〔生〕这狗才。难道我怕老婆。〔净〕若说相公惧内。是我打诳语了。相公只是略小心些儿。〔生笑介净〕最伤情。骏马红妆。你都向谁行赠。〔生〕我要归得紧。临行都赠与同社王静庵了。到家如大娘子问。只说无此事。〔净〕小人知道。况大娘子呵。多方觅小星。多方觅小星。〔生〕他那裏有这等好意。〔净〕小人未出门时。听得大娘子说。要多寻几个与相公。那冰人已应承。料小蛮樊素成家庆。
〔生举手向天云〕如果娘子有此事。陈慥当设一罗天大醮。〔净〕相公。恐怕大娘子悬望。把马催行一步。〔生打马快走云〕家山知不远。〔净〕心急马行迟。〔虚下旦上〕
【前腔】恨难平。浪子眞无行。待他回来呵。我将往事亲相证。〔沈思介〕我且罢。我且罢。省闲争。将娶得丫头。把他意马牢拴定。我只悔当初见不明。当初见不明。虚言信老成。从今但放心肠硬。
〔生净上净〕相公。已来到家门了。〔生〕我和你径入。〔旦迎见介〕呀。相公回来了。〔生〕娘子。伉俪久违。朝夕悬念。〔旦〕相公。风尘远寄。梦想为劳。〔净〕大娘子。小人叩头。〔旦〕路途辛勤。你歇息去罢。〔净〕请问大娘子。为相公纳妾事体若何。〔旦〕已娶一月。你分付后堂备酒。为相公接风。〔净〕理会得。〔下旦〕相公。你为何久绊洛中。待招而后返。请说一遍。〔生〕
【大迓鼓】驱车入帝京。未逢枢密。却遇词盟。〔旦〕词盟是谁。〔生〕是眉山苏子瞻。他现直史馆。与吾桑梓交曾订。喜天涯握手故人情。我正要束装归来。远接鱼书。兼程倍行。〔旦〕
【前腔】男儿太薄情。〔生〕卑人有何情薄。〔旦〕贪花恋酒。忘裙布钗荆。〔生〕如有此事。怎瞒得苍头。〔旦〕望君早把归鞭整。将明珠十斛买娉婷。只要你从此收心。休如荡萍。
〔生〕娘子旣有此盛意。卑人再不想离家了。请问讨了几个。〔旦〕四个。我俱与他取了美名。〔生〕你说。你说。〔旦〕一个名满头花。〔生拍掌笑云〕妙妙。〔旦〕一个名后庭花。〔生〕妙妙。〔旦〕一个名眼前花。〔生〕妙妙。〔旦〕一个名折枝花。〔生〕越发妙。越发妙。娘子。我等不得了。快到后堂。叫他们出来奉酒。〔生旦行进介旦〕四花娘。快出来见相公。〔杂扮美人一秃头一大屁股一白果眼一跛足齐应上〕相公叩头。〔生见大叫云〕諕杀我也。快赶出去。快赶出去。〔旦〕今晚权且家燕。明日叫他们红妆骏马。郊外遨游。有何不可。〔生〕娘子。你这计策忒用得毒了。将酒来。我与你对飮。要他们做甚。〔旦递生酒介〕
【节节高】杯中绿醑倾。叙离情。夫妻百岁相依命。你把呑花性。弄月情。吟诗兴。改做齐眉举案当年敬。也胜风尘千里遥驰骋。〔合〕美人簇拥座生春。红妆绛蜡相辉映。〔生〕
【前腔】闻言喜不胜。感芳卿。只道石崇侍妾环围盛。谁知名不称。貌可憎。妆非靘。恰便似夜遭魑魅相纒定。命凉张帅难称庆。〔合〕久别归来好合欢。须拚颓玉将樽罄。
〔旦〕你四人听我分付。相公好的是风月。你们伏侍不周。我定然责你。〔杂〕理会得。
【尾声】羣花遵奉夫人命。再不放郞君出户庭。〔生〕天天。陈慥早知如此。宁可流落天涯过一生。
〔生〕只道归来乐事多。
谁知不幸见妖魔。
〔旦〕戎妆骏马君休想。
〔杂〕一片闲心恋薜萝。
第八出
谈禅
【西地锦】〔小生上〕负郭小堂筑就。孤身谪宦栖迟。百篇斗酒烟霞地。逢时好畅襟期。
〔蓦山溪〕东坡居士。未老心先懒。爱学道人家。办竹几蒲团茗椀。靑山可买。小结屋三间。开一径。俯淸溪。修竹栽教满。客来便请。随分家常饭。若肯小留连。更薄酒三杯两盏。吟诗度曲。风月任招呼。身外事。不关心。自有天公管。下官方直史馆。因科举之议。不合荆公。从此外补。历守吴兴。言事者承望风旨。道我谢表谤君。蒙圣主宽恩。责授黄州团练副使。本州岛安置。虽则是宦况萧条。却喜故人龙丘居士侨寓岐亭。佛印禅师又住锡定惠寺。我与他两人。朝夕往来。稍破岑寂。昨马正卿遗我废圃于临皋亭东坡之胁。此地林木翛然。堪供啸咏。我因构一草堂。今已落成。禅师居士。许我见过。此时想到来也。〔外上见生上拱手行介生〕
【出队子】如兰心契。如兰心契。我为高才放逐悲。〔外〕他风流慷慨世间稀选胜诛茅堂构美。〔合〕何幸羊求三径见携。
〔生〕路入临皋亭。〔外〕转向东坡侧。〔小生迎揖介〕不敢掩柴扉。怕有题凤客。〔生外看介外〕这堂非子瞻胸中丘壑。怎能如此结构精奇。敬服敬服。〔生〕休说堂外竹树如云。试看壁间岩峦绘雪。吾辈又得一乐地矣。〔外〕请问此堂何名。〔小生〕尙不曾想起。但我大雪中为此。因绘雪于四壁之间。不如卽命名为雪堂。吾别号东坡。少顷当书东坡雪堂四字悬之。何如。〔外生〕最妙。最妙。〔小生〕琴操。出来烧香煑茗。以供淸赏。〔老旦应上〕焚来鸡舌轻烟袅。煑就龙团渴吻消。禅师相公万福。〔生外〕美人免礼。〔小生〕小弟置酒以待二公久矣。琴操奉酒。〔老旦奉酒介外〕
【啄木儿】华堂启。瑞雪飞。瑶岫琼林都从毛颖挥。〔生〕水晶宫移向人寰。白玉楼隐在帘衣。〔小生〕旣无车马纷纭至。又将市井喧嚣避。〔老旦〕只与豪客眞僧世外期。
〔生〕请问禅师。佛门以何为宗。〔外〕以无为宗。〔生大笑云〕世间色色皆有。因何说无。〔外〕君却不知。此皆凡人妄见。试想眼前众有。从何而来。将后究竟。复归何处。〔生点头会意介〕
【降黄龙】〔外〕欲破昏迷。须知假合形骸。虚幻天地。如来阐敎。道色不离空。只要人了悟禅机。〔生〕禅机可能开示么。〔外〕菩提。是人眞性。休得被尘情遮翳。〔生〕旣在人间世。怎么断得尘情。〔外〕你但造生前业。如何不作身后想。这浮生危如朝露。死投阿鼻。
【前腔】〔生〕慈悲。指点皈依。我怎令烦恼关心。无明覆慧。欲登彼岸。尽打灭贪嗔。怕少上乘根气。〔小生〕休疑。但能淸净。定身超恶道轮回。〔外〕只愁伊牵纒不断。业寃沈溺。
〔生〕请问禅师。今有一等人。专意惧内。至不可说不可说者。却是为何。〔外〕此等恶业。皆自无始劫来。夙世身为歹人。不作善果。打爷骂娘。欺大压小。凌逼侪偶。伤残奴婢。罚令今生劫遇婆提达多。独招恶厉之妻。受无量苦楚。莫可解脱。〔生〕这般恶婆。却从何处生来。〔外〕此恶婆名大罗刹。如天心朗朗。善曜者几。中有天狗天贼。勾绞毛头。黄旛豹尾。见则凶灾立至。鬼哭神愁。当知是婆。此曜降诞。又如昆虫毛羽。中有毒龙毒虎。恶狗恶蛇。蜈蚣作怪。狐狸成精。当知是婆。此类幻化。人一遇之。迷昡昏沈。舍身忘螫。痛哉痛哉。〔生〕以何修持。得免此难。〔外〕为丈夫者须用降伏四魔力。灭诸烦恼力。发无上菩提之心。使业累俱遣。内外皆净。则此妇悍妬潜消。故得无碍。自生解脱。〔生合掌云〕南无阿弥陀佛。〔小生〕观季常惓惓下问。想正犯此病。〔生作色云〕陈慥是世上奇男子。人间烈丈夫。岂有怕老婆之理。〔小生笑云〕王丞相谢太傅诸人亦自伟然。何惧内乃尔。尊嫂如果欠柔。怕婆经兄不可不诵。〔生〕
【黄龙滚】我思将风俗维。怎把裙钗畏。贱荆但见我呵。奉约兢兢。何敢些儿背。我权无内制。他心甘中馈。眞个是莱子妇。冀缺妻。梁鸿配。〔小生外〕
【前腔】你欣逢内助宜。不把家声坠。〔老旦〕瑟弄琴调。好合诚堪慰。〔合〕有恩有义。无猜无忌。愿早遂河东凤。孔什麟。燕山桂。〔外生老旦〕
【尾声】雪堂雅社今纔启。说有谈空逸思飞。〔小生搂老旦〕我醉拥红妆客且归。
〔外〕四壁图书带雪堂。
〔生老旦〕客来文酒共徜徉。
〔小生〕世间恶妇何须畏。
寄语男儿当自强。
第九出
奇妬
【一翦梅】〔生上〕谈空说有遇名僧。勘破浮生。了悟无生。一炉香篆数函经。欲断尘情。尙恋凡情。
冠天履地学为儒。无奈靑云事业虚。近向西来探秘密。黄花翠竹尽眞如。小生自在东坡雪堂。得与佛印禅师。谬结同心之契。常聆出世之谈。欲仗大士因缘。消我前生业债。茫茫苦海。堕落堪虞。泛泛慈航。皈依颇切。争奈我妻房柳氏。生性儿有些跷蹊。遽难化诲。我甘心儿陪些从顺。何怕折魔。今已辰牌时分。待我入兰房中。看娘子起未。〔入介〕呀。娘子起来了。〔旦上〕
【女临江】朦胧春梦莺啼醒。绿窗外日移花影。掀帘谁荡玉钩声。春山郞欲画。螺髻未妆成。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旦〕相公。你今日为何出门太早。〔生〕我欲寻苏东坡谈禅。谁知他已不在家了。〔生抱旦介〕娘子。我看你云□虽乱。意态更姸。恍如宿酲太眞。绝胜捧心西子。〔旦推生介〕我也不喜你虚头奉承。只要实心帖服。〔生〕娘子。我和你
【懒画眉】似关关匹鸟两和鸣。夫唱妻随协气生。须知那伯鸾德耀振贤声。白头相爱还相敬。我怎忍反目徒伤结发情。
〔旦〕陈郞。我岂不知
【前腔】幽闲贞静博芳名。只怕你做丈夫的。宜室宜家道未行。〔生〕若论刑于之化卑人其实不让文王。但恐娘子未如淑女。〔旦怒介〕你那些儿见我不如淑女。出言何故太欺凌。多应未谙区区性。〔生慌介〕娘子。我与你耍子。如何便认眞。〔旦〕也是你作耍成眞自取憎。
如今这时候了。快拿过妆台来我梳洗。〔生〕敢不效劳。〔递妆镜介〕鸾镜犀梳象牙眉掠俱在此。〔旦对镜照介〕
【前腔】轻尘拂去鉴光明。〔生〕照得你丰采翩翩百媚生。你这影儿。好似对门张员外家媳妇。〔旦怒介〕你看上甚么张媳妇。却将我来比他。〔摔镜介〕我将菱花攧碎恨难平。〔生袖中出扇搧旦介〕奶奶休发怒。我与你搧搧。〔旦回头见扇佯笑夺扇看介〕这丹靑便面是何人赠。莫不是掷果潘安远寄情。
〔旦〕我看这扇儿精致。多应是风流年少人物。〔生〕有一朋友。年方弱冠。因我爱他。特遣人送来的。〔旦将扇打生扯碎掷地介〕
【前腔】男儿不自重时名。甘比狂童背圣经。〔生〕娘子。你捻酸吃醋全不怕人听。〔旦〕我家常说话。怕甚么人。〔生〕诗中长舌宜三省。〔旦〕三省三省。磨得你投河落井。〔向内大叫云〕小厮每你听着。但有年幼的朋友来拜。竟自回他。休得通报。〔内应〕知道了。〔旦〕免得东君喜送迎。
〔末扮苏院子上〕为有看花约。因传折柬来。陈相公在家么。〔生〕外边有人声。我看是谁。〔生欲出介旦扯生介〕你且住。我去张一张。若是年幼的朋友。不许你出去。〔张介〕原来是一个仆人。你出去罢。〔生出见介末〕苏爷方纔失迎相公。今日天色晴明。南郊花事可翫。欲拉琴操陪相公游赏片时。特差小人奉请。〔旦大叫云〕不许去。不许去。〔生慌背末云〕琴操二字。不知可曾听得。若听见怎了。〔回身向末云〕院公。你可少待。我进去便来。〔入见旦云〕苏学士请我游春。并无他客。〔旦怒视介〕我素知东坡是风流人豪。寄兴花酒。况他欲拉琴操同游。你如何哄我。〔生〕那裏是琴操。叫我是陈慥。〔旦笑云〕谁曾见主人请客。反呼客名。〔生〕原来娘子不知。我在洛中拜子瞻为兄。兄呼弟名。正是古礼。〔旦〕我这个信不过。若是妓女。断不与你干休。〔生跪云〕若是妓女。甘心受责。〔旦〕你旣自招。奈家无刑具。你去隔壁借李大嫂昨晚打李大伯的竹篦来。〔生迟疑介旦大叫〕还不快去。〔生慢行自语介〕叫我此去。如何开口。〔旦扯生介〕你说甚的。莫不骂我么。〔生〕我怎敢骂你。我说李大嫂竹篦。自家要用。我书房中有靑藜拄杖一条。何等方便。免得求人。〔旦〕你说的是。那藜杖颇坚。尽勾你消受。快去取来。〔生入取杖出介〕杖儿。杖儿。我想刘向当年赖你呵。
【解三酲】炊藜火把瑶编曾映。今做了挞良人夏楚之刑。古来只有伯兪受杖遵慈命。几曾见甘痛决被妻荆。〔旦大叫〕藜杖现放在那壁。怎么不快拿来。〔生〕来了。来了。〔低唱〕我非无斩钉截铁刚方气。都只为惹草沾花放荡情。权支应。〔旦〕这个却权不得。要打便打。〔生递杖与旦介〕倘违约束。任尔施行。
〔旦叫末介〕苏院公。〔末应〕夫人有何分付。〔生〕你好没分晓。叫他说甚么。〔旦〕你对老爷说。我相公久已受戒。不见妇人。休得引乱他心。有伤雅道。〔末〕我老爷一生也是怕见妇人的。夫人放心。〔生〕娘子。你方纔疑我哄你。难道此人也诳言。〔旦〕那苏学士呵。
【前腔】为风流招愆惹眚。这来人言语难凭。你杨花心性浑无定。〔举杖示生介〕若犯着我呵。把藜杖重才丁。〔生背末对旦云〕休被那人听见。不像体面。〔旦〕你欲全体面休干犯。莫怪我心肠易变更。〔末〕相公请行。老爷候久了。〔旦〕且趋他命。纵然你欺吾不见。难掩风声。
〔旦〕柳色莺声及早春。
〔生〕出门俱是看花人。
〔末〕杖藜扶你桥东过。
路上行人也断魂。
第十出
赏春
【满庭芳】〔小生扮东坡末扮院子挑食罍酒樽随上〕迢递乡心。崎岖仕路。一官牢落经年。独余豪兴。题咏遍山川。〔老旦扮琴操上〕天付莺花淑景。喜追随金马名贤。〔合〕赏心处。高歌对酒。人醉绿杨烟。
〔小生〕迁谪都忘逆旅愁。琴樽此外复何求。〔老旦〕枝头黄鸟如相识。日日春风唤客游。〔小生〕下官在此。宦况萧条。幸得与陈季常交欢。稍破岑寂。今日约他同往郊外。游乐一番。〔老旦〕奴家见陈相公。仪表如鸡羣之野鹤。委是昂藏。志气似天末之流虹。甚觉璀粲。自合与老爷情投胶漆。契合金兰。〔小生大笑介〕琴操。你正不知。那陈生对朋友雕龙炙毂才思惊人。奉妻孥婢膝奴颜。节槪扫地。〔老旦〕陈相公未必如此。这言语恐属浪传。〔小生〕我适差院子请他。走至中堂。正闻其妻捻酸发怒。院子不知趣。竟说我与琴操奉候。他听得似火上浇油。陈生百般支吾。决不放出。〔老旦〕毕竟放他来否。〔小生〕陈生自招受杖。今始放来。〔老旦笑云〕世间妇人。作威福者虽多。几曾见畏法如季常者乎。待他来时。须嘲笑他一番。〔小生〕不可不可。闺阃之事。未可明言。只宜隐讽。呀。陈生已远远来了。〔生上〕
【遶红楼】忆尔登瀛望若仙。三生石幸结前缘。选胜吟囊。邀欢歌扇。花事正争妍。
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小生陈慥。今蒙东坡见招寻春。诚为乐事。为何说这两句言语。尀耐妻房柳氏。闻此行有美人在席。便生妬心。对苏公院子。十分狼狈。我欲待不来。恐负苏公雅爱。如今旣来。恐拄杖有所不免。罢罢。家丑未必人知。我且放着胆。走一遭去。〔小生老旦迎见揖介小生〕春山无伴独相求。伐木丁丁山更幽。〔生〕酒债寻常行处有。〔老旦〕人间亦自有丹丘。〔小生〕季常。下官与琴操。奉候良久。就此同行。〔生〕请问东坡。欲往何处寻乐。〔小生〕出郭门外。过柳市南头。那一搭儿杏坞桃溪。山光水色。尽堪眺望。〔生〕妙妙。〔行介合〕
【石榴花】如云车马。济济出郊原。桃散锦。柳飞绵。春风轻扇绮罗筵。奏笙歌动地喧天。山回水旋。喜香尘暗扑游人面。万花丛低拨琵琶。短墙头送出秋千。
〔末〕禀老爷。已行过柳市。此间正好飮酒。〔小生〕可将食罍酒樽摆下。我们藉草而坐。〔末应众坐介小生〕将酒来。〔递酒科老旦〕
【前腔】幕天席地。促坐草芊芊。〔生〕怜国色。笑嫣然。仙郞自合挟婵娟。也何劳急管繁弦。〔小生〕歌喉细传。按阳春一曲把金杯劝。〔合〕尽今朝醉卧苔矶。胜当年悞入桃源。
〔众劝酒介净扮苍头急上〕靑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两般犹未毒。最毒妇人心。老汉陈相公家苍头是也。可叹我那主人是个菩萨般的相公。撞着这夜叉般的娘子。坐下一张绣榻。就是怕老婆的摄魂台。手中一条藜杖。就是打老公的降魔杵。不见得如花似玉。却倒会吃醋拈酸。分付跪一日。到下半日也不敢起来。说要打十板。到第九板也不敢转动。还可笑我相公。凭着那张嘴。谈空说有。顽石都会点头。见了他的面。丧魄销魂。干鱼也须吊泪。在家中做小伏低。好似哑子吃了黄连在心裏苦。到人前包羞忍耻。眞是好汉打落牙齿向肚中咽。似这般受怕担惊。却又好嘲风弄月。今日苏爷差人来请。纔说道有个琴操姐。魂也不在身上。又听见一声不许去。心都跳在口裏。没奈何尽兴招承。方纔得权时发放。我想这会儿美人偎得有趣。只怕那时节藜杖敲得无情。如今差老汉去缉访他。仔细想将起来。大娘子着实有些杀气。见了他眞个胆寒。说有不好。说无不好。如之奈何。须索去走一遭。自有道理。来到此间。〔作觑介〕呀。果然有个妇人。不免向前见了相公。看他怎生撑答。〔向前叫生介〕相公。何不快归家去。尙然在此追欢。〔生惊见起身云〕苍头。家中有甚事情。叫你寻觅到此。〔净〕特来与相公报最。〔生〕怎么报最。〔净〕世间最多心的。莫如大娘子。世间最惹祸的。莫如相公。〔生急扯净背云〕低低的说。莫被他们听见。〔净〕大娘子知相公必然与妓同游。安排下一把刀。一条索。一根拄杖。相公回家。如不甘受拄杖。他或是刎死。或是自缢。这事怎了。〔生顿足云〕我便受他几杖。有何不可。怎敢教他自尽。苍头。你莫不是来諕我。恐无这话。〔净〕相公。我难道是说谎的人。你自料可是惧内的人。我实对你说。大娘子疑相公有妓。特着小人来潜窥。但大娘子威严。相公尙怕。小人怎敢欺瞒。〔生〕苍头。你念我平日看顾之情。千万替我瞒这遭儿。〔生跪净净忙扶起介小生同老旦上前云〕季常。是你家的老仆。有何事反曲膝求他。〔生〕小弟有一弟。千里远归。途次幸保无事。贱荆遣他来报。是以望天称谢。〔小生〕这事也遣人来报。尊嫂可谓有主张矣。〔净〕相公。苏爷如何也知大娘子有拄杖。〔末〕怎瞒得我。〔生〕院公。可将酒肴借少许。以劳苍头。〔末〕有有。〔生扯净背云〕你吃了酒先回。对娘子只说无妓。我明日做领靑衣赏你。〔净〕靑藜原是相公受用。小人经不得。只替你瞒过便了。转灾为福吾缄舌。倚翠偎红你小心。〔净下小生〕苍头旣去。琴操。你唱一曲奉陈相公。〔仍坐老旦奉生小生酒介老旦〕
【泣颜回】寒食杏花天。望靑旗柳外高悬。纷纷士女。斗腰肢遗落金钿。风和日暄。燕交飞触碎臙脂片。〔合〕叹驹驰倐忽春归。笑蝇营孤负花前。
〔小生〕泛泛飮酒。恐不尽兴。我们行一令何如。〔老旦〕说得是。〔生〕请学士发号。〔小生〕我们于禽兽中各举一极狠的物。倘有能制服之者。罚一巨觥。请季常先道。〔生思想介〕我是虎。〔老旦〕虎怎见得极狠。〔生〕虎是山君。啸则风生。百兽服栗。〔小生〕说你是虎。见哈三也要销魂。罚一巨觥。〔生飮酒介〕受罚受罚。琴操请道。〔老旦〕我是蛇。〔生〕蛇怎么极狠。〔老旦〕兽莫大于象。蛇能呑之。岂不极狠。〔生〕是是。〔小生〕季常。你只知蛇狠。却不知拄杖儿能打草惊蛇。琴操该罚。〔老旦飮酒介〕受罚受罚。苏爷是何物。〔小生〕我是鸧鹒。〔生笑云〕鸧鹒小物耳。狠到那裏去。该罚该罚。〔小生〕世间惟有妒妇狠。山海经云。食鸧鹒可以疗妒。是狠过于妬妇。岂不极狠。君如不信。请归而试之。〔生起身背云〕我听东坡所言。大都是见嘲之意。但我闺阃中事。他们如何得知。或无心偶中。未可晓也。这也不必计较。〔小生〕日将暮矣。我们携残樽随路飮回何如。〔生老旦〕好好。〔生携老旦手行介生〕
【前腔】翩翩。归路并香肩。听马嘶紫陌。人醉苍烟。〔小生〕游情未倦。喜苔茵软衬金莲。〔老旦〕啼残杜鹃。望江城返照还堪恋。〔合〕抚山川写入丹靑。揽芳菲载向诗篇。〔生〕东坡叨扰。小弟先此吿回。〔小生〕多慢了。〔生〕问柳寻花载丽人。〔老旦〕行春不觉又黄昏。〔小生〕天涯迁客无聊赖。〔合〕萍梗相逢意自亲。〔生下小生笑介〕琴操。你知季常苍头来意乎。〔老旦〕奴家不知。〔小生〕多是其妻令来窥伺。陈生身虽在此。胆已落矣。待明朝我去探听。倂规谏柳氏一番。〔老旦〕老爷。你须记得孔子说。忠吿而善道之。不可则止。妬妇不是好惹的。〔小生笑云〕假使你做柳氏之夫惧内云何。我去自有道理。〔小生〕妬妇心肠坚似铁。〔老旦〕仁人口舌善回天。
第十一出
谏柳
【生查子】〔旦持拄杖上〕儿夫喜浪游。不把盟言守。嗃嗃奈予何。伊作伊还受。
〔如梦令〕自是男儿情薄。莫怪妇人口聒。为爱出墙花。玩法甘违初约。知觉。知觉。抵死与他一着。昨日丈夫欲偕东坡嬉游。自招若有美人。甘受藜杖。我令苍头潜去窥视。那老奴也把言语支吾。我怒发先要杖他二十。他方纔吐露眞情。说果有妇人在坐。天天。有这样不守法度的男子汉。他归来推醉。我也不曾理他。待今日和他算帐。丈夫那裏。〔生应上〕有有。
【前腔】看花昨夜归。尙未醒残酒。闻唤急趋跄。琴瑟娱淸昼。
〔见介〕娘子有何见教。〔旦怒云〕见教见教。可知你灾星拱照。若还违拗些儿。我不刎便吊。你昨日出门时。对着柱杖儿。招些甚么来。〔生〕奶奶。我但见你红下脸来。我有话都说不出了。你请息怒。容分剖。〔旦佯笑云〕你昨有妓无妓。〔生〕娘子。其实无妓。〔旦怒将杖打生云〕昨坐在东坡右手。穿藕丝裳者是谁。〔生〕娘子。昨日游人千丛万簇。想是苍头看得眼花了。我们实不曾携甚美人。〔旦〕你还硬嘴。叫老奴来对。〔大叫〕苍头那裏。〔内应〕买下饭去了。〔生慌云〕不必叫苍头。我认了。我认了。〔旦〕禽兽。人说你肠子有吊桶粗。我说你胆子有天样大。我与你做夫妻多年。你岂不知我平日的性子。輙敢欺心玩法。跪过来。定打三十拄杖。〔生〕奶奶。不才初犯。且饶这遭。〔旦〕断要打。休惹起我的性子来。〔生〕奶奶。打我是小事。你方纔养成指甲。恐被抓伤。吾罪越重。不如权且恕过。下次莫饶。〔旦〕也罢。我饶你拄杖。罚跪在池边。〔生〕奶奶。这个容易。只求把大门闭了。恐有人来。不当稳便。〔旦〕若要闭大门。打了去跪。〔生〕我跪我跪。〔旦虚下生跪介生〕
【宜春令】心中恨。〔旦内叫云〕你恨我么。〔生〕脸上羞。〔旦内云〕你是该羞也。〔生〕对着碧粼粼方塘水流。〔旦内云〕你到不如投在水裏罢。〔生〕当场出丑。这般恩爱难消受。〔旦内云〕你旣没情。我也无义。怎怪得我。我且睡一觉来放你。〔内做乱蛙鸣生〕呀。这孽畜。往常不叫。偏今日咭咭聒聒。如鼓吹一般。蛙哥。蛙哥。你可怜陈慥。闭嘴一时。只怕他疑我与人说长道短。你休在淸池阁阁争喧。免疑我对傍人哓哓搬口。苦。我这膝盖儿跪得疼了。望娘行大发慈悲。暂时宽宥。
〔小生上〕旣已为男子。应当制妇人。牝鸡曾有戒。未可令司晨。昨日陈生归家。必受柳氏之气。我去探望他一回。来到门首。门儿半开在此。不免径入。〔见生跪背语科〕呀。兀的不是季常。缘何跪在池边。奇绝奇绝。待我闪在这壁。听他说些甚么。〔生〕
【前腔】衔寃气。遡祸由。我也不怨娘子。只怨苏学士。挈红妆春郊戏游。〔小生背云〕我挈红妆。你不来也自由你。如何怨我。〔生〕到今日呵。落他机彀。幸得无人来见。倘人窥嘲讪般般有。我的娘。誓从今改过收心。敢如前胡行乱走。〔向空顿首介〕望神明转日回天。急来搭救。
〔小生忙扯起生介〕救你的神明是我。〔生怒介〕东坡。你好没礼。缘何不先通报。径直入人家来。〔小生〕若待通报。怕你膝盖儿越疼了。季常。陶元亮不为斗米折腰。至今犹有生气。况你为丈夫。乃甘曲膝于妻孥。岂不汗颊。〔生慌掩小生口云〕噤声。噤声。跪的是我。不干足下事。〔小生喝云〕衣冠不整。尙属朋友之过。世间那有这样缩头的男子。〔旦持拄杖叫上〕禽兽。缘何不待我发放。擅自起来。却与谁人在此闹嚷。〔见小生拜介〕原来是苏大人。〔小生〕尊嫂。轼闻妇道以顺为正。从一而终。是以牝鸡司晨。长舌阶厉。尊嫂何不恪遵四德之训。甘犯七出之条。季常有何得罪。而令其长跪池头。窃恐夫旣不夫。妇亦不妇。伤风败俗。逆理乱常。不可不可。〔旦〕苏大人。奴家虽系裙钗贱质。颇闻经史懿言。自古修身齐家之士。先刑寡妻。乃治四海。古之贤妇。鸡鸣有警。脱簪有规。交相成也。齐眉之敬。岂独妇顺能彰。反目之嫌祇缘夫纲不正。今我丈夫呵。
【梁州序】襟怀偏放。面皮徒厚。不把我机关参透。〔小生〕你待要他如何。〔旦〕要他绳趋尺步。休轻惹罪招尤。苏大人。羡你望隆山斗。却怎心恋烟花。轻把我儿夫诱。〔小生〕琴操是我的相识。季常不过陪行。于理何碍。〔旦怒视小生云〕你引花了他的心儿。又来管我。〔以杖指小生介〕恨不靑藜打杀你。老牵头。〔小生慌躱介生跪云〕奶奶。宁可打我罢。〔旦用拄杖拨生跌倒介〕教你狗党狐朋莫再游。免使我恁争斗。
〔小生背与生云〕看这般光景。休道你怕他。我也有些儿胆怯了。待我勉强说他几句。〔生〕他手中物。不是当耍的。〔小生〕尊嫂。从来悍戾之妇呵。
【前腔】当年为害。千秋遗臭。他把那四德三从一旦丢开脑后。淫心悍气。全无半点温柔。〔旦〕从来那些悍戾的。你说我听。〔生〕东坡。少说几个罢。休连累我吃打。〔小生〕有那武姬斫树。刘氏垂帏。王道也为他挥麈亲驰骤。明光因诵赋。溺淸流。五虎威严鬼也愁。〔小生作恨介旦〕大人为何发恨。〔小生〕恨不剥这禽兽。
〔旦大喝指小生云〕你言言嘲讪。句句扛帮。我虽奈何不得你。〔举杖打生云〕都是这畜生串了来的。〔生跪唱〕
【前腔】吿娘行细察因由。苏学士突然来候。这顚言狂语。尽皆纰缪。我自随伊饶舌。惮尔靑藜。朝夕欢相守。〔旦〕我往常闻你向学士谈禅。十分敬服。谁知谈的都是老婆禅。苏大人。各人有家。此后免劳下顾。〔小生鞠躬〕领命领命。〔生〕是非今说破。莫追求。〔旦对生云〕我若再揽他上门。我和你做一世寃家。〔生〕难道不是寃家不聚头。〔揖小生介〕请暂退免僝僽。
〔小生扯生背云〕闲话休提。季常。你年将强仕。兰梦无征。何不与令正商议娶一妾。〔生〕还敢要他娶妾。我向在洛中。闻知吾所为。遣苍头以书见招。说家中已纳四妾。我急急归来看时。却娶了四个魑魅魍魉。教人怎下得手。〔小生笑云〕就容貌丑些。但得生子。亦是好事。〔生〕未及月余。他幷丑的也都赶回去了。〔小生〕待我与他说。〔向旦云〕尊嫂。季常此后决不敢恋酒贪花。但下官有一言奉吿。〔旦〕请说。〔小生揖旦介〕
【前腔】念鲰生略献愚谋。论不孝须防无后。〔旦〕呀。我陈门无后。与苏君何干。〔小生〕下官与季常呵。忝金兰交谊。忍绝箕裘。〔旦〕老苏。你未谙麻衣相法。怎晓得我再不生儿子了。〔小生〕尊嫂。倘容他娶一妾呵。你是螽斯不妬麟趾。锺祥百福从天佑。〔旦〕螽斯麟趾。是周公做的诗。若周婆肯说这话。怪不得有官奏你排谤朝廷。原来你好管人家闲事。〔向生云〕陈郞。娶妾是好事。但我每日要打一百拄杖。直打到七十岁止。你若经得起。任你施为。〔生慌介〕肯因添一妾。与你结为雠。难道无儿没葬坵。〔小生指生云〕你反这般样说。〔旦推小生出门介〕快走快走。推出去莫容留。
〔旦手拖拄杖拉生下小生笑云〕苏子瞻遨游四海。阅人颇多。何曾见这般恶妇。我将侍儿赠他。一者令陈生有后。二者令柳氏分权。柳氏。柳氏。
【尾声】你虽是乾坤戾气天生就。怎出得东坡妙手。一计敎他命即休。
愿天常生好人。
愿人常行好事。
若还妇制其夫。
便是背生芒刺。
第十二出
训姬
【四园春】〔小旦扮苏侍儿上〕倐忽春归朱夏来。一番梅雨洒苍苔。欲行怕湿凤头鞋。放燕偷将帘半开。日长无聊赖。徙倚对庭槐。
〔忆王孙〕风蒲猎猎小池塘。过雨荷花满院香。沈李浮瓜冰雪凉。竹方床。针线慵拈午梦长。奴家乃苏老爷侍儿秀英是也。自幼看成。年今二八。分虽不敢当夕。才却略谙缝裳。因此我老爷呵。
【尾犯序】雅意重怜才。侍女丛中靑眼相待。他自认康成。将我做郑姬疑猜。衔爱。我仅供奉辰昏巾栉。愧难附三千粉黛。思量起当年络秀。屈节好伤怀。
〔小生上〕四月淸和雨乍晴。南山当户转分明。更无柳絮因风起。惟有葵花向日倾。呀。秀英。你在此独立。却是为何。〔小旦〕奴家因昼永如年。针指稍倦。闲步一时。并无别意。〔小生〕我正有一句话欲对你说。你年齿方少。德性颇贤。我非割舍得你。只是我家多姬妾。恐担阁了你靑春。陈季常风流侠气。不比寻常。我爱之重之。他如今尙无子嗣。我欲将你赠他。一者令你得所。二者见我交情。吾意已决。再休推阻。〔小旦掩泪云〕奴家久蒙恩养。愿侍终身。怎忍将奴弃了。〔小生〕你听我道。
【驻云飞】杏脸桃腮。兰蕙淸芬绝点埃。闺阃箴规解。井臼操持在。嗏。我肯令久尘埋。那陈季常呵。风流潇洒。愿他早诞麟儿。故割肌肤爱。你事他大娘子。如妇尊姑一室谐。〔小旦〕
【前腔】闻说痴騃。弃置难禁泪满腮。〔小生〕这是我的好意。你休伤情。〔小旦〕老爷。你平素将我做入掌明珠爱。今日做团扇经秋待。嗏。虽是离合命应该。我心头自揣。〔小生〕你揣些甚么。〔小旦〕只怕劣性夫人。度量非沧海。你把好意翻成做祸胎。〔小生〕
他大娘子心性虽未可知。但主张却在于你。你能守嫡庶之分。他自消嫉妬之心。这都不必过虑。〔背云〕但我被柳氏骂詈之后。久不曾到季常家去。季常亦无颜见我。我若亲造。又恐柳氏生嗔。待择定良辰。先期写一藏头诗帖子。暗约季常。他见了。必然过来。此计甚好。秀英。我
岂将恩爱一时分。
祇为怜才赠丽人。
妾妇顺从千古训。
敬遵此道免生嗔。
第十三出
闹祠
〔旦上〕人无害虎心。虎无伤人意。祇为夫不才。冷气淘热气。我自前日被老苏嘲讪一番。因而成病。这都是我那禽兽串将来的。令人越想越恨。
【北端正好】非是俺性情乖。只为他把威风仗。好敎人气满胸膛。我将他胡言乱语都记在心儿上。算不了寃家帐。
【滚绣球】细寻思。恼断肠。试与他做一场。怕甚么官司吿状。终不然打拷婆娘。且休提别事。只他往洛中。弃闺门结发妻。恋笙歌入醉乡。自他归来呵。俺也不曾将恶气十分冲撞。他反串无徒大肆强梁。俺岂不知夫妻恩爱须和顺。自是他朋友扛帮惹祸殃。此恨难忘。
罢罢罢。一不做。二不休。待他来。待他来。〔生上〕入门休问荣枯事。观看容颜便得知。娘子。你病体自当排遣。却怎生闷闷独坐。〔旦〕我问你。前日老苏那般言语狼藉。却是为何。〔生〕他是好意劝你。休错怪他。〔旦〕你要降老婆。却借朋友之势。恨藜杖儿不在手边。我咬下你肉来。〔旦欲咬生生慌跑旦跌在地大叫介〕好好。你要跌死我。不如休了我罢。〔赶上挽生云〕私休不如官休。等开衙门。我吿你去。〔生跪云〕奶奶。是你自跌。非关陈慥事。情愿受杖罢。〔旦〕决饶不过你。〔挽生虚下末扮官杂扮皂隶随上末〕守法朝朝乐。欺公日日忙。老爷心更苦。最怕退前堂。〔皂〕老爷。退了前堂。怎么又苦又怕。〔末〕我儿。这话难与你说。你看有吿状的带进来。〔旦挽生上〕大人吿状。〔皂带进见介末〕妇人挽着男子。想妇人是原吿。〔旦〕妇人是原吿。〔末〕说上来。〔旦〕妇人柳氏。这是丈夫陈慥。〔末〕夫妻间却有甚事不平。皂隶。你看夫人不在屛风背后。我好问这桩事。〔皂看介〕禀老爷。夫人不在。〔末〕那柳氏你说。〔旦〕
【耍孩儿】丈夫生性多豪放。违约束甘心跳梁。〔末〕想必有人引诱他。〔旦〕苏东坡勾引醉红妆。〔末惊讶云〕苏学士望隆朝野。怎做得牵头。〔旦〕因望隆不甚堤防。他教我丈夫将言气死糟糠妇。待要任意多求窈窕娘。〔末〕那裏有此事。〔生〕大人。这都是柳氏诳言。〔旦〕非虚诳。我特来控诉。乞示推详。
〔末〕陈慥如何说。
【五煞】〔生〕叹鲰生太善良。感东坡有主张。他欲化吾妻妬苦把人伦讲。〔末〕此是实情。好学士。好学士。〔生〕可惜学士费了一片心。他忠言未见回天力。我藜杖翻遭遍体伤。此情无处伸寃枉。〔末切齿云〕这妇人可恨。情理难容。情理难容。〔生〕难逃明镜。怎免王章。〔末〕
【四煞】这丈夫软似羊。这妇人狠似狼。我见了他肚裏先■〈疒彭〉胀。这是乾坤有变天番地。夫妇无情阴亢阳。更可恨将一个苏学士无端谤。须加刑宪。庶正纲常。
〔净内大叫云〕正甚么纲常。待我来。〔末跌下公座云〕怎好怎好。夫人听见了。〔净扮夫人跑出扯起旦云〕你起去。待我打这不明白的东西。〔一手扯末一手打落纱帽云〕你跪着。〔末〕奶奶。手下人看着。乞存体面。〔皂〕夫人发怒。我们且须回避了。〔下净扯末骂介〕
【三煞】你是驴粪球为甚官。你是面糊盆坐甚堂。黑白不辨怎把人发放。〔指生〕似这般欺心的男子该流三千里。〔旦〕夫人说得是。〔净指旦〕怎把贤德的妻儿骂一场。〔旦〕夫人说得是。〔末〕奶奶。凭你断了就罢。休只管絮絮叨叨的。〔净〕我若不说呵。你一时得志威风长。你只好在堂上諕人。却不思我狠一狠。你头如捣蒜。我矁一矁。你身似筛糠。
〔末〕奶奶。你说得勾了。我跑进后堂去罢。〔扒起跑介净〕你越跑。我越打。〔净打末末扯净云〕甚来由只管打我。我打不过你。和你吿土地去。〔净〕吿土地去。〔旦扯生云〕我们也同夫人见土地去。〔同往土地祠跪介末〕禀上土地灵神。陈慥被妬妻诬吿。下官从公问理。反遭吾妻毒打。情实无辜。〔净〕土地。吾夫与陈慥党同枉法。是以妾身不平。乞示明断。〔外扮土地上〕我也听得良久了。你们起来听我道。
【二煞】做官的理自直。〔净〕他有甚理。〔外〕做妻的心太刚。〔净〕我不刚。〔外〕你如何大闹公堂上。〔净〕便大闹何害。〔外〕柳姬悍妬眞堪罪。陈慥风流不异常。〔末生〕尊神断得是。〔外〕你做夫人出丑妆牌牓。从此要小心听令。拱手伏降。
〔丑扮土地娘娘跑上揪外打末生慌跑介外跪云〕娘娘。我不曾说甚么。〔丑指外骂〕
【一煞】做神明全要公。在神祠好受香。如何断事情偏向。全不管妇人水性须当让。逞着你男子雄心越放佯。俺这裏拳头巴掌声声响。〔外〕娘娘饶了老夫罢。〔丑〕直打得你下寻地狱。上走天堂。
〔丑打外介外揪净云〕因你却打我。我只打你。〔外打净介净揪末云〕因你却打我。我只打你。〔净打末介末揪旦云〕因你却打我。我只打你。〔末打旦介旦揪生云〕因你却打我。我只打你。〔旦打生介混打一团丑气倒在地净旦〕休气坏了娘娘。我们扶进去。〔净旦扶丑下外气倒在地末生扶起介外〕
【煞尾】休道你做人受折磨。我为神也损伤。这场祸害从天降。〔末生〕他是天生蜂虿原非善。我们命遇鸮神定不祥。从今后逆来顺受消灾障。饶你是当坊土地。惹了他活见阎王。〔并下〕
第十四出
赠妾
【贺圣朝】〔生上〕龙丘寃抑难伸。坡仙义气堪陈。何年弧矢得悬门。是寒谷生春。
小生向蒙苏学士雅情。劝我娶妾。以图后胤。我娘子岂但不从。把他推出门去。教我日久无颜见他。今早进得书房。见一诗帖子在地。看时却是东坡墨迹。上写着子夜星初落。瞻云意若何。早衙犹未启。候吏已先过。我细详诗中。颇无意味。却是暗藏子瞻早候四字。他分明怕我妻儿见怪。不令人来明邀。暗暗以此约我。我托故出门。早已来到。苏大人在寓么。〔小生上〕
【宝鼎现】安排茗椀炉烟。拟听高人玄论。
〔见科生〕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小生〕将来把似君。谁有不平事。陈兄。贤哉令正。贤哉令正。我至今梦裏尙毛骨竦然。怪不得兄膝盖儿上尽无皮也。〔生〕东坡。小弟不幸遭此。休得见笑。小弟一来谢罪。二来见早候之诗。特来请教。〔小生〕此帖令正可知么。〔生〕不知。〔小生〕若知。又是我的招由也。向闻令正之言。断不容妾。奈君乏嗣何。下官有一侍儿。堪奉巾栉。聊以相赠。〔生〕大人割肌肤之爱。使小弟遂熊熊之占。恩至渥矣。心则何安。又恐贱荆知之。祸且不测。〔小生笑云〕倘你二人敌他藜杖不过。我当借孙悟空金箍棒夹攻何如。适间已晓谕侍儿。敬治一杯。与兄作贺。梅香扶姐姐出来。〔小旦新妆丑扮梅香扶上〕
【前腔】鸾台纔罢新妆。鹊驾又传芳信。
〔小生〕梅香。你可对天地祝赞几句。〔丑〕男室女家。大伦攸系。天长地久。乐意相关。郞君德器魁奇。具瞻乔岳。姐姐仪容窈窕。堪列小星。伏愿孔释送生卽见麟儿入孕。更祈刘向去阁。〔小生〕怎么要刘向去阁。〔丑〕老爷。刘向一日不去。他二人一日不安心。须刘向去阁。方免藜杖成精。〔小生〕休得取笑。将酒过来。我递他二人一杯。〔递酒介〕
【玉胞肚】杯斟合卺。管情谐百年好姻。戏淸波堪羡鸳鸯。应明时定产麒麟。调琴弄瑟有余春。敎他倚杖斜阳枉断魂。〔生〕
【前腔】持杯自忖。太山般叨君厚恩。也不须十斛明珠。却相遗绝代佳人。只怕风声泄漏致生嗔。隔断巫山杳莫亲。〔小旦〕
【前腔】苦萦方寸。对新人难抛旧人。捧瑶觞强做欢容。整花钿暗掩啼痕。肯将阃敎背家尊。他便有八面威风也自驯。
〔小生〕陈兄。你家中旣难相容。我官舍亦所不便。计将安出。〔生〕寒舍隔数家。有一别业。今将新妇安置于此。旣可瞒过贱荆。亦且往来甚便。〔小生〕如此却好。梅香。你可送他夫妇到门卽回。〔丑〕理会得。
喜得双仙驾彩虹。
临岐含泪别恩东。
今宵试把银缸照。
犹恐相逢是梦中。
第十五出
赤壁
【风入松】〔小生老旦末扮院子随上小生〕功名富贵等鸿毛。爱庄叟逍遥。江湖何似居廊庙。况又有烟霞同调。〔老旦〕妾久把风尘念抛。陪仙史学挥毫。〔外佛印上〕
【前腔】浮生碌碌鬓空凋。向火宅煎熬。眼前丘壑无眞好。甘错过时光多少。苏学士才高兴高。但游衍便招邀。
〔相见介小生〕呀。禅师来了。〔外〕闻命卽趋。不知有何见谕。〔小生〕小弟赤壁之游。尙未尽兴。今当十月旣望。欲再续此行。〔外〕座中岂可少季常。〔小生〕他令政不是好惹的。所以未去相约。〔老旦〕就此同往。〔行介外〕山川留胜迹。〔小生老旦〕我辈复登临。〔虚下生上〕
【前腔】感伊割爱赠妖娆。便衔环难报。情悰生怕妻知道。欲叩谢岂容轻造。今日个推迎故交。便取路向临皋。
昨蒙东坡赠以侍儿。半月来未敢踵谢。我怕泄漏机关。兼他防闲更密。但我欲出。则滴水于地。说定水不干要回。我想东坡住居旣遥。他若苦留。也难遽返。我对娘子假说窗友远归。特去叙旧。望你将水多泼一口儿在地下。那寃家却燃起佛前香。用手指搯一印。以为还家之验。天天。这不是柳氏足智多谋。也只是季常年灾月厄。须跑快些。免得迟了。〔跑介小生外老旦末撞上外〕恰好遇着季常。〔小生〕呀。我欲人斯人至矣。兄欲何往。〔生〕向辱高情。特来相谢。〔老旦〕相公你却跑怎么。〔生〕我恐苏爷出门。不得面唔。因此急行。〔小生〕恐不是此意。〔生扯小生附耳介小生大笑云〕苏子果然长于料人。〔挽生手云〕凭你怕砌水隐形。香印过界。也要陪我们赤壁一游。〔生〕赤壁太遥。小弟实不敢去。〔小生〕到彼处。放兄先来。〔众行介末〕禀爷。已到赤壁了。〔小生〕唤只船过来。〔丑扮船家唱歌上〕赤壁崔嵬江水长。朝朝生事驾孤航。阿谁载酒来寻乐。赢得靑蚨入醉乡。〔末〕撑船过来。〔丑〕来了。来了。呀。且喜又遇苏老爷。船家叩头。〔小生〕免礼。〔丑〕老爷。向日之游乐乎。〔小生〕不乐又来何干。〔丑指老旦云〕老爷就不要干。他也要干。〔老旦〕休得乱说。〔丑〕老爷请上船。〔众上船介小生〕琴操奉酒。〔老旦斟酒介小生〕
【惜奴娇】独坐临皋。正连朝霜露。降来林表。幽栖处。喜二客从予寄傲。斗酒藏家。鲈鱼归网。怎不向江头遐眺。移棹。傍断岸听江声。好把绿樽倾倒。〔外〕
【前腔】逍遥。风引寒潮。削芙蓉千丈。临流奇峭。淸尘抱。说甚么十洲三岛。听吿。我欲足履巉岩。爱他松偃虬龙。石蹲虎豹。长啸。听谷应与山鸣。轩举不殊飞鸟。〔生〕
【蛤■〈虫麻〉序】风骚。须让吾曹。叹周郞孟德。尽眠衰草。问何如今日玉山颓倒。欢笑。况眞僧西竺标。佳人旧是腰。共相招。不是学士高情。此际郁陶谁吿。〔老旦〕
【锦衣香】海雁翔。穿云叫。野鸥闲。亲人遶。隐隐鸣榔。烟波垂钓。堪将彩笔染生绡。新妆水映。翠袖风飘。佐飞觥走斝。按红牙新翻高调。云遏歌声袅。冯夷惊觉。沧洲胜集。休轻回棹。
〔生〕东坡。如此胜游。小弟恨不留连达旦。适间所吿。不敢不归。列位从容。小弟先别。〔外〕兄休败兴。须少待同行。〔小生〕弟非不近人情者。放兄先去。吾等各用水香字。赠兄二句。劝酒一觥。琴操奉酒。〔生笑云〕小弟愿领愿领。〔老旦斟酒介小生捧杯吟〕战兢思水约。匍匐赴香期。〔生笑飮介外捧杯吟〕细弹防事水。短爇戒时香。〔生笑飮急欲行介老旦扯住捧杯云〕难道奴家不敬一联。〔生〕阿姐。饶我罢。我飮不得了。〔老旦〕如不飮。决不放去。〔生〕你速道。你速道。〔老旦吟〕命系逡巡水。时牵决定香。〔生笑云〕这两句更狠。〔生飮作呕吐状小生〕若夫人嫌迟。但道被水香劝盏留住。〔众笑介小生〕船家送陈相公登岸。〔丑应生上岸拱手云〕宾不顾矣。〔小生笑拱手云〕人其舍诸。〔生下小生〕院子。洗盏更酌。再游向赤壁边去。〔末应放舟奉酒介合〕
【浆水令】放中流一苇眇小。挟飞仙遗世飘飖。山高月小映寒涛。时将半夜。四顾寥寥。见孤鹤横江表。〔外〕人生虚幻如沤泡。〔小生〕寄天地。寄天地蜉蝣可吊。〔合〕总不如托醉乡。托醉乡磊磈堪浇。
〔老旦〕禅师。奴家虽系蒲柳之姿。颇厌风尘之态。适间谈及蜉蝣沤泡。令人惕然猛省。从今愿发菩提。望禅师收为弟子。〔小生〕不意嬉游谈笑之问。令你脱离苦海。禅师幸借慈航。力为接引。〔外〕此贫僧本愿。何俟叮咛。〔老旦〕如此。奴家就舟中拜了师父。〔拜介外合掌介外〕
【尾声】欲参秘密须把尘根扫。〔老旦〕言下机锋莫惮劳。〔小生〕禅师。我看这水不是赤壁之水。〔外〕不是赤壁水是何水。〔小生〕是滚滚曹溪洗俗嚣。
夜阑客醉大江头。
狼籍杯盘未舍舟。
今日红妆亲受偈。
这回不是泛常游。
第十六出
顶灯
【金蕉叶】〔旦持杖上〕嗔伊怪伊。不知他因何留滞。非是我靑藜惯持。怎当他无端生气。
我丈夫杜门数旬。尽见他遵我的约束。今早他吿假拜客。说道不久卽归。我与他滴水刻香为期。怎么水已干了。香又燃尽。眼见得日晡尙然不返。我在斋中等他。待他来我自有处。〔生慌跑上〕迟了。迟了。怎么好。〔跑介〕
【水底鱼儿】赤壁探奇。猥蒙苏子携归。愁违限须将言语欺。
〔进见揖旦介〕娘子。有偏有偏。我与那窗友久别。他一见怎肯放我。我顾不得他怪。竟逃席而回。〔旦〕你看这地下水干也不干。〔生看地云〕还有些潮意儿。〔旦〕你看这佛前香尽了还未。〔生看香云〕尙有些余烟儿。〔旦大喝一声将杖打生生跪云〕奶奶请息怒。〔旦丢去杖云〕你起来。你起来。我也不打你。将头发散了。你坐着。我与你绾起髻来。〔生喜坐介旦将生发绾为匾髻安灯盏燃火于上生〕这是何为。〔旦〕你若灭了灯。打二十藜杖。〔生〕苦苦。叫我怎生转动。〔旦〕
【小桃红】狂生何处漫游嬉。全不把盟言记也。你躱离家门。使我望眼欲凄迷。林薄外日沈西。早已香烟断。水痕稀。钟声发。你却落得归来醉也。我且不打你顽皮。只罚你跏趺坐。当一个供佛琉璃。
呀。早已二更。你顶着灯。不许灭了。〔生〕奶奶。放我睡一会儿。我明日再顶罢。〔旦〕不许。不许。我且进去。再出来看你。〔旦虚下生愁脸顶灯端坐介〕
【下山虎】头须正直。体怕倾欹。这苦何曾惯。兢兢敢移。浑一似土木形骸。又被那睡魔暗欺。也罢。也罢。我只认做佛顶为巢苦行持。奶奶。你略把天威霁。我宁甘杖藜。似这般刑罚。还不说汉代萧何狠作为。
〔旦内叫云〕你知罪么。〔生〕我知罪了。〔旦〕你再敢来迟么。〔生〕我再不敢来迟了。〔旦〕旣如此。放下灯盏。不许进房来。就在斋中睡罢。〔生连应诺介〕受了半夜苦。我且睡一会儿。〔放灯睡介旦持饭上〕
【蛮牌令】非妇道敢凌逼。恨夫壻不遵依。他顶了灯盏一夜。定然改过。身从书舍隐。人访荜门稀。我情愿饔飧自奉。怎敎他跬步轻离。〔进见生睡〕呀。现于今花阴日移。尙兀自伴庄生蝴蝶魂飞。
〔生惊起介〕呀。睡熟了。不知已到巳牌。娘子。你为何将茶饭携来此处。〔旦〕你此后只在斋中看书。我有茶饭送来与你。你不可仍前出门。〔生〕敢不遵命。〔旦虚下生〕
【忆多娇】他强作威。我假意随。欲向娇娃那壁将笑脸偎。偷出书斋莫待迟。我吃了饭。戏耍一刻便来。娘子未必就寻我。私赴莺期。私赴莺期。顾不得瞒心昧已。
我将门儿轻轻闭了。快去快去。〔生急走下旦上从门隙中窥低唱〕
【前腔】我向门隙窥。看他何所为。呀。匣中虎兕今复驰。冷落书斋悄莫知。〔恨介〕他性格难移。性格难移。须索寻踪觅迹。
〔大叫介〕苍头。苍头。〔净应上〕小人有。大娘子何事分付。〔旦〕相公连日干的事体。你尽知道。却不对我说。叫丫头取藜杖来。〔净慌云〕大娘子。何劳取藜杖。我从实说便了。〔旦〕你说。你说。〔净〕苏老爷将侍儿赠与相公。连日暂入书房。却背了大娘子往新娘处去。〔旦惊讶云〕新妇住在何处。〔净〕在隔壁店房裏住。〔旦〕昨日抵暮方归。莫非也在那裏。〔净〕多是如此。〔旦大叫一声气倒介净扶云〕大娘子旣知。如何着急。〔旦〕若非我哄出你言语。怎知有此情。〔净〕呀。原来大娘子不知。相公。这是我害了你也。〔旦〕
【江头送别】男儿汉。男儿汉全没恩义。苏学士。苏学士不知道理。赠与侍儿教他将妻弃。这老子是酿祸渠魁。〔净〕
【前腔】娘行的。娘行的暂须宽慰。郞君的。郞君的自应改悔。苏公轸念生兰计。因此上赠与家姬。
大娘子。相公来家。休说小人泄漏此事。〔旦〕我自有主张。你回避罢。〔净背云〕我是非只为多开口。大娘子。大娘子。你烦恼皆因强出头。〔下旦〕天天。谁知有此事。我欲待寻去。打死那泼贱。争奈人说夫为子嗣。妻不能容。把我平日贤慧名儿都坏了。待他来家。我亦不参破他。也只用计束缚为上。
【尾声】依然还把书斋闭。薄幸归来竟不知。我自有陈平计算奇。〔下〕
第十七出
变羊
【胡捣练】〔生跑上〕心儿乐。脚儿奔。纔从巫岫会行云。纵是机关参不透。也应假意献殷勤。
拘管由他拘管。偷行我自偷行。但得天从人愿。一朝赐与宁馨。方纔瞒着娘子。往新妇处取乐片时。料必不曾寻我。我须到他面前打一愰去。〔进介旦持杖上〕莫信直中直。须防人不仁。那禽兽敢过来也。〔生见旦〕
【锁南枝】苔封砌云掩关。娘子。长日如年易困人。〔旦〕你在那裏做甚么。〔生〕在静室把香焚。〔旦〕你敢不在斋中。〔生〕怕擎灯敢逃遁。〔旦〕你平日谎话太多。我不肯信。〔生〕虚头话没半分。我纵要欺你。也不敢欺这杖儿。怎当得你手中挥我身上忍。〔旦怒科〕
【前腔】听他话令我嗔。你踪迹难防朝与昏。罢罢罢。我与你夫妇欲全恩。〔撇开拄杖介〕捶笞枉成恨。〔生抱旦云〕奶奶正是恩爱夫妻。我与你耍一耍儿何如。〔旦〕少待少待。〔旦向身边取出长绳介〕你可伸足来。〔生伸足旦系绳介生惊云〕这是怎么。〔旦〕我时刻不忍离你。将此绳系于床脚上。你在斋中。我扯此绳。你便卽至。休胡走莫浪奔。你要我杖儿闲我先要你脚儿稳。
〔推生出云〕你可往斋中看书去。我且睡一会儿。〔旦牵绳虚下生出低唱〕
【前腔】咱阴事莫不他窃闻。足上拘挛教我怎出门。〔旦内扯绳介生跑云〕来了。来了。娘子有何使令。〔旦内云〕偶然翻身落枕。快递与我。〔生应入旦内云〕去罢。〔生出〕那壁厢靑眼望来频。这壁厢赤绳系来紧。〔旦内扯绳介生跑云〕来了。娘子又有何差委。〔旦内云〕看杯茶来我吃。〔生应入旦内云〕去罢。〔生应出唱〕我怕风声败只得把约束遵。〔生跑介〕来了。来了。〔旦内云〕我却不曾扯绳儿。〔生回顾介〕呀。原来是鸡行把绳引。
〔生以手理绳介〕天天。当初何不叫绳儿再生长了五丈。怎直恁刚刚到得大门前。苦哉。苦哉。我且立在这壁。看门外有甚人过。〔净扮巫妪背一布包上〕
【前腔】妆厉鬼降假神。世上巫师我夺尊。〔生以手招介〕巫师。巫师。你快来救我一命。〔净〕相公有何事。〔生低云〕不瞒巫师。我娶一妾在隔壁。朝夕偷行。娘子探知。用长绳系我足上。不时扯绳。怎能暂脱。倘有妙用。自当重酬。〔净〕相公且在斋中坐着。待我家去牵羊来。自有道理。〔净虚下生进云〕想此婆无有法术。假以牵羊脱身而去。〔净牵羊上见生〕相公。我幸有羊存。君应救星进。〔净解生绳系羊足介生慌云〕若如此。娘子见了怎好。〔净〕相公。不妨事。我对你说。〔附生耳云〕这般这般。快走快走。〔生应急下净〕他今将绳扯定丧魂。自然发菩提戒凶狠。
我且躱出门去。待他寻我。再作理会。〔旦牵绳上〕这半日我不曾扯绳儿。陈郞敢熟睡也。〔扯介内作羊叫旦〕如何耳内恍闻羊声。〔又扯介羊上旦慌视云〕呀。怎么不见丈夫。只见一羊。諕杀我也。諕杀我也。且去门前。叫苍头来看。〔出介〕
【前腔】浑身颤双目昏。这事跷蹊有鬼神。〔净上慢行介旦大叫〕巫师。巫师。〔净〕来了。〔旦〕你步履莫逡巡。我有事情待询问。〔净〕大娘子。有何分付。〔旦〕你快进来看。〔旦进指羊云〕我怕丈夫胡行。日用长绳系其足。欲见便扯绳儿。方纔扯绳。只见系的是羊。不知丈夫何处去向。〔净用手抹羊细看大骇云〕这是陈门祖先。怪你积恶。故罚郞君变羊。〔旦抱羊哭介〕我的丈夫呵。怎得你还人道脱兽羣。〔净〕大娘子。这事不难。只要你斋心忏悔。〔旦〕但得你显神通我情愿发诚悃。
〔净〕大娘子。你须斋戒三日。举家避于室中。我替你哀求鬼神。令放郞君。还复本体。〔旦〕敢不遵命。倘丈夫一来。卽望呼唤。
〔净〕祖先言语记来眞。
莫道无神却有神。
〔旦〕我发虔心求忏悔。
丈夫及早复人身。
第十八出
偷乐
【紫苏丸】〔小旦上〕小庭日午湘帘卷。倚绿窗闲拈针线。热心一片自空怜。双眼含淸浅。
窈窕守容华。但歌有情曲。转盼非无以。斜眉幸相瞩。不减许飞琼。多胜刘碧玉。何因送款款。半飮杯中醁。俺老爷将奴家赠与陈相公。一者爱其才情。二者虑其乏嗣。只是柳氏大娘。要他杜门谢客。十分防闲。奴家潜住在他隔壁。相公虽日日偷走过来。犹恐知觉。为祸不小。可惜一个风流人豪。每每为此郁闷。奴家今且奈何。况奴家呵。
【桂枝香】生来腼腆。羞为机变。常自愁属耳垣墙。怎敢做留春莺燕。他是风流隽才。风流隽才。恨不与我连枝厮纒。双飞厮恋。两情牵。我甘分难当夕。那大娘呵。他如雠不共天。〔生跑上喜抱小旦唱介〕
【前腔】纔乘方便。来舒心愿。〔小旦〕为甚么这般欢喜。〔生〕我今日呵。不从人道偷生。又向羊羣新变。〔小旦惊讶介〕相公变羊。是怎么说。〔生〕恨无端妬妻。无端妬妻。你我的事情。难逃窥瞷。〔小旦〕旣然如此。怎生是好。〔生〕他不容分辨。他将我足绳纒。〔小旦〕系着足为何。〔生〕教我出户难为计。休猜做牵丝夙有缘。
〔小旦〕你足旣系着。怎又到得这裏。〔生〕幸遇巫师。潜将羊儿系了足。说祖宗怪他嫉妒。令我变羊。须闭在室中。斋戒三日。可以复还本体。今娘子正在斋戒之时。我落得过来与你欢畅。〔小旦〕原来如此。
【醉罗歌】可畏可畏情踪见。可笑可笑女巫言。悄地将羊做成圈。遂却你心头愿。〔生〕趁着这一树花儿开得好。我沽樽酒来与你同飮。〔小旦〕一时狎眤。花边酒边。〔生〕我巴不得点上灯儿。就和你同衾共枕。〔小旦〕百年盟誓。灯前枕前。〔生〕我想今宵之乐。非人世所有。〔小旦〕似天台得覩刘郞面。相公。你纵博得今宵乐。只怕明日寃。祸延林木为亡猿。〔生抱小旦介〕
【前腔】我爱你绰约绰约如飞燕。我爱你皎洁皎洁似婵娟。我爱你额妬芙蓉贴珠钿。我爱你玉臂笼金钏。我爱你臙脂未抹。朝霞让鲜。我爱你腰肢微动。秋鸿让翩。我爱你薄罗称体裙拖练。我爱你眉如柳。我爱你足似莲。我爱你擎杯如玉露春纤。
【掉角儿】〔小旦〕念妾非希恩取怜。望郞君梦兰如愿。〔生〕卿言至此。令人感佩入骨。〔小旦〕远绍伊百代箕裘。近和你齐眉贤媛。〔生〕那不贤慧的东西。提他做甚。〔小旦〕休这般说。你不记临着池。顶着灯。燃着香。滴着水。心惊胆颤。〔生〕正在欢乐时。休说这扫兴的话。〔小旦〕君能玉立。妾叨瓦全。须信道祥生和气。骨肉团圆。〔生〕
【前腔】听芳卿慨慷数言。似当年脱簪规谏。我忍不过罗刹婆操戈弄权。因此向温柔乡寻方觅便。你快着将樽儿开。灯儿点。褥儿铺。衾儿展。通宵缱绻。千金一刻。嫣然可怜。便此情来朝败露。我膝软如绵。〔小旦〕
【尾声】郞君何事把馋涎咽。〔生〕娶不如偷自古言。〔合〕但愿无祸无忧共百年。〔同抱下〕
第十九出
复形
【粉蝶儿】〔净上〕弄假成眞。只要夫妻和顺。
我受陈相公之托。欲挽回他大娘子妬心。故意变羊。待他斋戒三日。令丈夫复还本体。此时料必回心转意。只是这两日好了陈相公也。我须寻觅他去。〔虚下生上〕
【前腔】暮雨朝云。多感巫师怜悯。
幸我渔人获利。笑他斋戒空持。倏忽已经三日。问巫师消息何如。呀。老妪远远来了。〔净〕相公快去快去。休被大娘子识破机关。〔生应与净快行介生〕旣已入门。你怎生处置。〔净〕待我来。〔解羊绳系生足大念云〕鬼神洋洋。昭格四方。赦过宥罪。顷刻亡羊。呀。忽然又变成郞君了。大娘子快些出来。〔旦哭上〕
【麻婆子】祖宗祖宗心何狠。遽使儿夫入兽羣。巫师巫师言须准。速令羊儿变化人。思量起。暗消魂。未知法力可通神。〔见生惊讶抱哭介〕天天。家常争论何足恨。怎不想一夜夫妻百夜恩。
相公这两日在那裏。兀的不想杀我也。〔生〕娘子。
【榴花泣】遭伊系足。阴被祖先嗔。甘连累失人身。为羊多日受艰辛。〔旦〕这羊儿你何曾做得惯。〔哭介生〕记当时日出成羣。〔旦〕成羣往何处去。〔生〕觅餐草根。到如今腹痛还难忍。〔旦哭介〕好苦。好苦。〔生〕拟终身戴角披毛。幸一朝反畜为人。〔旦抱生哭介〕
【前腔】闻伊诉说。不觉自酸辛。怎么闺阃事动冥神。是非从此再休论。愿一家和气生春。〔生〕娘子。你今后可用拄杖么。〔旦〕不用了。〔生〕可容我娶妾么。〔旦想介〕这个再计较。〔生〕跌倒做羊叫旦慌抱云容你。容你。〔净〕大娘子。方纔祖宗教你将苏学士所赠新妇。接来同居。倘或不容。这遭做羊。永不得人身了。〔旦哭唱〕我欲言又呑。怕先灵只得权承认。陈郞。你做良人家室能宜。我做妻孥闹炒无因。
〔生〕娘子。领命领命。〔净〕大娘子旣然承认。相公可接新妇过来。〔生下同小旦上小旦〕
【山花子】妆成圈套虽堪哂。还须强做眉颦。〔生〕新妇过来。拜了大娘。〔旦怒视云〕这是谁。〔生做羊叫旦〕寃家。你怎么这般变得快。〔生〕娘子。你不变。我也不变。〔小旦〕大娘请坐。待奴家拜见。〔拜介〕数年来妇仪熟闻。甘心事奉家尊。〔合〕论齐家尊卑务分金过北斗何足论。猜嫌不作情自亲。感动天心。百福骈臻。〔生〕
【前腔】娘行大德能容隐。从今改旧从新。这丫鬟生来颇驯。〔旦〕你如何便见得他驯。〔生〕试看箕箒殷勤。〔合前旦拜净介〕
【前腔】多蒙巫妪消灾轸。方知祸福无门。〔对小旦〕倘梦熊罴吾当问辰。〔对生〕君休偏向新人。
〔合前净对旦〕大娘。
【前腔】你倘依宗祖无憎忿。管君家麟趾振振。〔对生〕相公。你须念关睢是开周本根。〔对小旦〕新娘子。休忘嫡庶彝伦。〔合前〕
〔旦〕夫妻嫡庶永相和。
〔生小旦〕免得终朝受折磨。
〔净〕万两黄金未为贵。
〔合〕一家安乐値钱多。
第二十出
争宠
〔净扮牛头丑扮马面杂扮二鬼卒执铁锁铁叉上〕业因似影随形。果报如声答响。阎罗本性大慈。众生自投罗网。我等奉阎罗天子之命。因陈慥妬妻柳氏。罪业太多。摄魂问理。不敢有违。须索前去。〔下旦持拄杖上〕
【忆秦娥】全不量。痴心要遂熊罴望。熊罴望。伊贪欢爱。吾添凄怆。〔生上〕残生几被靑藜丧。多蒙巫妪消灾障。〔小旦上〕消灾障。不知何事。怒气重生脸上。
〔旦〕悔听巫师弃杖藜。〔生〕变羊那得做夫妻。〔小旦〕世间神鬼须当信。〔旦〕信鬼人皆笑我痴。〔生〕娘子。我与新妇恁般伏事你。料无得罪处。你今持着拄杖儿。待要打谁。〔旦怒叫云〕我要打你这欺心的禽兽。〔生慌云〕我做丈夫的有甚欺心。你说。你说。〔旦〕我前日看祖宗面上。容这泼贱同居。你却怜新弃旧。将恩变雠。是何道理。〔生〕怎见得。〔旦〕你与他转眼挤眉。尽是狎昵之态。〔生〕我若看他。眼睛落地。〔旦〕调唇弄舌。莫非骂詈之言。〔生〕我若骂你。口生疔疮。〔旦〕但想起事事伤心。若说来桩桩切齿。〔生〕奶奶。我那一夜不陪着你眠。〔旦〕纵通宵同衾共枕。心则生疎。〔生〕我也不曾少了你夫妻之礼。〔旦〕只一合。弃甲曳兵。兴偏懒散。〔生〕奶奶。我并不曾亲近着他。你休寃我。〔旦〕你静悄悄瞒过了我。这恰便似金蝉脱壳。喜孜孜偷将他去。眞好像白鹭窥鱼。〔旦以杖打生介〕你这样不公道的丈夫。我恨不得一杖打死了你。〔指生唱介〕
【金落索】男儿太不良。〔指小旦〕泼贱眞无状。〔小旦〕大娘。干我甚事。〔旦〕我两口儿本是和和睦睦的。自搬你来家。灾祸从天降。〔生〕你不生事。更有何灾。〔旦打生介〕我但说他。你就护在裏面。无论是与非。定扛帮。谁与区区做主张。〔生〕奶奶。我接他来家。一者为伏侍你。二者图生子嗣。〔旦〕免劳伏侍。免劳伏侍。我只怕神天未把麟儿送。先已气杀闺中窈窕娘。〔生〕奶奶。你把怀抱放宽些儿。〔旦〕你教我把情怀放。除休泼贱纔免这参商。〔合〕一家儿恓恓惶惶。短短长长。恨不遇善断事的包丞相。
〔小旦跪介〕大娘。
【前腔】我虚心受你降。〔旦怒叫〕你跪着我。是要折死我么。〔小旦起介〕你没影儿将奴诳。鸡蛋裏寻针。全少容人量。〔旦〕贼泼贱。谁与你磨牙。我只打这禽兽。〔打生生躱介小旦跪扯拄杖唱〕娘行且恕饶。发慈祥。〔生〕小奶奶劝劝。〔小旦〕须念夫君是妇纲。若还有责奴甘受。〔旦打小旦介〕我便打你。你敢奈何我么。〔生扯拄杖介小旦向生唱〕切莫拦伊把情越伤。〔旦大叫〕左邻右舍。陈季常气杀了妻也。气杀了妻也。〔小旦〕大娘。你休把声音放。怕一街两巷处处丑名扬。〔旦〕我做了泥鳅。那怕污眼。管甚么好名歹名。只是要打。〔合前生〕奶奶。
【前腔】你莫不甘心配我羊。故意挥伊杖。〔旦〕做羊是你受苦。与我何干。我怎不杖你。〔生〕奶奶。我是你结发夫妻。忍使我一旦人身丧。罢罢。我变了羊。断不饶你。泣诉与祖宗。立追你的命去。〔旦〕要死就死。我怕甚么。〔小旦对生云〕旣不畏死。不可以死激他。〔生〕从来阴性怯。怕阎王。他性格如同百炼钢。〔小旦〕相公让大娘几句罢。〔旦〕贼泼贱。我也不要你在面前讨好。〔生背对小旦低唱介〕他行喜怒难拿定。你我休轻自惹殃。〔旦大叫〕你两个这般呪我。教我如何不气。〔打生介生跪唱〕你把靑藜放。愿从今尊你做老婆娘。〔合前旦〕
呀。我身子十分不快。莫非要死也。〔丢杖跌倒僵卧介生慌扶云〕娘子苏醒苏醒。〔旦渐呻吟介生抱旦放声大哭云〕娘子。谁知你一病至此。可不痛杀我也。〔旦睁眼看生云〕你哭为何无泪。〔生〕以帕拭干。〔旦〕此后果实心是哭。须要见泪。〔生〕娘子。你疾势若何。〔旦〕
【山坡羊】昏沉沉眼花头痮。虚飘飘魂飞魄丧。气淹淹软弱身躯。急煎煎难按纳的情和况。〔旦挣坐介生〕娘子。你把闲事都丢开。保重身体。〔旦〕势必亡。寃家是你行。你两个都去。休在我面前。我见了越添气恼。〔小旦〕我们只得依他。且闪在这边。〔旦扶杖欲起跌倒介生〕苏姬。你扶着大娘。我去取汤来。〔生背云〕这般疾势。我须要哭几声。又怕眼中无泪。他不见信。〔想介〕也罢。我将湿纸置于头巾中。少时叩颡而哭。他见了水淋。定信是泪。〔下取汤上〕苏姬。大娘若何。〔小旦〕大娘已醒来了。〔生置汤碗于地抱旦撞头大哭云〕娘子省愁烦。休得抛撇了我。〔旦睁眼看生头云〕泪出于眼。何故从额上流。〔生〕岂不闻自古云。水出高原。〔小旦〕我与大娘拿拄杖。你扶他进房中歇息去。〔旦〕泼贱。你休轻失却。失却靑藜杖。〔生〕娘子。你这般病得狼狈。还不把心儿散些。〔旦〕我虎瘦心雄恨未偿。〔生〕娘子。我请一良医来看你何如。〔旦大叫云〕你要药死我么。休道奇方。决不尝伊索命汤。〔小旦〕还请前日巫师来与你禳解何如。〔旦怒云〕我听那人之言。致有今日。休道祈禳。拚着身儿死变羊。〔生扶旦介〕
【尾声】百年恩爱成磨障。我从此俯首低眉愿受降。〔小旦持拄杖〕大娘。大娘。你须知降火平肝是第一方。〔下〕
第二十一出
诉寃
【三台令】〔小生上〕欲把世道堤防。可许阴骄抗阳。吾友惮妻房。消磨了一片刚肠。
黄州柳氏陈家妇。鸷悍狐绥恣嫉妬。劳劳长舌牝鸡晨。废弛三纲全不顾。一身无子可奈何。徐卿有庆偏房多。不思无后绝夫嗣。闺中旦夕操干戈。下官自激怒柳氏。久未造季常斋中。近闻他信巫妪之言。回心转意。搬进侍儿。料也不怪下官了。今日无事。去探望季常。早已来到。季常在家么。〔生上〕宾至下尘榻。忧来命绿樽。我看外面是谁来相访。〔出见介〕呀。原来是东坡。东坡请进。〔进揖介小生〕昨秦太虚寄一诗赠兄。小弟亲携奉览。〔递诗笺与生生看念介〕侍童双擢玉。鬓发光可照。骏马锦障泥。相随穷海峤。暮年更折节。学佛得心要。鬻马放阿樊。幅巾对沈燎。不独感太虚远思。亦且诗皆实录。昨王静庵亦寄临江仙一词。诵与兄听。〔小生〕愿闻。〔生念介〕细马远驮双侍女。靑巾玉带红靴。溪山好处便为家。谁知巴峡路。却见洛城花。面旋落英飞玉蕊。人间春日初斜。十年不见紫云车。龙丘新洞府。铅鼎养丹砂。〔小生〕二兄之作。可称并美。小弟久未奉访。斋中更修饰得精洁了。〔生〕正欲求东坡题一斋名。〔小生〕何不名曰四畏。〔生〕只闻君子有三畏。那一畏安在。〔小生〕兼畏老婆。〔生〕休得取笑。东坡尙不知。贱荆每日闲争。以致病危伏枕。今且奈何。〔小生〕原来尊嫂旧病又发了。〔生〕东坡。我一言难尽。
【集贤宾】我生来意气原倜傥。遭逢一世魔王。〔小生〕你不惹他。他怎怪你。〔生〕他在饭后茶前寻闹嚷。看不上强梁模样。〔小生〕他是妇人。怎敌得过你男子。〔生〕却不道雄衰雌旺。平地上无风生浪。空怅怏。受不尽无端寃枉。〔小生〕
【前腔】我登堂几度闲奉访。闻伊恶语难当。你为甚的妆哑推聋无话讲。〔生〕我非不会对他争。奈他手中拄杖儿狠。〔小生〕谁教你亲招藜杖。到如今恩稀怨广。只落得意劳心攘。空怅怏。你可不抱愧在乾坤霄壤。
季常。自古道入宫而妬。入室而仇。这也是人情之常。只是你尊嫂犯了个忒字儿。〔生〕东坡。我与他也不像是夫妇。〔小生〕却像甚么。〔生〕
【黄莺儿】性格太猖狂。我如儿。他似娘。正是人心不足蛇呑象。緖叨叨口强。冷飕飕脸黄。还有一件不好说。〔小生〕兄便说何妨。〔生〕前日赤壁之游。因我归迟。他将油灯盏教我彻夜擎头上。〔小生恨云〕有这般事。何不跑开。〔生脱衣与小生看介〕我试脱衣裳。他揪挦搯打。你检验满身伤。
〔小生〕我向日见你
【前腔】长跪绿池旁。卽欲杀凶顽。借上方。擎灯更不似人模样。〔生〕我怕他。我怕他。〔小生〕论黄巢可降。这夫人怎当。果然是臙脂虎天赋威风壮。受灾殃。也是你妻宫注定。何日得安康。〔生〕
【琥珀猫儿坠】我包羞忍耻。泪眼直汪汪。当不得他一日闲争十二场。早知如此做寃家呵。今生不合配鸾凰。思想。教人怨气冲天。恼裂肝肠。
东坡。我受不得这样熬煎。不如寻个自尽。〔小生〕季常。你休这般说。我看你将来还有些福分。〔生〕怎见得。〔小生〕相书云。妇人手如干姜。定配侯王。我前见尊正。手搦着拄杖。似干姜一般。你岂无侯王之位。〔生〕相得着。相得着。我娘子手不是姜。怎么半月前打的耳巴至今犹辣。〔小生〕我想他这病呵。
【前腔】从前造业。今日始还偿。你疗疾须求黑凤凰。恐伊病已入膏肓。泉壤。未知他叱咤威风。死后曾降。
〔旦内大叫云〕我这般病体沉重。是谁在此絮絮叨叨的聒我。快拿拄杖儿来。〔生小生慌跑介小生〕季常。我平日究心三乘。以无量自在力。尽除恐怖。今闻他一声。令人心胆俱碎。莫不是狮子吼么。
【尾声】一声大吼我魂先丧。〔生〕饶你铁石之人也是慌。东坡。我死后倘有轮回之说。情愿变马变驴。再休遇这大鼻金毛的兽裏王。
〔小生〕季常。我有四句诗赠你。你听么。〔生〕愿闻。〔小生〕谁似龙丘居士贤。谈空说有夜不眠。忽闻河东狮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生〕东坡。休得取笑。〔净丑鬼卒齐跑上云〕这是柳氏门首。我等进门拿柳氏去。〔绕场跑一遭下小旦内叫云〕相公。大娘似有人拿他之状。这会昏昏沉沉。手足渐寒。口眼俱闭。只是心头一点热气。你快进来。灌他些汤儿。〔生〕东坡。如此怎好。〔小生〕令正恶极罪大。数恐难逃。他四德俱无。七出咸备。呜呼哀哉。大吉大利。〔生〕忙忙的勿戏言。〔小生〕兄果欲救他。须仗佛印法力。或可度脱回生。〔生〕所见甚有理。只是小弟不得离身。卽烦足下恳求。谅禅师必然怜悯。〔小生〕我就去。我就去。〔生〕东坡。你休道众生好度人难度。宁度众生莫度人。〔小生〕只怕度得金毛狮子活。一声吼入碧天云。〔下〕
第二十二出
摄对
【北新水令】〔末扮阎君冕旒袍笏杂扮判执簿吏捧业镜及神将曹官随上末〕人凭积善脱轮回。则俺擅威灵昭昭不昧。叹的是爱河空绻恋。苦海枉沈迷。自孽难违。逃不出殿上亲磨对。
苦塡不满火坑。屡偿难了寃债。安得三轮尽空。化作莲花世界。自家阎罗帝君是也。身居地府。神摄人寰。巍巍峨峨。玉阶金殿列千官。狰狰狞狞。铁面铜头环百卒。作善作恶。幽隐悉知。降福降祥。毫厘不爽。早升殿视事。考校罪人。分付鬼卒。可将勾到的带上殿来。〔判〕鬼卒。可将勾到的带上殿来。〔净扮牛头丑扮马面应声以索系旦旦囚首短衣扭手枷项哭上〕
【南步步娇】浮世光阴如流水。难把长绳系。身如朝露危。况复多病多愁。不禁憔悴。今日到此好伤悲。鬼使。鬼使。没奈何放我归家。我多将些金帛酬你。〔丑〕你在阳间。好不狠心。肯放过谁一着儿。〔净〕我看着他。想起我当初那妬妇来。恨不卽时推你到无间地狱去。打打打。〔用棒打旦介旦哭云〕可怜见饶我罢。我生来未受鞭笞累。
〔判〕快带罪人上殿。〔净丑应带旦跪云〕柳氏当面。〔判送文卷跪云〕禀大王爷。罪人卷案多端。先将重大者呈上览决。这一名柳氏。〔末〕柳氏。你自供脚色。〔旦〕妇人柳氏。年三十六岁。系湖广黄州人。自嫁与陈慥为妻。夫妇调和。并无过犯。不知大王爷拘到。有何问理。〔末喝云〕我看这簿上。你嫉妬盖世。残酷逆天。尙兀自支吾无过。叫鬼卒鞭背。〔净丑应鞭旦旦号泣介末〕
【北折桂令】自从伊年少于归。大肆着蛇蝎般毒狼虎般威。每日裏把他挠乱禅心。生疎故友。闹炒深闺。虽然是做郞君干刚休废。却怎么做妻孥坤顺全违。〔旦〕大王爷。我丈夫自有些干刚不振。妇人并不曾违了坤德。〔末击案大喝介〕尙兀自口是心非。还不肯意转心回。却不道地狱天堂千里毫厘。
〔旦〕大王爷。你说我嫉妬丈夫。须有个对证。何不拘那陈慥来。当堂鞫问。庶免妇人受寃。〔末〕我自有业镜。照得分明。何必拘提陈慥。叫吏架起业镜与柳氏看。命曹官一一报来。〔官吏应介吏架镜叫旦看介曹官〕那陈慥呵。
【南江儿水】素有逃禅志。常遭妬妇欺。把他长绳系足行难离。方池曲膝声偏厉。靑藜挞背寃难洗。〔末〕这事都有见证么。〔曹官〕大王爷。绳儿是羊见。池上是蛙见。靑藜杖是狮子见。事事应难遮蔽。都只为吃醋拈酸。甘做下弥天之罪。
〔末〕柳氏。我照以业镜。烛以火珠。查考功曹。对验文簿。你罪状一一相同。怎还不认。〔旦〕大王爷。妇人也是知道理的。丈夫一时触忤着我。骂詈容或有之。镜中所照。总非实迹。〔末怒云〕这恶妇好生嘴硬。不刑不招。叫鬼卒用刀钩摘他舌来。将铁鎞烧红烙之。〔净丑要烙旦旦慌叫云〕罪人这番招了。〔末〕你伤风败俗。情法难容。叫鬼卒上起脑箍来。〔净丑用脑箍旦号泣介末〕那陈慥把你做
【北鴈儿落带得胜令】生菩萨般好护持。你要他似鸠盘茶般深相畏。他虽然犯淫心在色界中。你为甚作嗔想在心田内。你全不发菩提。怎免堕泥犂。怪不得天上垂凶曜。却原来人间应恶妻。〔旦〕大王爷不要破言。奴家回到阳间。还要面目见人哩。〔末喝介〕休题阳世重欢会。须知酆都无了期。
〔判〕禀大王爷。小判听柳氏这段事情。十分忿怒。愿借阶下武士金瓜。待小判痛打他一场。万死无悔。〔末〕壮哉。壮哉。你到有些丈夫义气。但你是戴纱帽的人。动手行刑。恐失体面。〔判〕大王爷不知。如今更是戴纱帽的受老婆的气。〔末〕任你打。任你打。〔判取神将金瓜打介旦号泣介判〕
【南侥侥令】你司晨伤雅化。长舌犯良规。把他百代箕裘甘心坠。只这一件呵。我恨不得一金瓜打做泥。
〔旦哭云〕尊官。尊官。我与你远日无寃。近日无雠。你怎下这般毒手。〔判〕若论你的手。比我还毒些儿。〔旦〕天天。怎得一位菩萨来救我苦难。我情愿改过也。〔外扮佛印禅师持锡杖上〕阿僧祗劫修行。刹那时间潇洒。六时贝叶经中。五体莲花座下。谁识泥牛渡河。又道石人骑马。有则万法俱来。无时一丝不挂。贫僧佛印是也。自入黄州。便与苏东坡陈季常结社来往。适纔东坡说季常之妻柳氏。生平奇妬。得病将危。特来求我度脱他。我慧眼一看。见柳氏已被阎君摄将魂去了。此时正受苦楚。不免亲往冥府走一遭。呀。这王舍城紧闭。想当升殿勘罪之时。我把锡杖扣门一声。〔以杖扣门介末〕呀。为何城门外如霹雳一声。宫殿震动。武士快去看来。〔神将开门见外忙报云〕禀大王爷。门外一位圣僧卓锡。〔末〕待我奉迎。〔忙见介〕原来是佛印圣师。远辱慈航。有失展迓。〔外〕突惊法驾。乞恕罪愆。〔旦伏道旁见外号泣介〕望菩萨慈悲。救妇人一命。倘得回生。誓不复蹈前辙。〔外〕大王。这妇人却是为何。受这重刑。情实可悯。〔末〕圣师。这是黄州陈慥之妻柳氏。论他悍妬。人世无双。罪案方成。正要下入阿鼻地狱。〔旦叩头介〕菩萨救命。菩萨救命。〔末〕呀。想着你
【北收江南】嗔心不辩是和非。凌人不问玉和石。到如今沈沦万劫怨他谁。任黑风漫吹。〔指外唱〕切莫想靑莲接引再生归。〔外揖末唱〕
【南园林好】试将君慈悲念祈。〔指旦唱〕愿将他沈疴病医。洒如来杨枝露水。若放他再生呵。感天地量恢恢。感日月照辉辉。
〔末〕圣师为何这般苦苦替他吿饶。〔外〕不欺大王。一者苏学士是个善知识。求我救他。二者陈居士皈依佛乘。与我机缘不浅。〔末〕圣师旣爱陈生。越该重治柳氏。况苏公屡遭骂詈。亦不当匿怨救他。〔外〕大王。上帝好生。如来忍辱。是以贫僧不欲避嫌。亦且柳氏颇思悔罪。幸从宽宥。实荷慈祥。〔末〕旣如此。叫鬼卒将柳氏刑具放开。听我分付。〔净丑应放旦旦叩头云〕谢大王爷。愿听法旨。〔末〕
【北沽美酒带太平令】黄泉路旣逃回。靑藜杖不须持。〔旦每听一句叩头应介〕狮子河东且敛威。办眞心出世。除淫杀。戒贪痴。口儿裏休将夫詈。手儿裏休将夫擂。池儿上休将夫跪。绳儿上休将夫系。恁呵家宜室宜。三口儿欢娱唱随。呀。葡萄架再休折毁。
〔外〕大王。此妇今虽放回。恐其旧念复萌。为害不小。贫僧欲领他遍游地狱。以坚信心。不识法旨若何。〔末〕圣师之言最妙。本殿已备淸斋香供。请圣师自在。卽差鬼卒随行。叫柳氏且在外面伺候着。〔净丑旦应下外〕
【南尾声】茫茫苦海无边际。〔末〕仗慈航一时脱离。〔合〕教他六度檀波善自持。
〔末〕地府冥冥无日月。
尼珠何幸照迷途。
〔外〕愿移大地为金界。
便觉长河尽酪酥。
第二十三出
冥游
〔旦素衣净丑同上净〕三途渺渺苦无边。〔丑〕长夜漫漫几时晓。〔旦〕阎王怒目打万灵。菩萨低眉悲六道。二位劳动了。〔净丑〕劳动劳动。我们也要使用。你若不把银酬。也须多将钱送。快拿来免得打你。〔旦〕我银钱怎么带得来。家中尽有。俟你送我归时。多奉二位些罢。〔丑〕这两日你丈夫备你送终之具。定然费尽了。〔旦〕我平日家法甚严。非奉我命。他毫厘不敢擅使。我今日虽做鬼。他必然还是怕的。〔净怒云〕这般恶妇。我也不问你要钱。只把你左眼剾了。〔剾眼介旦号泣介丑〕你剾了他左眼。我打折他右手。〔丑打折旦手介旦大叫〕禅师在那裏。快来救人。〔外持锡杖上〕诸恶从心生。竟亦从心灭。缘境俱欲空。因果不可拨。〔旦迎见哭介〕圣师不早来。二卒已将我左眼剾了。将我右手打折。教我下半世怎么为人。〔外〕柳氏。柳氏。你休怨他。因你妬心。犯了神人的公恶。以致如此。但左手折了也罢。却可恨是右手。〔丑〕禅师。右手怎么。〔外〕他右手要拿拄杖儿哩。〔旦〕圣师。我此后再不敢拿拄杖了。〔外〕我闻你两眼矁丈夫最狠。瞎了一只也该。〔旦〕圣师。奴家造业太多。恐游到地狱。不肯放出。怎么敢去。〔净〕这禅师是西方圣僧。神通广大。不惟酆都浊世。同切皈依。卽上界诸天。尽皆顶礼。他旣同你去。怕做甚么。〔外〕你二卒导引。柳氏随我金锡而行。〔行介杂扮鼓乐旛幢自变量妇女俱仙妆上行唱众〕
【香柳娘】共栖神太淸。共栖神太淸。玄都眞境。霞衣雾縠仙妆靘。导纷纷彩旌。导纷纷彩旌。白鹿御车行。云璈彻天应。响珊珊佩声。响珊珊佩声。离却蓬瀛。来趋王命。
〔众下旦〕圣师。那壁厢旛幢耀日。音乐喧天。队队香花。簇拥着许多女人。是往那裏去的。〔丑〕这是胎教太任。义方孟母。柏舟共姜。与那采桑作歌之秦女。不弃恶疾之蔡妻。举案齐眉之孟光。束发署帛之董妇。古今百十辈。皆以贤德流芳。并登天府。大王爷素景仰他们。是以常常请来燕会。〔外〕柳氏。作善降祥。神人胥庆。这便是明效大验。你何不从此回心。〔旦〕奴家已省悟了。〔旦〕
【前腔】离森罗殿廷。离森罗殿廷。只见旛幢交映。箫韶一派环围定。况仙官迓迎。况仙官迓迎。〔外〕他是贤淑动幽明。天曹注名姓。〔净丑〕上瑶池玉京。上瑶池玉京。〔合〕永享遐龄。南山堪并。〔行介外旦〕
【前腔】望前途趱行。望前途趱行。寒云压境。只见阴风毒雾连天暝。〔旦惊介〕听号咷哭声。听号咷哭声。凄惨最关情。〔外〕他们被寃雠苦纒定。〔旦〕顿令人战兢。顿令人战兢。奴心不宁。况奴身孤另。
〔净〕休得惧怕。是阿鼻地狱罪人之声。〔旦〕请问阿鼻地狱怎么景象。〔净〕阿鼻地狱纵横二十万里。
【前腔】是七重铁城。是七重铁城。上有七层铁网。下有十八鬲。鬲中有铜蛇。长万余丈。眼如掣电。齿似刀山。身出猛火。但见罪人。便咆哮怒逞。〔旦〕躱过他如何。〔净〕更有刀林剑树包罗定。〔旦合掌云〕善哉善哉。〔丑〕这个犹自可。又有十八狱卒。头如罗刹头。口如夜叉口。有六十四眼。眼迸铜丸。钩牙喷火。烧阿鼻城赤如镕铜。尽炎炎熖腾。尽炎炎熖腾锋刃火中生。道旁蟒蛇劲。〔旦〕请问这狱中敢无妇人么。〔丑〕男子虽多。妇人不少。〔外净丑合〕这阎罗典刑。这阎罗典刑。至公至明。怎肯教妇人侥幸。
〔旦慌介〕师父。这阿鼻地狱中。我决不游。到别处看看罢。〔净丑〕旣如此。可从王舍城东南过去。〔外〕鬼卒。地狱甚大。罪人颇多。每至一处。你只举其一二尤者言之。〔丑净〕理会得。〔行介净〕这狱中罪人。形如块肉。无有手足眼耳鼻舌等。恒为猛兽所噉。痛苦难忍。〔旦〕此两人却是为何。〔净〕这名为虎狼地狱。一是汉吕后。妬戚夫人。断手足。去眼耳。飮瘖药。名曰人彘。一是唐宜城公主。因他杀驸马裴巽之宠姬。割其耳鼻。剥其阴皮。蒙驸马面上。仍截驸马之发。令厅上判事。集僚友共观。故获斯罪。〔丑〕这罪人在油镬中。牛头在傍。手提铁叉叉着。镬中煑之令烂。业风还卽吹活而复煑之。〔旦〕此人却是为何。〔丑〕这名为镬汤地狱。此是广川王越之妃昭信也。昭信谮王幸姬望乡与郞吏有奸。遂裸系望乡。令诸姬持铁共挞之。割唇断舌。置大镬中。取桃灰毒药共煑之。令诸姬观糜尽而止。阎罗天子极恶此人。生下炭坑灰河地狱。仍令受汤镬之罪。〔旦〕
【前腔】那狱中肉形。那狱中肉形。虎狼呑倂。这狱中镬汤腾沸何时冷。〔外〕想昆虫恋生。想昆虫恋生。蠢动且含灵。岂可非刑害人命。
〔外净丑合前旦合掌念佛介行介净〕这狱中刀林剑树。无量无边。罪人坐卧其上。穿骨透胸。解体剜肠。不胜痛楚。〔旦〕此人却是为何。〔净〕这名为刀兵地狱。此是袁绍之妻。因绍死。杀其宠婢五人。又恐死者有知。见绍于地下。乃髠头黑面。以毁其形。阎罗天子令受刀兵之刑。还欲罚入火磨火城。永不得出。〔丑〕这狱中罪人腹极大。咽喉如针。穷年不得飮食。欲至厕中取粪噉之。厕上有大力鬼。以刀砍使不得近。〔旦〕此人却是为何。〔丑〕这名为饿鬼地狱。此是王衍之妻。悭惜己物。但贪他有。致使其夫嫉之。绝口不言钱字。故获是罪。〔净〕这狱中鬼卒烧热铁鎞。表裏洞赤。以烙罪人之舌。复用三尺铁钩。钩出割之。旋被业风吹长。仍以牛犁耕破其舌。还烧铁杵。刺其咽中。万劫难脱。〔旦〕此人却是为何。〔净〕这名为拔舌犂耕地狱。此是戴君奕之妻王氏。王氏止一女招壻。闻君奕在外纳妾生儿。昼夜骂詈。君奕不得已。遣其妾携儿以归。王氏恐分女财。遂于襁褓中酷加凌虐。致惊悸而死。故获斯罪。〔旦〕
【前腔】看如林尽兵。看如林尽兵。血流千顷。那狱中啼饥欲食咽喉哽。这狱中用犂将舌耕。用犂将舌耕。〔外〕万劫罪难轻。叫天怎生应。
〔外净丑合前旦大惊身颤念佛介行介丑〕这狱坐黑黯。大铁围山。用巨石压罪人之体。蟒蛇百丈。吐舌啮其面。恶蝎千万。攒共咬之。无时休息。〔旦〕此两人却是为何。〔丑〕这名黑黯地狱。一是贾充后妻郭氏。贾充先妻生子黎民。三岁。乳母抱之。充自外入。就乳母手中戏儿。郭氏望见。疑充与乳母有私。鞭杀乳母。饿死黎民。一是湖南张倅之妻何氏。倅权郡守。会邻守来访。开宴命妓。倅与妓戏为酒令。何氏知之。卽杀其所生爱子。令吏擎肉一盘。置宾主前。阎罗天子恶其吃醋拈酸。绝夫后嗣。并令受此极刑。〔净〕这狱中罪人。尽遭金槌铁杖。锯解碓舂。须臾之间。已为泥酱。业风旋复吹活。狱卒烧热铁灌身。铁钉钉之。寻又舂解。〔旦〕此人却是为何。〔净〕这名为舂解地狱。此是荀生之妇庾氏也。庾氏治屋。所造厅堂。不作后壁。令堂上直窥其外。凡无须人不得入门。若送书人以手近荀手。无不痛打。客来倘与荀共床接膝。辄以刀杖相加。宾主俱累。故下是狱。〔旦〕这庾氏之罪。较前项颇轻。如何也入此等重狱。〔净〕阎罗天子但闻妇杖其夫。便切齿痛恨。〔旦〕
【前腔】那狱中铁围山杳冥。铁围山杳冥。石沈深穽。这狱中碓舂锯解还钉钉。〔外〕为操刀系绳。为操刀系绳。阳世太欺凌。到今日泉台有知证。
〔外净丑合前旦〕怪不得我那拄杖儿。大王爷知道了。恁般加我重刑。若非圣师。这些处所。皆是我安身牢坐的窝儿。圣师。我从此归去。尽改前非。皈依大道。〔净丑〕柳氏。你若仍前牵绳弄杖。嫉妬丈夫。我禀知大王爷。竟押入阿鼻城中。便是地藏王来说分上也不听从。那时看我二人的手段。〔旦拜介〕敢不遵命。〔外〕我看众生罪业难尽。地狱不空。我此去伏乞如来大转法轮。稍苏果报。二卒。我不去辞阎君。烦为转谢。有劳导引。就此相别。大抵乾坤都一照。〔净丑〕免教人在暗中行。〔同下旦伏几介〕
第二十四出
谢师
〔生小旦上生〕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苏姬。大娘子昏愦两日。不省人事。我欲备殡殓之具。他胸前尙热。如之奈何。〔小旦〕天天可怜。若大娘苏来。一家完聚。那时我情愿斋戒三年。〔旦呻吟介生小旦慌抱旦云〕可喜。渐渐醒来了。〔旦抬头睁眼看生少时起抱生哭云〕奴家若非佛印禅师。几不得与你两个见面。好伤感人也。〔小旦〕相公。大娘在那裏与禅师相会。〔生〕娘子。你细说与我听。〔旦〕我病裏被一鬼勾到阎王殿前。平日的事情。尽从镜中照出。受诸重刑。仍欲押入阿鼻地狱。幸得禅师苦救。因许放还。禅师挈我遍观地狱。丈夫。善恶因果。不爽毫厘。我从此追悔前愆。与你两人同心办道。〔小旦〕大娘。你却休像羊儿一般。不久就变卦也。〔旦合掌云〕阿弥陀佛。且休说阎罗难欺。就是判官小鬼。一个狠似一个。如何当耍。〔生〕娘子。我闻你这般说呵。
【一江风】羡阿僧。累劫勤修行。证得菩提性。怕吾侪堕落泥犂。提出深深穽。娘子。你休牵我脚上绳。休牵我脚上绳。同将鹫岭登。想那是非人我都是闲争竞。
〔旦〕相公。我想从前呵。
【前腔】枉嗔卿。未把寃愆省。也是奴家该有这场灾厄。因此屡屡反目。恩怨皆由命。奴家拜相公一拜。你切莫记恨了。再羞张痴网愚帆。似不染莲花净。〔生〕娘子。你此后可骂我么。〔旦〕我都忘诅呪声。都忘诅呪声。惟将佛号称。〔生〕娘子。你可用拄杖儿打我么。〔旦〕你看我这右手已被小鬼打折了。怎拿得拄杖儿。我执靑藜未若敲金磬。
〔旦对小旦〕苏姬。我不但当时言语冲撞。且病中多多劳你。我权此拜谢。〔拜介小旦扶云〕贱妾怎敢当此。大娘请起。大娘若能苦志焚修。永脱轮回苦楚。
【前腔】对禅灯。眉上毫光映。把戒力先持定。论圆明心自如如。分甚么凡和圣。〔旦〕呀。这般道理。你如何得知。〔小旦〕我旧侍苏老爷窃听的。大娘。你悟得牛车最上乘。牛车最上乘。相公。你也休忧羊儿再变形。一家儿同把无生证。
〔旦〕相公。我当初错怪苏学士。禅师今日度脱奴家。皆赖学士鼎力。你两人扶着我。先向东坡请罪。就烦他引谢禅师。〔生〕娘子说得是。〔生小旦扶旦行介小旦〕如到苏爷门首。大娘切勿开声。〔旦〕开声便怎么。〔小旦〕怕狮子吼。又恐禁住苏爷。〔行介外小生上外〕
【前腔】叹众生。迷却原来性。棒喝将伊儆。〔小生〕我想柳氏蒙公救度。定皈依黄面瞿昙。料不背你医王命。〔外〕但将凡念淸。但将凡念淸。行看正果成。〔小生〕赴灵山只在须臾顷。
〔小旦〕早已到苏爷门首。〔生〕我扶娘子在此。苏姬。你先进去通报。〔小生见小旦介〕呀。侍儿。你因何到此。〔小旦〕我相公同大娘来谢老爷。见在门外。〔小生忙出迎介〕季常快请进。幸得禅师亦在此间。〔旦〕我夫妇正欲求大人引去参见投师。旣在此间。就此拜谢。〔生旦小旦拜外外合掌扶介生〕
【刮鼓令】慈悲仗圣僧。救妻孥死复生。〔旦〕愧我昏迷宿业。一点嗔心枉沸腾。魂已入幽城。幸逢金锡。再还人境。喜从今恩怨尽皆平。〔小旦〕把一家大梦尽提醒。〔生旦小旦拜小生小生答拜介生〕
【前腔】难忘学士情。引吾妻来负荆。〔小生〕这都是禅师功德。小弟何与。〔旦〕非藉吹嘘之力。怎使枯杨得再荣。我往事实堪憎。你将恩报怨。汪洋千顷。只因我不识贤愚。怪不得那俦儿剾去眼中睛。〔小旦〕我一家骨肉赖完成。〔外〕
【前腔】良言尔试听。鹫峯高足可登。须念广额屠儿证果。切莫牵纒世俗情。〔旦小旦拜云〕愿受师父法戒。〔小生〕我那琴操呵。方寸已惺惺。你两人和他同心办道。待师引领。脱轮回净土永超升。〔生旦小旦〕望折芦归去且消停。
〔生〕小弟同二姬吿回。〔外〕季常归去。可筑一静室。供奉佛祖。待他二姬焚修。〔小生〕切不可供奉文殊菩萨。〔生〕却是为何。〔小生〕恐见了他坐的狮子。你又丧胆。〔生〕兄又取笑。
苦海茫茫不尽流。
欲登彼岸在回头。
圣贤原是凡夫做。
只恐凡夫不肯修。
第二十五出
生子
【少年游】〔旦尼妆上〕无边苦海。回头是岸。接引上慈航。贝叶千函。禅灯一点。盥手净焚香。
迷心未易觉。检点法王经。会理知无我。观空厌有形。奴家一病已亡。受无限苦楚。若非禅师救脱。怎得回生。看将起来。世界空花。俱非实相。浮生若梦。岂得常存。幸得禅师指教。与琴操苏姬。三人焚修。一心向佛。以免堕落轮回。倘或早证菩提。亦未可知。我想昔日呵。
【赛观音】都只为性儿嗔因此把心儿障。作不善难逃百殃。若不是遭逢三藏。广大神通。谁爇返魂香。
我近日呵。
【前腔】脱形骸甘随倡。尽日裏欢娱画堂。效举案齐眉相向。欲盖前愆。急把毒龙降。
苏姬分虽大小。情颇幽闲。幸得他身怀六甲。倘生一子。足继陈门宗嗣。但不知是弄璋弄瓦。教奴家放心不下。奴家且对天祷吿一番。〔拜天介〕
【催拍】叹庭阶芝兰未芳。望云霄麒麟降祥。倘门闾欲昌。早诞宁馨。跨灶儿郞百代箕裘。永继宗祊。频稽首祷吿穹苍。愿老蚌发珠光。
〔生急上〕娘子。可喜可喜。苏姬生下一子。〔旦〕呀。我正在此祈祷。相公。常言道有子万事足。今日遂了奴家心愿也。〔生〕
【前腔】喜生儿啼声异常。定他年诗书继香。你深恩怎忘。〔旦〕这是陈门有幸。与苏姬隐德所感。却于奴家甚事。〔生〕须信不妬螽斯。长发开祥。娘子。你从此莫惮劬劳。定博封章。〔旦〕奴家自然好好抚育。何劳相公嘱付。〔合〕频稽首答谢穹苍。羡雏凤毓朝阳。
〔旦〕相公。我同你进房看儿子去。正是门阑多喜气。〔生〕孔释送生儿。
第二十六出
祖席
【步步娇】〔小生上〕泽畔三闾身憔悴。我亦湘潭弃。孤情托故知。幸得皇上赦罪。以礼部郞召还。寒谷多年。陡回春意。呀。禅师与琴操来了。〔外同老旦上〕离别不须悲。达观去住浑无异。
〔小生〕我二三人为世外之交。方幸金鎞。开我尘翳。不料又有朝命。奈远别何。〔外〕足下高才雅望。自合召还。贫僧再将琴操柳氏辈化导一番。亦欲离此五浊。后会尙有期也。但皇上向赐贫僧高丽所贡磨衲。曾求一赞。不知作否。〔小生〕昨日偶成数句。诵与公听。〔外〕请见教。〔小生〕匣而藏之。见衲而不见师。衣而不匣。见师而不见衲。惟师与衲。是一是两。循墙视之。虮虱龙象。〔外拱手介〕谢教谢教。〔生上〕
【前腔】靑眼相看谁知己。我与苏东坡呵。管鲍深相契。〔旦〕我回生尽仗伊。〔小旦〕况是我旧日恩东。离情偏系。〔末〕樽酒饯临岐。〔合〕渭城一曲千行泪。〔生〕
早已来到雪堂。我们径入。〔进见介〕呀。禅师琴操。却先在此。〔众揖介生〕故人迢递入长安。〔旦小旦末〕别緖难陈意独酸。〔外老旦〕但在乾坤俱逆旅。〔小生〕一樽且尽眼前欢。季常旣携得酒来。我们何不痛飮。〔斟酒飮介众〕
【江儿水】试听阳关唱。休停竹叶杯。留得千林瑞雪是堂中壁。留得千秋遗墨是池中水。留得四时生意是庭前卉。此地风流谁继。〔小生〕季常。我欲将此堂。赠与潘邠老。我去之后。兄但有兴。可卽过此。便是世变江河。赢得芳名不毁。
呀。季常兄。小弟久欲为兄作一方山子传。因循过了岁月。今旣相别。须了此念。兄浮大白。小弟随口道来。〔生〕小弟饮酒。兄试诵之。〔小生〕
【前腔】你少慕朱家侠。仍贪李白杯。〔每唱一句生拍手叫好介小生〕谈兵说剑将儿曹睨。吟风弄月将骚人拟。轻裘肥马将黄金费。射猎山头豪侈。况有赵女燕姬。夜夜笙歌鼎沸。
【前腔】勋阀传来旧。田园尽自肥。近年来葛巾野服甘恬退。香炉经卷参禅理。庵居蔬食忘声伎。环堵萧然无累。季常。我欲将你牵绳弄杖。顶灯滴水。略赞几句。却何如。〔生旦慌云〕不可不可。一经著作。遗臭万年。恳望遮盖。〔生旦下跪介小生笑扶云〕兄膝盖儿原是软的。怎么老嫂也会跪。〔旦〕奴家深悔前非。望乞恕罪。〔小生〕如此请起。羡你膝下垂髫。眞是英才可畏。
〔生〕东坡这般倚马才情。小弟托靑云以垂不朽。何幸何幸。〔外〕请问季常。何以称方山子。〔小生〕季常隐光黄间。人不知名姓。但见其所着帽。方屋而高。曰。此古方山冠之遗像。因称方山子。独予过岐亭。纔知其为季常。季常兄虽抱出世之心。若不为世用。枉了你这大才。况令郞天资颖秀。尤非凡品。小弟此行。倘见信于朝廷。愿荐桥梓。但老嫂与琴操秀英。各宜精进。还望禅师接引。〔旦〕苏大人。奴家奉此一杯。〔奉酒介〕
【玉交枝】蒙君慈惠。鬼门关将奴救回。每思报德衔环。未忍看此日分违。〔小旦〕奴家奉此一杯。〔奉酒介〕当年沐恩为侍儿。及笄又择高贤配。远还朝身难附依。听骊歌寸肠割碎。〔生〕
【月上海棠】魂欲随五云缥缈笼丹陛。你此去香含鸡舌。郞署栖迟。纵无能结绶弹冠。休冷落高山流水。〔末〕君须记。记当年谢尙。送客亲携。
〔外〕东坡。你前身是五戒禅师。不久便成证果。特以世缘未尽。此行勉之。
【川拨棹】荣和悴。总由天默主持。你是宰官身得度无疑。宰官身得度无疑。世缘中今还未离。论时名山斗齐。不如早回头得坦夷。〔小生〕
【前腔】闻高议。我迷人已识机。与兰交执手临岐。与兰交执手临岐。不由人不心中惨凄。〔合〕恨河梁日欲低。望长安路欲迷。
〔小生对三旦云〕下官卽欲登途。你三位请回罢。到京卽有书奉慰。不劳留恋了。〔生对旦云〕我同禅师送至九江而还。〔三旦掩泪介外〕
【尾声】词盟此日遥分袂。〔生旦小旦老旦末〕莲社终无载酒期。〔小生〕你们休把禅师寸步离。
多君祖饯大殷懃。
迁客还朝意气新。
流泪眼观流泪眼。
断肠人送断肠人。
第二十七出
抚儿
【七娘子】〔旦上〕眞僧拔济离阴府。奉如来尽消奇妬。〔小旦上〕琴瑟相调。芝兰又吐。三迁慈敎推贤母。
〔西江月〕〔旦〕何事参禅打坐。欲求灭罪消灾。休论日后上莲台。眼底心先无碍。〔小旦〕观槿山中习静。折葵松下淸斋。卽看天女散花来。管取西方自在。大娘。孩儿陈谟。年今十岁蒙大娘抚育。辛苦万千。幸他志在靑云。料非身终白屋。倘能绳厥祖武。庶几不负慈恩。〔旦〕苏姬。这孩儿虽不从我腹中生出。我看他爱恋之情。胜如已子。但他父亲好游。提撕稍懈。孩儿朝夕。我自教育。你只去料理家私便了。〔小旦〕多感大娘。此恩难报。呀。孩儿回来了。〔末上〕外受傅训。入奉母仪。遇恶自省。见贤思齐。二位母亲拜揖。〔旦〕我儿。你今日馆中作何课业。〔末〕母亲听禀。
【玉芙蓉】潜心孔氏书。寄兴相如赋。更操觚染翰将羲献临摹。勋名倘得绳先祖。方信吾家有凤雏。〔合〕窗前读。悬头刺股。况当今圣明天子正崇儒。
〔旦〕我儿。你虽不是我生的。
【前腔】我看如合浦珠。爱比荆山玉。嘱吾儿三冬勤下工夫。高车驷马光门户。我也凤诰鸾封慰板舆。
〔末跪云〕孩儿敬遵母亲之教。〔合前小旦〕
【前腔】你劳将学业图。休把靑春负。我孩儿应怜嫡母勤渠。他和丸不厌朝和暮。你反哺休忘桑与楡。
〔末跪云〕孩儿敢不遵命。〔合前〕
欲成令子择芳邻。
感谢娘亲敎育恩。
莫道成人不自在。
须知自在不成人。
第二十八出
西归
〔外扮佛印持锡上〕常寂光中净土。无生会上闲人。问我因何飞锡。度人超出红尘。贫僧发大弘愿。特来阎浮度世。行至黄州。喜遇故人苏子瞻谪宦于此。因与陈季常结社往来。谁知季常是天下第一个委靡之人。却配着天下第一个悍妬的柳氏。我想若化得他回心向道。天地间再无难化之人。正値阎君将魂摄去。贫僧力救回生。携游地狱。他遍观了阴司。翻然省悟。我因令他同琴操静修。证果有日。贫僧且往灵山。印证如来法旨去也呵。
【北一枝花】我看的那抛梭日月忙。粒米乾坤小。人身皆假合。浮世岂坚牢。怎如俺破衲单瓢。无爱恋。无烦恼。也轻便。也逍遥。我恰纔折长芦将江水浮来。煞强似被二鼠把枯藤囓倒。
【梁州第七】只为俺兴心儿慈悲广大。因此上向人间导引勤劳。度得那龙丘夫妇朝闻道。一个将干刚大振。一个将阴妬潜消。更度得那秀英将钗钿委弃。那琴操将歌舞全抛。那苏子瞻人见他诗酒风骚。怎知他出世根苗。俺与他们数年来莲社追随。每日裏将眞诠究讨。今以后都从鹫岭游遨。尔曹。行高。俺往灵山面向如来吿。挈妻妾并琴操。直引上九品莲台路不遥。他将俺宿债拘销
【煞尾】俺那裏黄金布地埃尘少。祗树成林岁月遥。回首看陆海浮沈总堪悼。全没有下稍。堕落了怎捞。黑洞洞酆都盼不到晓。〔下〕
第二十九出
廷荐
〔末扮黄门官上〕顶冠束带趋金阙。传达丝纶下玉墀。主德无瑕因宦习。天颜有喜近臣知。自家乃黄门是也。今当早朝。只得在此伺候。〔小生冠带上〕
【菊花新】凤池一别十年余。赦罪重宣値禁庐。忠为故人摅。报答九重殊遇。
几年谪宦鬓毛班。何幸衔恩得赐环。载笔重游靑琐闼。朝朝染翰近龙颜。下官安置黄州。蒙神宗皇帝以礼部郞召。到省半月。除起居舍人。不幸龙驭宾天。今当元佑圣人卽位。诏以七品服入侍延和。改赐银绯。寻除中书舍人。谁料死灰复燃。荣生望外。独念陈季常才猷。颇堪用世。况他所生之子。年虽垂髫。天资早慧。下官须为国荐贤。以报知己。正当早朝时分。不免入奏。〔末〕奏事官不得升殿。就此俯伏。〔小生舞蹈介〕臣中书舍人苏轼启奏。
【驻马听】伏念臣愚。圣主蒙宽斧钺诛。况使班联靑琐。身挂绯袍。腰系银鱼。恩叨爵禄可堪虚。心倾葵藿惭无补。欲赞唐虞。登崇贤隽诚先务。
〔末〕圣旨道来。为国求贤。朕心如渴。但士伏草莽。无由得知。卿所见闻。据实举荐。朕当择而用之。〔小生〕臣所交黄州陈慥。
【前腔】济美诗书。信是皇猷黼黻儒。况他所生之子。年纔黄琬。貌胜潘安。才类相如。须敎雨露早沾濡。终祈勋业鸣朝宁。望勿踌蹰。却不道金台一筑多贤聚。
〔末〕卿奏陈慥旣有奇才。卽当录用。其子陈谟尙幼。遽难任使。召入东宫伴太子读书。苏轼有此荐贤之举。具见体国之念。迁翰林学士知制诰。就命前往黄州。钦取陈慥父子。入朝谢恩。〔小生叩头呼万岁介末拱手云〕学士大人恭喜。
【缕缕金】贤路辟。帝心虚。龙丘桥与梓。藉吹嘘。玉堂淸望重。煌煌恩遇。瀛洲原是地仙居。凤池好飞翥。
【前腔】〔小生〕期得士。效臣愚。猥叨新宠眷。将翰林除。惭无稽古力。词垣窃据。雷陈胶漆恐难如。弹冠庆相聚。
〔末〕瀛洲仙吏纔承宠。
又做皇华使命臣。
〔小生〕但得故人通仕籍。
不辞千里走风尘。
第三十出
同荣
【四园春】〔生上〕梦与高僧造雪堂。觉来人不见。漫沾裳。〔旦小旦老旦上〕鎭日裏参禅扃绣户。翻贝叶。礼空王。〔末上〕家敎儿惟守义方。〔合〕且一家欢聚免参商。
〔生〕自东坡别去。经今半载。缘何不寄一信。令我有故人之思。〔末〕爹爹。苏大人临行。曾许荐我父子。未知果否。〔生〕孩儿。我久断尘想。意在逍遥。怎肯又入樊笼。受人覊绊。你年方冲幼。尙非出仕之时。他日养成。何难显达。三姬。你近日功课何如。〔旦〕奴家多蒙琴操开示。心中甚觉自在。只是禅师不知去向。令人寝食不忘。〔老旦〕禅师非无故而行。不久当有消息。〔小旦〕我们只坚心办道。以待师归。切不可轻自退转。〔小生冠带上〕
【靑玉案】手捧征书来天上。感圣主优容量。圣旨已到。跪听宣读。皇帝诏曰。今有翰林学士苏轼所奏。陈慥胸藏济世之才。尽堪国用。今命钦取入朝。量才授任。其子陈谟尙幼。遽难任使。权为东宫伴读。谢恩。〔拜介〕万岁。〔生〕过蒙仁兄奬荐。但小弟久无用世之心。犬子随公应召。小弟实不能往。〔小生〕季常。君命不可违。须索走一遭。〔外忽上〕闺秀应将金锡望。雪山纔别。岐亭已到。〔见介〕喜故人无恙。
〔众云〕禅师从何而来。〔外〕老僧往见如来。将你们的行藏说过了。如来道。这般妬妇。尙能化道。胜度尽三千大千之人。十分欣喜。卽着老僧接引参见。此来同成正果。琴操苏姬。相伴前去。东坡季常。你二公了却尘缘。不久卽赴灵山相会。〔旦〕我只道终沈地狱。谁知得上天堂。
【大环着】枉牵绳弄杖。枉牵绳弄杖。自惹灾殃。若不回心。怎逃法网。〔老旦小旦〕苦海滔天风浪。感谢眞僧。引我共瞻依天宫龙象。〔外〕离浊世幡幢导往。居净土身心欢畅。〔合〕琉璃界。优钵香。看稳坐莲台。寿延无量。〔小生〕
【前腔】拥霓旌晓仗。拥霓旌晓仗。身惹炉香。彩凤惊传。紫泥初降。〔生末〕父子惭无伎俩。自分岩栖。虚负圣明朝网罗天匠。〔合〕天廐马嘶风争爽。锦袍袖凌云飘扬。登廊庙。别故乡。喜爵禄均沾。九重天上。
【越恁好】〔合〕襟怀豪放。襟怀豪放。这分离莫惨伤。纵鸾坡不如鹫岭。君恩颇浩荡。世缘偿。还应聚首灵山上。纔知藜杖功劳。怎及禅师棒。
【尾声】〔众〕天堂地狱分霄壤。入圣超凡自主张。须信佛力能将狮子降。
祸福无门只自招。
柳姬积恶犯天条。
狮威尽仗眞僧伏。
罴梦全凭学士调。
千里友朋同结社。
一时父子共登朝。
这般妬妇犹成佛。
始信灵山路不遥。
狮吼记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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