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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定四库全书
毛诗集觧卷一 宋 李樗黄櫄 撰
周南闗雎诂训传第一 毛诗国风
李曰司马迁云古者逸诗三千余篇孔子删之存者三百孔頴逹则以爲传记所举逸诗者絶少史记所言盖司马迁之谬欧阳又以爲以国观之冝不啻三千也三人之异同如此窃尝以谓逸诗之多少不足论也孔子既删定之矣其或多或少何足论哉惟以夫子之所存者三百篇尽心焉可也孔子之于诗所不合于礼义者从而删之合于礼义者从而存之垂训于天下后世其爲敎也温柔敦厚适其情性之正学者为学必自此而入焉孔子尝敎学者以学诗之法矣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此一言盖学者之枢要也夫喜怒哀乐未谓之中而皆中节谓之和方喜怒哀乐之未则无思也及喜怒哀乐之既然后有思焉其思也正则喜怒哀乐而中节而和矣其思也邪则喜怒哀乐而不中节而不和矣故诗三百篇虽箴规美刺之不同而皆合于喜怒哀乐之中节以其思之正故也学诗者惟以此一言而求之孔子又尝举一隅以告学者矣曰闗雎乐而不哀而不伤乐之与哀出于思矣不不伤思之无邪也乐而哀而伤则入于邪矣求闗雎之义必求于此非独闗雎为然自葛覃而下殷武而上莫不皆然在学者触而求之耳司马迁曰国风好色而不小雅怨诽而不乱可谓明夫子之意矣惟以此一言求诗之体则其他可以迎刃而觧故其学夫诗者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羣可以怨迩之事父逺之事君皆自思无邪之一言而入焉诗皆有序独闗雎为最详先儒以谓闗雎为大序葛覃以下为小序而作序之人者不同家语云子夏习于诗而通其义王肃注云子夏所序诗今之毛诗是也沈重云按郑诗谱意大序是子夏作小序是子夏毛公合作卜商意未尽毛公更足成之韩退之作诗之序议则谓诗之序明作之所以云其辞不讳君上显暴丑乱之迹帷箔之私不是六经之志若人云哉察夫诗序其汉之学者欲自显立其传【去声】因借之子夏故其序大国详小国略斯可见矣王氏则以为世传以为言其义者子夏也观其文辞自秦汉以来诸儒盖莫能与于此然传以为子夏臣窃疑之诗上及于文王髙宗成汤如江有汜之为美媵之为祀成汤殷武之为祀髙宗方其作时无义以示后世则虽孔子亦不可得而知况于子夏乎程亦如王氏诗序必是当时人所传国史明乎得失之迹是也不得此则每篇指趣何自而知焉大序则是仲尼所作其余则未必然凡此诸家纷纭不一惟苏黄门之曰其文虽有反覆烦重非一人之辞者凡此皆毛氏之学而衞宏之所集録也东汉儒林传曰衞宏从谢曼卿受学作毛诗序善得风雅之旨至今传于世隋经籍志曰先儒相承谓毛诗序子夏所创毛公及衞敬仲又加润益大抵古说本如此此深得之盖自汉以来为诗觧者有四家齐鲁毛韩皆以传授不同故其不一也
黄曰事固有可得而知者有不可得而知者可得而知者吾求之于古不可得而知者吾求之于心盖信人而不信己终身无定论而事之二三其传者当以吾心为主也书易春秋皆有序学者不疑而诗之大序学者疑之盖凡有序者必着其名氏而诗也有其序而不着其人或杂出于百家传记而附防之终莫之统一是其所以滋后世之疑也家语云子夏习于诗而通其义王氏注云子夏所序诗今之毛诗是也沈重云按郑氏诗谱意大序是子夏所作是也韩文公辨之详矣韩以为汉之学者欲自显立其传因借之子夏而东汉儒林传亦云衞宏从谢曼卿受学作毛诗序至今传于世近世如蘓颍濵亦本是以为其文反覆烦重非一人之辞凡此者皆毛氏之学而衞宏之所集録迃仲以苏之为当且尽王程近世大儒也而又以为非汉儒之所能为窃尝合是之不一而一之于吾心以为王程之与吾心合而于大序亦合夫大序之文温厚纯粹有系辞气象彼汉儒者畴能及此哉汉儒惟一董仲舒其文近之而亦未必若是之醇也况毛公衞宏之乎虽然程氏谓大序仲尼所作则未敢信也大序之言深得风雅之旨而其所以滋后世之异论者以其言辞重前后失伦耳若吾夫子为之必不若是也意者吾夫子反鲁删诗之际与门人弟子所以论诗者如此而门人弟子若子夏之徒集夫子之言而冠于三百篇之首云耳初不以大序名之也不然大序之作当先论诗者志之所之也一叚而后及于风风也自风而论雅自雅而论颂以至于六义四始斯亦可矣若闗雎后妃之德至用之乡人焉用之国焉是乃闗雎之序此王程之意而予特少异之也是故某诗言某事也若闗雎后妃之徳也之此必当时国史所题之辞不然则虽夫子亦无自而知此程氏之无以加矣子请推而广之曰小序国史之旧题大序记夫子之言而非夫子之所作也其余小序则汉儒之或杂其间如衞人以宣姜鹑鹊之不若如贪而畏人若大防也之决非吾圣人之言无疑也此予之所自求于吾心者如此而未必可信姑存之以待深于诗学者以讲求其未尽之意云
闗雎【七胥反】后妃之德也风之始也所以风天下而正夫妇也故用之乡人焉用之国焉
李曰闗雎毛氏以为后妃之德齐鲁韩皆以为周衰所作如燕燕之诗毛氏以为衞庄姜伤己韩诗则以为衞定姜归其娣送之而作郑康成注礼记又以为衞献公不礼于郑姒郑姒作此诗谓当思先君献公以待寡人柏舟之诗毛氏则以为仁人不遇韩诗则以为衞宣姜自誓所作自孔子既没之后世之学者各以其所闻而传之故其所以不一此则毛诗也然毛诗所传亦非成于一人之手至于前后相因袭缀缉而成其书观此则毛郑可知矣江有汜之诗既以为美媵也勤而无怨嫡能悔过也而其下文云文王之时江沱之间有嫡不以其媵备数媵遇劳而无怨嫡亦自悔也载驰之诗既以为许穆夫人所作也闵其宗国顚覆自伤不能救也又言衞懿公为狄人所灭国人分散野处漕邑许穆夫人闵衞之亡伤许之小力不能救思归唁其兄又义不得故赋是诗也如鱼丽之诗既以为文武以天保以上治内以采薇以下治外始于忧勤终于逸乐既以为文武之诗常棣之诗又曰宴兄弟也闵管蔡之失道故作常棣焉此又成王之诗也非一人所作甚明矣诗之序多有重复惟闗雎为尤甚闗雎者以为大序窃尝以谓即闗雎之序也其首曰风之始也所以风天下而正夫妇也不过言闗雎之义尔既言闗雎之义并以学诗大意系之于下然闗雎之序其文太多重复亦非一人所作既曰风之始也又曰风风也敎也风以动之敎以化之又云上以风化下下以风刺上主文而谲諌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戒故曰风又曰一国之事系一人之本谓之风则知其一风字其多如此故学闗雎者当随文而观之欲以前后相属而通之则必胶泥而不通矣后妃太姒也闗雎所以形容太姒之德谓之后者有君道故也天子之妃曰后太姒但为西伯夫人耳安得以后为称谓之后者乃后人追称之也亦如后世追称文王为王也风之始也者以谓后妃之有美德文王风化之始非也诗有四始也闗雎为风之始鹿鸣为小雅之始文王为大雅之始清庙为颂之始闗雎所以为风之始者所以风动天下欲正其夫妇之道也盖以正夫妇之道乃治家之本也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齐其家乃治国平天下之本也自天子至于庶人其所以治家者皆在于此故诗之雅颂惟用于朝宗庙郊祀宴享非其所用者不得用也至于正夫妇之道自天子至于庶人未尝有二道也闗雎之诗用之乡人焉用之国焉言自乡人以至于国皆可得而用也仪礼乡饮酒礼曰乡大夫賔兴其贤能乃合乐周南闗雎召南鹊巢是用之乡人也燕礼曰诸侯之于賔客遂歌乡乐周南闗雎召南鹊巢是用之国也自上而下皆可得而用则正夫妇之道人所当为也孔子曰人而不为周南召南其犹正墙面而立也与以周南召南皆学者之所当留心苟为学者不先于周南召南则无由而入矣
黄曰太史公曰周道阙诗人本之袵席而闗雎作齐鲁韩三家亦皆以为康王政衰之诗欧阳公以为然予不敢疑经而信史从齐鲁韩而去毛氏也三百篇之诗皆被于管而闗雎之诗歌于乡饮酒之礼歌于燕礼或谓房中之乐后妃夫人侍御于君子女史歌之意者周道阙诗人本之袵席而思闗雎后妃之德时用此诗于歌咏节奏之间以讽其上故曰师挚之始闗雎之乱洋洋乎盈耳哉汉儒误求夫子之意而疑闗雎非文王之诗何其谬也诗曰闗闗雎鸠而名之曰闗雎云者诗人之意不在于雎鸠而在于闗闗取其和鸣之意也后妃之徳者曰太姒也文王未尝称王则太姒不当称后妃或者曰追称也然闗雎之后妃为太姒则鹊巢之夫人当为何人陈少南云言后妃之徳冝如闗雎此为当予尝推广之曰序不言美后妃而曰后妃之徳以见后妃之徳如此而古人有行之者文王是也二南言文王之化而闗雎首后妃之德此如思齐言太任太姒之徳而曰文王所以圣也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是以古人欲治其国先齐其家此正始之道而王化之基故曰风之始也或者谓闗雎为风之始鹿鸣为雅之始清庙为颂之始其肤浅非作序者之意下文云所以风天下而正夫妇也所以云者以其风化之始故天下之匹夫匹妇皆被其风化而各得其正也用之乡人用之国不必以乡饮酒礼为证盖卿大夫与诸侯之合乐此特一端耳而何足以尽之文王后妃之徳始于二南而极于天下鹊巢之夫人草虫之大夫妻江汉之游女莫不感是诗而被其风化大用之则大小用之则小上自朝廷下至闾巷皆可得而用之此春风和气及物则生不可以小大计故曰用之乡人焉用之国焉然则既曰后妃之徳矣乡人国可得而用之乎曰后妃之车服则乡人国不可得而用若后妃之德则用之有何不可噫文王以太姒之徳而为王化之基淑女之功岂小补哉昔尧欲以天下授舜而曰我其试哉观厥刑于二女夫以天下与人而特试其刑于二女此天下之至难而风化所自始也闗雎所以为三百篇之首者其以此欤
风风也敎也风以动之敎以化之
李曰风风也敎也此则言风之一字也风风也当如徐氏读以为讽字风字有两训一则训讽一则训敎其所以训讽者则以下之于上有所讽谕以警劝之所谓下以风刺上是也其所以训敎者则以上之于下有所开导而敎化之所谓上以风化下是也正风之诗则谓之敎变风之诗则谓之讽欲知正风变风之殊惟观风以动之敎以化之则可以见其大防矣黄曰此一段当在论诗之后今且循其旧文而释之先儒觧此一段皆未尽其意或云风犹天之风而敎则君之敎此诸家之皆然也然夲文但云风也敎也何尝有天与君之别哉一以为譬辞一以为实辞古人之意本混然而固离之何也或曰风字当如徐氏读曰讽以为下之于上则有讽谕之意上之于下则有敎导之意此迃仲之也然上以风化下则曰风而不曰敎何也窃尝谓古人之意以为国风之诗其本系于一人而其化被于一国自其夲于一人言之则谓之风自其及于一国言之则谓之敎岂不简且直哉如闻伯夷桞下恵之风者莫不兴起此风以动之之意孟子所谓君子所以敎者五有如时雨化之者此敎以化之之意也先儒谓动之则开悟其善心而已化之则明其敎令而为之劝率其事加详夫所谓化者感之于心术之防而变之于形迹之外与之俱化而不自知也若曰其事加详则不足以为化矣予请为之例曰闻二南之风者感动其善心被二南之化者变易其气质动则变变则化天下之理然也
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永歌之永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
李曰自诗者志之所之以至于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则又论诗之所由作也其文反覆更相训释诗者志之所之者以其在心为志言为诗也自情动于中以下则又释在心为志言为诗之义喜怒哀乐之情于中而形之于言言之未足故见于咨嗟叹息之声咨嗟叹息未足以尽其情遂长言以歌之诗自此而作焉如所谓猗与那与猗嗟昌兮之皆是永歌之也永歌未足以尽其情于是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而有舞焉凡此出于人心之所诚然故先王因诗以作乐歌咏其声舞蹈其容声容两尽然后喜怒哀乐之情宣导于外无所湮郁此所谓导和之志也
黄曰此则緫论诗之所由作也先儒谓此一段其文反覆更相训释既曰志又曰心又曰情何其不一也予尝味此一段其言近其旨逺决非章句之学所能到而谓汉儒为之岂其然乎系辞论易其辞反复不已凡此者皆深原其所以然以惠后学者也故自诗而论志自志而论心此防流寻源之论而使学者知诗之所自始自情而论言自言而极于不知所以言此遡流逹源之论而使学者知诗之所终极是故寂然不动谓之心心之所主者谓之志志之感于物者谓之情情之所动则乌可已乌可已则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虞书所谓诗言志犹此所谓志之所之也曰歌永言犹此所谓言之不足而嗟叹之嗟叹之不足而永歌之也极而至于八音之谐神人之和百兽之舞而又乌可得而尽其妙夫志有所喜则歌咏喜美之所由兴志有所恶则箴规怨刺之所由作故曰在心为志言为诗其情喜则其辞美其情怒则其辞直其情哀则其辞切而深其情乐则其辞易以和故曰情动于中而形于言情有所不能巳则言有所不能尽推而极于手舞足蹈而不自知此孟子所谓乐则生生则乌可已者也窃尝诵诗而忽有悟于言意之外且不觉其嗟叹永歌手舞足蹈况作诗者乎乐记之言与此序合意者吾圣人之遗言而学者所记録欤
情于声声成文谓之音治世之音安以乐其政和乱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国之音哀以思其民困李曰情于声声成文谓之音自此以下至于其民困则又论声音之道与政通也情之所见于言语之间而有清浊小大合乎宫商角徴羽之声则谓之五声五声所感相应成文以见于金石丝竹匏土革木则谓之八音所谓文之以五声播之以八音是也惟五声八音皆夲于人情故国之安危政之醇疵皆可求之于声音之间乐记曰乐者音之所由作也其夲在人心之感于物也是故其哀心感者其声噍以杀其乐心感者其声啴以缓其喜心感者其声以散其怒心感者其声粗以厉其敬心感者其声直以防其爱心感者其声和以柔苟于声必知心之所由然既知心之所由然则可知政之所由然也故闻其音之安以乐则知其政事之和是谓治世之音闻其音之怨以怒则知其政事之乖是谓乱世之音闻其音之哀以思则知其民之困是谓亡国之音盖金石丝竹匏土革木其器同也其器虽同其情必异或安以乐或怨以怒或哀以思又见于金石丝竹匏土革木之外皆不能逃乎审音者之所知也季札请观周乐观国之治乱如亲见之则以声音之道与政通矣惟知其声音之道可以见其政事之治乱也而诗者乃所以播于声音者也
黄曰此言诗之用于乐者如此其不可诬也五声八音皆斯民眞情之所寓而斯民喜怒哀乐之情亦可于声音见之审声则知音审音则知乐审乐则知政声音之道与政通矣曰声曰音相近而异名单出曰声杂比曰音情之所见于歌咏之间其清浊小大合于宫商角徴羽之应则谓之五声五声所感相应成文而可被于金石丝竹匏土革木则谓之八音声音不可以伪为而皆夲于眞情之所寓季札见歌秦曰此之谓夏声见歌唐曰思深哉其有陶唐氏之遗民乎见歌小雅曰思而不贰怨而不言以至列国之风皆如亲见此非即声音而知之亦即其情而知之也惟其以情而则亦以情而应则国之治乱政之和乖皆可于此而卜之故虞书亦曰五声八音在治忽此推本之论也乐记曰乐者音之所由生也其本在人心之感于物也其哀心感者其声噍以杀其乐心感者其声啴以缓其喜心感者其声以散其怒心感者其声粗以厉又曰志微噍杀之音作而民思忧啴谐慢易繁文简节之音作而民康乐夫民之所感在心而皆可于声音之间见之故闻其音之安以乐而知其政和闻其音之怨以怒而知其政乖闻其音之哀以思而知其民困盖至治之世民情和恱如在春风和气中岂其音之安以乐也其情之安以乐也如颂声作于什一之时是也将乱之世饥者勿食劳者弗息而不能无怨愤之情非其音之怨以怒也其情之怨以怒也如郑衞之音是也国之将亡不可复救则亦闵之而已伤之而己怀其旧俗而已非其音之哀以思其情之哀以思也如桑间濮上之音是也亡国则无政止曰其民困此一段与乐记之少岂非圣人之遗言乎先儒谓如百室盈止妇子寕止安之极也厌厌夜饮不醉无归乐之至也此谓治世之音土国城漕我独南行怨之深也取彼人投豺虎怒之甚也此谓乱世之音知我如此不如无生哀之至也适彼乐国适彼乐郊思之笃也此之谓亡国之音是固然矣亦不可专以言辞求之若徒观其言辞不逹其声音则如大田楚茨之诗瞻彼洛矣之诗不言周政之衰而言宣王之盛是亦可谓之治世之音乎即其音而审之遡其情而观之则其喜怒哀乐之异情啴缓粗厉之殊音有不可得而并者此亦学诗者之法也三百篇之义皆当以是求之
故正得失动天地感神莫近于诗先王以是经夫妇成孝敬厚人伦美敎化移风俗
李曰诗者虽有三百篇之多而喜怒哀乐之情皆本于至诚惟其至诚故可以知政事之得失可以动天地感神矣钟子期半夜闻击磬之悲子期使人问之子何击磬之悲曰臣之父杀人而不得生臣之母生而为公家臣之身得生而为公家击磬臣不覩臣之母三年矣昨徃于市见之欲赎焉而无财故其声悲子期曰声之悲在心也非在于手也非在于木与石也心之悲击于手而木石应之以至诚故也惟其心之至诚故见于声音无不应见于政事无不应推此以动天地感神亦无所不宜者矣天地神以诚可动谓之天地又谓之神者盖天地者神之正体神者天地之妙用莫近于诗王氏以为言也声也以文为主则非其至故其动天地感神者为近而已此不善观公羊氏论春秋曰拨乱世而反诸正莫近乎春秋何休注云莫近者犹言莫过乎春秋也则知所谓莫近于诗者谓莫过乎诗也非如王氏所谓也先王以是经夫妇此又论二南之义即上文所谓先王所以风天下而正夫妇也盖先王以是二南之义用之乡人用之国皆欲使天下之人尽知夫妇之道无不得其正是所谓经夫妇也易曰有天地然后有万物有万物然后有男女有男女然后有夫妇有夫妇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君臣有君臣然后有上下有上下然后礼义有所错欲治天下者必自夫妇始是以既经夫妇则孝敬自此而成人伦自此而厚也惟孝敬既成人伦既厚则天下达道其尽之矣己正而物自正推之以美教化而教化自美推之以移风俗而风俗自移此文王之德则见于闺门之间而其美化所以及于江汉之逺也盖周南召南之风播于声诗则推之可以美教化移风俗及后世所谓乐者皆郑衞桑濮之音所谓诗者皆美丽淫侈之辞伤风败俗则有之矣岂能美教化移风俗如周家忠厚乎周先生有言曰乐者古以平心今以助欲古以宣化今以长怨不行古礼不变今乐欲世之治难矣哉
黄曰学者读此一段当知所谓诗者果言辞歌咏而已乎果声音貌而已乎得失至难正也天地至难动也神至难感也而惟此诗能之深味此理乃知学者不可言语文字求当自思无邪一言而入之也失儒谓正得失者用此诗于讽刺之间动天地者用此诗于郊祀之际感神者用此诗于宗庙之中予以为此一端耳非讽刺郊祀宗庙之时则不足以正得失动天地感神乎止言诗者不足以知乎人为之心志声音夲于民之眞情苟知之则知诗之为诗不可以伪为而出于至诚之所见精神之所运用也至诚之所感精神之所动则善恶之劝戒幽明之感通皆此理而已人惟有私心而思流于邪也则言不足以动人行不足以格幽今观诗之美刺非出于爱恶之私则得失不难正矣言行所以动天地则天地不难动矣神之聼之终和且平则神不难感矣此思无邪之效也故曰莫近于诗王氏以为声音者以文为主而非其至故特曰近而已此不知诗之理者也先儒举公羊为拨乱反正莫近于春秋何休注云莫过于春秋则知所谓莫近于诗者莫过于诗也此固当已然亦未免于费辞窃以为人民天地神皆同此心则同此理以理求理夫何逺之有先王知此理之不逺于人心人心之所同然故用之以经夫妇以无邪之理而正之也以是推之则孝敬之所以成人伦之所以厚教化之所以美风俗之所以移皆此理之所用也箫韶奏而鳯皇仪南风歌而天下治声音之不可诬也如此闗雎之诗始于风天下而正夫妇推而极于游女无犯礼之思兔有恭敬之容公子有信厚之心汝坟有爱君之意卒于易商之恶俗为成周之美化如驺虞所谓闗雎之化行则人伦正朝廷治天下纯被文王之化者此诗之极致也详味七章益信大序之文有孔子之遗言不然汉儒章句之学何足以知此理之妙哉
故诗有六义焉一曰风二曰赋三曰比四曰兴五曰雅六曰颂
李曰故诗有六义焉诗之序惟其出于诸儒之所纂集而成非出于一人之手故不惟言语前后重复不相连属而又徃徃掇取传记之文杂于其中如诗有六义一曰风至六曰颂则见于周官太师之所掌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以至于亡国之音哀以思其民困则见于戴记之乐记成王未知周公之志公乃为诗以遗王名之曰鸱鸮焉则见于书之金縢古者长民衣服不贰从容有常以齐其民则民徳壹则见于戴记之缁衣髙克好利而不顾其君文公恶而欲逺之不能使克兵而御狄于境久而不召众散而归则见于春秋之左氏传防子至于戴公其间礼乐废坏有正考甫者得商颂十二篇于周之太师以那为首则见于国语惟其文之混杂殽乱不出于一人之作而杂出于传记之文则诸儒之说以诗之序或指以为子夏所作指以为孔子所作皆非也惟以为汉之世为毛诗学者前后相继有所附益而增加之而足成其书则得之矣故后之观诗序者不当以其文之相连属而求之非如他经之文曰故曰至于曰是以曰然则皆是连上文之辞至于诗序之文不当如是也上文曰先王以是经夫妇成孝敬厚人伦美教化移风俗不过言二南之义所以风天下而正夫妇也下文继之以故诗有六义焉则又言诗三百篇有此六体又自为一段不与上文相接不可以故字连属而为之若必求其故字而为之则必穿凿而不通矣下文言至于是以然则之皆当如是也周官太师所掌谓之六诗此诗序谓之六义盖以其三百篇之中有此六体不同风也雅也颂也古今相法以为歌诗之名至于比也兴也赋也则虽有三者之目不以为名惟此三者不以为名故诗之所以为体也兼此三体故比兴赋皆在于风雅颂之中不可以别而言之也虽然其名则然矣其体则同所谓风雅颂不必自闗雎以下方谓之风也不必自鹿鸣以下方谓之小雅也不必自文王以下方谓之大雅也不必自清庙以下方谓之颂也程氏曰诗之六体随篇求之有兼备者有偏得其一二者风之为言使有感动之意雅者正言其事颂者称美之词自其四始而言之则必有一国之政事者然后谓之风自其诗之体而论之则三百篇之中有所谓讽谕之言者皆可谓之风也如文王曰咨咨女殷商之是也自其四始而言之则必正言天下之事者然后谓之雅自其诗之体而论之则三百篇之中有所谓正言其事者皆可谓之雅也如忧心悄悄愠于羣小觏闵既多受侮不少之是也自其四始而言之则必其形容天子之盛徳然后谓之颂自其体而言之则三百篇之中有所谓称颂圣人之盛徳皆可谓之颂如于嗟麟兮于嗟乎驺虞之类是也风也雅也颂也皆分在于三百篇之中故学诗者不当泥四始之辨故必求之六义也赋者铺陈其事程氏曰如东宫之妹邢侯之姨之是也若夫比兴则者不同孔氏曰比者见今之失不敢斥言取比以言之兴者见今之美嫌于媚谀取善事以谕劝之其未通东坡则谓之比者如闗闗雎鸠在河之洲取其挚而有别兴者言其时之已去故后人不可以求得其如殷其雷在南山之阳然其未甚明白惟郑司农以为比者比方于物诸言比者皆比也兴者托事于物则兴者起也此为得之程氏以为比者直比之而已如螓首蛾眉齿如瓠犀而已兴者感之意王氏则以为以其所而比之之谓比以其感而况之之谓兴二者皆夲于郑司农之而此二更为明白焉惟诗之为体有此六者之不同故学诗者能求六诗之体又以思无邪之一句防其旨趣则可与言诗者矣若下以风刺上上以风化下此一段不可连上文言之孔氏云在上人君用此六义以风动教化在下在下人臣用此六义以讽谕讥刺君上则是以上以风化下下以风刺上继六义为言也且又于六义之下而解风之意则六义皆名为风其之不通一至于此学者之于诗序苟不涣散而求之则于此数皆可废矣
黄曰此又言诗之体如此也风雅颂国史之旧题襄公二十九年季札请观周乐已有是三者之名当是时孔子犹少也及孔子自衞反鲁而乐正雅颂各得其所删诗为三百篇而赋比兴之义始明于后世其防言笃论盖有自来矣然赋比兴特风雅颂之一端耳均谓之六义而合赋比兴于风雅颂之中则不几于乱四始也乎曰是所以使学者思而得之也诗有风雅颂而风雅颂之中有赋比兴此微意也程氏言诗之六体随篇求之有兼备者有得其一二者而迃仲之亦然谓凡有感动之意者皆可谓之风而不必以国风为风凡正陈其事者皆可谓之雅而不必以大小雅为雅凡有称美之辞者皆可谓之颂而不必以三颂为颂信如此说则六义乱矣夫有感动之意者可以为兴不可以为风正陈其事者可以为赋而不可以为雅称美之辞则或赋或比当观其辞意之所之而不可以为颂颂者告神之乐章也大序之论风雅颂已详且明惟赋比兴则者不一孔氏谓比者见今之失不敢斥言取比以言之兴者见今之美嫌于媚谀取善事以喻之如此则是兴专于美而比专于讥刺也其不通矣郑司农以为比者比方于物则言比者比也兴者托事于物则兴者起也东坡伊川皆夲是然皆未甚明白窃尝推广之曰赋者直陈其事之谓也比者托物而喻之谓也兴者因物而感之谓也受命作周之诗其事东宫之妹之句其辞寔此之谓赋如柔荑瓠犀以喻荘姜之美如山阜如冈陵以喻福禄之多此之谓比如雨之蒙矣行者之心凄然以悲鹳其鸣矣居者之怀慨然以叹此之谓兴以是三者而防风雅颂之旨在学者自求之郑氏谓七月之诗具风雅颂之三体分其一章二章为风三章五章六章之半为雅又以六章之半七章八章为颂夫一章之中半为雅半为颂尚何足为诗之体乎郑氏徒见周礼籥章氏之职有吹豳诗雅颂之而为之附防耳抑尝论之六义者学诗之筌蹄而非其至也故夫知感而遂通之理于寂然不动之先知喜怒哀乐之理于浑然未之际则三百篇之诗一诗也噫明乎太极则六爻一爻耳明乎皇极则九畴一畴耳明乎情性则六义一义耳
上以风化下下以风刺上主文而谲諌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戒故曰风
李曰上以风化下下以风刺上此亦论风之义也盖言二南之诗所以风天下而正夫妇如风之偃草然也至于变风则指陈其人君之过失人臣讽刺其上使之改过亦名谓之风风之为名有此两者不同不可以一防论故正风变风之作皆名为风也主文而谲諌此则又继其下刺上之意诗之作也虽主于诗之成文然亦托此以谏其君故其辞不廹切而意已独至此言之者所以无罪惟其言之者微讽其上欲其上之改过故闻之者足以戒故亦谓之风盖如风之鼓舞摇荡万物皆不自知其所以然此所以谓之风也观此序所言正风变风皆名为风者良有以也黄曰此一段申言国风之义也风者取其有风动之意其所以入人甚微也上以此化下则亦不直施其所以化下以此刺上则亦不直言其所以刺旁譬曲喻而使人为之感动故又申言之曰主文而谲諌文虽主于此而意实寓于彼如文在于旄丘而意实在责衞伯文在于葛藟而意实在于刺平王故曰主文而谲谏谲而不正谓不直其辞以正之也不直言其恶而微谏之故言之者无罪虽不直言其过而自愧于其心故闻之者足以戒此风之所以为风而有感之理也后世所谓讽諌者盖得此一体耳或曰主文而谲諌者谓正风也若变风则有诋讦其君上者予曰不然臣之于君子之于父岂容有怨怒之辞而谓事父母几谏见志不从又敬不违劳而不怨至于起敬起孝而不能自已安可咈然而直刺之乎故臣不遇于君则有不忍去不敢怨之辞如栢舟之不能奋飞考槃之永矢弗谖之存君臣之分也子不得亲于父必有讳恶自咎之心如小弁之君子信谗凯风之我无令人之全父子之道也主文谲諌之当求于此若雄雉硕防等诗少南已辨之矣故不复论
至于王道衰礼义废政教失国异政家殊俗而变风变雅作矣国史明乎得失之迹伤人伦之废哀刑政之苛吟咏情性以风其上逹于事变而怀其旧俗者也李曰至于王道衰此言变风雅所由作也曰至于曰是以若以为连上文之辞则上文当论正风正雅则下文方曰王道衰矣今上文曰主文而谲谏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戒则是既言变风矣又继之以至于王道衰则其义不相连属故此一段亦非连上文而言也文武成康之道既衰加之以幽厉之暴乱平桓之孱微礼义废于一人之身政教遂失天子不能统诸侯之国故国自为政为诸侯者亦无以统御卿大夫之家故家自为俗声诗之作既无有文武成康之诗矣此变风变雅所由作也变风自邶鄘以下之诗是也变雅幽厉之诗是也文武之诗既已不作而为变风变雅故变风所言者如曹之奢魏之褊晋之俭衞之淫皆随其国之风俗未尝相同此政之所以乱也国史明乎得失之迹此又言其变风之作也国史者作诗之人也变风之作或出于妇人女子小夫贱而緫谓之国史者盖指其大防也国史明乎文武成康之世其得之迹如此幽厉之世其失之迹如此伤乎礼义之失故至于人伦之废哀夫政教之失故至于刑政之苛情于中而形于言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吟咏其情性之所欲言者以为声诗主文谲谏以风其上原其大意逹当时天下之事变而闵幽厉之失而懐成康之故俗也
黄曰此言变风变雅之所由作也夫道者所由适治之路仁义礼乐皆其具也王道盛则礼乐兴礼乐兴则政化美当是之时一道徳以同风俗而雅颂之声作今王道既衰则其夲已先拨矣本既拨则枝叶从之礼义废而不行政教失其所措上无道揆下无法守天子不能统诸侯之国而国自为政诸侯不能统卿大夫之家而家自为俗则人情伤今思古而变风变雅之所由作也周自文王闗雎之化积而至于天保采薇之治于是乎有小雅自其经营内外之治积而至于受命尊祖之诗于是乎有大雅此风雅之正也自懿王受夷王失礼而周道始衰于是邶风变而栢舟作齐风变而鸡鸣作此国风之始变也极而至于厉王之时而雅已变矣虽然王道虽微而先王之所以泽民者未泯而民情之所以爱君者犹在也变风变雅之作犹有望其改过迁善之意以见其不忍忘君之心国史采诗于民而播之歌咏其爱君之意厚矣国史止是掌文籍之官非国之能文者一时能文之士何足以明其得失之迹哉惟国史逹于事变而怀其旧俗故见今之时非昔之时今之政非昔之政向也人伦之厚今也人伦之废则为之感伤向也政教之美而今也政教之苛则为之哀叹于是吟咏情性以风喻其上吟哦其声曰吟之于吟而长言之曰咏虽王道之既衰而国史采诗之时犹以先王盛时之事感其君此王庶几改之予日望之之意也至于顷王之时陈灵凟乱之事则天理亡矣不可以复望矣虽变风亦不复作也故曰王者之迹熄而诗亡
故变风乎情止乎礼义乎情民之性也止乎礼义先王之泽也
李曰故变风乎情惟其逹于事变怀其旧俗故虽以风刺其上而止乎礼义礼义着见于人君之敎化故正风之作不复有变风矣惟其礼义不在乎朝廷而在乎作诗者情性之所言此变风所以作也天下之公义不在于其下而在于其上在于上则天下治在于下则天下乱今周之所以为礼义者不存于周而存于作诗之人周之为诗可知矣夫以国史作诗而其情乃止于礼义者盖三百篇之中变风之诗或美或刺或怨或叹之不同而皆止于礼义故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以文武成康之诗谓之思无邪可也以幽厉之诗宜其喜怒哀乐未必中节而乃亦谓之思无邪者则以思止于礼义也乎情者不能无思止乎礼义则无邪矣夫以去先王之世犹且如此岂非先王徳泽在人者未泯邪以至于王泽既竭而诗不作人之情性不同无复止于礼义此诗亡然后春秋作也
黄曰此言王道虽衰而王泽未竭礼义虽废而民犹知止乎礼义蟋蟀闵俭之诗也而曰好乐无荒盖有以礼自娯乐之意考槃述穷处之诗也而曰永矢弗谖盖有畎亩不忘君之意君子于役风危难之诗也而曰茍无饥渴盖有临难无茍免之意泉水之衞女思归而能以礼载驰之夫人思归而能以义其乎情止乎礼义者于此可见知而不知止则荡而不中节矣有性故有情故曰乎情民之性也王泽未泯则礼义未亡故曰止乎礼义先王之泽也三百篇之诗皆乎情皆止乎礼义而独于变风言之何也忧思极矣而形于歌咏者情性之眞也礼义废矣而知止乎礼义者王泽之厚也故观诗人喜怒哀乐之中节者尤当于变风观之
是以一国之事系一人之本谓之风言天下之事形四方之风谓之雅雅者正也言王政之所由废兴也政有小大故有小雅焉有大雅焉颂者美盛徳之形容以其成功告于神明者也是谓四始诗之至也
李曰是以一国之事系一人之夲孔氏以为承上生下之辞彼见其是以二字遂以为承上生下之辞然观上言风雅之别矣于此又言风雅之别者是亦可以为承上生下之辞诗序不相连属多矣虽此连属亦不可以为定论也风与雅所以论兴亡治乱之迹其正与变则论二者之别风则言一国之事雅则言天下之事孔氏曰一国之事系此一人使言之也但所言者直是诸侯之政以风化于一国故谓之风以其狭故也言天下之事亦谓一人言之诗人緫天下之心四方风俗以为己之意而咏歌王政故作诗遂天下之事见四方之风所言者乃是天子之政以齐正于天下故谓之雅以其广故也孔氏以广狭二字形容风雅诚得之矣然其谓作诗遂天下之事见四方之风此则非也所谓一人者为诸侯而言之也天下者天子风化之本也一国者诸侯风化之夲也风者诸侯之事则一国者亦诸侯耳诗人作是诗言一国之事系一人之本谓之风者如二南本于文王之风化其所言者不过周南召南而不及天下之广诗之二南但为国风邶鄘以下皆言一国之事不及天下之广故以国风名之也雅者言天下之政事本于天子风化形容四方之逺故谓之雅盖以诸侯之风系于风可也天子之事其所及者逺岂可以风名之乎故易其名谓之雅也文王之所以得幽厉之所以失系于天下故皆以雅名之此风雅之别也欧阳文忠公曰诗有一国而作焉有天下而作焉盖谓此也雅者正也自此则又论雅之所以为名也上文言风也敎也风以动之敎以化之又曰上以风化下下以风刺上主文而谲谏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戒故曰风既论夫风之名矣故于此又论风雅之名焉雅之所以为名者以雅字训正也言天下之事形四方之风谓之雅以雅为名以其正故也故雅之所言自武王宣王之诗此王政所由兴也幽厉之诗此王政所由废也或兴或废不同而皆在于雅之中则其为诗得乎正故尔若夫国风之言一国之事则其为诗不得乎正矣惟天子之诗然后谓之雅然其体亦有小大之不同其体之有小大之不同者则以其政之小大故以其政之大者则载之大雅政之小者则载之小雅焉大雅小雅之别者不同孔氏云小雅所陈有饮食賔客赏劳羣臣宴锡以怀诸侯征伐以强中国乐得贤者养育人材于天子之政皆小事也大雅所陈受命作周伐商继代荷先王之福禄尊祖考以配天醉酒饱徳能官用士泽被昆虫仁及草木于天子之政皆大事也孔氏以为大小雅之别然观菁莪之诗乐育人材之诗棫朴之诗能官人材之诗此岂有小大之别乎菁莪则见于小雅之诗棫朴则见于大雅之诗如六月采与夫常武江汉之诗均为宣王征伐之诗也此岂有小大之别乎六月之诗则载于小雅常武江汉则载于大雅其不通如此惟其之不通是以王氏又从而为之曰幽王之诗有其恶大则列于小雅宣王之诗有其善小则列于大雅盖幽王之恶大其小者犹如此也宣王之善小其大者如此而已又作诗者意各有所主若蓼萧言泽及四海而意之所主者但止燕诸侯尔凡此之皆其言及于大而意之所主者小也大明曰文定厥祥亲迎于渭而意之所主者乃在于天命武王凡此之皆其言及于小而意之所主者大也蘓氏又云小雅言政事之得失而大雅言道徳之存亡盖其所谓小者谓其可得而知其所谓大者谓其不可得而知故虽爵命诸侯征伐四国事之大者而在小雅行苇言宴兄弟养老灵台言麋鹿鱼鼈荡刺饮酒号呼韩弈歌韩侯取妻皆事之小者而在大雅夫政之得失利害止于事而道徳之存亡所指虽小而其所及者大矣二公之言亦皆推本先儒之惟其之不通故又为一以通之其穿凿附防非合于自然之体如太史公序曰大雅言王公大人而徳逮黎庶小雅言小已之得失而其流及于上此其若小异然大雅之诗岂是皆言王公大人而徳逮黎庶乎小雅岂是皆言小已之得失而流及其上乎故郑渔仲之以为雅之有小大者音之有别耳渔仲之亦是本于先儒之孔氏又云王政既衰变雅兼作取大雅之音歌其政事之变者谓之变大雅取小雅之音歌其政事之变者谓之变小雅故其变雅之美刺皆由音体有小大不复由政事之有小大也夫以正雅变雅之不同亦皆本于政事如何耳若以为正雅言政之所由废兴则变雅者亦声诗耳岂有正雅则论其政变雅则论其音乎故渔仲以为正雅变雅皆论其音然诗之作也皆有其体然后见其音未有无其体而有其音也故尝有为大雅小雅者诸儒之不通难于折衷小雅则主一事而言大雅则泛言天下之事如鹿鸣之宴嘉賔四牡之劳使臣皇皇者华之遣使臣是其主一事而言之也至于大雅则泛言天下之事如文王之诗言文王受命作周大明之诗言文王有明徳之此小大之别如此而已未必为至当之论姑存之以待深于诗者而论之颂者美盛徳之形容上既言风雅之名至此又论颂之所以为名也所谓颂者美盛徳之形容以其成功告于神明者也颂之为字其字训容汉书志曰徐生善容容字作此颂字写顔师古注云颂字与形容字古人通用则知颂字训容也盛徳如此遂以其诗播于宗庙而告于神明者也颂之所以异于风雅者以其诗施之宗庙尔如清庙之诗祀文王维天之命太平告文王执竞之诗祀武王之祀成汤烈祖之祀中宗鸟之祀髙宗是皆施之于神尔故陈少南以谓颂者施之于神后世乃用之于人君如王襃之颂汉元结之颂唐如此之其失甚多此甚善是谓四始诗之至也上既言风也雅也颂也其义可谓详矣至此又緫而结之谓之四始诗之至也郑氏云始者王道兴衰之所由程氏云诗之别有四有是四始王氏以为虽相因而成而其序不相袭故谓之四始此未必然也上文既言闗雎后妃之徳也风之始也则是举其四始之一事可以见其余矣闗雎者风之始也自闗雎以下皆风焉鹿鸣者小雅之始也自鹿鸣以下皆小雅焉文王者大雅之始也自文王以下皆大雅焉清庙者颂之始也自清庙以下皆颂焉闗雎而下皆谓之风又始之于鹿鸣鹿鸣而下皆谓之小雅而又始于文王文王而下皆谓之大雅而又始之于清庙是四始以下皆诗之至也言极其至则无以复加矣孟子曰王者之迹熄而诗亡非无诗也以其为诗不如风雅颂之为至虽曰有诗与无诗同自汉以来诗人间出如苏李之于汉曹刘之于三国鲍谢之于江左李杜之于唐皆擅一代之名而其为诗皆无出于三百篇之右盖以三百篇之诗各极其至故后之有作者不可复加矣邵康节先生有言曰须信画前元有易自从删后更无诗愚尝以此二句深得易诗之旨学易者不知画前之元有易不足以言易学诗者不知删后之无诗不足与言诗也黄曰此辩风雅颂之所以异也孔氏谓系一人之本为系于作诗之人其大谬先儒巳辩之详矣夫事有系于一国之利害而本于一人之躬行则谓之风如文王闗雎之化行则在位皆节俭正直衞宣公乱不恤国事则衞人化于上于新昏齐哀公好田猎则国人化之以田猎驰逐为贤且好此一国之事系一人之本者也然是特一国之风耳二南之风不能以及商畿齐衞之风不能以及曹衞至于雅则系天下之利害而合四方之风俗如文武兴则民好善幽厉兴则民好暴此其所系者大而所及者逺也故言天下之事形四方之风谓之雅夫风者风土之音而雅者天下之正声故曰雅者正也言王政之所由废兴也风及一国而雅及天下风言诸侯而雅言王政此风雅之所以异欤既论风雅之异而又论雅有大小之别故曰政有小大故有小雅焉有大雅焉小雅大雅之辩先儒之颇多蘓氏谓小雅言政事之得失大雅言道徳之存亡然常棣伐木之诗非不闗于道徳而载于小雅命召虎平淮夷特一事耳而载于大雅则其不通李迃仲则谓小雅则主一事而言大雅泛言天下之事然小雅之中亦有不专主一事者如天保鱼丽之诗皆备数诗之意其可以一事尽之乎大雅之中岂尽泛言天下之事而无专主一事者乎郑渔仲谓雅之有小大由其音之有小大夫音固有小大也然专以音求之则是音有小大而非政有小大也陈少南谓小雅皆经营内外之政而大雅称述已成之功其当而未详窃尝申明之曰有国风而后有小雅有小雅而后有大雅小雅者二南风化之积也大雅者小雅政事之成也如小雅言文武治内外之事至大雅则言受命作周复受天命小雅言成王兴贤育材之事至大雅则言其受命福禄尊祖配天小雅言宣王南征北伐之事至大雅则言襃赏申伯周室中兴推而至于变雅亦然小雅之刺幽王特曰刺之而已至大雅则曰伤周室大坏也凡伯刺幽王大坏也小大之辨岂不明哉如李之则又曰菁莪棫朴俱人材一事尔六月常武均征伐之诗尔岂有小大之别予以菁莪之育材棫朴之能官养之而后用之也六月之征伐常武之常徳用之而后偃之也其小大之辨益又可见矣夫颂者美盛徳之形容以其成功告于神明此作颂之本意也古之圣人盛徳而不居成功必有以告天地告祖宗曰此天地之休祖宗之灵也予小子何力之有于是作为乐章以歌于郊祀宗庙而名之曰颂苟有其徳而功未成不敢以作颂也有其功而徳不足亦不敢以作颂也然鲁人作颂颂僖公能修泮宫也颂僖公君臣之有道也岂告神明之意乎曰居常与许复周公之宇皆愿之之辞也岂盛徳成功之事乎然则圣人曷为而取之以存鲁所以存周也周颂不作久矣鲁周公之后也而有僖公之贤圣人固幸而进之也尝观唐天寳四年元结颂中兴曰自昔帝王则曰盛徳大业而言今之歌颂大业者其谁宜为夫言古之帝王则曰盛徳大业而言今之歌颂者则止曰大业而削去盛徳二字盖有深意吾是以知颂之不可茍作也夫如是而为风为小雅为大雅为颂谆谆而明辩之者所以示学者入诗之门也故曰是谓四始茍于此四者而得其从入焉则诗之所以为诗者亦岂能以外是乎诗之所自始与其所极至皆不外此在学者意悟耳
然则闗雎麟趾之化王者之风故系之周公南言化自北而南也鹊巢驺虞之徳诸侯之风也先王之所以敎故系之召公周南召南正始之道王化之基
李曰序自闗雎而作故其闗雎为最详其始曰闗雎后妃之徳也风之始也其末又言是以闗雎乐得淑女以配君子忧在进贤不淫其色哀窈窕思贤才而无伤善之心焉是闗雎之义也则其论闗雎可谓详矣疑此序乃闗雎之序非三百篇之大序既言闗雎则周南召南又不可以不辨故言闗雎麟趾之化王者之风故系之周公南言化自北而南也鹊巢驺虞之徳诸侯之风也先王之所以敎故系之召公盖以周南召南虽因文王风化之所及也然其名有周南召南之别者故从而辨之言王者之风故系之周公所以为周南言诸侯之风故系之召公所以为召南自闗雎至于麟趾凡十一篇其所言者皆王者之风故曰言化自北而南也自鹊巢至于驺虞凡十四篇其所言者诸侯之风故曰先王之所以敎者徒见周南为王者之风召南为诸侯之风遂有浅深之辨如孔氏则以为王者必圣人周公圣人故系之周公诸侯必贤人召公贤人故系之召公王氏之亦如此惟山破其以仪礼大合乐为歌周南召南仪礼之作正在周公之世则分二南已在周公之时当是周公以圣人自居乃以贤人待召公周公岂肯为之乎其可谓当矣文王之诗不可以风系也适防周召分陕故以其诗系之其诚可谓得其旨然不如陈少南之为详言周召为天子之二老分治岐之东西自岐以东周公主之自岐以西召公主之然岐东之地宗周在焉故为周公所治之国其诗实王者之风也岐西之地召公主之故为召公专主诸侯之国其诗为诸侯之风也南言化自北而南者此主文王之化而言之也文王治岐岐居西北文王抚有西戎南化江汉天下既一文王分东于周公分岐西于召公一东一西皆以北为上由上而下故言自北而南盖江汉汝坟为岐东之地当时东被文王之化而作诗及周公为伯而得其诗以贡于周故曰周南江沱为岐西之地当时岐西被文王之化而作诗及召公为伯而得其诗以贡于周故曰召南此诚是礼记乐记云武始而北出再成而灭商三成而南四成而南国是疆五成而分周公左召公右盖周召之分陜在武王既得天下之后周南召南虽皆文王之风化不可系之于文王故周公所居之地所得之诗则谓之周南召公所居之地所得之诗则谓之召南周公所得之诗多为文王而作故言王者之风召公所得之诗多为诸侯而作故谓之诸侯之风虽曰诸侯之风其实文王敎化之所及故言先王之所以敎先王即文王也非太王王季也以传记而考之皆谓周召分陜之东西而少南乃谓分岐之东西不知少南何所据而言分陜以东如江汉汝坟即陜之东也分陜以西如江沱即陜之西也故其诗有周南召南之辨凡此二十五诗者皆文王所以正始之道王化之基者也盖学者必自诗而入焉学诗者必自二南而入焉故孔子于伯鱼告之曰不学诗无以言为学者必先从事于此既而又告之曰人而不为周南召南其犹正墙面而立也欤是古之学诗必自周南召南始盖诗之序先之以风次之以雅次之以颂风者诗之最先而周南召南又为风之先焉此其所以为正始之道王化之基也盖道无始则不行而周南则为正始之道化无基则不立而召南则为王化之基此皆文王之正心诚意有在于此故其肃肃雍雍在于闺门之内而其化行于二南之国盖以其能正家而治国故诗必首于二南诗之首于二南如易之首于乾坤孔子曰乾坤其易之门学易者必自乾坤而入也是以三百篇之中必首于二南六十四卦首于乾坤其体一也学者知乾坤为易之门则于易思过半矣苟知二南为正始之道王化之基则于诗思过半矣
黄曰古之诗者皆传讹承舛深失诗人之意未有为之厘正者其曰文王以二南之地分赐二公而为之采邑故闗雎麟趾之化系之周公者自陜以东周公主之也鹊巢驺虞之化系之召公者自陜以西召公主之也陈少南又谓文王抚有西戎南化江汉天下既一则分岐东于周公分岐西于召公一东一西皆以北为上自上而下故言自北而南李迃仲亦从其吾不知文王所以分地于二公者果请之天子而与之邪抑不请之天子而自与之邪文王处君臣之难而有事君之小心内文明而外柔顺未尝萌畔援歆羡之欲也而肯为是举乎且当是时纣虽不道犹天子也文王虽圣人犹诸侯也文王居羑里而系易辞其志可见安有纣犹在上而文王擅分其地以与人哉或者又以为文王受命称王于是乎分陜此不知文王者也武王未得天下则但曰文考而已曷尝王哉少南迃仲皆尝言文王未尝受命称王而又自谓天下既一则分陜于二公何其自戾也先儒但见孔子论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遂谓文王已有二分之天下其未属者冀青兖三州耳故信分陜之而不疑不知孔子所谓有其二者但谓二分民心已归文王非有其地也予谓分陜当在武王既得天下之后不当在文王之时乐记论大武之乐象伐纣之事而曰武始而北出再成而灭商三成而南四成而南国是疆五成而分周公左召公右则分陜当在武王之时无疑也且召南何彼襛矣乃武王时诗不必专以文王为言也然亦系之国风者以为下嫁诸侯特诸侯之事尔而此诗之作乃召公之意也按禹贡二南皆属雍州岐山之阳故曰荆岐既旅则诗亦言太王居岐之阳文王治岐居西北意者当是时文王之化自岐周而被于江汉之域故曰自北而南及武王既定天下廵行国采诗以观民风得周南之诗以闗雎为首而以麟趾系其应得召南之诗以鹊巢为首而以驺虞系其应闗雎麟趾文王之风化如此也故曰王者之风鹊巢驺虞诸侯之文王之化者如此也故曰诸侯之风而又曰先王之所以敎先王止是文王不必以为大王王季也周太师编诗之时以为文王之诗不可以风系之二南之风系之文王则不可以风系也文王无所系适时二公分陜而因以二南系之焉予谓分陜之事当在武王得天下之后而二南之系当在二公既分陜之后系云者以此附之于二公而已先儒又谓二南之化有浅深之辨则为之曰周公圣人其化深召公贤人其化浅不知二南皆文王之化而特附之二公岂容有圣贤之辨不然则周南召南何以皆为正始之道王化之基也道无始不行化无基不立治国平天下之道皆自齐家始故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岂非王化之基者正此欤大序之论二南既分而论之复合而论之分而论之者论其诗合而论之者论其所以诗学者观而不悟谓之正墙面而立冝矣
是以闗雎乐得淑女以配君子忧在进贤不淫其色哀窈窕思贤才而无伤善之心焉是闗雎之义也
李曰是以闗雎乐得淑女诸家多以为众妾言后妃乐得淑女以配君子伊川山皆以为不然若以淑女为众妾则岂可以众妾而配君子乎则知所谓闗雎乐得淑女以配君子盖指作诗者而言之也言闗雎之作者乐得后妃以配文王淑女指后妃君子指文王也其所以乐得者则以后妃忧在进贤不淫其色也后妃之心惟忧在于进贤者以共助内治非以色取宠于上故作是诗者哀念后妃之幽闲乃能思贤才以助内治而无伤害善良之心焉此闗雎之义所以取之也哀窈窕乃诗人哀之也乐得淑女乃诗人乐之也然此乃因孔子论语而为之子曰闗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乐则易至于淫哀则易至于伤惟其乐而不淫哀而不伤然后为哀乐之得中也作诗序者逹夫子之言如此遂以谓闗雎乐得淑女以配君子忧在进贤不淫其色哀窈窕思贤才而无伤善之心焉是以乐得淑女言不淫也哀窈窕言不伤也观其意与夫子之言异此则作序者之言为可疑也
黄曰诸家多以闗雎为后妃以淑女为众嫔御之贤者谓太姒无嫉妬之行乐于得贤女以配文王此大不然夫太姒既配文王矣而又曰太姒求淑女以为文王配岂可以众妾配君子乎且周人但以闗雎之诗形容后妃不指后妃而谓之闗雎也伊川山尝辨之矣而其言未详夫此章盖推诗人作闗雎之意义如此谓闗雎之诗所以歌咏不已者以其乐于得淑女如太姒之贤以配文王也乐得淑女忧在进贤与夫哀窈窕皆诗人乐之忧之哀之也李迃仲既以乐与哀为诗入之哀乐而复以忧为后妃之忧此不惟于此一章之义不通而于孔子乐而不淫之句亦不通予窃以为诗人未得淑女则欲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则又辗转忧之求之既得则欲琴瑟友之以琴瑟友之为未足则又欲以钟皷乐之其所以忧念而不已者以其贤也非以其色也忧之极而至于哀哀之深而至于思然乐而不淫哀而不伤故哀窈窕思贤才而无伤善之心此闗雎一诗之意义也夫文王之躬行自足以成二南之化而诗人必思得淑女以助内治者岂文王之化且有所不足乎天下之治未有不自齐家始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虽文王之盛徳然后妃在父母家则已有躬俭节用之美此诗人所以乐之欤
闗闗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李曰闗闗雎鸠在河之洲此是兴也诗有比有兴比者直比而已兴则有所感焉闗闗雎鸠以兴后妃之徳也尔雅曰雎鸠王雎也郭璞曰雕也今江东呼之为鹗好在江邉沚中亦食鱼徐公曰雎鸠常在河洲之上为俦偶更不移处则知雎鸠鸷而有别在河之洲此言所居之所也闗闗言声之和也夫以鸠鹗之其猛如此宜其不和也今也虽为俦偶更不移处既能有别矣又能闗闗然其声之和而以取譬后妃居深宫之中严毅而有别得犬妇之正道又能肃肃雍雍以尽其和乐之美此妇人之大徳也故夫下文继之曰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窈窕是幽闲也言此幽闲之淑女而能有别矣又能和乐矣妇人之令徳其尽之矣冝其为君子之好匹也文王之徳如此后妃之徳又如此此所以为好匹诗曰天作之合亦是言徳之同也诗入以闗闗雎鸠形容文王后妃之美辞不迫切而意已独至可谓善于取喻矣至于下四章则又言后妃所以肃肃雍雍亦如雎鸠之和也荇菜陆玑防云接余白茎叶紫赤色正圆径寸余浮在水上根在水底与水浅深等按顔氏家训曰今荇菜是水悉有黄花叶似莼可用为祭祀之葅则知荇菜可以供祭祀也左右与佐佑商王之左右同言求此荇菜以供祭祀必有左右为之助以求之者流求也必得左右之人以求荇菜故后妃寤寐以求之寤觉也寐寝也或觉或寝未尝不在于求贤才以助内治所谓须臾不离也方其求之未得也则思所以供祭祀之事者谁乎思之不得则悠哉悠哉思之乆矣则辗转反侧不能自安既辗转而又反侧以见其忧之甚也方其忧之未得也则辗转反侧其忧念如此之深及其既得也则其乐为如何哉故下文曰琴瑟友之钟皷乐之言得此贤才以共采荇菜则友之以琴瑟所以亲之也友之以琴瑟犹以为未足而又乐之以钟皷则其乐无有已也芼择也与上文左右流之其意同观此下四章皆言采荇菜以供祭祀其他言后妃能求众妾以助内治未尝有嫉妬之心方其未得则辗转反侧而未尝少忘及其得之也则友之以琴瑟乐之以钟皷非贤能如是乎惟其后妃之贤能如此故众妾皆得以进御于君此芣苢之诗妇人所以乐有子螽斯之诗子孙众多也思齐之诗则百斯男凡文王之所以圣者皆由太姒之力也尝观汉明徳皇后尝以皇嗣未广毎怀忧叹荐逹左右若恐不及后宫有进幸者毎加慰纳若数所宠引辄増隆遇若明徳皇后可谓有后妃之遗风矣盖妇人之事莫难于此惟其能无妬忌而下及于众妾此其所以为贤也如成帝时赵飞燕极怀嫉妬凡有进幸者輙死后宫饮药堕胎者无数卒之成帝无子皇嗣中絶童謡曰燕燕尾涎涎张公子时相见木门仓琅根燕飞来啄皇孙皇孙死燕啄矢此则异乎闗雎之义矣涎徒见反童謡见五行志
黄曰此诗凡五章古今诸说皆失其义予非敢以臆而妄论先儒之失也诚以质诸吾心而不合求于诗人之意而未安则不得不为之辨夫闗闗雎鸠取和之意而已在河之洲取幽深之意而已先儒之则曰雎鸠猛鸷而有别以见后妃之严毅不可犯也河洲取其逺离于水以见后妃之不淫于色也夫诗人之意取其和鸣学者以猛鸷求之其象大不侔不淫其色乃闗雎之义不足以形容后妃之徳也愚以为此一章正形容后妃有幽闲之徳冝处深宫之中以助文王之内治而已故曰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至其后四章又形容诗人求之之切而乐之至故又取荇菜以为之比先儒皆以为后妃勤于职采荇菜以供祭祀而众妾皆乐助之夫诗人方言欲求淑女以配君子而遂言左右之欲助淑女之采荇菜何其文顚倒之甚邪予以为此一篇皆比也荇菜之洁可以为祭祀之用故诗人复引之以为比也凡观诗人之辞因一物以起义者皆兴辞也合二事以并用者皆比辞也曰闗闗雎鸠在河之洲则复并而言之曰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此以闗雎之和鸣而比后妃之徳也曰参差荇菜左右流之则亦并而言之曰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此以荇菜之可以供祭祀者而比后妃之贤也诗人以为淑女未得则承先祖供祭祀者谁乎参差荇菜而左右求之求之不已又从而采之采之不已又从而择之以荇菜之可以供祭祀而求之不可缓也诗人乐得淑女则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则寤寐思之以见其求之之切也始也求之不得则有辗转反侧之忧终也求之既得则有喜乐不忘之情曰琴瑟友之曰钟皷乐之以见其乐之之深也三百篇之诗大抵皆近于人情学者以情求诗则思过半矣尝观诗人之美是人不言其所以美之之事而特言诗人喜乐之情则其人之贤可知闗雎之诗其所以乐得后妃者既如此则后妃之贤亦可想见也齐哀公荒淫怠慢而诗人作鸡鸣以思贤妃而陈夙夜警戒相成之道知鸡鸣思贤妃则知闗雎乐得淑女之意
毛诗集解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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