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卷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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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辨録卷五
(明)髙拱 撰
○论语
问敬简之说曰居敬而行简以临其民不亦可乎居简而行简无乃太简乎与礼之用和为贵小大由之知和而和不以礼节之亦不可行也皆大贤见道之言析理明彻不易得也
问冉子请粟原思辞粟其义谓何曰二子之事非一日为也夫子教之亦非一日之言也而门人乃并记之固有深意学者所宜思而得其理也何以故曰天下吝与贪者多人惟恶人之吝与贪也故见有能予者能辞者即以为善而不能择其是否然不知圣人自有大中至正之理苟得其理则虽尧以天下与舜非伤惠也舜受尧之天下非伤廉也不然则一介不予诸人矣况于五秉乎一介不取诸人矣况于九百乎故二子虽能予能辞亦止愈于吝与贪者耳而不得其理则亦不得以为是也而况于吝与贪者乎葢君子之于辞受取予也必有道焉而不可以执着有所执着则非惟取不可也予亦不可也非惟受不可也辞亦不可也昔夫子尝脱骖以赙人矣乃颜渊死至有丧予之恸而颜路请车不以与也尝为鲁司冦摄相事矣而未闻其辞禄也此圣人中正之矩也二子皎皎之行葢贤者之过正所谓不知所以裁之者也故夫子特为裁之而门人合记之以示圣人中正之训其意亦自可想于此见处事贵当苟不当虽善事非学也行事贵实苟务形迹虽善事非学也曰张子云于斯二者可见圣人之用财矣然否曰以用财言其义甚浅非门人并记之旨也曰毋禁止辞然否曰若以毋为禁止辞则以与尔邻里乡党乎不成文理矣葢曰毋亦与尔之邻里乡党乎而何以辞为也
问三月不违仁何如曰只是言其乆耳曰天道小变之节然否曰正不须如此说岂以颜子之仁按节候而不违乎又岂以颜子为仁之力止可三月而过此便不然乎曰三月不违者犹云三月不知肉味也犹云三年无改于父之道三年学不至于谷也皆言其乆非是真有时期也而后人遂以三月三年执定言之则误甚矣曰颜子虽亚圣犹不能无违于三月之后然欤曰此更不可也夫夫子称颜子不违仁也而今乃曰不能无违也夫子称颜子三月不违也而今乃曰三月之后违也斯岂惟不得圣人之意亦岂所以语颜子者哉孟子曰五十而慕者予于大舜见之矣岂亦可曰舜虽大圣犹不能慕于五十之后乎
问子谓子夏曰汝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解曰君子儒为己小人儒为人然否曰子夏圣门髙弟笃信谨守安得遂为为人之小人夫君子才徳出众之称君子儒者谓通儒也大儒也小人儒者拘儒也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抑亦可以为士焉者也子夏规模稍狭夫子恐其未广大也故教之
问孟之反不伐奔而殿将入门策其马曰非敢后也马不进也注云反奔而殿故以此言自揜其功何如曰故是诡也本自有功而故揜之是不情也诡故不情圣人何取焉伐固恶徳然不情之病甚于伐微生乞酰圣人以为不直乃今取人之不伐而遂以取人之不情必不然矣然则何如曰有奔而殿之迹而亦有马不进之实可据以为功矣乃不以为功而道其实焉曰非敢后也焉不进也故曰孟之反之不伐也曰奔殿入门人皆属目而归功焉乃不敢自居而姑以此言应之则何如曰于理亦得孟之反当时或是如此亦未可知但曰故为此言以自揜其功则甚不可不情为心害甚大学者不可不察也
问黙而识之学而不厌诲人不倦何有于我哉德之不修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忧也果然乎曰非也谦己诲人乎曰非也然则何居曰天下之理无穷圣人望道未见其好学无己之心自视常若有不足耳果不能非圣人也自以为能非圣人也设为之辞以谦己诲人亦非圣人也
问束修以上曰执贽相见束修其至薄者然否曰束修未详不可强解若以为执贽相见则断乎不然圣人教人之心无穷无徃非教岂待执贽以来而始教耶
问夷齐求仁得仁伊川云只让国亦是清节故称之曰仁然否曰仁以心言谓出乎心之真合乎理之正也非以清节言也伊川门人曽问令尹子文之忠陈文子之清使圣人为之则是仁否伊川曰不然圣人为之亦只是忠清夫圣人为之尚不是仁而夷齐为之乃却是仁乎且未知焉得仁谓未知其心焉得为仁非必谓其不仁也若使圣人为之自是出乎心之真合乎理之正安得不谓仁乎故知圣人之忠清却便是仁而夷齐之仁乃取其心非谓清便是仁也
问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然否曰夫子生知之圣更何待言然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则又实是好学且下学上达所以益其神智者又无穷也圣人心不自圣故自见其好古敏求也则直以为好古敏求而已矣不自觉其为生知也且自古圣人其孰不学孔子以天縦之圣而又好学之至此其所以集羣圣之大成生民以来未有盛焉者也
问子不语怪力乱神何意曰怪方惧人之惑也力与乱方惧人之逞也自不可语神非人之所能知故亦不语也曰不语而已记之谓何曰正唯圣人能不语也譬如伊川先生每遇恠异之事必多费辞说力破其无意岂不善然无证之辨立定说于不可知之中翻以启人之不信故知不如不语之为妙也且又如海岛上逺处必有无种之人生于其间又如世上实有杜诗病心之人自相感通故平日虽不识字亦能背得出诸若此者皆不语可矣曰阴阳不测之谓神穷神知化徳之盛也何谓不语神曰此易理之精微故于系辞一二言之耳平日语言何曽及此然平生止此一二言则其不语又可知矣
问三人行必有我师何如曰此言师道既甚广而又甚近令人心目豁然书曰德无常师主善惟师言师之广也然犹专指善言也至于恶亦可师则师益广矣同行即有师则师益近矣葢道无不在则心无不在心无不在则学无不在为劝为戒触物皆然有余师也而亦何常师之有曰三人同行其一我也彼二人者一善一恶是否曰三人同行安得便有一善一恶或皆善或皆不善或一善一不善或皆不善而就中有一善或皆善而就中有一不善皆是也
问天生徳于予桓魋其如予何言其不能违天害已也何乃又微服过宋曰天命有所当安人事有所当尽使天命不能安则遇祸之来此心无主徒尔仓皇何益使人事不能尽则触冐祸机自丧虎口亦立乎岩墙之下非正命者矣故必安命而又尽其人事乃为圣人之道也彼遇祸则亏义丧节以图苟免者固不足道至于迂腐之流义无所取而轻试殒身又所谓驱而纳诸罟擭陷穽之中而莫之知辟者也可谓知乎曰伊川云今且说圣人非不知命然于人事不得不尽便不是又云孔子免匡人之围亦苟脱也何如曰轻生于桓魋匡人将何为斯言也不可以训
问丘之祷乆矣谓何曰夫子之意以为祷也者持悔罪之心以祈神之佑者也若我素无此心则今日固可用此心以祷然而某也平生敬畏天命兢兢业业惟恐得罪于天地有负于神明葢无日不然也祷不过此心而此心之存非一日矣其在今日又以何为祷乎故曰某之祷乆矣曰圣人未尝有过无善可迁其素行固已合于神明何如曰若然则是圣人自负其圣以抗于神明也非圣人之心也
问动容貌斯逺暴慢矣正颜色斯近信矣出辞气斯逺鄙倍矣何如曰斯字有力言纔动容貌就要逺暴慢纔正颜色就要近信纔出辞气就要逺鄙倍葢君子之道只在修身修身之事最要紧切不可放些空鏬也
问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临大节而不可夺也君子人与君子人也其紧何如曰必是诚与才合纔能如此有诚无才必且执滞而不通何以济事有才无诚必且迁就而无定更以偾事君子才德出众之称故必才徳出众者而后能如此也曰必有斯人乃可为国世胡无意于斯人曰固也始予叅政府时典铨者来谒事因请于予曰欲为国求人弗得奈何予曰何人哉若所欲用者曰谓缓急可恃以定人心安社稷者也曰岂非古所谓托孤寄命临大节而不可夺者其人欤曰然曰若志则大矣然有之亦弗能用也何以故曰可托孤者必其贞悫而弗渝今有悫弗渝者则必以为戅可寄命者必其任事而弗避今有任弗避者则必以为専临大节而不可夺者必其持正而不挠今有正弗挠者则必以为气难近也是故众皆恶之即在位者且咻去之矣天下见其咻去也则必以为惩父戒其子兄戒其弟惟恐类若人以速祸也苟非特立之人确乎不可拔者其孰能弗变焉而若人者则愈鲜矣至如巧言令色足恭孔子之所耻也今有巧言令色足恭者则必以为和易谦谨人也匿怨而友其人孔子之所耻也今有匿怨而友者则必以为浑厚不露盛徳人也是故众皆好之即在下者且进达之矣世见其进达也则必以为劝父诏其子兄诏其弟惟恐不类若人以谐时也苟非特立之人确乎不可拔者又孰能弗变焉而若人者则实繁矣今子之所欲用者托孤寄命临大节而不可夺之人也而子之所尚者巧言令色足恭匿怨而友之人也然则巧言令色足恭匿怨而友者固可以托孤寄命临大节而不可夺乎故曰有之亦弗能用也非惟弗用也且风之矣
问弘毅章曰道逺是足任重之意死而后已是足仁以为己任之意曰注云非弘不能胜其重非毅无以致其逺何如曰如此则破碎破碎则支杂而失其完理矣何以故曰弘而不毅可以任重乎毅而不弘则道逺者何物耶葢曰士必弘毅乃可以任重而道逺非谓弘任重而毅致逺也
问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何如曰此教人为学之法也诗可以兴学者当兴于诗礼可以立学者当立于礼乐可以成德学者当成于乐犹曰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云尔也曰学之序何如曰初学不习礼乎中不读诗乎成童舞象亦为学之终乎曰所以兴起其好善恶恶之心而不能自已者必于诗而得之何如曰若然则未有诗时人固不兴耶葢好善恶恶之心人皆有之但见善事纔去好见恶事纔去恶不能常常发见所以良心不能常在诗有善恶有美刺言语又能动人学之则好恶之心时常感发故教人学诗以为启发良心之助非谓兴必由诗无诗必不兴也
问大哉尧之为君章曰巍巍乎惟天为大唯尧则之而其所以则天者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其徳之盛也如此巍巍乎其有成功也而其所成功者焕乎其有文章其业之盛也如此皆极赞之辞故曰大哉尧之为君也曰朱子云尧之徳不可名所可见者此耳尹氏云所可名者功业文章巍然焕然而已何如曰安得如此说帝典曰放勲光被四表格于上下以亲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协和万邦黎民于变时雍功业若此其盛也何以曰所可见者此耳巍然焕然而已乎譬之天然其德不可名也而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其功也可亦曰所可见者此耳行焉生焉而巳乎曰尧之徳何如曰书云钦明文思安安允恭克让乃圣乃神乃武乃文其徳也曰若是则何谓无能名曰禹皋陶则见而知之凡此者皆禹皋陶之言也曰民无能名者谓凡民耳帝力何有于我是也
问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周之徳可谓至徳也已矣何以见其为至徳曰太王实始翦商肇基王迹于是乎传位季歴以及文王人心系属已乆天下即可取矣乃不取文王为西伯光于四方显于西土天下之人归心焉天下益可取矣乃犹不取非惟不取也而固以服事殷止于敬者自如也非至德而能如是乎曰孟子云取之而不恱则勿取古之人有行之者文王是也何如曰人心归向如此岂谓取之而不恱乃文王只是自守臣节不论事势何如毕竟只是不取此所以为至徳也文为至徳武之所以未尽善也曰孟子何为如此言曰孟子为伐燕之事乃设论若此葢借言也若明说取之恱而文王不取则燕不必伐矣曰三分天下有其二解云率纣之畔国以事纣荆梁雍豫徐扬也惟青兖冀尚属纣耳然否曰此文王为西伯专征伐天下有不服者文王必为征伐之是为率畔国以事纣三分天下有其二是言人心皆归文王以天下大势言之已有三分之二云耳非真画地而分也纣尚为天子荆梁雍豫徐扬固纣之土宇版章也岂遂皆不属纣乎文王圣徳青兖冀之人固亦有人心也岂遂无一人归文王者乎要之天下皆纣之天下而人心则大半归文王也故曰三分天下有其二而后人遂分六州以实之则非矣且当时天下九州岛固如此分向使为十州也又何如分乎儒家拘泥强说乃如此
问辨録卷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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