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卷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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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定四库全书
尚书精义卷六 宋 黄伦 撰
帝曰来禹降水儆予成允成功惟汝贤克勤于邦克俭于家不自满假惟汝贤汝惟不矜天下莫与汝争能汝惟不伐天下莫与汝争功予懋乃徳嘉乃丕绩天之厯数在汝躬汝终陟元后
无垢曰鲧既绩用弗成殛于羽山在廷之臣自度才智无足以任其责者皆退避不言太史公曰禹伤先人之功不成受诛乃焦心劳思居外十三年是众人不敢当此任而禹自信以卒父业卒使东渐于海西被于流沙朔南暨声教讫于四海以雪父之耻以遂禹之本志此所谓成允也披九山通九泽决九河定九州各以其职来贡不失厥冝此所谓成功也众臣之中有及之者乎无有也故曰惟汝贤又曰勤俭之徳稍自好者亦能为之而不自满假斯为难也秦始皇衡石程书亦已勤矣乃巡歴天下刻石纪功此自谓勤而满假也梁武帝薄衣茹素亦已俭矣乃贻书臣下自述其功此自谓俭而满假也惟禹虽恶衣服虽菲饮食尽力沟洫而退处于惊惧之地常恐盈溢广肆以贻君子之讥焉众臣之中有及之者乎无有也故又曰惟汝贤 又曰夫有勤俭之能而不矜则亦息天下自矜之心矣故其能愈髙也有允成之功而不伐则亦息天下自伐之心矣故其功愈大也莫与争者葢言天下之人亦因禹而无矜伐之心也夫我自矜则起天下自矜之心我自伐则起天下自伐之心此心既起以能相髙以功相大风俗薄恶妬嫉交行此非圣贤之道也
陈氏曰天下之物有盈必有亏有盛必有衰盈亏盛衰先自战于胷中欲天下之不与我争不可得也圣人以天地万物皆同乎吾之一体疾痛疴痒吾所当去安佚休息吾所当取初非有为物之心也故其能也不见有其能其功也不见有其功盈亏盛衰无一介有乎其心则天下孰与吾争者耶
黄氏曰不矜不伐圣贤之令徳也用之治世足以成其功名用之乱世足以辟其祸怨葢功名者世之所慎重也诚能不争世之所甚重则怨祸希矣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无稽之言勿聴弗询之谋勿庸可爱非君可畏非民众非元后何戴后非众罔与守邦钦哉慎乃有位敬修其可愿四海困穷天禄永终惟口出好兴戎朕言不再
无垢曰夫天下之大四方万里之逺事之不一物之不齐宜不可以一言断之矣然而使圣人见天下见四方万里若大若逺见事见物不一不齐窃意圣人之心亦已不给矣惟圣人知天下四方万里若事若物之本执而绥之所以天下四方万里事物之情无不灼然布于几席之上而发号施令靡然自当于天下四方万里事物之心使无寃苦失职之叹者则以得其本也夫所谓天下四方万里事物之本何物也曰中而已矣葢天下此心也四方万里此心也若事若物此心也此心即中也中之难识也久矣吾将即人心以求中乎人心人欲也人欲无过而不危何足以求中又将即道心以求中乎道心天理也天理至微而难见何事而求中曰天理虽微而难见惟精一者得之精一者何也曰精则心専入而不已一则心専致而不二如此用心则戒谨不睹恐惧不闻久而不变天理自明中其见矣既得此中则天下在此也四方万里在此也若事若物在此也信而执之以应天下四方万里事物之变葢绰绰有余裕矣 又曰君执此中也故可爱而不可逺民具此中也故可畏而不可忽是君与民皆有此中者也民非君之中其何以依倚故曰众非元后何戴君非民之中其谁与保守故曰后非众罔与守邦是中之所在无适而不宜也
贾氏曰夫辩人心道心之异者正心之义也必精必一以胜人而入道者存诚之义也去人之危入道之微则心不外驰而中已确然矣其徳罔愆而广运岂不宜哉虽然是中也尧既咨舜舜亦以命禹夏商周又以建极孔子又常常讽道之孟子亦愿学孔子其相传之妙固已明矣此韩愈氏所以得而言之且谓至轲而止也然则五世之所以盛岂徒然哉噫五世已往传而在上故其道行五世以来传而在下故其言立道之不明日已久矣
周氏曰人心利欲之私也行乎利欲之间岂不危乎道心义理之心也求诸义理之所在岂不微乎惟危也故察之为难惟微也故明之为难是以三圣精研而不扰致一而不二本心昭旷而后能执其中道张氏曰孔子云仁者人也所谓人心者以道为心也庄子曰道兼于天所谓道心者以天道为心也转之不得视之不见幽深不可度则道心可谓微而难知矣由人心以至于道心入道之序也至于道心则神矣神则极髙明矣及其出而应物又有以道中庸者焉故惟精所以存神惟一所以守精存之以精守之以一而不能以中行之则崖异卓絶且将异人异物则人将何望于我哉此又所以终之以允执厥中也精以存之则神无不明而天下之物莫足以防吾存也一以守之则精无不固而天下之物莫足以更吾守也孔子曰中庸之为徳其至矣乎则允执厥中其可忽哉能允执厥中则贤者智者不忽其易愚者不肖者不苦其难有余者可以俯就不足者可以企及非天下之至中其孰能与此 又曰四海困穷则饥馑冻馁民不聊生君虽有粟焉得而食此天禄所以永终也言永终者谓其不复有继之之道也苕之华诗曰民可以食鲜可以饱此特幽王之时饥馑荐臻民卒流亡周室由是而大壊君子闵之故作是诗也有天下必以富民为先葢百姓足则君孰与不足故四海不困穷则天禄亦长享矣舜欲禅禹以位其告戒之详至于如此葢天下大器也有而为之其可易耶
禹曰枚卜功臣惟吉之从
无垢曰舜使禹为百揆禹让于稷契暨皋陶帝曰俞汝往哉不闻其复让也及其禅位禹称皋陶而不敢当舜亦称皋陶而归其美又备述禹之功徳盛大天之厯数已在其躬不可避之意又传以为天下之心法事已备矣不可已也禹方欲枚卜功臣惟吉之从何其辞避之深与百揆时不同也曰天下克艰之物也愚者借此以为乐卒至于亡其躯堕其祖庙曾不若闾巷匹夫刻苦而自保也智者见天下之富不如贫之安见天子之贵不如贱之乐葢贫贱者责轻而忧寡富贵极者责重而忧深况以中人之资而使在人上意气得行逸乐自恣其能免者几希舜二十以孝闻三十而歴试诸难六十而即位在位十有三载而求禅位是生九十五年矣统摄位禅位六十余载矣其于一身之理天下之事亦已熟矣而益方进罔游于逸罔淫于乐之戒禹方进念兹在兹释兹在兹之戒是为天子者不可顷刻而不戒也其艰难如此非至愚人其谁愿以天下为乐乎
张氏曰舜以天下让禹禹以谓在舜之朝臣之有功于国者固非一人也当人人而卜之卜吉则从而授之以天下故曰惟吉之从
帝曰禹官占惟先蔽志昆命于元朕志先定询谋佥同鬼神其依筮协从卜不习吉禹拜稽首固辞帝曰毋惟汝谐
无垢曰夫官占之法先断于人心非尽取于谋卜筮也惟先蔽志是先断之以心也心既已定然后质之于鬼神葢幽明一也使吾先所见极尽天下至正之理则筮其有不从之者乎傥志之所见或暗于一偏则筮亦不得而私也是筮者所以证吾之明暗也舜以人事观之其子不肖而吾年又耄期倦于勤矣大禹乃有盛徳元功如此天下非禹其谁乎是朕志先定也在廷之臣亦自谓禹之徳大举天下无足以及之也天下非禹其谁乎此询谋之间所以皆无异论而佥同也鬼神即天下之正理也舜之心如此鬼神舍此而何依乎筮协从自然之理也由是观之人不能舍筮以自是而筮亦不能舍人而自私也筮在动植中无情而至公者也先圣取此以决疑非穷知事物之理者其能留此法以正后世妄作之君乎然卜以决疑不疑何卜舜无疑矣而犹卜焉者不敢自以为尽天下之理卜已协从则亦已矣岂有重卜习吉之理乎再三渎渎则不告天理之自然者也
正月朔旦受命于神宗率百官若帝之初
无垢曰文祖者尧之祖神宗者舜之宗祭法曰有虞氏禘黄帝而郊喾祖颛顼而宗尧是神宗者乃尧庙也继世者不忘于始祖受终于文祖者尧继世也禅位者受命于所禅之君故受命必于神宗舜受尧命故也此理自可推矣率百官若帝之初则察玑衡类帝禋宗与夫巡守之事一皆循舜故事而不敢忽也张氏曰尧禅舜而尧受终于文祖尧言受终则舜之受命可知矣舜之禅禹而禹受命于神宗禹言受命则舜之受终可知矣文祖祖之逺者也神宗宗之近者也于前举逺以见其近于后举近以知其逺皆作书者之法也率百官若帝之初者如舜始事之时也舜之即位在玑衡以齐七政类上帝禋六宗望山川徧羣神五瑞则辑之四岳羣牧则觐之此帝之初也禹之受命如之而已故曰若帝之初
帝曰咨禹惟时有苗弗率汝徂征禹乃会羣后誓于师曰济济有众咸聴朕命蠢兹有苗昏迷不恭侮慢自贤反道败徳君子在野小人在位民弃不保天降之咎肆予以尔众士奉辞伐罪尔尚一乃心力其克有勲无垢曰禹方知有苗之过而不知朝廷之过且举其过而誓于师有奉舜之辞罚苗之罪其克有勲之説是将芟夷蕴崇之矣五十余年向化一旦弗率遽为此举岂不太严乎且其举有苗之罪曰昏迷不恭侮慢自贤反道败徳君子在野小人在位民弃不保天降之咎其信然乎曰信然则征之宜矣曰禹虽有盛徳大功人臣也人臣而摄君位傥非君子其能无疑乎有苗之国资禀小人见舜之摄则作乱至窜至分北然后已今又见禹之摄位则又不率矣其不率也以昏迷而不知圣贤之举也不恭侮慢以禹之故自贤反道败徳以禹之故其中必有君子谏其不然者故遂使之在野必有小人同心以济其恶者故用之以在位民不以为然故弃而不保天不以为然故降之咎其失皆以禹故其心不明其气不平故为昏迷而不恭为侮慢为自贤为反道为败徳至小人与之君子皆弃之
三旬苗民逆命益赞于禹曰惟徳动天无逺弗届满招损谦受益时乃天道帝初于厯山往于田日号泣于旻天于父母负罪引慝只载见瞽瞍防防齐栗瞽亦允若至諴感神矧兹有苗禹拜昌言曰俞班师振旅帝乃诞敷文徳舞干羽于两阶七旬有苗格
无垢曰赞助也夫徳可以动天是无逺弗至也今三苗虽在王畿之外未为逺也徳且可以动天地况近如有苗岂不可至乎然而所以弗率而逆命者岂徳有所未至乎夫五十年向化一有弗率遽往征之是疑于满矣退而修徳谦也谦必受益遽而往征满也满必招损此天之道也然则苗之弗率而逆命此乃天道警戒舜禹也夫顽如瞽瞍舜号泣于旻天于父母以哀感之也负罪而不敢辩引慝而不敢辞祗载以见而不敢踈防防齐栗而不敢慢此以敬感之也感于此必应于彼瞽亦信顺之舜哀敬之力积久而形见也至诚尚可以感幽明之鬼神况显明如有苗者其有不感乎然则弗率而逆命是舜禹之满形见于有苗者诚诸中必形诸外岂可忽哉
张氏曰赞者利导之而已蔡仲之命曰皇天无亲惟徳是辅泂酌序曰皇天亲有徳则徳之可以动天可知矣夫以天之髙逺徳犹可动其有逺人而不届者乎满招损言天道之亏盈也谦受益言天道之益谦也易曰天道亏盈而益谦此满招损谦受益所以谓之时乃天道 又曰易曰咸感也速也葢因时乗理而感物之速者莫如咸故至諴可以感神夫神之为物在色非色在声非声视之不见聴之不闻自非至诚曷足以感之者哉天则有形者也故曰动神则有情者也故曰感诗序言动天地感鬼神与此同意夫天之髙也有徳者足以动之神之幽也至諴者足以感之瞽瞍之至顽舜之大孝足以使之允若矧兹有苗其有不化之者哉 又曰孔子曰逺人不服则修文徳以来之帝乃诞敷文徳将以柔逺人也舜之文徳其修之也固有素矣至此乃曰诞敷者葢亦圣人躬自厚之道也夫干戚之舞羽旄之容所以为乐舞干则干戚之舞武舞者所执也舞羽则羽旄之容文舞者所执也葢武以象扞蔽之功故其执以干干主扞蔽故也文以昭翼蔽之徳故其执以羽羽主翼蔽故也舞以干所以示武之可威舞以羽所以示文之可懐非武非文无以示徳则舞干羽于两阶者示之徳故也此所以七旬有苗格则其慕徳可知矣
皋陶谟
曰若稽古皋陶曰允迪厥徳谟明弼谐
无垢曰徳者得也心有所得凡外之富贵贫贱死生患难不足以动之者是所谓徳也倘有一毫动荡凡心俗虑岂可谓有所得哉允迪厥徳谓信行其所得也欲知所得有无苐观谋事明与暗弼人和与乖耳夫信行其所得者心地廓然洞见是非成败利害之防近在一世之表逺在千万年之外莫不如鉴之照形烛之灼物其谋事岂有不明乎心神和粹使人之异意也消防愆紏谬格其非心穆如春风之着物盎如和气之袭人其弼人岂有不谐乎
张氏曰尧舜君也若稽古于上所以尽君道禹皋陶臣也若稽古于下所以尽臣道君臣上下分虽不同其于古也必皆有以若稽之葢以事不师古而克永世者未之闻也 又曰自仁不仁言之则有吉有凶自智不智言之则有昏有明君子之于徳向吉而背凶舍昏而即明则其允迪可知矣 又曰能允迪厥徳则心彻于内而思虑不蔽智彻于外而视聴不悖以之成谋则明谓其智足以烛理故也以之受弼则谐谓其仁足以从谏故也谋之既臧则具是违谋之不臧则具是依非所谓谟明也诲尔谆谆聴我藐藐匪用为教覆用为虐非所谓弼谐也凡皆以不能允迪厥徳而有物以蔽之故也
吕氏曰允迪厥徳谟明弼谐此两句史官断尽皋陶为人有徳者必有言皋陶以谟闻天下史官惟恐人徒知其谟之出于言故先言允迪厥徳指其根本以示人惟其有徳故以谟则明以弼则谐
禹曰俞如何皋陶曰都慎厥身修思永惇叙九族庻明励翼迩可逺在兹禹拜昌言曰俞
无垢曰禹问如何其言未终不知皋陶何所见而遽叹美之曰都乎以此知古人黙识众理见其美恶而发于吁都之间者他人葢莫知也其美如何使九族亲厚近臣励翼亦可谓大矣然不过吾允迪厥徳而已岂非可叹美乎吾何以知徳之所在哉慎厥身修思永而已夫慎厥身修者以谓修身不可不慎也杨墨皆修身也惟不慎其所取杨遂至于无君墨遂至于无父其如何在不思而已矣君子过言则民作辞过动则民作则故君子言必虑其所终行必稽其所敝岂肯遽然无所稽考思虑妄以谓修身之法在此哉必也索探隠钩深致逺于利中求害于是中求非参之于心验之于古询之于朋友正之于父师必使考诸三王建诸天地质诸鬼神百世以俟圣人不谬不悖无疑不惑而后已
皋陶曰都在知人在安民禹曰吁咸若时惟帝其难之知人则哲能官人安民则恵黎民懐之能哲而恵何忧乎驩兜何迁乎有苗何畏乎巧言令色孔壬
无垢曰知人乃哲也哲则能随人才大小而官之安民乃恵也恵则能使天下皆懐之审尧能尽哲恵顾如驩兜有苗巧言令色孔壬之徒一皆使之在朝廷岂能害吾知人安民乎惟尧之徳未至于哲恵所以忧四凶在廷吾不能不惑其奸而至人不尽其材民不获其所所以忧所以迁所以畏则以不自保其有哲恵之徳也呜呼此禹之见耳此禹以理当如是者为艰难耳不知忧迁畏乃所以为哲恵也夫驩兜之比周理在所忧而放之三苗之作乱理在所迁而窜之巧言令色孔壬若共工者理在所畏而流之非能哲而恵之君岂能为此傥使四凶不去此不哲不恵之罪也禹反以为不能哲恵者此自其艰难中见之也尧固如是哉然则禹之言害道乎曰此正尧之心也安得谓之害道尧之心肯自以谓吾能哲而恵乎不能者正尧之用意防使天下后世皆知尧以谓不能则其能岂有既乎余指其忧迁畏为哲恵者以谓天下之观尧者当如此而欲学尧者当如禹之言以不能自处可也此又圣贤之微意
孔氏曰甚哉人之难知也天地吾知其寒暑代至而万物所以生也鬼神吾知其鉴察幽微而祸福所以应诸人也山川吾知其险阻在前而梯航可以逾也若夫斯人吾不知其思虑藏诸心而縁事以发也将以言求耶则其议论莫非圣贤而所为不少侔焉出而面诸人则道前古之遗余而归于善退而怡于私则怨睢薄恶而靡所不至将以行考耶则其独居操履修正无缺而处众莅事曾莫通其情焉为名利而自勉则君子也当忧危乘隙志盈而中变则又小人也藏诸中发诸外者言与行尔言行既不可以尽其心则知之也岂不诚难哉
张氏曰智足以有察然后可以言知人之方仁足以有爱然后可以言安民之道不知人则贤佞无所别故为君之道在知人而已不安民则黎庻失其养故为君之道在安民而已尧舜之知不徧物则知人者帝之所难尧舜之仁不徧爱则安民者帝之所难夫人心险于山川难于知天则人固不易知矣能知人然后可以为哲夏暑雨小民惟曰怨咨冬祁寒小民亦惟曰怨咨则民固不易安矣能安民然后可以为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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