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自幼喜好玄思,见事物之常,疑之;非常,亦疑之。每见师长言不及义,犹振振有词,更疑而不解。及长,遍游天下,始知人之所谓知者,莫非人云亦云。余不甘于雾中观花,既难苟同于世俗,己又无自见之明,以致半生蹉跎,无所适从。
         职是之故,余在家未能承欢,在学不得继业,于同侪间无法沟通,入社会后更是荆棘重重。天下虽大,同伴友好无不春风得意,余仅因一念之不同,却处处深沟峭壁。失意之余,名利虽已置之度外,然内心之煎熬,实不足为外人道也。
         迨至卅七岁,机至缘熟,顿得心明性空,块垒尽去。更有幸拜读《金刚经》及《六祖坛经》,竟如烈日之融薄冰,大惑得解,遂脱胎换骨,重新为人。
         因受传统文化之指引,此时乃投身于中国文字的研究,进而发现了讯息之奥秘。彼时个人计算机尚未问世,余未识之无,先创仓颉法则。67年,时四十二岁,始自习计算机技术,未及终旬,尽得其妙。68年设计首台中文计算机,与宏碁公司共同合作生产。
         “仓颉法则”实为“概念认知”之基本结构,其中蕴含了人类理解万事万物之至理。至于仓颉输入法,则仅为中文计算机发展之第一步。万里之行始于足下,人类自迈出丛林之际,便开始将所知所识累积成为概念信息,并以之相互沟通,以追求理想之生存环境。计算机乃信息处理之工具,信息之于概念,犹如旅程之于驿站,行者步及履及,站站相接,以终其程。
         人生之时空有限,而信息之量却无涯无际,为求有效之处理,遂有计算机应运而生。倘能将人类熟知的概念,转换成计算机可资运用的形式,以其高效率的处理功能,则人类千万年来所累积之文化、观念,瞬间便可提供吾人最完整之参考。
         唯学计算机甚易,而钻研文化、思想甚难。所幸二十年来,余俗缘尽绝,夙夜匪懈,唯此一愿尚存。更期以余生,从事人文资料之研究,成败在所不计也。
         余已年近花甲,始而学易,偶得友人叶中和先生相赠《野鹤老人占卜全书》,为求其明,姑妄信之。自1993年七月一日起,学未及三日,即试占天气及身旁琐事。至七月十五日,计占四十五卦,占中率竟高达百分之九十,遂沾沾自喜,自以为颇具神通。
         孰料,自后即累出状况,信心顿失,几自疑神智不清。后不断学习检讨,始知原占居然过半以上皆属误断。诸如月、日之干支、用神、应期等,常自以为是而张冠李戴。继而一一校比,始发现其中颇有玄机,非痛下数年苦功,实难望其堂奥。
         犹记余二十余岁时,对或然率颇有心得,拟以之研究赌局,然每赌必输。人世之千姿百态,良有以也,沉迷于其所长而排斥其所未能胜任者,人性之常也。幸牌局拒余于千里之外,故与赌赛绝缘,得以全身而退。今次试卜,若非最初之误打误中,早已弃之如同敝屧。盖余目前急待完成之计算机计划,堆如山积,实无余力从事易理之研究。孰知得失之间,时至自明,个中机缘颇耐寻味。
         余认定计算机之精确性,足以弥补人为之疏忽,遂令王传宏制作程序,以天气为对象,准备作大规模、有系统之统计分析。此时,正值余之《老子止笑谭》乙书甫付梓,正写作《智能之旅》之际。悚于天机之乍现,遂重新整理渤渤然若海涛激荡之思路。六月,先发表义理部分,为《易经明道录》,而以往所记录之心得,则整理成本书。
         中华文化受西风之蹂躏,数百年来,几至绝灭之地。余就学、成长于科学庙堂之中,所知所见者,莫非达尔文、爱因斯坦之谠论。先父庭训,教以四书,责以文牍。余心中殊为反感,以为中华之不振,即在于国人之抱残守缺,食古不化。
         余就读高中时,正值国内学界菁英,高揭“超越前进”之巨纛,呼吁全面学习英语;当时大陆彼岸,则是以“罗马拼音”取代中文。余心有戚戚,闻鸡起舞,每每自以为是,振臂疾呼,尝谓:『玩物丧志,崇古亡国』。
         大学毕业,因与先父意见不合,兼以妒忌人人留美,遂愤然远赴巴西。原因无他,祇为余英文程度太差,无福可托耳。旅巴八年,一事无成,却于市井之中,体制之外,发现一股甘泉,得于迷途而知返焉。
         时为1972年,余年卅七,参与巴西东北开发计划,不幸失败。因颜面无存,沦落至与嬉痞为伍。不料该嬉痞组织之成员,竟然是西方文明之省思者,极为崇敬中华传统文化。据云,嬉痞之产生系受中国诗人寒山、拾得之启发,主张回归自然,清静无为。
         西方物质文明确能满足人之感官,而人追求感官之满足,永无止境。待得蓦然回首,始知深陷泥淖,终其生不过是物质世界中、产销体系之一环而已。人原是环境的一部分,祇因需求激发了欲望,然若能随起随灭,自是清静;反之,人心若为欲望所充斥,不断追求满足,结果必是欲望激发欲望,永无宁日。
         需求原指生命体生存所需、不可或缺的要求。亿万年来,生物界的需求,无一不是为了生存。唯独人类不然,因人有心,心有所系,系之则成欲。欲望实源于对未知的恐惧,惧于失故贪得,惧于苦则忘情于乐,既不能预知未来,当然无法满足于已有。
         人欲横流,为顺遂一己私欲,常作裂帛之耗,焚山为居,竭泽而渔,无所不用其极。更有甚者,如利益之既得者,挟其资金、科技之优势,将其弱肉强食之信念,饰之以人权、自由之金装。君临万邦,遂令举世陷入逐物之狂潮。今资源即将淘尽,而贫富对立,人类社会及地球环境,已然接近毁灭的绝境。
         返观昔日中国,黄老思想讲求效法自然,以谋生存、生活之均衡(详见拙作《老子止笑谭》);而《易经》则强调“天行健”、天道剥复循环之变易;至于人人耳熟能详,履之行之的孔孟之道,则教人为人处世、修身齐家之法则。
         汉唐以降,印度之佛教东传,其中大乘佛法揭橥“明心见性”,弥补了华夏偏重客观世界之不足。相互参研之下,黄老之自然、儒家之人伦融汇了佛家的心性,产生了五代的禅宗及宋明的理学。于是,思想中揉和宗教,宗教亦渗入思想,成了中华文化的特色。
         圆满象征知足,知足即是停止,当西方世界历经文艺复兴、宗教改革、工业革命之际,中国正满足于五行运转、三界交会的意境中。直到十九世纪,物质文明之狂飙,惊起了心、物之迷惑,致有今日全盘西化之呼声。
         然物质文明亦难免于天道剥复之变易,在二十世纪物质盛极之余,人心社会却遗毒处处。西方之智者,无不知危机迫在眉睫,却都束手无策。东方之菁英则如大梦方觉,唯恐技术、知识、享受落于人后。结果是地球资源加倍损耗,污染情况如雪上添霜,国际、人种间之断层不断扩大,经济、军事、科技却日新月异,此莫非人类文明之回光返照?
         人类文明看似已病入膏肓,然而以易理而言,“否极”始有“泰来”。红楼一梦,亦因曾居红楼,方悟其为梦。人类若未经历物质文明,又怎能料想其遗毒如此之甚?再若无科学知识及技术,文化之精髓又将如何昌大?
         今拜计算机之助,若得尽发易理之明,令人得知于物之物理外,尚有天之天理。天理不仅可用科学方式阐释,且能用计算机一一演绎,化为实用且有效之概念。此乃时代之“易”,正当人类沉于谷底,难以自拔之际,天机乍现,必有所之。
         天之易为理,人之易属数,理中有数,数中有理,是天人互动。人若略知天理,虽仍在数中,亦能知所趋止,实本书之旨也。然天理之为理,有可明之理,亦有不可明之理。而人有可明之人,亦有不可明之人。万事在缘,缘肇于机,机兆于动。似此,读者之明与不明,非余之罪也。唯奉劝能明者,天机至大也,若以此至大图私,其祸莫测也。
         或谓,若能明易理,能知过去未来,而不为己谋利,知之何益?余以为天机之现,是证人世之上尚有天界。人生无常,苦海无边,劳劳碌碌,竞名逐利,不过徘徊于生死之间。盘石之稳重,千古长存,然比诸于天,不过微尘剎那而已。天理既可得而知之,天道当亦可得而行之,天道既可行,行之可也,其余何足道介哉?
         用计算机算卦,简易方便,事事可卜,时时可卜。不幸今人重利轻义,若泄之于世,恐不肖者得之,其后果将不堪设想。老子曰:『天下神器,不可为也,不可执也,为者败之,执者失之』。是以余将理论详述于此,程序则毁之而不传,盖得其意而忘其言也。
         又本书非占卜之书,亦无意教人占卜,但为详究其理,不能不涉及若干枝节。以之作为占卜者释疑之参考则可,若拟藉此书而占则行不得也。读者若欲学卜,请参考《野鹤老人占卜全书》或《卜筮正宗》。
         为本书之写作,余曾挣扎再三,时间有限为其一也。余曾于地藏王菩萨前许愿,而迄今一无所成,实不宜再节外生枝。其次,“易”之难度至高,再加上“易卜”,若无数十载寒暑浸淫,休想窥一皮毛。今若出书,人已言者,多言无益,人所未言者,姑不论胸中点墨,仅是遍览坊间易林,已足令人却步。
         今年八月底,知悉《易经明道录》即将再版。余不禁凛然,盖《易经》之所以难解,系昧于理论之不明也,本书缺陷固甚多,何不公开以就高明?
         余所恃者,乃近来判易颇有心得,于八月全月之天气,以及连续侵台之四个台风,余之预测竟较气象台更为准确。又于六月间之世界杯足球赛,全部五十二卦,测中四十九卦(详见第五篇)。有此明证,心中疑惑尽去,遂决定将本书公之于众。
         真理不辩亦明,着本书实有多事之嫌,然人间之生死大事,宇宙之至妙真理,有缘者缘至而得。余之所以好事者,实怜世人之愚昧,盖时变世迁,人类早已大权旁落,二三子未能知,犹争夺不休,不亦悲乎!
         庄子曾曰:“适莽苍者,三餐而反,腹犹果然;适百里者,宿舂粮;适千里者,三月聚粮。之二虫又何知”!宇宙之适,岂吾辈所能知者?
         朱邦复 序于都兰山麓 1994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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