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荫画诀
    桐荫画诀
    清秦祖永撰。祖永字逸芬,号楞烟外史,江苏无锡人。生于道光五年(工),卒于光绪十年(工)。官广东碧甲场盐大使。工诗古文辞,善书法。山水宗王时敏,精千小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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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桐荫画诀
    亡清]泰祖永
    初学作画,先讲执笔。其法与学书同,能提得笔起,自然运腕不滞,可以悟合古法矣。
    作画最忌湿笔。锋芒全为墨华淹渍,便不能著力矣去湿之法,莫如用干,取其易于著力,可以运用从心。大痴老人松字诀,惟能用干笔,庶可参究也
    作画切忌重浊。耕烟翁云:气愈清则愈厚。此语最为中肯。
    用笔要沈著,沈著则笔不浮。又要虚灵,虚灵则笔不板。解此用笔,自有逐渐改观之效。
    运笔锋须要取逆势,不可顺拖。今之馆阁书,皆顺拖也,既无生气,又见稚弱须知郢匠运斤,有成风之妙者,不外乎能取逆势也。书画用笔,正复相似,可以参观。
    画境当如春云浮空,流水行地,皆出自然,乃为真笔墨,方能为山水传神。麓台云:笔锋须若触透纸背者,则骨干坚凝。皴擦处须多用干笔,然后以墨水晕之,则厚而有神。初学用笔,能时时体此意,自然笔墨融化,渐臻妙
    境。真后学换骨金丹也。
    董思翁云;书道只在巧妙二字,拙则直率而无化境矣。作画亦然。
    用笔须要活泼泼地,随形取象,在有意无意间,画成自然,机趣天然,脱尽笔墨痕迹,方是功夫到境。
    用墨须要随浓随淡,可燥可湿,一气成之,自然生气远出此即董巨妙用也,愿与识真者共参之。
    用笔当如春蚕吐丝,全凭笔锋皴擦而成。初见甚平易,谛观六法兼备,此所谓成如容易却艰辛也。元人妙处,纯乎如此,所以化宋人刻划之迹,而卓绝千古也。
    作画先从树起,此一定之法。画树身要笔笔转折,不可信笔。信笔,直笔也。董思翁云:尺树不可令有半寸之直,须笔笔转去。此言首宜领会。
    画树身不可板刻,处处要意到笔不到,画成倍觉灵活。
    董思翁云:画山俱要有凹凸之形。余谓画树亦要有凹凸之形,或左凹右凸,或右凹左凸,画成自有劲挺之容,乃合树之体势起手左一笔为分,著末右一笔为合,处处皆以凹凸二字参之,则画树身自迎刃而解矣。
    画树枝,向左树自上而下,向右树自下而上,神而明之,自然攸往咸宜。至发枝之应疏应密,在临时审取形势成之,不必执滞。
    香山翁云:须知千树万树,无一笔是树;千山万山,无一笔是山;干笔万笔,无一笔是笔。有处恰是无,无处恰是有,所以为逸。学者会得此旨,自然摈落筌蹄,可穷至理。
    画树先从枯树起,用笔须要入面出锋,方能面面生枝,自无窒碍。惟耕烟翁深得营邱之妙,最为擅胜。
    董思翁云:树身要转,而枝不可繁;枝头要敛,不可放;树头要放,不可紧。此画树秘诀,学者当细心参之。
    布树要有串插,或三树一丛,或五树一丛不等。要有偃有仰,有远有近,有高有低,方显离奇之致,不可失之平实。此章法中最为紧要。如布树失势,通幅便不振矣。
    古辈云:画人莫画手,画树莫画柳。柳之难画可知矣。李长蘅云:胸中先不著画柳想,画成树身,随意钩下数笔,便得其妙。此言差可体会。
    点叶一丛,树叶子不得雷同,须要有浓有淡,有疏有密,有纵有横何谓纵横下坠叶,纵也,大混点,横也。介字点纵之类,剔松针横之类,不纵不横,夹叶圆圈子,梅花鼠足点是也馀可类推。画成树后,应用若何点配搭,在临时斟酌之,不可忽略。
    古语云:石分三面。痴翁以为或在上,在左侧,皆可为面。此由全体而分三面也。余以为一石之中,亦有三面。如先钩一石,仅有一面,左皴数笔,右皴数笔,便分三面。皴处凹为阴,凸处不施皴,系日月所照临为阳,此显而易见也。大痴老人画石,每有中分两笔,宛似叉形,是为鼻准即此所以分三面也,全体可以类推。
    画石贵松活,其法不外乎大间小,小间大。运用时全要审向背,定形势,不必拘局死法。运笔须和柔而有逸气,自无板刻之病。落笔宜淡,可改可救,画成再以焦墨醒之,自有松灵活泼之致。画石钩框亦不可太刻露,须要与皴法融洽分明,否则块块累累,亦不好看。
    书路径,须要曲折,有隐有显,有斜有正,有高有低,方见丘壑灵奇,不同寻常位置。
    画山石,落笔便须坚重,乃能精气凝结。
    画山钩勒,要活泼随意,不可板滞。处处取满势画成,自然笔墨开张,不同小家伎俩。
    峰峦须要有俯视一切之概,左右顾盼,上下回抱,罔不尽致,则树石倍觉灵活。所难者,钩山头左右分合两笔耳。痴翁云:折搭转换,山脉皆顺。真画山妙谛,学者宜细心参之。予以为画树画石,均不外乎此四字也。
    峦头横点小树,切忌排成一片。须要参差错落,浓淡疏密,望之自然葱郁而有灵气。
    笔要巧拙互用。巧则灵变,拙则浑古。合而参之,落笔自无轻佻溷浊之病矣。
    构局须静对纸素,胸中先定一章法,始能意在笔先。然后随意布置,游行自在,当疏者疏,当密者密,从四边照顾而成,必能脱去町畦,超然尘外。
    耕烟翁云:以元人笔墨运宋人丘壑,泽以唐人气韵,乃为大成。真有上下千年、纵横万里之识,学者尤当默契其旨。
    皴法要柔软而有融和恬静之致。如运笔太松,未能沈厚,以淡笔细细擦之,收拾时再以淡墨汁重叠渲之,则不患不厚矣。
    点苔最难,宜有意无意凝神静气点之,胸中默存法度,落笔又不可为法度所拘。功夫到精熟时,自得从空坠下之妙。画亦有无苔者,如钩皴山石俱好。点苔以简为贵,惟痴翁一种横点,苍苍莽莽,愈多而愈不厌玩。
    山水之要,宁空无实。故章法位置,总要灵气往来,不可窒塞。大约左虚右实,右虚左实,布景一定之法。至变化错综,各随人心得耳。
    董思翁云:远山一起一伏,则有势;疏林或高或下,则有情。此即章法位置中变化错综之法,作画之诀尽之矣。
    山谷老人云:凡书画当观韵。李伯时作李广夺马南驰状,引满以拟追骑,箭锋所值,人马应弦。伯时叹日:使俗子为之,当作中箭追骑矣。此意差堪神会。
    人但知墨中有气韵,而不知气韵即在笔中。云林生云:画写胸中逸气耳。此语差堪领会。作画能沈著松灵,则不患无气,不患无韵矣,何事墨之渲染为哉!
    画中静气最难。骨法显灵则不静,笔意躁动则不静。全要脱尽纵横习气,无半点喧热态,自有一种融和闲逸之趣浮动丘壑间,正非可以躁心从事也。
    画中理气二字,最须参透。有理方可与言气。有气无理,非真气也。有理无气,非真理也。理与气会,理与情谋,理与事符,理与性现,方能摈落筌蹄,都成妙境。
    作画贵松,固尽人而知之矣。然须于沈著痛快中透出,乃始生动活泼,与倪、黄同鼻孔出气。否则松懈之松,非真松也。乾嘉时名家,往往坐此病。学者能刻意摹古于笔墨中,庶有会心处。
    画不可嫩,亦不可不嫩。画不可不老,亦不可过老。此中最要体认。惟苍老中能饶秀嫩之致,乃庶得之观前代本朝各家,系苍老者居多,于嫩之一字,均未领会。不知入门之始,笔力稚弱,宜求苍老,故不可嫩。至成功以
    后,如务为苍老,不失之板秃,即失之霸悍,有何生趣哉如烟客、耕烟两大家,虽各极其妙,而烟客尤神韵天然,脱尽作家习气者,其妙处正在嫩也观耕烟晚年之作,非不极其老到,一种神逸天然之致,已远不逮烟客矣。吾故日:烟客之嫩,正烟客之不可及也;石谷之老,正石谷之犹未至也。
    古称吴道子有笔无墨,项容有墨无笔。笔墨之难,概可想见。近代董思翁,足称有笔有墨。
    荆关画,笔之带渴者也,渴而以润出之。董巨书,墨之近湿者也,湿而以枯化之,即有笔有墨。
    画沙全要笔力,势则纵横驰骋,却又气静神闲,绝无剑拔弩张之态,方为合法。
    山水中桥梁,断不可少。地之绝处,藉此通涂,可以引人入胜,又为通幅气脉所关,最为画中妙用。至石桥板桥,须审地之所宜,不可漫用。
    点错人物,要脱尽尘俗之状,有林泉清逸之气,虽寥寥数笔,亦能传神。
    皴法惟披麻为极纯正,易于著笔,又不坏手,可以专宗。积久纯熟,即折带、荷叶、卷云、解索等皴,无不可变化也。
    作画须要师古人,博览诸家,然后专宗一二家。临摹观玩,熟习之久,自能另出手眼,不为前人蹊径所拘。
    古人意在笔先之妙。学者从有笔墨处求法度,从无笔墨处求神理,更从无笔无墨处参法度,从有笔有墨处参神理,庶几拟议神明,进乎技矣。
    麓台云;画不师古,如夜行无烛,便无入路。故初学
    必以临古为先
    又云:临画不如看画。最为笃论。临画往往拘局形迹,不能洒脱,看画凡惬心之处,熟于胸中,自能运于腕下,久之自与古人吻合矣。
    看画尤须辨得雅俗有一种画,虽工实俗,习气最不可沾染。
    痴翁画,仅见一帧,细秀沈古,满纸灵光,始知奉尝翁来路。云林画,见有两帧,一帧上题“断桥无覆板,卧柳自生枝”者,尤极超逸。烟客、麓台,于倪、黄两家均煞费苦心,各得其妙。
    梅道人,见一巨帧,墨汁淋漓,古厚之气,扑人眉宇。文沈画所从出也。当代王廉州时仿之,惬心之作,颇能神似。麓台则但师其意耳。
    黄鹤山樵,见一小卷,沈古超逸,全是化工灵气,不可以迹象求之。时时悬想,笔墨渐有入处,惜如渔父出桃源,径途不可复识矣。
    九龙山人,笔墨神逸,魄力沈雄,学者可以开拓心胸,增长骨力。且笔墨外另有一种超尘拔俗之概,人品高洁,可想见焉。
    姚云东,苍古静逸,元气浑沦。山石皴擦,笔墨虽简,却气足神完,自然沈厚。殆亦研精于董、巨,得其神髓者也。吾侪当辦香奉之。
    杜东原,丘壑恬静,一切纵横驰骋之习。摆脱净尽。
    刘完庵,笔意浑厚,格律谨严,纯乎元人风度。
    莫云卿,气味深醇,设色古雅,尤饶韵致。
    博大沈雄如石田翁,须学其气魄。古秀峭劲如唐子
    畏,须学其骨力。笔墨超逸如董文敏,须学其秀润。凡此皆足为我之师资也。
    时常临摹观玩,必专宗奉常翁。此老笔墨极纯正,画律又极精细,无笔不从痴翁神韵中出。其用笔在著力不著力之间,尤较诸家有异。诸家笔锋多靠实取神,此老笔锋能凭虚取神,独得六法之秘,为诸家所莫及钩勒皴擦,一点一拂,脱尽纵横习气,于苍润中更能饶秀嫩之致,尤为诸家所绝无者。真画品中最上乘也。
    廉州与烟客齐驱,笔墨亦相近,特运笔锋较奉常稍实耳。然两家宗法,已足并传千古矣。
    石谷六法到家,处处筋节,画学之能,当代无出其右。然笔法过于刻露,每易伤韵,故石谷画往往有无韵者。学之稍不留神,每易生病。余昔藏长方册六帧,均杭元人真迹,系三十馀岁所作,骨格神韵,无美不臻,晚年所不逮也。师长舍短,学者贵自审焉。
    麓台山石,妙如云气胜溢,模糊蓊郁,一望无际,真高出诸家上。用笔均极随意,绝无拘牵束缚之态。惟稍有霸悍之气,未能若烟客之冲和自在也。学者能得其意,一切尘俗蹊径,自扫除净尽矣。
    南田翁天资超妙,落墨独具灵巧,秀逸之趣,为当代第一,学之正不易也。吴渔山魄力极大,落墨兀傲不群。山石皴擦,颇极浑古。点苔及横点小树,用意又与诸家不同。惬心之作,深得唐子畏神體,尤能摆脱其北宗窠臼,真善于学古者也。学者最宜取法。
    吴梅村画,较之六大家,笔法似未到家。然一种嫩逸之致,真能释躁平矜,高出诸家之上。学者须领取其神趣,
    不可轻忽。
    方邵邨用笔苍浑,设色沈古,更饶士气,作家习摆脱净尽。学者能领取其神趣,尘俗之笔自无从绕其笔端矣。
    其馀明季各家,以及国初诸老,均各有所长,不胜枚举。只要随人取法,以广我师资,自然无美不臻。
    初入门,须求松秀,然后再加以沈著研炼之功,则笔墨方能古厚,可无薄弱之病矣。
    世人作画,但求苍老,自谓功夫已到。岂知画至苍老,便无机趣矣。全要以浑融柔逸之气化之,方能骨格内含,神采外溢,于古人始有入处。须知但求苍老者,终在门外也。
    画中云水最难。耕烟翁深得唐宋大家源本,颇可取法。
    细剔竹画之最有逸趣,南田、石谷、渔山三家,均各擅长。然各有一种潇洒之致,绝不相同。南田以逸胜,石谷以能胜,渔山以神胜。三家均可取法。
    耕烟翁云:凡设青绿,体要严重,气要轻清,得力全在渲晕。学者当细心参之。
    青绿设色,贵有逸气,方不板滞。石谷青绿,色色到家,颇尽其妙,真从静悟得来,可以师法。惟逸韵不足,终不免为识者所议耳。
    淡设色,亦要用笔法,与皴染一般,方能显笔墨之妙处。如随意涂染,漫无法纪,必至红绿火气,可憎可厌麓台云:墨不碍色,色不碍墨,乃能色中有墨,墨中有色。真极设色之妙者也。学者当时时参之。
    画中小景,颇有风趣。柳汀竹屿,茅舍渔舟,种种景
    色,真有引人入胜之妙。北宋赵大年最为擅长,前人皆宗法之当代惟耕烟翁颇尽其妙,惜晚年笔锋拙秃,便无逸趣。学者师其意,慎勿袭其迹。
    舟车器皿及一切杂作,耕烟散人最为精妙,可以师法。
    画后染远山,最非易事。昔人有先用朽笔朽定,然后落墨,亦慎重之意也。大要审机取势,自然通幅生动。
    前人有言:大胆落笔,细心收拾。深得画家妙用。落笔时专论笔,收拾时兼论墨。凡皴之不足者渲之,石之未醒者提之,山坳树隙之未融者,重叠而斡晕之。然后笔墨浑化,无美不臻。此真良工苦心,非苟焉已也。画能如是,安得不取重于鉴赏家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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