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七
    <集部,总集类,宋文选>
    钦定四库全书
    宋文选卷二十七
    张文潜文
    子产论
    天下之大患莫大于不量力而不量力之患起於好高今夫使人皆量力而无慕乎贤已者疑若怠惰而无志而不知夫力之所受於天者莫不有极强任而过使之则将有祸呜呼怠惰而无志不犹愈于祸欤吾知量力之不可废也今夫天下之才自匹夫以至圣人其别无穷然大要有三而已上智中人下愚是也昔者圣人之作天下使民之畏也有不待刑使人之爱也有不待赏夫无赏刑而畏爱行焉此天下之絶德也夫惟圣人而後能之而使中人之才其为治也去赏与刑以求天下之畏爱曰吾将学圣人也则亦败而已矣使量力而行之治刑以明畏信赏以施爱其谁曰不可以为德不及於圣人耶不犹愈于败乎夫乌获之力至於举千钧而弱者至不举一石以一石之力而负千钧则膂絶而死此又天下之所知也昔者郑国有灾有劝子产使迁国者子产曰吾不足以定迁矣夫迁国以免灾与安坐以待不测之祸二者孰利也然子产知其力之不能及则宁为安坐之计姑求其力之所及者而行之岂其心以谓不能定迁则其患将甚於安坐而待患欤盖子产常铸刑书而叔向非之子产卒行之也彼以谓议事以制不为刑辟者非我之所能故也余读书至此未尝不切叹古之君子其知虑深远而校利害也详量分审力而不诱于天下之浮说而深悲後世之惑者夫宋襄公之求诸侯徐偃王之行仁义卒无所就而败随之而世之人遂悲仁义之不效而余不知二人者果能为文武之事者欤非仁义之负二人二人之负於仁义也或曰天下之士不可好卑而务近而量力之论不可以训呜呼使无妄学圣人者是岂使无学其德耶吾恶夫无其德而僭其事者也彼圣人之为圣岂好高而为之哉其中之所有举而措之而已使诚有其德吾何爱圣人之事而不使为之哉
    鲁仲连论
    昔者君子之於仁义其行之非不勤而好之非不笃也然动而不得其中则君子不为是故罪至於可杀则君子不生之以为恩而乡闾之鬭势之所不能救则舍而不顾凡天下之事有可以不为而非不义者君子不强以为义也呜呼君子之道岂固若是恝然而已哉彼诚以为事至於可以不为而无我责而我鳃鳃然求为之以为功则夫世之求为君子者盖亦甚劳而我之心无乃非出于乐而後为之欤盖昔者夫子之道未尝不出於忠恕而其所以待物者亦甚厚矣然陈恒弑其君则孔子沐浴而言之朝告其君而请讨之至其不能讨而孔子不强於门人有以谓报怨以德者而夫子谓何以报德出而告之朝者吾之所职者止矣邻国之不讨贼非我之责也受人之德而乐之加吾以恶而怨之者是天下之常情也以德复德以怨复怨则理亦足矣故天下之人必将以所乐施所恶则夫为善者不亦枉其情欤彼鲁仲连者里闾之自好者耳安知夫所谓真仁义者也以布衣游诸侯而不食其禄不当天下之责而出身以救天下之患功成事止而不享其报此鲁仲连之所以为贤欤嗟夫鲁仲连之所以为贤乃其所以为戾也夫当其位而後忧食其禄而後劳施其功而享其利解其忧而享其乐者孔子孟子之所不能过也而仲连者独能不然吾见其越常弃礼乱世败俗而已矣夫无责而忧人之忧致力而不享其报则使世之中人不勉于义必自仲连始使天下之贤者必如仲连而後可则亦率天下为伪而已矣盖施义而不当其处者义之贼也尝闻之昔者夫子之道所以行乎天下後世而不能废者惟其不强仁义以为贤而不舍仁义以求自便也不强以为贤故为善者不难不舍以为便故不为者有所畏夫人不可不为而为之不难是天下之所以同守而不废也而後之愚者常欲摩顶放踵以利天下而其自便者不以仁义易身之一毛而天下卒去之然则夫子之道为不易也
    乐毅论
    余观夏侯太初之论乐毅称毅之书以谓伊尹放太甲而不疑太甲受放而不怨以知毅之心不止於兼并而取毅之不取莒与即墨以谓明信义於天下将纵二城而降之以为王业之所起呜呼何其言之过欤毅战国之雄耳其智岂足以知王者之事哉一说昭王之平齐复其数年之仇毅之才尽是矣何以知毅之有心于王者之事哉且以战国之际士驰说以干时君惟恐其言之不足以动人其所说一切不出于情实则乐生之称伊尹太甲之事是乘其心欤且毅将燕师一战而破齐虏获其重器而逐其君以燕国之弱小而五岁动师于外亲所下者凡七十余城则士卒亦少弊而国之转输应接亦少劳矣故顿于二城之下盘桓而不能取且不终乐毅之计而骑刼代之矣由是观之乐子之不拔二城者是力有所不足未得尽用其计谋而考毅之心固未始有纵二城以示民明信而有意於王业之事也且乐毅常一至临淄中尽取齐宝财物祭器输之于燕而下七十余城其所杀伤不知几何而即墨之大夫出死於战齐民之视毅不啻若寇讐而乃欲以不攻二城以明信示民毅之为计必不若是之愚者且方是时田单守即墨单善为兵故其守即墨固而不易拔耳何夏侯生之妄论也司马迁称异时事类苏秦者皆附之秦故战国策之事所载多不足信而迁之所载未始有此故余皆不信之
    商君论
    昔者商君之治秦贵利尚功明赏罚信号令使其日夜趋於功利之域而无闲暇乐生之心勇于公战怯于私鬭盖凡所以养生者非从事於公不可得也不过十年而秦遂以强後世因之以有天下盖始皇之亡自商君起之而世之议者以谓秦以商君而兴而不知商君之术是秦之所由亡也今夫世之善养生者和其血气平其心志安养而徐用之导引屈伸以宣其滞而导其和故药石饮食平易而舒缓惟其然故其效也得其所欲而无後患有贱丈夫焉不知其为如此不能忍岁月之勤而急其效于耳目之前於是服毒石饵恶草以激之方其效也刚壮勇力倍于平时然不过数年之後草木之力已尽而遗毒余孽溃裂四出故痈疽坏决之变一日皆作而不可制至于是而不死者未之有也呜呼用民之道亦何以异于此昔者三代之圣人也其得天下也不为旦夕之谋揉伏其民而和辑其国一出于恺悌忠厚之政使其民无勉强不得已之心故其功成事立而民莫有厌之之意是以享国长久而无後忧彼商君以谓仁人之术非所以速功朝有所为而夕望其利日夜峻治其刑罚以驱廹其民斩艾惩创以齐肃其怠惰之气汲汲然常若不可以终日故方其效也所求者得所敌者破徭役使令莫不如意然至於後世天下已定而吾之所欲已得而後前日惨毒之志乃始大发而不可制故更二世而秦亡原其所以取怨于下者岂一日之积欤呜呼商君实首之也夫民之力人之血气一也可以徐治而不可以求近功夫欲求近功则必出于深刑痛罚毒石恶草夫四者用而危亡之祸可立而待故曰商君之术是亡国之术也
    应侯论
    余观应侯之入秦其心未尝不在穰侯也彼范睢困苦展转既濒于死其求报于魏也切骨腐心不可终日故其将夺穰侯之位而代之也慎重周审不敢轻发非如朝游夕说之士徼幸一言而胜之何者其怨魏之心重故倾穰侯之心必倾人之心必则其计必出于万全故其上秦昭王书曰其深者不敢载之于书及见秦王乃先言越韩魏以伐齐之非计也阳陈外事以尝秦王之心而自固其权事成势固乃一言穰侯太后之专恣不终朝而逐之则睢之惮穰侯而不敢轻发岂不甚哉太史公所序睢事如此乃言睢之始见秦王误入永巷闻有穰侯太后而不闻有王也何言之误耶且睢与秦王相得数年而後敢言穰侯太后之事者知己之与王交密势定而计穰侯之不能夺之也其始不敢载之于书一见秦王而不敢及之者知徒婴其锋不足以成吾事而吾将受其祸故也且一见秦王而语穰侯太后之恶如此彼独不畏穰侯之闻之欤以匹夫无援之分而斥骨肉子母之亲非独取患於穰侯秦王亦且逐之矣彼睢之入关料穰侯恶诸侯之客下车而逃之其为计如此万有一幸而得见王徐徐而图人何所不可而遽为是卤莽之计哉且秦自孝公以来操法绳下最严于宫闼之禁所以自卫者皆以峻法防其下故荆轲刺始皇而殿下之兵不敢辄动安有误入永巷事耶扬子曰子长多爱奇也此亦好奇之过欤
    吴起论
    吾读吴起传观与田文论功发三问文不得二然则起之才岂浅浅者耶及田文为之言主少国疑大臣未附百姓不信当是时属之子乎属之我乎起曰属之子矣吾尝疑起之才何独短于此而不敢与文较及观起之相楚方悼王之死未几而楚之宗室大臣起而杀吴起方是时悼王死起相新君可谓主少国疑矣起也于是乎不免然则起之才是诚短于是则其始无以抗田文之言盖无足怪而田文之于知人也亦明矣然则田文之知起之不足以处此者何说也起之为人也明厉而不逹于变从事于法而不知权是二者盖相疑国辅少主亲未附而安亦信者之所深忌也昔者郑国有难而子孔当国乃为载书以序位听政辞而子产请焚之夫子孔之序载书叙羣臣而使之听政岂有所不可哉而子产请焚而郑国果定何哉盖诚未加于物则吾之所为衆之所疑故急之则乱绳之则怨方是时法有所不行是非有所不较徒知吾法之不欺而不顾物之情此取祸之道也故曰衆怒难犯专欲难成盖当新造之国与夫衆情反侧之际者不可以求定乎法而取必于理之是非而其权乃在夫人情可否之际此子产所以焚之而国定也史称吴起治楚明法审令捐不急之官废公族疎远者夫起当新难之国辅未壮之主而驭不附之大臣与不信之百姓而其所行苟若是而不知变是其死也不亦宜乎呜呼智士因变圣人乘时一龙一蛇与化推移庸得而制之哉吾悲吴起之志故论其说云
    陈轸论
    陈轸之辨不及苏秦张仪然轸常从容于战国之际而仪秦汲汲不能补其所不及秦以客死仪迯于魏其周流诸国不得少休用智巧而为力劳何也盖游说不可取必于一端而仪秦之术一定故也何者苏秦必于纵张仪必於横夫一室之人不同心一日之心不同事以叛散相倾之六国而使之一心以为纵虽孺子知其不可以久此苏秦之所穷且天下尝见为纵之利矣一日而散为横虽足以解约然合散未可必此张仪之蔽也纵者不敢横虽见横之利而不敢陈也而游说以非之是强其所不亲横者不敢纵虽见纵之利亦不敢陈也而强词以乱之是谗其所不怨强其所不亲是交胡越之道也谗其所不怨是间兄弟之道也天下固有胡越之可亲而兄弟为可间者矣然其亲与间之际劳矣且夫胡越者是必亲之而後可兄弟者是必间之而後可中道不幸而谋失者必败故仪秦之身颠沛而濒于祸者数矣秦以此死而仪仅以免故纵横者危道也横常负天下之责纵则任天下之咎故纵而散者苏秦负其责横而合者张仪任其咎然天下之势故不一要之合散必不可以一定夫操不可以一定之势而身当其任故曰纵横危道也陈轸之智不逮二子而不主纵横之任乘势伺变而行其说故其为说不劳而其身处於安佚然则陈轸者其说士之巨擘者也
    田横论
    余读田横传横之将死告其客予与汉王俱南面称孤今汉王为天子而横乃为亡虏而北面事之其耻固己甚矣读韩王信陈豨卢绾等传切怪此数人者其受汉恩亦厚矣或拔于士伍而王之或皆恩昵亲党然少不得志则起而为乱盖其所素蓄积未常不在于乱特因事而後发而考其本心盖亦如田横之所耻者耶夫高祖以匹夫将羣雄取天下非有德义礼乐以畏怀天下之心而其下非有乐推不厌之意高祖特以才胜之尔故怏怏以就北面乃其所甚耻而祸乱起于恩昵亲党之际亦无足怪也故国之兴也不以仁而君臣无礼义以相与而以利合则国之所以存者幸也今观高祖之时韩王信首反以招陈豨而卢绾隂使匈奴与豨连衡而淮隂谋乱于长安内外祸结高祖奔走不息而仅胜之一有不及天下非汉矣汉之所以存庸非幸乎文王之兴也商士肤敏祼将于京商士从之矣而况周人乎则恩昵亲党之际可知也商之兴也曰非商求于下民惟民归於一德则其有天下非一日之幸也呜呼汉与三代文王之际异矣
    陈平论
    余观陈平使人刼郦商使其子说吕禄陆贾劝陈平以百金交欢绦侯而平勃日以亲卒用此灭吕氏未尝不切叹也夫士不以仁义相与则其於利害之际其能不以诈谋相欺者鲜矣郦商为列侯事高祖十余年其视吕氏之危汉其心岂能无恻然哉虽不刼之岂不肯使其子也绦侯汉之大臣虽无百金未必与平异心也平之心岂不知郦商绦侯之未必背汉也然必为是之区区者其心不能无疑於此二人故也彼其不能无疑者何也士必以仁义相与而其合也以权利则其利害之际安能无疑者昔周公为师召公为保而不悦周公详说而审谕之夫师保之际有所不悦而周公不忌焉谕之以义开之以理而已呜呼圣贤之事为不可及也
    萧何论
    高祖论萧何为汉三杰之首及论功行封为诸将百计谕晓卒以何为第一高祖之待何也可知矣高祖之有何是人之有五脏木之有根鱼之有水也使何虽有大过犹将容之然一日与民请苑中地高祖发怒奋然如斥奴隶使有司械系辱之而不疑此在常人为之则必以为狂易反常而高祖独安为此其心盖有说也高祖知何之才而不能不疑者也何之居关中用鲍生邵平之说而帝乃大说二生之说浅夫畏嫌之常情也而其术足以当帝之心是帝于何未有无间不疑之至信也吾未能安枕于何之心则其心惟恐其恃功骄恣而以我之不忍侵辱之也故以天下之大功一日有微罪则以奴隶之辱加之而不疑使何意知我之不惮侵辱之如此者务以抑去其骄蹇之意此高祖之术也其後绦侯立文帝以天下与人论功宜如何一日有疑谤下之狱吏几死而仅免夫文帝非不德绦侯其心未免于疑如高祖之于何也虽然绦侯吹箫之羁民其骁武勇鸷疑其恃功而喜乱恐其骄而抑折之可也若萧相国谨为德厚之君子虽共天下可以无疑而驭之乃与韩彭同术然则文帝得之高帝过矣
    子房论
    天下之善辨者不过能折天下之人以理而已矣夫折人之情使从于理惟畏理者而後能从之彼无所顾於理者虽极天下之理而与之辨彼将漠然而不信盖言至於此而後不足恃是故莫若示之以事而动其心夫天下之人虽不顾於理有所不畏然至於心之所不乐亦不为也昔者郑庄公疾叔段而出姜氏夫子出其母天下之大恶也彼其民必有以不义而正之者矣而庄公卒为之然则是虽有谏者而不听也至於頴考叔为一言于饮食之间而庄公若不可以终日易其平日忿疾之意为孝弟不忍之心是何也盖庄公不可以言夺而可以心相感天下之人固有告之以礼乐孝弟而不谕者然退而视其所为未必不爱其父母而乐其兄弟矣则外虽不免於愚而心之智犹在也吾之智足以发其心则彼固无俟乎区区之辨折而使之矣子房之立惠帝其说近是矣彼高祖之为人出於草莽战争之中岂知所谓废嫡立庶之说耶故叔孙通之徒极其说而不纳亦无足怪也至於子房乃引四老人而辅之从容於片言之际而太子得不易虽有戚姬如意之爱而卒不能间彼子房以谓高帝者虽非理之所能晓至於感之以利害之计则犹足以抒其平日之惑彼能屈其所难致者而为之臣则天下之心归之而吾舍之则必有祸彼高帝虽不顾天下之所当立而亦知天下之所归者之不可易也此子房之所以谓智欤故折人於理从者十五感其心而动之从者十九夫人之于理其信与否相半也故十得五而人有感於心则无不从虽天下之至悍未有行其所不乐者也故十得九其後唐武后欲以武氏易唐而中宗已极危矣彼独傲然不顾其下虽有忠谏无所用之盖人以为说者皆其所忽故也其後狄仁杰为之一言以感动其恻怛之情而唐遂以济呜呼是子房之术也
    魏豹彭越论
    余爱司马迁论魏豹彭越之不耻囚虏以至刑戮也曰彼无异故智略絶人独患无身耳得摄尺寸之柄其云蒸龙变欲有所会以故幽囚而不辞呜呼何其论之之至也汉自高祖之後其将在者皆常才中人而其名将皆已诛死族灭彭越以疑死韩信黥布相继以反诛余尝疑汉之於功臣少恩如是推迁所论而後知高祖之诛功臣势变之不获已而世之论高祖不善驭功臣如光武故相继族诛者皆妄论不推原当世之故常试论之曰秦之亡豪杰并起世之英雄才过十人者无不兴起而士大夫去战国未远其人皆有六国豪杰之遗风故其用兵行师有可称述方此时人人皆有帝王之心如韩信之徒其屈体为臣者其初心岂将屈体委身而已乎高祖岂不知其然而收之者何也夫操白挺驱市人而争天下非得如斯人者则谁肯为吾使彼亦将有所寄以求所欲也彼之视高祖犹高祖之用二人何则两各有所私利而非君臣之分故也且彼之所以臣我者非有至诚之心而不厌其所欲则反顾而去耳故非裂天下而王之其势不可使故固陵之败子房劝高祖分王韩信彭越且是时天下之地分於二人者何啻十五而子房不敢爱者不如是不足以留二人故也夫以英雄好乱之姿无君臣至亲之分而据万乘之强国此其势非得天下则不厌何则如韩信彭越之徒束手为虏而不耻者其心犹冀万有一不死而庶几得尺寸之柄以施其智而况南面称王据有甲兵士民之衆肯帖然而为人之下哉呜呼高祖安得高枕而卧也昔楚王田於云梦有熊当路而不去弓矢戈戟之力不能杀王患之或曰南山之虎其勇无敌方饥而休驱而逐熊其能胜之哉王曰善驱虎当熊未及死而王之左右六钧之弓百链之戈当虎之冲虎食熊未尽而杀之矣夫楚王之用虎非乐使之也非是则无能胜熊者矣其杀之也非有疾怨也不杀且及我矣彼虎之视熊其与视楚王无以异也不乘其便而杀之一失所制则後虽欲杀不可得矣虎之食熊非为我除患也势驱之而不知其为人怒也故高祖之用三人非乐使之无是三人则项籍不为我擒矣高祖非以怨杀三人也知其终不为我用故也三人之为我亡楚也非为至诚欲王汉也势有动其心故也为长者之论曰汉封功臣其地太过故及天下既定当明制度别上下稍裁之庶几矣呜呼彼晏坐无事犹狼顾其上况削之乎故高祖于是三人者不得不分天下而封之而三人者封之亦反削之亦反其势必诛之而後定故余悲高祖於此有不获已焉
    卫青论
    自古中和深厚之士可以保富贵处功勋而不足於名高轻侠慷慨之士立可喜之行者可以为名高而多履危祸二者若皆有所不足然为可喜以取名者其技止此耳使为中和深厚必不可得而中和深厚之士其於取名惊世者或者能之而有不为也司马迁论李将军之死曰知与不知皆为流涕论大将军曰以柔自媚於上其於天下未有称之愚意李广之所为青之所不愿而非不足也以青为奴虏庸人遭时幸会以取富贵者耶则汲黯不拜大将军曰使大将军有揖客顾不重耶青由此益重黯李敢怨其父死至击伤青青为讳不言青知揖之重於拜权足以报敢而为讳之惩田窦之事至絶口不荐士不斩苏建使归命天子言之如不快人意而其知时见远皆中几会青顾不能交议夫籍福之欢而为使意斩伐者之所为耶凡此类非庸人所能也使非庸人而为此则必有道矣而遽欲贤广而贬之不亦过哉夫好名之士常鼓舞於壮鋭可喜之节而不快於持重远见之士广之所为天下之轻勇者好之其明者未必善也後世论郭子仪李光弼二人者未尝不右子仪夫善战而有谋果敢而精鋭是数者子仪若不及其寛缓仁爱宜若鲁钝矣而卒过光弼者何也子仪之所长光弼之所不能光弼之所长子仪或未必为是故也淮南王与伍被为反计而被独称大将军以折之彼其仗节死义则惮汲黯用兵决战则忌青然则为天下未有称者又果然哉
    司马相如论
    司马相如虽以文章事武帝而慨然有君子之风盖其心不专以其技易宠禄又有不忍欺其君者东方朔论上林苑害民田号为正谏咈人主之欲而相如上林赋其终所陈与方朔何异且相如事景帝游梁羁旅不偶亦思泰矣起而逢其合持末技以求售此常人之情惟恐失其意也爱恶未可必而谏及之此其心似不志於利者也其後为帝开夜郎通西南夷既至蜀得其父老之说颇自悔其失作书为谕蜀而实以风夫既已开其利於前矣徐觉其害又不忍默然此其心似不忍自欺者与夫遂非而忍媿者亦异始相如亦自以慕蔺相如彼其从来有足观者矣
    司马迁论上
    司马迁作伯夷传言非公正不发愤而遇祸灾此特迁自言为李陵辨而武帝刑之耳论管晏之事则於晏子独曰使晏子而在虽执鞭所欣慕焉迁之为是言者盖晏子出越石父於缧絏而方迁被刑汉之公卿无为迁言故於晏子致意焉且方李陵之降其为汉与否未可知而迁独激昂不顾出力辨之如此几於愚乎与夫时然後言片言解纷者异矣不知其失而惑天道之是非何哉至怨时人之不援已於祸而拳拳晏子迁亦浅矣
    司马迁论下
    司马迁尚气好侠有战国豪士之余风故其为书叙用兵气节豪侠之事特详其言侯嬴自杀以报魏公子而樊於期自杀以头遗荆轲皆奇诞不近人情不足考信以嬴既进朱亥以报魏公子不自杀未害为信而樊於期自匿以求苟免尚安肯愤然刼以浮词以首遗人哉此未必非燕丹杀之也余读刺客传颇爱曹沬豫让之事沬有补於其国而让为不负其君然皆不合大义而庶几可谓好勇者如聂政荆轲之事此特贱丈夫之雄耳予观窦婴田蚡灌夫之事考婴与蚡皆庸人不学其所立无可称録而灌夫屠沽之人也鬭争於酒食之间不啻若奴妾是皆不足载之於书而迁序聂政荆轲窦婴田蚡之事特详反覆叙録而不厌盖其尚气好侠事投其所好故不知其言之不信而忘其事之为不足録也
    赵充国论
    余读赵充国传观其用兵决策若可以有奇功然提大兵对五方之先零持久顿兵数年而不决其取之也又非有奇变可喜之功盖尝疑其多畏而少断及见其言兵势国之大事当为後法而後知其非徒然也夫先零之事微矣然其规畧即古之谋臣智士之遗法也古之善计者未尝一日不志於功名而不肯为侥幸之利而其术本於观时时非吾之所能为而吾能引而致之不然则安坐以待其变舍是未有肯妄动者夫提兵决战斩级捕虏以与敌鬭吾可以有功而不可以无患也未可以无患则变生不常而胜负未有所在谋人之国都而吾之胜负未有所在是天下之危道也充国【阙】非离其交党遣其降者以乱其腹心培之於覆亡乃徐待其势而後振之夫充国岂以谓力战决死为必败哉以谓善战者其法不当出此故也昔余尝怪武帝用卫青霍去病出万死万战以蹂践匈奴之疆此两人斩馘降虏不可胜数单于远遁漠南空虚而终不能得志至其晚年汉与匈奴两不振矣唐太宗与颉利临渭水而盟方是时内有太宗之强而李靖李积为之将帅致颉利於室中而闭其门覆军杀将何求而不可太宗意不出此而其後颉利危殆国中空虚李靖以五千骑谈笑而灭之夫武帝之无大功何也战匈奴之强而不能致匈奴於弱而後战而太宗之明知颉利之方强虽足以取而未可以无患李靖以孤军而功过卫霍之百战彼惟得其时故也其後太宗举国以取高丽猛将鋭卒自以无前而顿兵坚城逡廵而退何则盖苏文之雄而欲以亡国处之过矣高宗之时盖苏文既死则用一李积取之而有余夫积之才岂过太宗我敌之时异也勾践与范蠡百计而谋吴勾践不能忍而欲发也数矣蠡独不可而至稻蟹之变则遂起而不疑何则彼之至计不独以一战为也故充国以善战之才谋五方之衆至百计蹙取称年而後成彼非恶速战也以谓此用兵之法也
    陈汤论
    余观汉公卿论陈汤矫制斩郅支之赏其守常不通者则曰是不当赏且开後奉使者乘危微幸生事夷狄而奇其功愤其为庸臣所诎者则称誉赞说大功不録小过大美不疵细瑕宜加尊宠以劝有功此刘向之论也夫奋不顾身决计出奇以孤军取单于之头枭之藁街自汉击匈奴以来未有能如此者而欲以一切矫制生事谓之有罪而赦之不使有尺寸之赏此天下皆知其不近人情而人不服也然汤之还使朝廷遂厚赏之一不问其矫制如受命讨伐而有功者则亦不可何则大臣不待命而有功恃其功以邀我则亦为国者之所病也故刘向之论善矣而未尽也元帝遂从而赏之愈於赏不才也所以为说则终亦未有以服恶矫制者之论惜乎无有以余说语之者矣所恶夫赏矫制而开後患者谓其功可以初踵而比肩者也隂山之北凡几单于自汉击匈奴以来得单于者几人终汉之世独一陈汤得单于耳兵不可以常徼幸而立功者又寡少如此则裂地而封汤乃着之令曰有能矫制斩单于如陈汤者无罪而封侯吾意汉虽欲再赏一人而未可得何遽有邀功生事之忧哉故上足以尊明汤之有功褒显之而无疑下不长来乎徼功生事之论天下之善计也古之为法者行法而已矣人情当夫事实而亦不使之不可继凡若此也昔者韩患秦之无厌也下令曰有能得秦王者寡人与之国大夫皆谏曰赏不可以若是其重也韩王笑曰得秦王而寡人与之国是赏有再乎且得秦王矣寡人其忧无国哉是赏汤之说也
    邴吉论
    邴丞相为人至深厚也余独有恨焉敌入云中诏问丞相御史以敌所入郡吏御史不能对得谴责而丞相能具知至见为忧边思职夫吉之能知驭吏之力也夫平日不知从事於其所急而一时际会於他人之力亦可以为徼幸矣谓之真忧边思职也可乎因徼幸以得誉遂从而冒之坐视人之得谴责而不分谤则亦少欺矣龚遂因王生一言天子以为长者遂不敢以为出已曰此乃臣议曹教臣夫遂之能归功于君其善微而不讳人之善其德厚矣方天子让御史吉如曰臣与御史等耳臣之仆有先白臣者臣是以知之此其为能岂独忧边思职而已哉世人有未常射挟弓注矢一发而中不知者曰天下之善射者也其人不让则知之者笑之矣邴吉脱宣帝於死能絶口不道独贪一驭吏之功殆必不然传曰思则得之不思则不得也其未之思欤夫冒徼幸之福而安处之此庸人之所常行独为邴丞相恨也
    王郑何论
    昔孔子论令尹子文陈文子皆以忠清与之而不与之仁管子之德不及二子远矣而以仁与之何也夫仁之为道虽大然其实以济物为本济物之事非一善可以当之必其才德为世所赖得我则存非我则亡我之所在家安而国治如是则有一大不善为不仁而有小不善於仁未害也余观王祥郑冲何曾三人者考其行事之迹从容无事之际虽谓之君子可也然为魏大臣隂相司马氏以丧魏室卒导而授之夫平日则我慎君子之行忽而当事则为小人所不忍为此所谓色取仁而行违在家在邦必闻者也昔西汉之衰有似乎此孔光师丹皆盗当世贤君子之名而或屈乎董贤或廹於王莽使为奸者反依之以取重呜呼治天下其不可以无才智骨鲠之士也淮南王欲为乱独惮大将军与汲黯畏卫青畏其武畏汲黯畏其直也夫世固有德不足以化奸才不足以止乱而可以谓之仁人君子乎夫使令尹子文陈文子当管仲之任则不胜矣李德裕曰平淡和雅世所谓君子者平居必不能急病理烦当难必不能捐躯济厄可以羽仪朝廷润色名教如宗庙瑚琏园林鸿鹄者此数子之谓
    张华论
    裴頠劝张华以黜贾后而华不可其言曰聊以优游卒岁当时华有天下之望奸臣孽后切齿於华久矣虽不举大事可得优游卒岁与华之知宁不知此而为是言何也夫华为之亦死不为亦死徼幸苟免自安之言耳方是时华之计无可为者矣与外臣为仇则贾后得藉口以诛之与孽后为怨则强王援以仗正而行其意起贫贱取富贵既无素履之高文名重累自衆所不置已有遯尾之厉嗟乎华於是时盖知不免矣自古为是言者不以贤不肖皆不免者董卓筑郿坞曰事成雄据天下不成守此坞夫事不成而坞可得而守欤卓虽愚亦知之矣曹爽不能用桓范之计而曰不失为富家翁其措意亦如此华之优游董卓之守坞爽之富翁皆知不免而侥幸苟且之言耳不足论也士之谋身亦可悲也夫
    王导论
    余观王导之为晋有以也哉自古开国建邦尚功利修战伐其俗好战喜功其国家法度修立若是者必连强而无内乱然当其亡也必为大敌取之何则法制素立人畏而不敢犯夫无内乱虽国小势单而有所恃必敢鬭其人才可用则不能下人夫小国敢鬭而不下人大国之取也吴蜀是已诸葛亮治蜀法制谨密兵武修立粮储丰而器械精故以区区之蜀而魏人不敢犯亮既死姜维恃其余力黩武好战而魏取之孙权之为吴也江东才武之士悉用而无遗其将帅多可用之才权既死而规畧风声不改其旧孙皓不肖俯俛畏缩为自守之计时用其武而晋取之故曰小国敢鬭而不下人大国之所取也夫政和俗弱畏患自守者多内侮其弊也内之强有力者取之然不待其力尽势窘则不亡何则内有强力之臣而无所忌则必起然国人未去则取之也难非极弊不可复振之际则不可得东晋是也导相元帝於江东所以立国者不过宾延贤士招礼名胜设学校谨选举力为寛仁和厚之政而已夫当西晋之末夷狄并起天下大乱非有商君管仲之节制刻深以图功利起怠堕收蓄天下才勇之士不畏劳苦往反与之深入力争未有能立者也而导顾为此岂其才不足欤或者曰导之意以谓限长江而与关洛交兵相元帝而与刘曜石勒争雄驾御贺循纪瞻之徒而与夷狄驰逐此百举而百败曾不如勿为之愈也是以置江北之纷纷而为保国之计苟为後世不遽亡之策而可矣夫王敦苏峻之内侮桓温桓元之倔强大则君废大臣诛小则控制上流而朝廷奔命宜若朝夕而亡矣卒之刘裕取之於陵夷甚弊之後是固导之深图也齐之政强鲁之政弱鲁朝齐而齐先亡乃自古然矣
    屈突通论
    屈突通知隋之亡力不足以救也审矣然力尽势极犹为万一之计其心皎然未负隋也通未及死而被擒其不死者非自免也唐赦之也唐之为隋之仇明矣通不负其所事而舍其生然忘其仇而食其禄责通报其怨非也天之所与者通安得而报之君子於其仇度非其所得报则不敢行其私然亦不敢忘其私故食其禄者通之罪也凡负恩图存於可为之时者得罪於通可也忠亦不足为矣
    裴守真论
    先王之礼不明於世日以废坏遂至於灭亡者其初未始不自於谀夫盗儒苟欲媚世主之私而不务行先王之意而俯从今世之便也先王以至诚仁义之心诚意於礼乐之际斋明盛服如临师保父母之严一有不中凶咎从之而使後世之汚君习於安乐骄傲者勉而为之其欲舍而从我也固己不胜其怠而谀夫盗儒又从而为之解说旁引曲取既使之便其私意而又曰自义理之所安呜呼先王之礼何从而兴乎秦并六国典礼尽灭高祖拨天下之乱庶几其有兴矣而叔孙通阿其意不能尊其所闻而行之乃为是苟且灭裂之具而汉之礼终以不明则起於叔孙通之狥其君余读裴守真传守真善容与为大常博士当时谓才称其官至论射牲礼曰古者天子自射牲汉遣侍中今天子奠玉酌献而已可也古今异宜不必射牲破阵庆善二舞入天子为起守真言古无天子立观舞者请从古夫射牲古也古也劳而今也佚则从今立观舞今也今也劳而古也佚则从古守真非能法古也特从其佚便使人主便之而已夫先王之礼惟恶夫好便而无制者而後为是曲折制度之严也使有司之礼近於人情者非其至也呜呼自秦汉以来天子之车金珠翠羽妇人之衣奇文巧画房闼之玩山灵鬼怪可骇之物雕韦织毳戎狄之用皆有之矣推其祸本乱原未有不起於好便安者为之也夫一守真不足道也而世遂谓才称其官则知史说偷风瞽俗相扇而不知耻也可胜叹哉
    韩愈论
    韩退之以为文人则有余以为知道则不足何则文章自东汉以来气象则已卑矣分为三国又裂为南北天下大乱士气不振而又杂以蛮夷轻淫靡嫚之风乱以羌人悍鲁鄙悖之气至於唐而大坏矣虽人才衆多如贞观风俗平治如开元而惟文章之衰未有能振其弊者愈当正元中独却而挥之上窥典谟中包迁固下逮骚雅沛然有余浩乎无窘是愈之方有见於圣贤之大而後知其在夫子之门将追游夏而及之而比之於汉以来龌龊之文人则不可然则愈知道欤曰愈未知也愈之原道曰博爱之谓仁行而宜之之谓义由是而之焉之谓道果如此则舍仁与义而非道也仁与义为定名道与德为虚位道有君子有小人德有凶有吉若如此道与德特未定而仁与义皆道也是愈於道本不知其何物故其言纷纷异同而无所归而独不知子思之言乎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曰性曰道曰教而天下之能事毕矣礼乐政刑所谓教也而出於道仁义礼智所谓道也而出於性性则原於天论至於此而足矣未尝持一偏曰如是谓之道如是谓之非道曰定名曰虚位也则子思实知之矣愈者择焉而不精语焉而不详而健於言者欤
    李郭论
    雄杰好乱之士可伏以天下之大义而不可掩以匹夫之小数何也彼其心甘为理屈不肯负人以其智幸而掩之得志其後必大乱凶悖放恣而後其志乃已此不可不慎也汉高祖苟一时之便伪游云梦而执韩信虽能执信而信之反心自此生矣当此时高才智士亦有轻其君之心故英布贯高之乱继踵而起者此非伏英雄之道也李光弼提孤军与安史健虏百鬭百胜其治军行兵风采出郭子仪之右而当时诸将皆望风伏子仪如敬君父而光弼之在彭城诸将已不为使子仪能使吐蕃谓父而史思明乃上书请诛光弼大抵光弼之实不及子仪之名子仪安坐而有余光弼驰骋之不足余尝思其故读史思明传见光弼使乌承恩潜杀史思明事而後知李郭之优劣盖子仪之为人至诚不欺主於忠信其胸中洞然大人也故静则人安其德动则人伏其义光弼用乌承恩使袭杀史思明此虽狡夫猾将之常态意其人虽雄悍骠勇而中有所不可得信者市井之智盗贼之谋有时而用也不然何以召史思明之侮而田承嗣之膝独为尚父屈欤此於伏人之道小矣呜呼成事以才不若以德服人以智不若以理惟德与理始钝终利以之治大以之行远未之有侮也
    李德裕论
    李德裕制变遇事之方裴度有所媿然度之制变务出於中和故事出而人不惊事已而身安德裕矜才而悏意者也故其所发竦动人之观听而後多悔言者刘承偕监刘悟军悟不堪其侮而言之朝宪宗以其有宠於母后也问计於度请斩之又曰不能斩则流之夫斩之则风采足以震动而於事也健然苟求下足以厌悟意上不伤太后心流之亦足矣何必求动人之视听哉此度过人者也刘稹之叛计策出於郭谊为多稹势已窘蹙谊斩稹以降此在稹为可怒在朝廷为可赏德裕以为刘稹小子安能反谊始教之而终卖稹以求生卒斩之德裕之出此不过欲明大义立风声以殊动视听耳若谊者置而不问斯可矣何必求名而杀之耶是时强藩叛镇力足以拒王命而所深忌者左右之窃发也诛郭谊而叛臣始安心於其下其为虑盖已疎矣德裕恶僧儒其倾僧孺也曰僧孺闻刘从谏灭而慷慨义结成其往来之迹夫倾大臣惟有交反者之罪为无以加人主之所不恕僧孺由此遂窜德裕於复怨则快矣而君子岂忍为是哉故一失势起而挤之身没南荒非偶然也
    宋文选卷二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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