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卷三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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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定四库全书
历代名臣奏议卷三十七
明 杨士奇等 撰
治道
宋神宗熙宁四年殿中丞直史馆判官告院权开封府推官苏轼上书曰臣闻之益戒于禹曰任贤勿贰去邪勿疑仲虺言成汤之德曰用人惟已改过不吝秦穆丧师於崤悔痛自誓孔子録之自古聪明豪杰之主如汉高帝唐太宗皆以受谏如流改过不惮号为秦汉以来百王之冠也孔子曰君子之过如日月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圣贤举动明白正直不当如是邪所用之人有邪有正所作之事有是有非是非邪正两言而足正则用之邪则去之是则行之非则破之此理甚明犹饥之必食渴之必饮岂有别生义理曲加粉饰而能欺天下哉书曰与治同道罔不兴与乱同事罔不亡陛下自去岁以来所行新政皆不与治世同道立条例司遣青苖使敛助役钱行均输法四海骚动行路怨咨自宰相以下皆知其非而不敢争臣愚蠢不识忌讳廼者上疏论之详矣而学术浅陋不足以感动圣明近者故相旧藩镇侍从杂然争言不便以至台谏二三人本其所与缔交唱和表里之人也然犹不免一言其非者岂非物议沸腾事势廹切而不可止欤自非见利忘义居之不疑者孰肯终始胶固不自湔洗如吴师孟乞免提举胡宗愈不愿检详如逃垢秽惟恐不脱之人情畏恶一至於此近者中外讙言陛下已有悔悟意道路相庆如蒙大赉实望陛下於旬日之间涣发德音洗荡乖僻追还使者而罢条例司今者侧听所为盖不过使监司体量抑配而已比之未悟所较几何此孟子所谓知兄臂之不可紾而姑劝以徐知隣鸡之不可攘而月取其一帝王改过岂如是哉臣又闻陛下以为此法且可试之三路臣以为此法譬之医者之用毒以人之死生试其未効之方三路之民岂非陛下赤子而可试以毒乎今日之政小用则小败大用则大败若力行而不已则乱亡随之臣非敢过为危论以耸动陛下也自古存亡之所寄者四人而已一曰民二曰军三曰吏四曰士此四人者一失其心足以生变今陛下一举而兼犯之青苖助役之法成则农不安均输之令出则商贾不行而民始忧矣并省诸军廹逐老病至使戍兵之妻与士卒杂处其间贬杀军分有同降配迁徙淮甸仅若流放年近五十人人怀忧而军始怨矣内则不敢取谋於元臣侍从而专用新进小生外则不责成於守令监司而专用新青苖使者多置闲局以摈老成而吏始解体矣陛下临轩选士天下谓之龙飞榜而进士一人首削旧恩示不复用所削者一人而已然士莫不怅恨者以陛下有厌薄其徒之意也今用事者又欲渐消进士纯取明经虽未有成法而小人招权自以为功更相扇揺以谓必行而士始失望矣今进士半天下自二十以上便不能诵记注义为明经之学若法令一行则士各怀废弃之忧而人材短长终不在此昔秦禁挟书诸生皆抱业以归胜广相与出力而亡秦者岂有他哉亦以失业而亡所归也故臣愿陛下勿复言此民忧而军怨吏解体而士失望祸乱之源有大於此者乎今未见也一旦有急则致命之士必寡矣方是之时不知希合苟容之徒能为陛下收板荡止土崩乎去岁诸军之始并也左右之人皆以为乐并告陛下近者放停军人李兴告虎翼吏率钱行赂以求不并则士卒不乐可知矣夫谄谀之人苟务合意不惮欺罔者类皆如此故凡言百姓乐请青苗钱乐出助役钱者皆不可信陛下以为青苖抑配果可禁乎不惟不可禁乃不当禁也何以言之若此钱放而不收则州县官吏不免责罚若此钱果不抑配则愿请之户後必难收索前有抑配之禁後有失陷之罚为陛下官吏不亦难乎故臣以为既行青苖使则不当禁抑配其势然也人皆谓陛下圣明神武必能徙义修慝以致太平而近日之事乃有文过遂非之风此臣所以愤懑太息而不能已也昔贾充用事天下忧恐而庾纯任恺戮力排之及充出镇秦凉忠臣义士莫不相庆屈指数日以望惟新之化而冯紞之徒更相告语曰贾公远放吾等失势矣於是相与献谋而充复留则晋氏之乱成於此矣自古惟小人为难去何则去一而其党破坏是以为之计谋游说者衆也今天下贤者亦将以此观陛下为进退之决或再失望则知几之士相率而逝矣岂皆如臣等辈偷安怀禄而不忍去哉猖狂不逊忤陛下多矣不敢复望寛恩俯伏引领以待诛殛轼又上策略五其一曰臣闻有意而言意尽而言止者天下之至言也盖有以一言而兴邦者有三日言而不辍者一言而兴邦不以为少而加之毫毛三日言而不辍不以为多而损之一辞古之言者尽意而不求於言信已而不役於人三代之衰学校废缺圣人之道不明而其所以犹贤於後世者士未知有科举之利故战国之际其言语文章虽不能尽通於圣人而皆卓然近於用出於其意之所谓诚然者自汉以来世之儒者忘已以徇人务为射策决科之学其言虽不叛于圣人而皆泛滥於辞章不适於用臣尝以为鼂董公孙之流皆有科举之累故言有浮於其意而意有不尽於其言今陛下承百王之弊立於极文之世而以空言取天下之士绳之以法度考之於有司臣愚不肖诚恐天下之士不获自尽故尝深思极虑率其意之所欲言者为二十五篇曰略曰别曰断虽无足取者而臣之区区以为自始而行之以至於篇终既明其略而治其别然後断之於终庶几有益於当世臣闻天下治乱皆有常势是以天下虽乱而圣人以为无难者其应之有术也水旱盗贼人民流离是安之而已也乱臣割据四分五裂是伐之而已也权臣专制擅作威福是诛之而已也四夷交侵边鄙不宁是攘之而已也凡此数者其於害民蠧国为不浅矣然其所以为害者有状是故其所以救之者有方也天下之患莫大於不知其然而然不知其然而然者是拱手而待乱也国家无大兵革几百年矣天下有治平之名而无治平之实有可忧之势而无可忧之形此其有未测者也方今天下非有水旱盗贼人民流离之祸而咨嗟怨讟常若不安其生非有乱臣割据四分五裂之忧而休养生息常若不足於用非有乱臣专制擅作威福之弊而上下不交君臣不亲非有四夷交侵边鄙不宁之灾而中国皇皇常有外忧此臣之所以大惑也今夫医之治病切脉观色听其声音而知病之所由起曰此寒也此热也或曰此寒热之相搏也及其他无不可为者今且有人怳然而不乐问其所苦且不能自言则其受病有深而不可测者矣其语言饮食起居动作固无以异於常人此庸医之所以为无足忧而扁鹊仓公之所以望而惊也其病之所由起者深则其所以治之者固非卤莽因循苟且之所能去也而天下之士方且掇拾三代之遗文补葺汉唐之故事以为区区之论可以济世不已踈乎方今之势苟不能涤荡振刷而卓然有所立未见其可也臣尝观西汉之衰其君皆非有暴鸷淫虐之行特以怠惰弛废溺於宴安畏期月之劳而忘千载之患是以日趋於亡而不自知也夫君者天也仲尼赞易称天之德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由此观之天之所以刚健而不屈者以其动而不息是以万物杂然各得其职而不乱其光为日月其文为星辰其威为雷霆其泽为雨露皆生於动者也使天而不知动则其块然者转腐坏而不能自持况能以御万物哉苟天子一日赫然奋其刚明之威使天下明知人主欲有所立则智者愿効其谋勇者乐致其死纵横颠倒无施而不可苟人主不先自断於中羣臣虽有伊吕稷契无如之何故臣独以人主自断而欲有所立为先而後论所以为立之要云其二曰天下无事久矣以天子之仁圣其欲有所立以为子孙万世之计至切也特以为发而不中节则天下或受其病当宁而太息者几年於此矣盖自近岁始柄用二三大臣而天下洗心涤虑以听朝廷之所为然而数年之间卒未有以大慰天下之望此其故何也二边之大忧未去而天下之治终不可为也闻之师曰应敌不暇不可以自完自完不暇不可以有所立自古创业之君皆有敌国相持之忧命将出师兵交於外而中不失其所以为国是故其兵可败而其国不可动其力可屈而其气不可夺今天下一家二国且未动也而吾君吾相终日皇皇焉应接之不暇窃为执事者不取也昔者大臣之议不为长久之计而用最下之策是以岁出金缯数十百万以啖二国此其既往之咎不可追之悔也而议者方将课罪当时之失而不求後日之计亦无益矣臣虽不肖窃论当今之弊盖古之为国者不患有所费而患费之无名不患费之无名而患事之不立今一岁而费千万是千万而已事之不立四海且不可保而曾千万之足云哉今者二虏不折一矢不遗一镞走一介之使驰数乘之传所过骚然居人为之不宁大抵皆有非常之辞无厌之求难塞之请以观吾之所荅於是朝廷恟然大臣会议既而去未数月边遽且复告至矣由此观之二国之使未絶则中国未知息肩之所而况能有所立哉臣故曰二虏之大忧未去则天下之治终不可为也中书者王政之所由出天子之所与宰相论道经邦而不知其他者也非至逸无以待天下之劳非至静无以制天下之动是故古之圣人虽有大兵役大兴作百官奔走各执其职而中书之务不致於纷纭今者曾不得岁月之暇则夫礼乐刑政教化之源所以使天下回心而向道者何时而议也千金之家久而不治使贩夫竖子皆得执劵以诛其所负苟一朝发愤倾囷倒廪以偿之然後更为之计则一簪之资亦足以富何遽至於皇皇哉臣尝读吴越世家观勾践困於会稽之上而行成於吴凡金玉子女所以为赂者不可胜计既反国而吴之百役无不从者使大夫女女於大夫士女女於士春秋贡献不絶於吴府常窃怪其以蛮夷之国承败亡之後救死扶伤之余而赂遗费耗又不可胜计如此然卒以灭吴则为国之患果不在费也彼其内外不相扰是以能有所立使范蠡大夫种二人分国而制之范蠡曰四封之外种不如蠡使蠡主之凡四封之外所以待吴者种不知也四封之内蠡不如种使种主之凡四封之内所以强国富民者蠡不知也二人者各专其能各致其力是以不劳而灭吴其所以赂遗於吴者甚厚而有节也是以财不匮其所以听役于吴者甚劳而有时也是以本不揺然後勾践得以安意肆志焉而吴国固在其掌中矣今以天下之大而中书常有边鄙之忧宜其内治有不办者故臣以为治天下不若清中书之务中书之务清则天下之事不足办也今夫天下之财举归之司农天下之狱举归之廷尉天下之兵举归之枢密而宰相特持其大纲听其治要而责成焉耳夫此二者岂少於边事哉诚以为不足以累中书也今之所以待二国者失在於过重古者有行人之官掌四方宾客之政当周之盛时诸侯四朝蛮夷戎狄莫不来享故行人之官治其登降揖让之节牲刍委积之数而已至於周衰诸侯争强而行人之职为难且重春秋时蔡聘於晋叔向命召行人子员子朱曰朱也当御叔向曰秦晋不和久矣今日之事幸而集秦晋赖之不集三军暴骨其後楚伍员奔吴为吴行人以谋楚而卒以入郢西刘之兴有典属国故贾谊曰陛下试以臣为属国请必系单于之颈而制其命伏中行说而笞其背举匈奴之衆惟上所令今若依仿行人属国特建一官重任而厚责之使宰相於两制之中举其可用者而勿夺其权使大司农以每岁所以馈於二边者限其常数而豫为之备其余者朝廷不与知也凡吾所以遣使於边与吾所以馆其使者皆得以自择而其非常之辞无厌之求难塞之请亦得以自荅使其议不及於朝廷而其闲暇则收罗天下之俊才治其战攻守御之策兼听博采以周知敌国之虚实凡事关於境外者皆以付之如此则天子与宰相特因其能否而定其黜陟其实不亦甚简欤今自宰相以下百官泛泛焉莫任其责今举一人而授之使日夜思所以待二国宜无不济者然後得以安居静虑求天下之大计唯所欲为将无不可者其三曰臣闻圣王之治天下使天下之事各当其处而不相乱天下之人各安其分而不相躐也然後天子得优游无为而制其上今也不然边鄙抗衡本非中国之大患而每以累朝廷是以徘徊扰攘卒不能有所立今委任而责成使西北不过为未诛之寇则中国固吾之中国而有所不可为哉於此之时臣知天下之不足治也请言当今之势夫天下有二患有立法之弊有任人之失二者疑似而难明此天下之所以乱也当立法之弊也其君必曰吾用某也而天下不治是某不可用也又从而易之不知法之弊而移咎於人及其用人之失也又从而尤其法法之变未有已也如此则虽至於覆败死亡相继而不悟岂足怪哉昔者汉兴因秦以为治刑法峻急礼义消亡天下荡然恐後世无所执守故贾谊董仲舒咨嗟叹息以立法更制为事後世见二子之论以为圣人治天下凡皆如此是以腐儒小生皆欲妄有所变改以惑乱世主臣窃以为当今之患法令虽有所未安而天下之所以不大治者失在於任人而非法制之罪也国家法令几变矣天下之不大治其咎果安在哉曩者大臣之议患天下之士其进不以道而取之不精也故为之法曰中年而举取旧数之半而复明经之科患天下之吏无功而迁取高位而不让也故为之法曰当迁者有司以闻而自陈者为有罪此二者其名甚美而其实非大有益也而议者欲以此等致天下於大治臣窃以为过矣夫法之於人犹五声六律之於乐也法之不能无奸犹五声六律之不能无淫乐也先王知其然故存其大略而付之於人苟不至於害民而不可不去者皆不变也故曰失在任人而已夫有人而不用与用而不行其言行其言而不尽其心其失一也古之兴王一人而已汤以伊尹武以太公皆捐天下以与之而後伊吕得捐其一身以经营天下君不疑其臣功成而无後患是以知无不言言无不行其所欲用虽其亲爱可也其所欲诛虽其雠隙可也使其心无所顾忌故能尽其才而责其成功及至後世之君始用区区之小数以绳天下之豪俊故虽有国士而莫为之用夫贤人君子之欲有所树立以着不朽於後世者甚於人君顾恐功未及成而有所夺祗以速天下之乱耳鼂错之事断可见矣夫奋不顾一时之祸决然徒欲以身试人主之威者是亦其所挟者不甚大也斯固未足与有为而沈毅果敢之士又必有待而後发苟人主不先自去其不可测而示其可信则彼孰从而发哉庆历中天子急於求治擢用贤者天下日夜望其成功方其深思远虑而未有所发也虽天子亦迟之至其一旦发愤条天下之利害百未及一二而举朝諠譁以至於逐去曾不旋踵此天下之士所以相戒而不敢深言也居今之世而欲纳天下於至治非大有所矫拂於世俗不可以有成也何者天下独患柔弱而不振怠惰而不肃苟且偷安而不知长久之计臣以为宜如诸葛亮之治蜀王猛之治秦使天下悚然人人不敢饰非务尽其诚凡此者皆庸人之所大恶而谗言之所由兴也是故先主拒关张之间而後孔明得以尽其才苻坚斩樊世逐仇腾黜席宝而後王猛得以毕其功夫天下未尝无二子之才也而人主思治又如此之勤相须甚急而相合甚难者独患君不信其臣臣不测其君而已矣惟天子一日慨然明告政事之臣所以欲为者使知人主之深知之也而内为之地然後敢有所发於外而不顾不然虽得贤臣千万一日百变法天下益不可治岁复一岁而终无以大慰天下之望岂不亦甚可惜哉其四曰天子与执政之大臣既已相得而无疑可以尽其所怀直已而行道则夫当今之所宜先者莫如破庸人之论以开功名之门而後天下可为也治天下譬如治水方其奔冲溃决腾涌漂荡而不可禁止也虽欲尽人力之所至以求杀其尺寸之势而不可得及其既衰且退也駸駸乎若不足以终日故夫善治水者不惟有难杀之忧而又有易衰之患导之有方决之有渐疏其故而纳其新使不至於壅阏腐败而无用嗟夫人知江河之有水患也而以为沼沚之可以无忧是乌知舟楫灌溉之利哉夫天下之未平英雄豪杰之士务以其所长角奔而争利惟恐天下一日无事也是以人人各尽其材虽不肖者亦自淬厉而不至於怠废故其勇者相吞智者相贼使天下不安其生为天下者知夫大乱之本起於智勇之士争利而无厌是故天下既平则削去其具抑远天下刚健好名之士而奨用柔懦谨畏之人不过数十年天下靡然无复往时之喜事也於是能者不自激发而无以见其能不能者益以弛废而无用当是之时人君欲有所为而左右前後皆无足使者是以纪纲日坏而不自知此其为患岂特英雄豪杰之士趦趄而已哉圣人则不然当其久安於逸乐也则以术起之使天下之心翘翘然常自喜於为善是故能安而不衰且夫人君之所恃以为天下者天下皆为而已不为夫使天下皆为而已不为者开其利害之端而辨其荣辱之等使之踊跃奔走皆为我役而不自知夫是以坐而收其功也如使天下皆欲不为而得则天子谁与共天下哉今者治平之日久矣天下之患正在於此臣故曰破庸人之论开功名之门而後天下可为也今夫庸人之论有二其上之人务为寛深不测之量而下之士好言中庸之道此二者皆庸人相与议论举先贤之言而猎取其近似者以自解说其无能而已矣夫寛深不测之量古人所以临大事而不乱有以镇世之躁盖非以隔絶上下之情养尊而自安也誉之则劝非之则沮闻善则喜见恶则怒此三代圣人之所共也而後之君子必曰誉之不劝非之不沮闻善不喜见恶不怒斯以为不测之量不已过乎夫有劝有沮有喜有怒然後有间而可入有间而可入然後智者得为之谋才者得为之用後之君子务为无间夫天下孰能入之古之所谓中庸者尽万物之理而不过故亦曰皇极夫极尽也後之所谓中庸者循循然为衆人之所能为斯以为中庸矣此孔子孟子之所谓乡原也一乡皆称原人焉无所往而不为原人同乎流俗合乎污世曰古之人何为踽踽凉凉生斯世也为斯世也善斯可也谓其近於中庸而非故曰德之贼也孔子孟轲恶乡原之贼夫德也欲得狂者而见之狂者又不可见欲得狷者而见之曰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也今日之患惟不取於狂者狷者而皆取於乡原是以若此靡靡不立也孔子子思之所从受中庸者也孟子子思所授以中庸者然皆欲得狂者狷者而与之然则率励天下而作其怠惰莫如狂者狷者之贤也臣故曰破庸人之论开功名之门而後天下可为也其五曰其次莫若深结天下之心臣闻天子者以其一身寄之乎巍巍之上以其一心运之乎茫茫之中安而为泰山危而为累卵其间不容毫厘是故古之圣王不恃其有可畏之资而恃其有可爱之实不恃其有不可拔之势而恃其有不忍叛之心何则其所居者天下之至危也天子恃公卿以有其天下公卿大夫士以至於民转相属也以有其富贵苟不得其心而欲羁之以区区之名控之以不足恃之势者其平居无事犹有以相制一旦有急是皆行道之人掉臂而去尚安得而用之哉古之失天下皆非一日之故其君臣之欢去已久矣适会其变是以一散而不可复收方其未也天子甚尊大夫士甚贱奔走万里无敢後先俨然南面以临其臣曰天何言哉百官俯首就位敛足而退兢兢惟恐有罪群臣相率为久安之计贤者既无所施其才而愚者亦有所容其不肖举天下之事听其自为而已及乎事出於非常变起於不测视天下莫与同其患虽欲分国以与人而且不及矣秦二世唐德宗盖用此术以至於颠沛而不悟岂不悲哉天下者器也天子者有此器者也器久不用而置诸箧笥则器与人不相习是以扞格而难操良工者使手习知其器而器亦习知其手手与器相信而不相疑夫是故所为成也天下之患非经营祸乱之足忧而养安无事之可畏何者惧其一旦至於扞格而难操也昔之有天下者日夜淬厉其百官抚摩其人民为之朝聘会同燕飨以交诸侯之欢岁时月朔致民读法饮酒蜡腊以遂万民之情有大事自庶人以上皆得至於外朝以尽其词然犹以为未也而五载一廵狩朝诸侯於方岳之下观见其老者贤士大夫以周知其天下风俗凡此者非为苟劳而已将以驯致服习天下之心使不至於扞格而难操也及至後世坏先王之法安於逸乐而恶闻其过是以养尊而自高务为深严使天下拱手以貌相承而心不服其老生腐儒又出而为之说曰天子不可以妄有言也史且书之後世且以为讥使其君臣相顾而不相知如此则偶人矣天下之心既去而怅怅然抱其空器不知英雄豪杰已议其後臣尝观西汉之初高祖创业之际事变之兴亦已繁矣而高祖以项氏创残之余而又与布信之徒角驰於中原此六七公者皆以絶人之姿据有土地甲兵之衆其势足以乱然天下终以不揺卒授於汉传十数世矣而至於元成哀平四夷向风兵革不试而王莾一竖子乃举而移之不用寸兵尺铁而天下屏息莫敢或争此其故何也创业之君出於布衣其大臣将相皆有握手之欢凡在朝廷者皆尝试哜啜以知其才之短长彼其视天下如一身苟有疾痛其手足不期而自救当此之时虽有近忧而无後患及其子孙生於深宫之中而狃於富贵之势尊卑阔絶而上下之情疎礼节繁多而君臣之义薄是故不为近忧而常为远患及其一旦固已不可救矣圣人知其然是以去苛礼而务至诚黜虚名而求实效不爱高位重禄以致山林之士而欲闻切直不隐之言者凡皆以通上下之情也昔我太祖太宗既有天下法令简约不为崖岸当时将相皆得从容终日欢如平生下至士庶人亦得以自效故天下诵其言至今非有文采缘饰而开心见诚有以入人之深者此英主之奇术御天下之大权也方今治平之日久矣愚以为宜日新盛德以鼔动天下久安怠惰之气故陈其五事以备采择其一曰将相之臣天子所恃以为治者宜日夜召论天下之大计且以熟观其为人其二曰太守刺史天子所寄以远方之民者其罢归皆当问其所以为政民情风俗之所安亦以揣知其才之所堪其三曰左右扈从侍读侍讲之臣本以论说古今兴衰之大要非以应故事备数而已经籍之外苟有以访之无伤也其四曰吏民上书苟少有可观者宜皆召问优慰以养其敢言之气其五曰天下之吏自一命已上虽其至贱无以自通於朝廷然人主之为岂有所不可哉察其善者卒然召见之使不知其所从来如此则远方之贱吏亦务自激发为善不以位卑禄薄无由自通於上而不修饰使天下习知天子乐善亲贤恤民之心孜孜不倦如此翕然皆有所感发知爱於君而不可与为不善亦将贤人衆多而奸吏衰少刑法之外有以大愧天下之心焉耳 策别曰臣闻为治有先後有本末向之所论者当今之所宜先而为治之大凡也若夫事之利害计之得失臣请得列而言之盖其总四其别十七一曰课百官二曰安万民三曰厚货财四曰训兵旅课百官者其别有六一曰厉法禁昔者圣人制为刑赏知天下之乐乎赏而畏乎刑也是故施其所乐者自下而上民有一介之善不终朝而赏随之是以下之为善者足以知其无有不赏也施其所畏者自上而下公卿大臣有毫髪之罪不终朝而罚随之是以上之为不善者亦足以知其无有不罚也诗曰刚亦不吐柔亦不茹夫天下之所谓权豪贵显而难令者此乃圣人之所借以徇天下也舜诛四凶而天下服何也此四族者天下之大族也夫惟圣人为能击天下之大族以服小民之心故其刑罚至於措而不用周之衰也商鞅韩非峻刑酷法以督责天下然其所以为得者用法始於贵戚大臣而後及於?贱故能以其国覇由此观之商鞅韩非之刑法非舜之刑而所以用刑者舜之术也後之庸人不深原其本末而猥以舜之用刑之术与商鞅韩非同类而弃之法禁之不行奸宄之不止由此其故也今州县之吏受赇而鬻狱其罪至於除名而其官不足以赎则至於婴木索受笞箠此亦天下之至辱也而士大夫或冒行之何者其心有所不服也今夫大吏之为不善非特簿书米盐出入之间也其位愈尊则其所害愈大其权愈重则其下愈不敢言幸而有不畏强御之士力而排之又幸而不为上下之所抑以遂成其罪则其官之所减者至於罚金盖无几矣夫过恶暴着于天下而罚不伤其毫毛卤莾於公卿之间而纎悉於州县之小吏用法如此宜其天下之不心服也用法而不服其心虽刀锯斧钺犹将有所不避而况於木索笞箠哉方今法令至繁观其所以防奸之具一举足且入其中而大吏犯之不至於可畏其故何也天下之议者曰古者之制刑不上大夫大臣不可以法加也嗟夫刑不上大夫者岂曰大夫以上有罪而不刑欤古之人君责其公卿大臣至重而待其士庶人至轻也责之至重故其所以约束之者愈寛待之至轻故其所以堤防之者甚密夫所贵乎大臣者惟不待约束而後免於罪戾也是故约束愈寛而大臣益以畏法何者其心以为人君之不我疑而不忍欺也苟幸其不疑而轻犯法则固已不容於诛矣故夫大夫以上有罪不从於讯鞫论报如士庶人之法斯以为刑不上大夫而已矣天下之吏自一命以上其莅官临民苟有罪皆书於其所谓历者而至於馆阁之臣出为郡县者则遂罢去此真圣人之意欲有以重责之也柰何其与士庶人较罪之轻重而又以其爵减耶夫律有罪而得以首免者所以开盗贼小人自新之涂而今之卿大夫有罪亦得以首免是以盗贼小人待之欤天下惟其无罪也是以罚不可得而加如知其有罪而特免其罚则何以令天下今夫大臣有不法或者既以举之而诏曰勿推此何为者也圣人为天下岂容有此暧昩而不决故曰厉法禁自大臣始则小臣不犯矣其二曰抑侥幸夫所贵乎人君者予夺自我而不牵於衆人之论也天下之学者莫不欲仕仕者莫不欲贵如从其欲则举天下皆贵而後可惟其不可从也是故仕不可以轻得而贵不可以易致此非有所吝也爵禄出乎我者也我以为可予而予之我以为可夺而夺之彼虽有言者不足畏也天下有可畏者赋歛不可以不均刑罚不可以不平守令不可以不择此诚足以致天下之安危而可畏者也我欲慎爵赏爱名器而嚣嚣者以为不可是乌足恤哉国家自近岁以来吏多而阙少率一官而三人共之居者一人去者一人而伺之者又一人是一官而有二人者无事而食也且其莅官之日浅而闲居之日长以其莅官之所得而为闲居仰给之资是以贪吏常多而不可禁此用人之大弊也古之用人者取之至寛而用之至狭取之至寛故贤者不隔用之至狭故不肖者无所容记曰司马辨论官材论进士之贤者以告于王而定其论论定然後官之任官然後爵之位定然後禄之然则是取之者未必用也今之进士自二人以下者皆试官夫试之者岂一官之谓哉固将有所废置焉且国家取人有制策有进士有明经有诸科有任子有府史杂流凡此者虽衆无害也其终身进退之决在乎召见改官之日此尤不可以不爱惜慎重者也今之议者不过曰多其资考而责之以举官之数且彼有勉强而已资考既足而举官之数亦以及格则将执文墨以取必於我虽千百为辈莫敢不尽与臣窃以为今之患正在於任文太过是以为一定之制使天下可以岁月必得甚可惜也方今之便莫若使吏六考以上皆得以名闻於吏部吏部以其资考之远近举官之衆寡以次第其名然後使一二大臣杂治之参之以其才器之优劣而定其等岁终而奏之以诏天子废置度天下之吏每岁以物故罪免者几人而增损其数以所奏之等补之及数而止使其予夺亦杂出於贤不肖之间而无有一定之制则天下之吏不敢有必得之心将自奋励磨淬以求闻于时而向之所谓用人之大弊者将不劳而自去然而议者必曰法不一定而以才之优劣为差则是好恶之私有以啓之也臣以为不然夫法者本以存其大纲而其出入变化固将付之於人昔者唐有天下举进士者羣至於有司之门唐之制惟有司之信也是故有司得以捜罗天下之贤俊而习知其为人至於一日之试则固已不取也唐之得人於斯为盛今以名闻於吏部者每岁不过数十百人使一二大臣得以访问参考其才虽有失者盖已寡矣如必曰任法而不任人天下之人必不可信则夫一定之制臣亦未知其果不可以为奸也其三曰决壅蔽所贵乎朝廷清明而天下治平者何也天下不诉而无寃不谒而得其所欲此尧舜之盛也其次不能无诉诉而必见察不能无谒谒而必见省使远方之贱吏不知朝廷之高而一介之小民不识官府之难而後天下治今夫一人之身有一心两手而已疾痛苛痒动於百体之中虽其甚微不足以为患而手随至夫手之至岂其一一而听之心哉心之所以素爱其身者至深而手之所素听於心者至熟是故不待使令而率然以自至圣人之治天下亦如此而已百官之衆四海之广使其关节脉理相通为一叩之而必闻触之而必应夫是以天下可使为一身天子之贵士民之贱可使相爱忧患可使同缓急可使救今也不然天下有不幸而诉其所寃如诉之於天有不得已而谒其所欲如谒之於鬼神公卿大臣不能究其详悉而付之於胥吏故凡贿赂先至者朝请而夕得徒手而来者终年而不获至於故常之事人之所当得而无疑者莫不务为留滞以待请属举天下一毫之事非金钱无以行之昔者汉唐之弊患法不明而用之不密使吏得以空虚无据之法而绳天下故小人得以无法为奸今也法令明具而用之至密举天下惟法之从所欲排者有小不如法而可指以为瑕所欲与者虽有所乖戾而可借法以为解故小人以法为奸今天下所为多事者岂事之诚多耶吏欲有所鬻而未得则新故相仍纷然而不决此王化之所以壅遏而不行也昔桓文之覇百官承职不待教令而办四方之宾至不求有司王猛之治秦事至纎悉莫不尽举而人不以为烦盖史之所记麻思还冀州请於猛猛曰束装行矣至暮而符下及出关郡县皆已被符其令行禁止而无留事者至於纎悉莫不皆然苻坚以戎狄之种至为覇王兵强国富垂及升平者猛之所为固宜其然也今天下治安大吏奉法而不敢顾私而府史之属招权鬻法长吏心知而不问以为当然此其弊有二而已事繁而官不勤故权在胥吏欲去其弊也莫如省事而厉精省事莫如任人厉精莫如自上率之今之所谓至繁天下之事关於其中诉者之多而谒者之衆莫如中书与三司天下之事分于百官而中书听其治要郡县之钱币制於转运使而三司受其会计此宜若不至於繁多然中书不待奏课以定其黜陟而关预其事则是不任有司也三司之吏推析赢虚至于毫毛以绳郡县则是不任转运使也故曰省事莫如任人古之圣王爱日以求治辨色而视朝苟少安焉而至於日出则终日为之不给以少而言之一日而废一事一月则可知也一岁则事之积者不可胜数矣欲事之无繁则必劳於始而逸於终晨兴而晏罢天子未退则宰相不敢归安於私第宰相日昃而不退则百官莫不震悚尽力於王事而不敢宴游如此则纎悉隐微莫不举矣天子求治之勤过於先王而议者不称王季之晏朝而称舜之无为不论文王之日昃而论始皇之量书此何以率天下之怠耶臣故曰厉精莫如自上率之则壅蔽决矣其四曰专任使夫吏之与民犹工人之操器易器而操之其始莫不龃龉而不相得是故虽有长材异能之士朝夕而去则不如庸人之久且便也自汉至今言吏治者皆推孝文之时以为任人不可以仓卒而责其成效又其三岁一迁吏不为长远之计则其所施设一切出于苟简此天下之士争以为言而臣知其未可以卒行也夫天下之吏惟其病多而未有以处也是以扰扰在此如使五六年或七八年而後迁则将有十年不得调者矣朝廷方将减任子清冗官则其行之当有所待而臣以为当今之弊有甚不可者夫京兆府天下之所观望而化王政之所由始也四方之冲两河之交舟车商贾之所聚金玉锦绣之所积故其民不知有耕稼织紝之劳富贵之所移货利之所眩故其民不知有恭俭廉退之风以书数为终身之能以府史贱吏为乡党之荣故其民不知有儒学讲习之贤夫是以狱讼繁滋而奸不可止为治者益以苟且而不暇及於教化四方观之使风俗日以恶薄未始不由此也今夫为京兆者戴星而出见烛而入案牍笞箠交乎其前拱手而待命者足相蹑乎其庭持词而求诉者肩相摩乎其门憧憧焉不知其为谁一讯而去得罪者不知其得罪之由而无罪者亦不知其无罪之实如此则刑之不服赦之不悛狱讼之繁未有已也夫大司农者天下之所以赢虚外计之所从受命也其财赋之出入簿书之交错纵横变化足以为奸而不可推究上之人不能尽知而付之吏吏分职乎其中者以数十百人其耳目足以及吾之所不及是以能者不过粗知其大纲而不能者惟吏之听贿赂交乎其门四方之有求者聚乎其家天下之大弊无过此二者臣窃以为省府之重其择人宜精其任人宜久凡今之弊皆不精不久之故何则天下之贤者不可以多得而贤者之中求其治繁者又不可以人人而能也幸而有一人焉又不久而去夫世之君子苟有志於天下而欲为长远之计者则其效不可以朝夕见其始若迂阔于其终必将有所可观今期月不报政则朝廷以为是无能为者不待其成而去之而其翕然见称于人者又以为有功而擢为两府然则是为省府者能与不能皆不得久也夫以省府之繁终岁不得休息朝廷既以汲汲而去之而其人亦莫不汲汲而求去夫吏胥者皆老于其局长子孙於其中以汲汲求去之人而御长子孙之吏此其相视如客主之势宜其奸弊不可得而去也省府之位不为卑矣苟有能者而老于此不为不用矣古之用人者知其久劳於位则时有赐予劝奨之以厉其心不闻其骤迁以夺其成効今天下之吏纵未能一槩久而不迁至于省府亦不可以仓卒而去吏知其久居而不去也则其欺诈固已少衰矣而其人亦得深思熟虑周旋于其间不过十年将必有卓然可观者也其五曰无责难无责难者将有所深责也昔者圣人之立法使人可以过而不可以不及何则其所求於人者衆人之所能也天下有能为衆人之所不能者固无以加矣而不能者不至于犯法夫如此而犹有犯者然後可以深惩而决去之由此而言则圣人之所以不责人之所不能者将以深责乎人之所能也後之立法者异於是责人以其所不能而其所能者不深责也是以其法不可行而其事不立夫事不可以两立也圣人知其然是故有所取必有所舍有所禁必有所寛寛之则其禁必止舍之则其取必得今夫天下之吏不可以人人而知也故使长吏举之又恐其举之以私而不得其人也故使长吏任之他日有败事则以连坐其过恶重者其罚均且夫人之难知自尧舜病之矣今日为善而明日为恶犹不可保况於十数年之後其幼者已壮其壮者已老而犹执其一时之言使同被其罪不已过乎天下之人仕而未得志也莫不勉强为善以求举惟其既已改官而无忧是故荡然无所不至方其在州县之中长吏亲见其廉谨勤干之节则其势不可以不举彼又安知其终身之所为哉故曰今之法责人以其所不能者谓此也一县之长察一县之属一郡之长察一郡之属职司者察其属郡者也此三者其属无几耳其贪其廉其寛猛其能与不能不可谓不知也今且有人牧牛羊者而不知其肥瘠是可复以为牧人欤夫为长而属之不知则此固可以罢免而无足惜者今其属官有罪而其长不即以闻他日有以告者则其长不过为失察而去官者又以不坐夫失察天下之微罪也职司察其属郡郡县各察其属此非人之所不能而罚之甚轻亦可怪也今之世所以重发赃吏者何也夫吏之贪者其始必诈廉以求举举者皆王公贵人其下者亦卿大夫之列以身任之居官者莫不爱其同类等夷之人故其树根牢固而不可动连坐者常六七人甚者十余人此如盗贼质刼良民以求苟免耳为法之弊至於如此亦可变矣如臣之策以职司守令之罪罪举官以举官之罪罪职司守令今使举官与所举之罪均纵又加之举官亦无如之何终不能逆知终身之廉者而後举特推之于幸不幸而已苟以其罪罪职司守令彼其势诚有以督察之臣知贪吏小人无容足之地又何必於举官焉艰之其六曰无沮善昔者先王之为天下必使天下欣欣然常有无穷之心力行不倦而无自弃之意夫惟自弃之人则其为恶也甚毒而不可解是以圣人畏之设为高位重禄以待能者使天下皆得踊跃自奋扳援而来惟其才之不逮力之不足是以终不能至於其间而非圣人塞其门絶其涂也夫然故一介之贱吏闾阎之匹夫莫不奔走於善至於老死而不知休息此圣人以术驱之也天下苟有甚恶而不可忍也圣人既已絶之则屏之远方终身不齿此非独不仁也以为既已絶之彼将一旦肆其毒以残害吾民是故絶之则不用用之则不絶既已絶之又复用之则是驱之於不善而又假之以其具也无所望而为善无所爱惜而不为恶者天下一人而已矣以无所望之人而责其为善以无所爱惜之人而求其不为恶又付之以人民则天下知其不可也世之贤者何常之有或出于贾竖贱人甚者至於盗贼往往而是而儒生贵族世之所望为君子者或至於放肆不轨小民之所不若圣人知其然是故不逆定於其始进之时而徐观其所试之効使天下无必得之心亦无必不可得之道天下知其不可以必得也然後勉强於功名而不敢侥幸知其不至於必不可得也然後有以自慰其心久而不懈嗟夫圣人之所以鼓舞天下之人日化而不自知者此其为术欤後之为政者则不然用人以必得而絶人以必不可得此其意以为进贤而退不肖然天下之弊莫甚於此今夫制策之及等进士之高第皆以一日之间而决取终身之富贵此虽一时之文而未知其临事之能否则其用之不已大遽乎天下有用人而絶之者三州县之吏苟非有大过而不可复用则其他犯法皆可使竭力为善以自赎而今世之法一陷於罪戻则终身不迁使之不自聊赖而疾视其民肆意妄行而无所顾惜此其初未必小人也不幸而陷于其中途穷而无所入则遂以自弃府史贱吏为国者知其不可阙也是故岁久则补以外官以其所从来之卑也而限其所至则其中虽有出羣之才终不得齿於士大夫之列夫人出身而仕者将以求贵也贵不可得而至矣则将惟富之求此其势然也如是则虽至於鞭笞戮辱而不足以禁其贪故夫此二者苟不可以遂弃则宜有以少假之也入赀而仕者皆得补郡县之吏彼知其终不得迁亦将逞其一时之欲无所不至此诚不可以迁也则是用之之过而已臣故曰絶之则不用用之则不絶此三者之谓也 安万民者其别有六一曰敦教化夫圣人之於天下所恃以为牢固不拔者在乎天下之民可与为善而不可与为恶也昔者三代之民见危而授命见利而不忘义此非必有爵赏劝乎其前而刑罚惩乎其後也其心安於为善而忸怩于不义是故有所不为夫民之有所不为则天下不可以敌甲兵不可以威利禄不可以诱可杀可辱可饥可寒而不可与叛此三代之所以享国长久而不抜也及至秦汉之世其民见利而忘义见危而不能授命法禁之所不及则巧伪变诈无所不为疾视其长上而幸其灾因之以水旱加之以盗贼则天下枵然无复天子之民矣世之儒者常有言曰三代之时其所以教民之具甚详且密也学校之制射乡之节冠昏丧祭之礼粲然莫不有法及至後世教化之道衰而尽废其具是以若此无耻也然世之儒者盖亦尝以此等教天下之民矣而卒以无效使民好文而益媮饰诈而相高则有之矣此亦儒者之过也臣愚以为若此者皆好古而无术知有教化而不知名实之所存者也实者所以信其名而名者所以求其实也有名而无实则其名不行有实而无名则其实不长凡今儒者之所论皆其名也昔武王既克商散财发粟使天下知其不贪礼下贤俊使天下知其不骄封先圣之後使天下知其仁诛飞廉恶来使天下知其义如此则其教化天下之实固已立矣天下耸然皆有忠信廉耻之心然後文之以礼乐教之以学校观之以乡射而谨之以冠昏丧祭民是以目击而心谕安行而自得也及至秦汉之世专用法吏以督责其民至于今千有余年而民日以贪冒嗜利而无耻儒者乃始以三代之礼所谓名者而绳之彼见其登降揖让盘辟俯偻之容则掩口而窃笑闻钟鼓管磬希夷嘽缓之音则惊顾而不乐如此而欲望其迁善远罪不已难乎臣愚以为宜先其实而後其名择其近於人情者而先之今夫民不知信则不可与久居於安民不知义则不可与同处於危平居则欺其吏而有急则叛其君此教化之实不至天下之所以无变者幸也欲民之知信则莫若务实其言欲民之知义则莫若务去其贪往者河西用兵而家人子弟皆籍以为军其始也官告以权时之宜非久役者如是当复尔业少焉皆刺其额无一人得免自宝元以来诸道以兵兴为辞而增赋者至今皆不为除去夫如是将何以禁小民之诈欺哉夫所贵乎县官之尊者为其恃於四海之富而不争於锥刀之末也其与民也优其取利也缓古之圣人不得已而取则时有所置以明其不贪何者小民不知其说而惟贪之知今鸡鸣而起百工杂作匹夫入市操挟尺寸吏且随而税之扼吭拊背以收丝毫之利古之设官者求以裕民今之设官者求以胜民赋敛有常限而以先期为贤出纳有常数而以羡息为能天地之间苟可以取者莫不有禁求利太广而用法太密故民日趋於贪臣愚以为难行之言当有所必行而可取之利当有所不取以教民信而示之义若曰国用不足而未可以行则臣恐其失之多於得也其二曰劝亲睦夫民相与亲睦者王道之始也昔三代之制画为井田使其比闾族党各相亲爱有急相賙有喜相庆死丧相恤疾病相养是故其民安居无事则往来欢欣而狱讼不生有寇而战则同心并力而缓急不离自秦汉以来法令峻急使民离其亲爱欢欣之心而为隣里告讦之俗富人子壮则出居贫人子壮则出赘一国之俗而家各有法一家之法而人各有心纷纷乎散乱而不相属是以礼让之风息而争鬭之狱繁天下无事则务为欺诈相倾以自成天下有变则流徙涣散相弃以自存嗟夫秦汉以下天下何其多故而难治也此无他民不爱其身则轻犯法轻犯法则王政不行欲民之爱其身则莫若使其父子亲兄弟和妻子相好夫民仰以事父母旁以睦兄弟而俯以恤妻子则其所赖以生者重而不忍以其身轻犯法三代之政莫尚於此矣今欲教民和亲则其道必始于宗族臣欲复古之小宗以收天下不相亲属之心古者有大宗有小宗故礼曰别子为祖继别为宗继祢者为小宗有百世不迁之宗有五世则迁之宗百世不迁者别子之後也宗其继别子之所自出者百世不迁者也宗其继高祖者五世则迁者也古者诸侯之子弟异姓之卿大夫始有家者不敢祢其父而自使其嫡子後之则为大宗族人宗之虽百世而宗子死则为之服齐衰九月故曰宗其继别子之所自出者百世不迁者也别子之庶子又不得祢别子而自使其嫡子为後则为小宗小宗五世之外则无服其继祢者亲兄弟为之服其继祖者从兄弟为之服其继曾祖者再从兄弟为之服其继高祖者三从兄弟为之服其服大功九月而高祖以外亲尽则易宗故曰宗其继高祖者五世则迁者也小宗四有继高祖者有继曾祖者有继祖者有继祢者与大宗为五此所谓五宗也古者立宗之道嫡子继为宗则其庶子之嫡子又各为其庶子之宗其法止於四而其实无穷自秦汉以来天下无世卿大宗之法不可以复立而其可以收合天下之亲者有小宗之法存而莫之行此甚可惜也今夫天下所以不重族者有族而无宗也有族而无宗则族不可合族不可合则虽欲亲之而无由也族人而不相亲则忘其祖矣今世之公卿大臣贤人君子之後所以不能世其家如古之久远者其族散而忘其祖也故莫若复小宗使族人相率而尊其宗子宗子死则为之加服犯之则以其服坐贫贱不敢轻而富贵不敢以加之冠昏必告丧葬必赴此非有所难行也今夫良民之家士大夫之族亦未必无孝悌相亲之心而族无宗子莫为之纠率其势不得相亲是以世之人有亲未尽而不相往来冠昏不相告死不相赴而无知之民遂至於父子异居而兄弟相讼然则王道何从而兴乎呜呼世人之患在於不务远见古之圣人合族之法近於迂濶而行之期月则望其有益故夫小宗之法非行之难而在乎久而不怠也天下之民欲其忠厚和柔而易治其必自小宗始矣其三曰均户口夫中国之地足以食中国之民有余也而民常病於不足何哉地无变迁而民有聚散聚则争於不足之中而散则弃於有余之外是故天下常有遗利而民用不足昔者三代之制度地以居民民各以其夫家之衆寡而受田于官一夫而百亩民不可以多得尺寸之地而地亦不可以多得一介之民故其民均而地有余当周之时四海之内地方千里者九而京师居其一有田百同而为九百万夫之地山陵林麓川泽沟渎城郭宫室涂巷三分去一为六百万夫之地又以上中下田三等而通之以再易为率则王畿之内足以食三百万夫之衆以九州言之则是二千七百万夫之地也而计之以下农夫一夫之地而食五人则是万有三千五百万人可以仰给於其中当成康刑措之後其民极盛之时九州之籍不过千三万四千有余夫地以十倍而民居其一故谷常有余而地力不耗何者均之有术也自井田废而天下之民转徙无常惟其所乐则聚以成市侧肩蹑踵以争寻常挈妻负子以分升合虽有丰年而民无余蓄一遇水旱则弱者转於沟壑而强者聚为盗贼地非不足而民非加多也盖亦不得均民之术而已夫民之不均其弊有二上之人贱农而贵末忽故而重新则民不均夫民之为农者莫不重迁其坟墓庐舍桑麻果蔬牛羊耒耜皆为子孙百年之计惟其百工技艺游手浮食之民然後可以怀轻资而极其所往是故上之人贱农而贵末则农人释其耒耜而游於四方择其所乐而居之其弊一也凡人之情怠於久安而谨於新集水旱之後盗贼之之余则莫不轻刑罚薄税敛省力役以怀逋逃之民而其久安而无变者则不肯无故而加恤是故上之人忽故而重新则其民稍稍引去聚於其所重之地以至於衆多而不能容其弊二也臣欲去其二弊而开其二利以均斯民昔者圣人之兴作也必因人之情故易为功必因时之势故易为力今欲无故而迁徒安居之民分多而益寡则怨谤之门盗贼之端必起於此未享其利而先被其害臣愚以为民之情莫不怀土而重去惟士大夫出身而仕者狃於迁徙之乐而忘其乡昔汉之制吏二千石皆徙诸陵今之计可使天下之吏仕至某者皆徙荆襄唐邓许汝陈蔡之间今士大夫无不乐居於此者顾恐独往而不能济彼见其侪类等夷之人莫不在焉则其去惟恐後耳此所谓因人之情夫天下不能岁岁而丰也则必有饥馑流亡之所民方其困急时父子且不能相顾又安知去乡之为戚哉当此之时募其乐徙者而使所过廪之费不甚厚而民乐行此所谓因时之势然此二者皆授其田贷其耕耘之具而缓其租然後可以固其意夫如是天下之民其庶乎有息肩之渐也其四曰较赋役自两税之兴因地之广狭瘠腴而制赋因赋之多少而制役其初盖甚均也责之厚赋则其财足以供责之重役则其力足以堪何者其轻重厚薄一出於地而不可易也户无常赋视地以为赋人无常役视赋以为役是故贫者鬻田则赋轻而富者加地则役重此所以度民力之所胜亦所以破兼并之门而塞侥幸之源也及其後世岁月既久则小民稍稍为奸度官吏耳目之所不及则虽有法禁公行而不忌今夫一户之赋官知其为赋之多少而不知其为地之几何也如此则增损出入惟其意之所为官吏虽明法禁虽严而其势无由以止絶且其为奸常起於贸易之际夫鬻田者必穷迫之人而所从鬻者必富厚有余之家富者恃其有余而邀之贫者廹於饥寒而欲其速售是故多取其地而少入其赋有田者方其贫困之中苟可以缓一时之急则不暇计其他日之利害故富者地日以益而赋不加多贫者地日以削而赋不加少又其奸民欲以计免於赋役者割数亩之地加之以数倍之赋而收其少半之直或者亦贪其直之微而取焉是以数十年来天下之赋大抵淆乱有兼并之族而赋甚轻有贫弱之家而不免於重役以至於破败流移而不知其所往其赋存而其人亡者天下皆是也夫天下不可以有侥幸也天下有一人焉侥幸而免则亦必有一人焉不幸而受其弊今天下侥幸者如此之衆则其不幸而受其弊者亦从可知矣三代之赋以什一为轻今之法本不至於什一而取然天下嗷嗷然以赋敛为病者岂其岁久而奸生偏重而不均以至於此欤虽然天下皆知其为患而不能去何者势不可也今欲按行其地之广狭瘠腴而更制其赋之多寡则奸吏因缘为贿赂之门其广狭瘠腴亦将一切出於其意之喜怒则患益深是故士大夫畏之而不敢议而臣以为此最易见者顾弗之察耳夫易田者必有契契必有所直之数其所直之数必得其广狭瘠腴之实而官必据其所直之数而取其易田之税是故欲知其地之广狭瘠腴可以其税推也久远者不可复知矣其数十年之间皆足以推较求之故府犹可得而见苟其税多者则知其直多其直多者则知其田多且美也如此而其赋少其役轻则夫人亡而赋存者可以有均矣鬻田者皆以其直之多少而诘其赋重为之禁而使不敢以不实之直而书之契则夫自今以往者贸易之际为奸者其少息矣要以知凡地之所直与凡赋之所宜多少而以税参之如此则一持筹之吏坐於帐中足以周知四境之虚实不过数月而民得以少苏不然十数年之後将不胜其弊重者日以轻而轻者日以重而未知其所终也其五曰教战守夫当今生民之患果安在哉在於知安而不知危能逸而不能劳此其患不见於今将见於他日今不为之计其後将有所不可救者昔者先王知兵之不可去也是故天下虽平不敢忘战秋冬之隙教民田猎以讲武教之以进退坐作之方使其耳目习於钟鼓旌旗之间而不乱使其心志安於斩刈杀伐之际而不慑是以虽有盗贼之变而民不至於惊溃及至後世用迂儒之议以去兵为王者之盛节天下既定则卷甲而藏之数十年之後甲兵顿弊而人民日以安於逸乐卒有盗贼之警则相与恐惧讹言不战而走开元天宝之际天下岂不大治惟其民安於太平之乐酣豢於游戏酒食之间其刚心勇气消耗钝眊痿蹶而不复振是以区区之禄山一出而乘之四方之民兽奔鸟窜乞为囚虏之不暇天下分裂唐室固以微矣盖尝试论之天下之势譬如一身王公贵人所以养其身者岂不至哉而其平居常苦於多疾至於农夫小民终岁劳苦而未尝告疾此其故何也夫风雨霜露寒暑之变此疾之所由生也农夫小民盛夏而力作穷冬而暴露其筋骸之所冲犯肌肤之所浸渍轻霜露而狎风雨是故寒暑不能为之毒今王公贵人处於重屋之下出则乘舆风则袭裘雨则御盖凡所以虑患之具莫不备至畏之太甚而养之太过小不如意则寒暑入之矣是故善养身者使之能逸而能劳步趋动作使其四体狃于寒暑之变然後可以刚健强力涉险而不伤夫民亦然今者治平之日久天下之人骄惰脆弱如妇人孺子不出於闺门论战鬬之事则缩颈而股栗闻盗贼之名则掩耳而不愿听而士大夫亦未尝言兵以为生事扰民渐不可长此不亦畏之太甚而养之太过欤且夫天下固有意外之患也愚者见四方之无事则以为变故无自而有此亦不然矣今国家所以奉西北之虏者岁以百万计奉之者有限而求之者无厌此其势必至於战战者必然之势也不先於我则先於彼不出於西则出於北所不可知者有迟速远近而要以不能免也天下苟不免於用兵而用之不以渐使民於安乐无事之中一旦出身而蹈死地则其为患必有所不测故曰天下之民知安而不知危能逸而不能劳此臣所谓大患也臣欲使士大夫尊尚武勇讲习兵法庶人之在官者教以行阵之节役民之司盗者授以击刺之术每岁终则聚之郡府如古都试之法有胜负有赏罚而行之既久则又以军法从事然议者必以为无故而动民又悚以军法则民将不安而臣以为此所以安民也天下果未能去兵则其一旦将以不教之民而驱之战夫无故而动民虽有小恐然孰与夫一旦之危哉今天下屯聚之兵骄豪而多怨陵压百姓而邀其上者何故此其心谓天下之知战者惟我而已如使平民皆习於兵彼知有所敌则固已破其奸谋而折其骄气利害之际岂不亦甚明欤其六曰去奸民自昔天下之乱必生於治平之日休养生息而奸民得容於其间蓄而不发以待天下之衅至於时有所激势有所乘则溃裂四出不终朝而毒流於天下圣人知其然是故严法禁督官吏以司察天下之奸民而去之夫大乱之本必起於小奸惟其小而不足畏是故其发也常至於乱天下今夫世之所忧以为可畏者必曰豪侠大盗此不知变者之说也天下无小奸则豪侠大盗无以为资且其治平无事之时虽欲为大盗将安所容其身而其残忍贪暴之心无所发?则亦时出为盗贼聚为博奕群饮於市肆而叫号於郊野小者呼鸡逐狗大者椎牛发塜无所不至捐父母弃妻孥而相与嬉游凡此者举非小盗也天下有衅鉏耰棘矜相率而剽夺者皆向之小盗也昔三代之圣王果断而不疑诛除击去无有遗类所以拥护良民而使安其居及至後世刑法日以深严而去奸之法乃不及於三代何者待其败露自入於刑而後去也夫为恶而不入於刑者固已衆矣有终身为不义而其罪不可指名以附於法者有巧为规避持吏短长而不可诘者又有因缘幸会而免者如必待其自入於刑则其所去者盖无几耳昔周之制民有罪恶未丽於法而害於州里者桎梏而坐诸嘉石重罪役之期以次轻之其下罪三月役使州里任之然後宥而舍之其化之不从威之不格患苦其乡之民而未入於五刑者谓之罢民凡罢民不使冠带而加明刑任之以事而不齿於乡党由是观之则周之盛时日夜整齐其人民而锄去其不善譬如猎人终日驰驱践蹂於草茆之中搜求伏兎而搏之不待其自投於网罗而後取也夫然故小恶不容於乡大恶不容於国礼乐之所以易化而法禁之所以易行者由此之故也今天下久安天子以仁恕为心而士大夫一切以寛厚为称上意而懦夫庸人又有所侥幸务出罪人外以邀雪寃之赏而内以待隂德之报臣是以知天下颇有不诛之奸将为子孙忧宜明敕天下之吏使以岁时纠察凶民而徙其尤无良者不必待其自入於刑而间则命使出按郡县有子不孝有弟不悌好讼而数犯法者皆诛无赦诛一乡之奸则一乡之人悦诛一国之奸则一国之人悦要以诛寡而悦衆则虽舜亦如此而已矣天下有三患而蛮夷之忧不与焉有内大臣之变有外诸侯之叛有匹夫羣起之祸此三者其势常相持内大臣有权则外诸侯不叛外诸侯强则匹夫羣起之祸不作今者内无权臣外无强诸侯而万世之後其或可忧者奸民也臣故曰去奸民以为安民之终云 厚货财者其别有二一曰省费用夫天下未尝无财也昔周之兴文王武王之国不过百里当其受命四方之君长交至於其廷军旅四出以征伐不义之诸侯而未尝患无财方此之时关市无征山泽不禁取於民者不过什一而财有余及其衰也内食千里之租外收千八百国之贡而不足於用由此观之夫财岂有多寡哉人君之於天下俯已以就人则易为功仰人以援已则难为力是故广取以给用不如节用以廉取之为易也臣请得以小民之家而推之夫民方其穷困时所望不过十金之资计其衣食之费妻子之奉出入於十金之中寛然而有余及其一旦稍稍畜聚衣食既足则心意之欲日以渐广所入益衆而所欲益以不给不知罪其用之不节而以为求之未至也是以富而愈贪求愈多而财愈不供此其为惑未可以知其所终也盍亦反其始而思之夫向者岂能寒而不衣饥而不食乎今天下汲汲乎以财之不足为病何以过此国家创业之初四方割据中国之地至狭也然岁岁出师以诛讨僭乱之国南取荆楚西平巴蜀而东下并潞其费用之衆又百倍於今可知也然天下之士未尝思其始而惴惴焉患今世之不足则亦甚惑矣夫为国有三计有万世之计有一时之计有不终月之计古者三年耕必有一年之蓄以三十年之通则可以九年无饥也岁之所入足用而有余是以九年之蓄常闲而无用卒有水旱之变盗贼之忧则官可以自办而民不知若此者天不能使之灾地不能使之贫四夷盗贼不能使之困此万世之计也而其不能者一岁之入才足以为一岁之出天下之产仅足以供天下之用其平居虽不至於虐取其民而有急则不免於厚赋故其国可静而不可动可逸而不可劳此亦一时之计也至於最下而无谋者量出以为入用之不给则取之益多天下晏然无大患难而尽用衰世苟且之法不知有急则将何以加之此所谓不终月之计也今天下之利莫不尽取山陵林麓莫不有禁关有征市有租盐铁有榷酒有课茶有筭则凡衰世苟且之法莫不尽用矣譬之於人其少壮之时丰健勇力然後可以望其无疾以至於夀考今未五六十而衰老之候具见而无遗若八九十者将何以待其後耶然天下之人方且穷思竭虑以广求利之门且人而不急则以为费用不可复省使天下而无盐铁酒茗之税将不为国乎臣有以知其不然也天下之费固有去之甚易而无损存之甚难而无益者矣臣不能尽知请举其所闻而其余可以类求焉夫无益之费名重而实轻以不急之实而被之以莫大之名是以疑而不敢去三岁而郊郊而赦赦而赏此县官有不得已者天下吏士数日而待赐此诚不可以卒去至於大吏所谓股肱耳目与县官同其忧乐者此岂亦不得已而有所畏耶天子有七庙今又饰老佛之宫而为之祠固已过矣又使大臣以使领之岁给以巨万计此何为者也天下之吏为不少矣将患未得其人苟得其人则凡民之利莫不备举而其患莫不尽去今河水为患不使滨河州郡之吏亲行其灾而责之以救灾之术顾为都水监夫四方之水患岂其一人坐筹於京师而尽其利害天下有转运使足矣今江淮之间又有发运禄赐之厚徒兵之衆其为费岂可胜计哉盖尝闻之里有畜马者患牧人欺之而盗其刍菽也又使一人焉为之廐长廐长立而马益癯今为政不求其本而唯治其末自是而推之天下无益之费不为不多矣臣以为凡若此者日求而去之自毫厘以往莫不有益惟无轻其毫厘而积之则天下庶乎少息也其二曰定军制自三代之衰井田废兵农异处兵不得休而为民民不得息肩而无事於兵者千有余年而未有如今日之极者也三代之制不可复追矣至於汉唐犹有可得而言者夫兵无事而食则不可使聚聚则不可使无事而食此二者相胜而不可并行其势然也今夫有百顷之闲田则足以牧马千驷而不知其费聚千驷之马而输百顷之刍则其费百倍此易晓也昔汉之制有践更之卒而无营田之兵虽皆出於农夫而方其为兵也不知农夫之事是故郡县无常屯之兵而京师亦不过有南北军期门羽林而已边境有事诸侯有变皆以虎符调发郡国之兵至於事已而兵休则涣然各复其故是以其兵虽不知农而天下不至於弊者未尝聚也唐有天下置十六卫府兵天下之府八百余所而屯於关中者至有五百然皆无事则力耕而积谷不惟以自赡养而又有以广县官之储是以兵虽聚於京师而天下亦不至於弊者未尝无事而食也今天下之兵不耕而聚於京畿三辅者以数十万计皆仰给於县官有汉唐之患而无汉唐之利择其偏而兼用之是以兼受其弊而莫之分也天下之财近自淮甸而远至於吴蜀凡舟车所至人力所及莫不尽取以归於京师晏然无事而赋敛之厚至于不可复加而三司之用犹苦其不给其弊皆起於不耕之兵聚於内而食四方之贡赋非特如此而已又有循环往来屯戍於郡县者昔建国之初所在分裂拥兵而不服太祖太宗躬擐甲胄力战而取之既降其君而籍其疆土矣然其故基余孽犹有存者上之人见天下之难合而恐其复发也於是出禁兵以戍之大自藩府而小至于县镇往往皆有京师之兵由此观之则是天下之地一尺一寸皆天子自为守也而可以长久而不变乎费莫大於养兵养兵之费莫大於征行今出禁兵而戍郡县远者或数千里其月廪岁给之外又日供其刍粮三岁而一迁往者纷纷来者累累虽不过数百为?而要其归无以异於数十万之兵三岁而一出征也农夫之力安得不竭馈运之卒安得不疲且今天下未尝有战鬬之事武夫悍卒非有劳伐可以邀其上之人然皆不得为休息闲居无用之兵者其意以为为天子出戍也是故美衣丰食开府库辇金帛若有所负一逆其意则欲羣起而噪呼此何为者也天下一家且数十百年矣民之戴君至於海隅无以异於畿甸亦不必举疑四方之兵而专信禁兵也曩者蜀之有均贼与近岁贝州之乱未必非禁兵致之臣愚以为郡县之土兵可以渐训而隂夺其权则禁兵可以渐省而无用天下武健岂有常所哉山川之所习风气之所咻四方之民一也昔者战国尝用之矣蜀人之怯懦吴人之短小皆尝以抗衡於上国夫安得禁兵而用之今之土兵所以钝弊劣弱而不振者彼见郡县皆有禁兵而待之异等是以自弃於贱隶役夫之间而将吏亦莫之训也苟禁兵渐省而以其资粮益优郡县之土兵则彼固以欢欣踊跃出于意外戴上之恩而愿效其力又何遽不如禁兵耶夫土兵日以多禁兵日以少天子扈从扞城之外无所复用如此则内无屯聚仰给之费而外无迁徙供亿之劳费之省者又已过半矣 训兵旅者其别有三一曰蓄材用夫今之所患兵弱而不振者岂士卒寡少而不足使欤器械钝弊而不足用欤抑为城郭不足守欤廪食不足给欤此数者皆非也然所以弱而不振则是无材用也夫国之有材譬如山泽之有猛兽江河之有蛟龙伏乎其中而威见乎其外悚然有所不可狎者至于鳅蚖之所蟠牂豚之所牧虽千仭之山百寻之溪而人易之何则其见於外者不可欺也天下之大不可谓无人朝廷之尊百官之富不可谓无材然以区区之二边举数州之衆以临中国抗天子之威犯天下之怒而其气未尝少衰其词未尝少挫则是其心无所畏也主忧则臣辱主辱则臣死今朝廷之上不能无忧而大臣恬然未有拒絶之议非不欲絶也而未有以待之则是朝廷无所恃也缘边之民西顾而战栗牧马之士不敢弯弓而北向吏士未战而先期於败则是民轻其上也外之蛮夷无所畏内之朝廷无所恃而民又自轻其上此犹足以为有人乎天下未尝无才患所以求才之道不至古之圣人以无益之名而致天下之实以可见之实而较天下之虚名二者相为用而不可废是故其始也天下莫不纷然奔走从事於其间而要之以其终不肖者无以欺其上此无他先名而後实也不先其名而唯实之求则来者寡来者寡则不可以有所择以一旦之急而用不择之人则是不先名之过也天子之所向天下之所奔也今夫孙吴之书其读之者未必能战也多言之士喜论兵者未必能用也进之以武举而试之以骑射天下之奇才未必至也然将以求天下之实则非此三者不可以致以为未必至而弃之则是其必然者终不可得而见也往者西京之兴其先也惟不以虚名多致天下之才而择之以待一旦之用故其兵兴之际四顾惶惑而不知所措於是设武举购方略收勇悍之士而开猖狂之言不爱高爵重赏以求强兵之术当此之时天下嚣然莫不自以为知兵也来者日多而其言益以无据至於临事终不可用执事之臣亦遂厌之而知其无益故兵休之日举从而废之今之论者以为武举方略之类适足以开侥幸之门而天下之实才终不可以求得此二者皆过也夫既已用天下之虚名而不较之以实至其弊也又举而废其名使天下之士不复以兵术进亦已过矣天下之实才不可以求之於言语又不可以较之於武力独见之於战耳战不可得而试也是故见之於治兵子玉治兵於蒍终日而毕鞭七人贯三人耳蒍贾观之以为刚而无礼知其必败孙武始见试以妇人而犹足以取信於阖闾使知其可用故凡欲观将帅之才否莫如治兵之不可欺也今夫新募之兵骄而难令勇悍而不知战此真足以观天下之才也武举方略之类以来之新兵以试之观其顔色和易则足以见其气约束坚明则足以见其威坐作进退各得其所则足以见其能凡此者皆不可强也故曰先之以无益之虚名而较之以可见之实庶乎可得而用也其二曰练军实三代之兵不待择而精其故何也兵出於农有常数而无常人国有事要以一家而备一正卒如斯而已矣是故老者得以养疾病者得以为闲民而役於官者莫不皆其壮子弟故其无事而田猎则未尝发老弱之民师行而馈粮则未尝食无用之卒使之足轻险阻而手易器械聪明足以赴旗鼓之节强鋭足以犯死伤之地千乘之衆而人人足以自扞故杀人少而成功多费用省而兵卒强盖春秋之时诸侯相并天下百战其经传所见谓之败绩者如城濮鄢陵之役皆不过犯其偏师而猎其游卒敛兵而退未有僵尸百万流血於江河如後世之战者何也民各推其家之壮者以为兵则其势不可得而多杀也及至後世兵民既分兵不得复而为民於是始有老弱之卒夫既已募民而为兵其妻子屋庐既已托於营伍之中其姓名既已书於官府之籍行不得为商居不得为农而仰食於官至於衰老而无归则其道诚不可以弃去是故无用之卒虽薄其资粮而皆廪之终身凡民之生自二十以上至于衰老不过四十余年之间勇鋭强力之气足以犯坚冒刃者不过二十余年今廪之终身则是一卒凡二十年无用而食於官也自此而推之养卒十万则是五万人可去也屯兵十年则是五年为无益之费也民者天下之本而财者民之所恃以生也有兵而不可使战是谓弃财不可使战而驱之战是谓弃民臣观秦汉之後天下何其残败之多耶其弊皆起於分民而为兵兵不得休使老弱不堪之卒拱手而就戮故有以百万之衆而见屠於数千之兵者其良将善用不过以为饵委之啖贼嗟夫三代之衰民之无罪而死者其不可胜数矣今天下募兵至多往者陕西之役举籍平民以为兵加以明道宝元之间天下旱蝗次及近岁青齐之饥与河朔之水灾民急而为兵者日以益衆举籍而按之近世以来募兵之多无如今日者然皆老弱不教不能当古之十五而衣食之费百倍於古此甚非所以长久而不变者也凡民之为兵者其类多非良民方其少壮之时博奕饮酒不安於家而後能捐其身至其少衰而气沮盖亦有悔而不可复者矣臣以谓五十已上愿复而为民者宜听自今以往民之欲为兵者皆三十以下则收限以十年而除其籍民三十而为兵十年而复归其精力思虑犹可以养生送死为终身之计使其应募之日心知其不出十年而为十年之计则除其籍而不怨以无用之兵终身坐食之费而为重募则应者必衆如此县官长无老弱之兵而民之不任战者不至於无罪而死彼皆知其不过十年而复为平民则自爱其身而重犯法不至於叫呼无赖以自弃於凶人今夫天下之患在於民不知兵故兵常骄悍而民常怯盗贼攻之而不能御盗贼掠之而不能抗今使民得更代而为兵兵得复还而为民则天下之知兵者衆而盗贼之心将有所忌然独有言者将以为十年而代故者已去而新者未教则缓急有所不济夫所谓十年而代者岂举军而并去之有始至者有既久者有将去者有当代者新故杂居而教则缓急可以无忧矣其三曰倡勇敢臣闻战以勇为主以气为决天子无皆勇之将而将军无皆勇之士是故致勇有术致勇莫先乎倡倡莫善乎私此二者兵之微权英雄豪杰之士所以隂用而不言於人而人亦莫之识也臣请得以备言之夫倡者何也气之先也有人人之勇怯有三军之勇怯人人而较之则勇怯之相去若莛与楹至於三军之勇怯则一也出於反覆之间而差於毫厘之际故其权在将与君人固有暴猛兽而不操兵出入於白刃之中而色不变者有见虺蝪而却走闻钟鼓之声而战栗者是勇怯之不齐至於如此然闾阎之小民争鬬戏笑卒然之间而或至於杀人当其发也其心翻然其色勃然若不可以已者虽天下之大勇无以过之及其退而思其身顾其妻未始不恻然悔也此非必勇者也气之所乘则夺其性而忘其故故古之善用兵者用其翻然勃然於未悔之间而其不善者沮其翻然勃然之心而开其自悔之意则是不战而先自败也故曰致勇有术致勇莫先乎倡均是人也皆食其食皆任其事天下有急而有一人焉奋而争先而致其死则翻然者衆矣弓矢相及剑楯相交胜负之势未有所决而三军之士奋属目於一夫之先登则勃然者相继矣天下之大可以名刼也三军之衆可以气使也谚曰一人善射百夫决拾苟有以发之及其翻然勃然之间而用其锋是之谓倡倡莫善乎私天下之人怯者居其百勇者居其一是勇者难得也捐其妻子弃其身以蹈白刃是勇者难能也以难得之人行难能之事此必有难报之恩者矣天子必有所私之将将军必有所私之士视其勇者而隂厚之人之有异材者虽未有功而其心莫不自异自异而上不异之则缓急不可以望其为倡故凡缓急而肯为倡者必其上之所异也昔汉武帝欲观兵於四夷以逞其无厌之求不爱通侯之赏以招勇士风告天下以求奋击之人然卒无有应者於是严刑峻法致之死地而听其以深入赎罪使勉强不得已之人驰骤於死生之地是故其将降其兵破败而天下几至於不测何者先无所异之人而望其为倡不已难乎私者天下之所恶也然而为已而私之则私不可用为其贤於人而私之则非私无以济盖有无功而可赏有罪而可赦者凡所以媿其心而责其为倡也天下之祸莫大於上作而下不应上作而下不应则上亦将穷而自止方西戎之叛也天子非不欲赫然诛之而将帅之臣谨守封略收视内顾莫有一人先奋而致命而士卒亦循循焉莫肯尽力不得已而出争先而归故西戎得以肆其倡狂而吾无以应则其势不得不重赂而求和其患起於天子无同忧患之臣而将军无心腹之士西师之休十有余年矣用法益密而进人益艰贤者不见异勇者不见私天下务为奉法循令要以如式而止臣不知其缓急将谁为之倡哉 策断曰二边为中国患至深远也天下谋臣猛将豪杰之士欲有所逞於西北者久矣闻之兵法曰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向者臣愚以为西北虽有可胜之形而中国未有不可胜之具故窃尝以为可特设一官使独任其责而执政之臣得以专治内事苟天下之弊莫不尽去纪纲修明食足而兵强百姓乐业知爱其君卓然有不可胜之备如此臣固将备论而极言之夫天下将兴其积必有源天下将亡其发必有门圣人者唯知其门而塞之古之亡天下者四而天子无道不与焉盖有以诸侯强逼而至於亡者周唐是也有以匹夫横行而至於亡者秦是也有以大臣执权而至於亡者汉魏是也有以蛮夷内侵而至於亡者二晋是也使此七代之君皆能逆知其所由亡之门而塞之则至於今可以不废惟其讳亡而不为之备或备之而不得其门故祸发而不救夫天子之势蟠於天下而结於民心者甚厚故其亡也必有大隙焉而一日溃之其窥之甚难而取之甚密旷日持久然後可得而间盖非有一日卒然不救之患也是故圣人必於其全盛之时而塞其所由亡之门盖臣以为当今之患外之可畏者西北之国而内之可畏者天子之民也西北之国不足以为中国之大忧而其动也有以召内之祸内之民实执存亡之权而不能独起其发也必将待外之变先之以他国而继之以吾民臣之所谓可畏者有此而已昔者敌国之患起於多求而不供供者有倦而求者无厌以有倦待无厌而能久安於无事天下未尝有也故夫二边之患特有远近耳而要以必至於战敢问今之所以战者何也其无乃出於仓卒而备於一时乎且夫兵不素定而出於一时当其危疑扰攘之间而吾不能自必则权在敌国权在敌国则吾欲战不能欲休不可进不能战而退不能休则其计将出於求和求和而自我则其所以为媾者必重军旅之後而继之以重媾则国用不足国用不足则加赋於民加赋而不已则凡暴取豪夺之法不得不施於今之世矣天下一动变生无方国之大忧将必在此盖尝闻之用兵有权权之所在其国乃胜是故国无大小兵无强弱有小国弱兵而见畏於天下者权在焉耳千钧之牛制於三尺之童弭耳而下之曾不如狙猿之奋掷於山林此其故何也权在人也我欲则战不欲则守战则天下莫能支守则天下莫能窥昔者秦尝用此矣开关出兵以攻诸侯则诸侯莫不愿割地以求和诸侯割地而求和於秦秦人未尝急於割地之利若不得已而後应故诸侯常欲和而秦常欲战如此则权固在秦矣且秦非能强於天下之诸侯秦惟能自必而诸侯不能是以天下百变而卒归於秦诸侯之利固在从也朝闻陈轸之说而合为从暮闻张仪之计而散为横秦则不然横人之欲为横从人之欲为从皆使其自择而审处之诸侯相顾而终莫能自必则权之在秦不亦宜乎向者宝元庆历之间河西之役可以见矣其始也不得已而後战其终也逆探其意而与之和又从而厚馈之惟恐其一日复战也如此则贼常欲战而我常欲和贼非能常战也特持其欲战之形以乘吾欲和之势屡用而屡得志是以中国之大而权不在焉欲天下之安则莫若使权在中国欲权之在中国则莫若先发而後罢示之以不惮形之以好战而後天下之权有所归矣今夫庸人之论则曰勿为祸始古之英雄之君岂其乐祸而好杀唐太宗既平天下而又岁岁出师以从事於夷狄盖晩而不倦暴露於千里之外亲击高丽者再焉凡此者所以争先而处强也当时羣臣不能深明其意以为敌国无衅而我则发之夫为国者使人备已则权在我而使已备人则权在人当太宗之时四夷狼顾以备中国故中国之权重苟不先之则彼或以执其权矣而我又鳃鳃焉恶战而乐罢使敌国知吾之所忌而以是取必於吾如此则虽有天下吾安得而为之唐之衰也惟其厌兵而畏战一有败衂则兢兢焉缩首而去之是故奸臣执其权以要天子及至宪宗奋而不顾虽小挫而不为之沮当此之时天下之权在於朝廷伐之则足以为威舍之则足以为恩臣故曰先发而後罢则权在我矣 臣闻用兵有可以逆为数十年之计者有朝不可以谋夕者攻守之方战鬭之术一日百变犹以为拙若此者朝不可以谋夕者也古之欲谋人之国者必有一定之计勾践之取吴秦之取诸侯高祖之取项籍皆得其至计而固执之是以有利有不利有进有退百变而不同而其一定之计未始易也勾践之取吴是骄之而已秦之取诸侯是散其从而已高祖之取项籍是间踈其君臣而已此其至计不可易者虽百年可知也今天下晏然未有用兵之形而臣以为必至於战则其攻守之方战鬭之术固未可以豫论而臆断也然至於用兵之大计所以固执而不变者臣请得以豫言之夫西边北边皆为中国之患而西边之患小北边之患大此天下之所明知也管仲曰攻坚则瑕者坚攻瑕则坚者瑕故二者皆所以为忧而臣以为兵之所加宜先於西故先论所以制御西戎之大略今夫邹与鲁战则天下莫不以为鲁胜大小之势异也然而势有所激则大者失其所以为大而小者忘其所以为小故有以邹胜鲁者矣夫大有所短小有所长地广而备多备多而力分小国聚而大国分则强弱之势将有所支大国之人譬如千金之子自重而多疑小国之人计穷而无所恃则致死而不顾是以小国常勇而大国常怯恃大而不戒则轻战而屡败知小而自畏则深谋而必克此又其理然也夫民之所以守战至死而不去者以其君臣上下欢欣相得之际也国大则君尊而上下不交将军贵而吏士不亲法令繁而民无所措其手足若夫小国之民截然其若一家也有忧则相恤有急则相赴凡此数者则小国之所长而大国之所短也大国而不用其所长使小国常出於其所短虽百战而百屈岂足怪哉且夫大国则固有所长矣长於战而不长於守夫守者出於不足而已譬之於物大而不用则易以腐败故凡击搏进取所以用大也孙武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自敌以上者未尝有不战也自敌以上而不战则是以有余而用不足之计固已失其所长矣凡大国之所恃吾能分兵而彼不能分吾能数出而彼不能应譬如千金之家日出其财以罔市利而贩夫小民终莫能与之竞者非智不若其财少也是故贩夫小民虽有桀黠之才过人之智而其势不得不折而入於千金之家何则其所长者不可以与较也西戎之於中国可谓小国矣向者惟不用其所长是以聚兵连年终莫能服今欲用吾之所长则莫若数出数出莫若分兵臣之所谓分兵者非分此之谓也分其居者与行者而已今河西之戍卒惟患其多而莫之适用故其便莫若分兵使其十一而行则一岁可以十出十二而行则一岁可以五出十一而十出十二而五出则是一人而岁一出也吾一岁而一出彼一岁而十被兵焉则衆寡之不侔劳逸之不敌亦已明矣夫用兵必出於敌人之所不能我大而敌小是故我能分而彼不能此吴之所以肄楚而隋之所以狃陈欤夫御戎之术不可以逆知其详而其大略臣未见有过此者也其次请论北方之势古者匈奴之衆不过汉一大县然所以能敌之者其国无君臣上下朝觐会同之节其民无谷米丝麻耕作织紝之劳其法令以言语为约故无文书符传之繁其居处以逐水草为常故无城郭邑居聚落守望之助其旃裘肉酪足以为养生送死之具故战则人人自鬭败则驱牛羊远徙不可得而破盖非独古圣人法度之所不加亦其天性之所安者犹沐猴之不可使冠带怒马之不可以被覊绁也故中行说教单于无爱汉物所得缯絮皆以驰草棘中使衣袴弊裂以示不如旃裘之坚善也得汉食物皆去之以示不如湩酪之便美也由此观之中国以法胜而匈奴以无法胜圣人知其然是故精修其法而谨守之筑为城郭堑为沟池大仓廪实府库明烽燧远斥堠使民知金鼓进退坐作之节胜不相先败不相弃此其所以谨守其法而不敢失也一失其法则不如无法之为便也故夫各辅其性而安其生则中国与敌本不能相犯惟其不然是故皆有以相制敌人之不可从中国之法犹中国之不可从敌人之无法也今夫佩玉服韍冕而垂旒者此宗庙之服所以登降揖让折旋俯仰为容者也而不可以骑射今夫外?而用中国之法岂能尽如中国哉苟不能尽如中国而杂用其法则是佩玉服韍冕垂旒而欲以骑射也昔吴之先断髪文身与鱼鼈龙蛇居者数十世而诸侯不敢窥也其後楚申公巫臣始教以乘车射御使出兵侵楚而阖庐夫差又逞其无厌之求阙沟通水与齐晋争强黄池之会强自冠带吴人不胜其弊卒入於越夫吴之所以强者乃其所以亡也何者以异域之资而贪中国之美宜其可得而图之哉西晋之亡也匈奴鲜卑氐羌之类纷纭於中国而其豪杰间起为之君长如刘元海苻坚石勒慕容儁之俦皆以絶异之姿驱驾一时之贤俊其强者至有天下太半然终於覆亡相继远者不过一传再传而灭何也其心固安於无法也而束缚於中国之法中国之人固安於法也而苦其无法君臣相戾上下相厌是以虽建都邑立宗庙而其心岌岌然常若寄居於其间而安能久乎且人而弃其所得於天之分未有不亡者也契丹自五代南侵乘石晋之乱奄至京邑覩中原之富丽庙社宫阙之壮而悦之知不可以留也故归而窃习焉山前诸郡既为所并则中国士大夫有立其朝者矣故其朝廷之仪百官之号文武选举之法都邑郡县之制以至於衣服饮食皆杂取中国之象然其父子聚居贵壮而贱老贪得而忘失胜不相让败不相救者犹在也其中未能革其诡谲譸张之性而外牵於华人之法此其所以自投於陷穽网罗之中而中国之人犹曰今之匈奴非古也其措置规画皆不与其时相似以为不可得而图之亦过计矣且夫天下固有沈谋隂计之士也昔先王欲图大事立奇功则非斯人莫之与共秦之尉缭汉之陈平皆以樽俎之间而制敌国之命此亦王者之心期以弭天下之祸而已彼契丹者有可乘之势三而中国未之思焉则亦足惜矣臣观其朝廷百官之衆而中国士大夫交错於其间固亦有贤俊慷慨不屈之士而诟辱及於公卿鞭扑行於殿陛贵为将相而不免囚徒之耻宜其有惋愤鬰结而思变者特未有路耳凡此皆可以致其心虽不为吾用亦以间?其君臣此由余之所以入秦也幽燕之地自古号多雄杰名於图史者往往而是自宋之兴所在贤俊云合响应无有远迩皆欲洗濯磨淬以观上国之光而此一方独陷於非类昔太宗皇帝亲征幽州未克而班师闻之谍者曰幽州士民谋欲执其帅以城降者闻乘舆之还无不泣下且敌人以为诸郡之民非其族类故厚敛而虐使之则其思内附之心岂待深计哉此又足为之谋也使其上下相猜君民相疑然後可攻也语有之曰鼠不容穴?窭薮也彼僭立四都分置守宰仓廪府库莫不备具有一旦之急适足以自累守之不能弃之不忍华夷杂居易以生变如此则中国之长足以有所施矣然非特如此而已也中国不能谨守其法彼慕中国之法而不能纯用是以胜负相持而未有决也夫外?者以力攻以力守以力战顾力不能则逃中国则不然其守以形其攻以势其战以气故百战而力有余形者有所不守而敌人莫不忌也势者有所不攻而敌人莫不备也气者有所不战而敌人莫不慑也苟去此三者而角之於力则中国固不敌矣尚何云乎惟国家留意其大者而为之计其小者臣未敢言焉轼又上奏曰书曰临下以简御衆以寛此百世不易之道也昔汉高祖约法三章萧何定律九篇而已至於文景刑措不用历魏而晋条目滋章断罪所用至二万六千三百七十一条而奸益不胜民无所措手足唐及五代止用律令国初加以注疏情文备矣今编敕续降动若牛毛人之耳目所不能周思虑所不能照而法病矣臣愚谓当熟议而少寛之人主前旒蔽明黈纩塞聪耳目所及尚不能尽而况察人於耳目之外乎今御史六察专务鈎考簿书责发细微自三公九卿救过不暇夫详於小必略於大其文密者其实必踈故近岁以来水旱盗贼四方流亡边鄙不宁皆不以责宰相而尚书诸曹文牍繁重穷日之力书纸尾不暇此皆苛察之过也不可以不变易曰理财正辞禁民为非曰义先王之理财也必断之以正辞其辞正则其取之也义三代之君食租衣税而已是以辞正而民服自汉以来盐铁酒茗之禁称贷权易之利皆心知其非而冒行之故辞曲而民为盗今欲严刑妄赏以去盗不若损利以予民衣食足而盗贼自止夫兴利以聚财者人臣之利也非社稷之福省费以养财者社稷之福也非人臣之利何以言之民者国之本而刑者民之贼兴利以聚财必先烦刑以贼民国本揺矣而言利之臣先受其赏近岁宫室城池之役南蛮西夏之师车服器械之资略计其费不下五千万缗求其所补卒亦安在若以此积粮则沿边皆有九年之蓄西夷北边望而不敢近矣赵充国有言湟中谷斛八钱吾谓籴三百万斛羌人不敢动矣不待烦刑贼民边鄙以安然为人臣之计则无功可赏故凡人臣欲兴利而不欲省费者皆为身谋非为社稷计也人主不察乃以社稷之深忧而循人臣之私计岂不过甚矣哉
历代名臣奏议卷三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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