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三十一回 下邽县金牌调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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脏官刘天祥要给六郎动刑,堂下有人喊:“狗赃官!胆大包天,敢伤杨景,给我住手。”刘天祥闻声一看,见人群中挤出一人,三十来岁,头戴素蓝缎方巾、迎门安个帽正,身穿素蓝缎长衫,月色中衣,脚踏厚底皂靴,手中拿着王命金锏。此乃八王赵德芳。
八王是怎么来的呢?今天刘天祥审潘、杨,他不放心。清晨起来,换上便服,叫太监陈琳把他送出来。等到衙门口,听里边正升堂。挤到前边,看得挺真切,见潘仁美坐在堂上,八王就气不打一处来,又听说给杨景动刑,再也压不住怒火,举着金锏冲到堂上。刘天祥一看上来的是赵德芳,吓得猴吃辣椒一一麻爪了。他袖筒里还藏着礼单呢,说话舌头发短:“八……八王千岁,我……”他吓得腿肚子朝前,跑不了啦。两边差人也认出是八王了,谁也没敢动。此时,八王气冲牛斗,高喊:“狗脏宫,气死本王了!”往前进身,王命金锏奔刘天祥砸下,只听“啪”地一声,把他打得脑浆迸流,身子一晃,“扑通”摔倒,袖子一动,“唰”飘出张纸单。八王挺机灵,忙拾起观瞧,正是潘素蓉送的礼单。他咬牙切齿暗骂:小奸妃呀!怪不得刘天祥升堂就打我御妹丈,闹半天你把礼送到了。正好,我拿着它找万岁评理。他回身看看刘天祥死尸:有这个礼单,你算白死。对差人说:“把尸体用芦席卷起来,听候发落。”说完,又奔潘仁美走过去:“潘洪!”就这一嗓子,老贼的眼珠都吓凝了。只见他从椅子上出溜下来,跪在地下:“千岁,饶命!”八王举锏要打,六郎急忙擎住赵德芳的手腕子:“贤王息怒。潘、杨两家一案,尚未审清,您要打死他,死人口里无供招,我杨家就永世蒙受不白之冤了。”八王想:也对,再叫他多活几天:“差人,把老贼掐监入狱。没有我的旨意,谁也不准提审。”两边差人吓得跟庙里的泥胎一样,嘴里答应,不敢动地方。心说:哪有这么干的!正升堂呢,倒把主审大人给砸死了,一会儿还不得打我们呀!直到八王下了大堂,这伙人才收尸、押潘仁美、送杨景,忙活起来。
八王下堂之后,回南清宫换好朝服,骑马奔午朝门,吩咐陈琳给殿头官送信,击鼓撞钟请天子升殿。今天不是大朝,皇上没升殿。殿头官先打龙凤鼓,又敲景陽钟,惊动了天子赵光义。他不知出了什么事,急忙戴上冲天冠、穿好黄袍,坐车辇奔金殿,在龙椅上坐稳,忙问:“什么人击鼓撞钟?”赵德芳怒冲冲上殿:“万岁,是我请您。”“皇侄有事吗?”“臣请罪来了。”“皇侄犯什么罪了?”“没您的圣命,处治了朝廷命宫,我把吏部天官刘天祥打死了。”赵光义吓了一跳,心想:昨天刘天祥才领旨审案,怎么今天就给揍死了?有心发火,又想:王命金锏受过皇封,有先斩后奏之权,但你也得杀的有理,可不能胡 来。想至此,问:“皇侄,刘天官怎么了?”“万岁,他利欲熏心、贪赃卖法。”“他贪了谁的赃,卖了什么法?”“贪了潘家的腔,卖了大宋国法。他身为国家命宫,本应执法如山,秉公而断,谁料他今天上得堂去,一不审、二不问,就把潘仁美清入上座,还想将杨景屈打成招。是我看他不公,把他打死了。”赵光义听完,生气了。暗想:因为打你妹夫,就把刘天祥打死?那可不成!“德芳,朕命刘大人审案,他升堂动刑,也不能就算受贿呀!”“万岁,我这有从他身上得来的礼单,一看您自然明白。”说完,把它递到龙书案上。皇帝打开一看,脸“腾”一下子红了,暗暗埋怨潘素蓉:爱妃,你怎么这个时候送礼呢?又偏偏把礼单落到赵德芳手里,这不是堵我的嘴吗?八王说:“我打死脏宫对不对?”他敢说不对吗?说不对,把西宫娘娘行贿之事该抖落出来了,这算八王给他留了个面子。“万岁,请您再派人问案吧!”赵光义一咧嘴:还派谁?你都给揍死一个了!叫我派,那我就问问吧:“哪位大臣还讨旨审潘、杨?”文武官员心想:这案子没法审。杨家打输了,八王不饶,潘家要输了,西宫娘娘得拼命,皇上得宰我们。拉倒吧,审不了,都比我们底子硬。
一连三天,皇上上朝就派人审潘、杨一案,但没人敢讨旨。皇上高兴:没人敢审,案子就放下,过些日子找个理儿,把潘太师放回去。八王可真着急了:我把问官打死了,无人敢讨旨,此案何时了结呀?
正这时,丞相王苞出班见驾:“万岁,臣有本奏。”“老爱卿,你乐意审潘、杨?”“不!老臣无此本事。”“你看谁行?”“不是臣小看朝中官员,这些人都不称职。因我们和潘太师、杨郡马都多年同殿称臣,抬头不见低头见,不是和潘家要好,就是和杨家世交 ,一碗水不易端平。况,审不清要担风险,故此无人讨旨。”八王一听,生气了:说这些没用的话顶什么?”“王丞相,照你这么说,这桩案子就无法审清了吗?”“臣保举一人审理此案。此人与朝中没有半点牵连,若此人入都,定能胜任。”赵光义暗中生气:王苞,你真多嘴多舌!没人审就拉倒呗,还外请一位?八王乐了:“王丞相,你保举谁?”“这几日,臣查了清官册,在下邽县有位县令,姓寇名准,表字平仲,下邽县本是盗寇四起的地方,再加连年灾荒,百姓卖儿卖女,民不聊生。从寇准到任,把本地治理的路不拾遗、五谷丰登。他为官清廉,几次调他到别处上任,下邽县的百姓都再三挽留。他连着三任,当了九年下邽县令,曾断过无数奇案,外号叫“一堂清”,百姓有口皆碑,管他叫寇青天。”八王乐了:“万岁,那就传旨调寇准吧!”皇上摇摇头:“七品小县令,哪能入都?官小职微,金殿没有他的立足之地。”“他官小、不能面君,您可以加封呀?”“皇侄,你说得轻巧!寸功未立,怎好加封?”“这……”八王想了想,忽然有了主意:“万岁,您可用金牌把他调来,叫他先审案,问清了再加封。”皇上想:赵德芳呀,你都糊涂了,见着金牌,他还不吓死?
金牌只有皇上才有,见金牌如同皇上亲自到。一般用圣旨就可以了,要有急事才用金牌。自古文官怕调,武官怕宣。八王出这个主意,是着急呀!想快把寇准调进京来。皇上又想:叫我调,我就调,把他吓死更好,省得进京找麻烦。忙取出一道金牌问:“何人去调寇准?”宫中太监李成答话:“奴辈愿往。”八王想:这个人还不错,忠厚老实,守本份。对李成说:“你要速去速归。”李成点头,带了他的两个徒弟,骑快马奔下邽。
他们到了县城,小太监说:“师父,给衙门送个信,叫寇准接您。”“不用!王丞相说这个姓寇的治理有方,咱家进城瞧瞧。”他们边走边看,见城池不大,房屋整齐,街道干净,车水马龙,来往行人,彬彬有礼。生药铺、熟药铺,绸缎铺挨着杂货铺,泊店、盐店、粮米店,饭馆、茶馆、大戏馆,井井有条,一派太平景象。李成点点头:看来这个姓寇的是有两下子,面上就看出象个清宫。不过再清,当九年知县,手里也得有万儿八千的,进去一看便知。他回身问两个小太监:“孩子,去打听打听,县衙在什么地方?”“给您问了,再往前走,过十字街、往北拐,就看见衙门了。”
三个人来到县衙前,下马观瞧:门前冷冷清清,没有人,象座庙,门大开着,这边挂个鼓,那边吊面锣。鸣冤鼓有一面都打漏了,那面锣也打炸了。李成吧嗒吧嗒嘴:这是县衙门?再进里边看看。进大门走几步就是大堂。来到大堂,只见灰土有铜钱厚,公案桌太旧了,连木头本色也看不出来了。“孩儿呀!大概是县衙搬家了,到院里喊两声,找着看屋的打听打听,搬哪去了?”小太监喊两声,没人。“一定是搬家了,咱们走吧!”
三人牵马离县衙,刚走几步,迎面走来个大个子,肩宽背厚、紫红面皮,胳膊上挎个竹篮子,边走边喊:“花生、瓜子!瓜子、花生!”李成把他喊住了:“大个子过来。”“您买瓜子?”“不买。县衙门在哪?”“这不是吗?”“寇准在这住吗?”大个子不高兴了,心想:敢叫我们老爷的官讳?有心发火,见他穿戴不俗,把火压下了:“县太爷就在后边住。”“里边怎么没人呀?”“老没人来打官司,我们闲着没事干,这两天老爷到城外监工修桥去了,一会儿就回来。他给我们出主意,叫我们做买卖。多咱击鼓升堂,再来站班。”“你也是衙门的?”“对呀!我是大都头,叫刘超。”“衙门带班的,还卖瓜子?”“赚几个钱,好养活我们老爷呀!”“啊?!”李成心的话:真有这事?三班衙门大都头可了不起,在县城里是土皇上,还做小买卖?我还得打听打听,说不定是寇准心眼多,故意的。
就在这阵,忽然见衙门前跑来不少人,连喊带叫:“到那儿!喊冤去,你俩别打了!”“好冤枉啊!”紧接着,一个大个子拿着鼓槌,照着破鼓“咚”就是一下子。刚才那个卖瓜子、花生的,一听有人喊冤,挎着竹篮子,往堂里就跑。时间不长,就听里边喊:“别吵了,县太爷升堂啦!”“威……武……”李成暗想:有点意思,卖花生、瓜子的刚卖完东西,回来到堂上就喊堂威,长这么大,我还没见过这样升堂的呢!李成把手中的缰绳交 给小太监,正要到人群里往上观瞧,就在这时,从后堂奔出几个差人,一个个跑得嘘嘘带喘,来到堂口两旁一站,高喊:“有请县太爷!”话音刚落,打后面走出一个人来。李成看得真真的:他三十多岁,上中等身材,两道细眉、一对朗目、鼻直口正、齿自唇红、圆耳垂肩,颔下三缕黑须、飘洒胸前,长得倒满不错,再一看穿着打扮,可傻眼了,头戴的纱帽翅,可能年头太多了,又旧又破,有一个翅用什么东西绑着,往下聋拉着,这两个乌纱翅儿一个冲上、一个冲下,身上的官服都看不出本色了,满身全是“烧麦”。什么叫“烧麦'呀?这窟窿太多,没法补,用线这么一绑,抓成一个揪揪,一个球一个蛋儿的,腰中的玉带也疙瘩溜球了,靴子没底,成“吞土兽”了,前面露蒜瓣儿、后面露鸭蛋儿。这位县太爷派头还不小,撩袍端带,到大堂之上,冲下面高喊:“啊!我说当差的,什么人击鼓鸣冤?给我带到堂上。”李成听了,“噗嗤”乐了:哟!人家当宫的都说官话,你听他这个口音!我看他怎么审案?
这阵,就听刘超喊:“父老乡亲,刚才谁击鼓鸣冤?起紧上堂,县太爷等着回话呢!”不一会,一前一后进来两个人。前面这人是二十多岁的大个子,袖子卷到胳膊肘这儿,身强体壮、满脸红光,两只眼睛瞪得溜圆,后面这人四十来岁,是个算卦的,长得挺瘦,头戴方巾、迎门安块白骨,身上的青袍也破了。二人上堂,一齐高喊:“县太爷,小人冤枉啊!”“我说你们二位,不要吵、不要喊。有什么冤枉,只管对我说,我自有公断。”大个子说:“县太爷,我是卖羊肉的,家里挺穷,现在还没娶上媳妇呢!昨天晚上我表哥一一就是他,来到我家,我给他倒了酒,边喝边跟他说,‘兄弟我攒了二百钱,等我娶媳妇那天,请你再来喝两盅'。说完,我把钱拿出来让他看。那时他挺乐,还说,‘钱得放好'。睡了一宿,他大早走了。今个早上有人跟我借钱,我一看,钱没了。我想,一定是他拿走了,就找到他家。你猜他说啥?他说,‘我没拿你的钱,你说人’。我一急,就在他房里乱找。正好,褥子底下找出一串钱来。我一看,钱象我的,但串钱的绳不对,数一数,是一百五十。我说是我的,他说是他的,请大老爷公断。”寇准点点头:“好,听明白了。我说算卦先生,这钱到底是谁的呀?”算卦先生的眼泪都下来了:“老爷,我是念书人。既读孔孟书,便知周公礼。他是我表弟,我能偷他的?再说,他丢的是二百,我的是一百五,钱数也不碰呀?”李成在一旁想:这案子不大,可不好审。要叫我看,准是这个大个子骗人,你看他那个凶样,眼珠子叽哩咕噜转,多吓人,再看那个算卦先生,多可怜呢!听堂的也嚷成了一窝蜂。
这时,寇准说:“不要吵吵。来人哪!弄个炭火盆,把它点上,上面放个砂锅,添上半瓢水,把这一百五十钱放在里边给我煮。”差人应声,下去准备。大伙心里都想:人家问你钱是谁的,你煮钱干什么呀!李成在人群里竖着耳朵听,心里纳闷儿:呀,这人办事也怪,我得仔细听听他怎么断案?就在这时,锅烧开了,有人把炭火盆撤掉,把小砂锅送到寇准眼前。他鼻子一吸,把脸“唰“一下就变了,“啪“地一拍桌子:“你这算卦的刁民,敢偷人家的钱?”“啊?老爷,这钱是我的,你怎么断给他了呢?”“胡说八道!你想欺骗于我?我说众位,你们闻闻汤里有股什么味?”差人把砂锅端到堂口,众人一瞧:哟!水上面有油花,鼻子一闻,有股泊腥味。“对,这钱是那个卖肉的。”“你们猜对了。这掌柜的他卖羊肉,接钱的时候,把手上的泊沾到钱上了,算卦赚来的钱,哪有油腥味?大家看我断的公不公?”李成暗竖大拇指:不怪人说寇准知县断案如神,果真名不虚传。再看那个算卦的,连连磕头:“青天大老爷,您老人家断得对,那五十钱我放在柜子里了。是我拿了人家的钱,请高抬贵手,饶了我吧!”“你这胆大的刁民,竟敢偷人家的钱,给我拉下去,重打二十大板。”卖肉的大个子忙说:“老爷,他认错就行了,饶了他吧!”“既然如此,算卦的,你给你表弟赔礼道歉,从今后,改邪归正。”“我都记住了。”“有心关你三十天二十天的,可我没有煎饼供你吃,给我滚出去!”差人把算卦的掏出大堂,众人也都走了。
堂口只剩下李成了。他望着寇准,两眼发直:我们朝中有几个能象寇准的?他真是足智多谋呀!此人进朝,定能断清潘、杨两家之官司。想到这儿,冲上面高喊:“我说当差的,咱家我奉了万岁旨意,到这里来见县太爷,赶紧给我通禀一声啊!”大家一听这声音,知道是太监:“哟,老伴伴您是……?”“少废话,领我去见县太爷。”“县太爷进去换衣服去了,一会儿就出来。”“我也跟他进去。”“好,快请!”说着把三人让进来。
来到二堂上,有人已给寇准送信了。他一听京城来人了,吓得腿肚子都朝前啦:“哎呀!我七品芝麻粒大点官,京城来的人我连水都供不起呀!”“钦差大人,你是来找我的吗?”“嗯!我说寇准呀,我奉了万岁的旨意,带着金牌,调你选京。”寇准一想:坏了!我得罪哪位大宫啦?用金牌调我?忙问:“钦差大人,调我进京干啥?”“我说寇准呀,调你去,你就去,你得罗嗦!”“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叫我走,我就跟你走呗。可有一样,我走不了呀!”“怎么走不了?”还没等寇准说话,他的小书童寇安过来了:“我们县太爷当了九年穷官,欠了人家十两银予还不起。钱没还,怎么走?”“这好说。咱家借给你五十两银子,你一来还账,二来做盘缠。”“嗯,如此说来,多谢、多谢!”
寇准收拾完,刚往外走,外边“哗”一阵大乱,只见人们把县衙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风雨不透、水泄不通。高喊:“寇大人,不能走哇!”“寇大人,您不能进京啊!”李成一怔,觉得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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