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卷一百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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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部,儒家类,大学衍义补>
钦定四库全书
大学衍义补卷一百十二
明 丘濬 撰
治国平天下之要
慎刑宪
存钦恤之心
舜典钦哉钦哉惟刑之恤哉
孔颖达曰此经二句舜之言也舜既制此典刑又陈典刑之义以勑天下百官使敬之哉敬之哉惟此刑罚之事最须忧念之哉忧念此刑恐有滥失欲使得中也
朱熹曰多有人解恤字作寛恤之义某之意不然若作寛恤如被杀者不令偿命死者何辜大率是说刑者民之司命不可不谨如断者不可续乃矜恤之恤耳
又曰今之法家多惑于报应祸福之说故多出人罪以求福报夫使无罪者不得直而有罪者反得释是乃所以为恶耳何福报之有书所谓钦恤云者正以详审曲直令有罪者不得幸免而无罪者不得滥刑也今之法官惑于钦恤之说以为当出人之罪而出其法故凡罪之当杀者莫不多为可出之涂以俟奏裁既云奏裁则大率减等当斩者配当配者徒当徒者杖当杖者笞是乃卖弄条贯侮法而受赇者耳何钦恤之有
臣按帝舜之心无所不用其敬而於刑尤加敬焉故不徒曰钦而又曰哉者赞叹之不已也不止一言而再言之所以明敬之不可不敬以致其丁宁反覆之意也是敬也盖自帝尧钦明中来帝舜居尧之位体尧之心於凡天下之事天下之民无有不敬谨者矣若夫刑者帝尧所付之民不幸而入其中肢体将於是乎残性命将於是乎殒於此尤在所当敬谨者焉是以敬而又敬惓惓不已惟刑之忧念耳谓之惟者颛颛乎此而不及乎他切切乎此而无或间也恤字蔡传无解朱子谓恤不是寛恤然朱子之前孔氏正义已解为忧念可谓得帝舜之心於千载之下也夫
汉孝文帝禁网疏濶选释之为廷尉罪疑者予民是以刑罚太省至於断狱四百有刑错【措同】之风焉
臣按文帝用张释之为廷尉罪疑者予民是以刑罚太省几至刑措噫文帝用一张释之而几致於刑措三代以下称仁厚之君必归焉中庸曰为政在人取人以身盖必有禁网疏濶之君然後其臣敢以其罪之疑者而予民故曰有是君则有是臣
宣帝地节四年诏曰令甲死者不可生刑者不可息此先帝之所重而吏未称今系者或以掠辜若饥寒瘐死狱中何用心逆人道也朕甚痛之其令郡国岁上系囚以掠笞若瘐死者所坐名县爵里丞相御史课殿最以闻
臣按汉世人君宣帝最为苛急然犹下此诏且谓系者或以掠辜若饥寒瘐死狱中令郡国岁上系囚以掠笞者瘐死者所坐名县爵里以为殿最噫居宫殿之中而思囹圄之苦处清闲之地而念困厄之人人君宅心如是上天岂不佑之哉汉去古不远所行多仁政然当是时赵盖韩杨之不得其死人皆归咎于帝之苛急及观是年及元康四年念耆老之诏则帝之心可知矣有君如此而于定国不能扩充其善心而引之当道岂不可惜哉
明帝时楚王英以谋逆死穷治楚狱累年坐徙者甚衆寒朗言其寃帝自幸洛阳狱録囚徒理出千余人时天旱即大雨马后亦以为言帝恻然感悟夜起彷徨由是多降宥
臣按史言明帝善刑理法令分明日晏坐朝幽枉必达断狱得情号居前代十二夫人君为治贵于用得其人臣之能即君之能也政不必自已出也明帝善刑理不足贵也然能幽枉必达及闻楚狱之寃夜起彷徨则先王不忍人之仁也是则可贵耳人君苟存明帝夜起彷徨之心以恤刑狱虽不必自善刑理而能委任得人而不为左右之所蒙蔽则幽枉无不达矣
章帝元和三年诏曰父不慈子不孝兄不友弟不恭不相及也往者妖言大狱所及广远一人犯罪禁至三属莫得垂缨仕宦王朝如有贤才而没齿无用朕甚怜之非所谓与之更始也请以前妖恶禁锢者一皆蠲除之以明弃咎之路但不得在宿卫而已
臣按一人犯罪禁至三属不得仕宦王朝固非圣世罪人不孥之意宋徽宗时有党人子孙不许内仕之禁其视章帝此诏有愧矣
唐制凡囚已刑无亲属者将作给棺瘗于京城七里外圹有砖铭上掲以榜家人得取以葬
臣按此亦唐人仁恕之政
太宗亲録囚徒纵死罪三百九十人归家期以明年秋即刑如期皆来乃赦之
欧阳修曰信义加於君子而刑戮施于小人刑入于死者乃罪大恶极此又小人之尤者也宁以义死不苟幸生而视死如归此又君子之尤难者也太宗録大辟囚三百余人纵使还家约其自归以就死是以君子之难能责其小人之尤者以必能也其囚及期而自归者是君子之所难而小人之所易也此岂近于人情哉然则何为而可曰纵而来归杀之无赦而又纵之而又来则可以知为恩德之致尔此必无之事也若夫纵其来归而赦之事偶一为之耳若屡为之则杀人皆不死是可为天下之常法乎不可为常者其圣人之法乎是以尧舜三王之治必本於人情不立异以为高不逆情以干誉
胡寅曰罪既至死无可赦者此三百九十人者其间宁无杀人偿死者乎而赦之何被杀者之不幸而蒙赦者之幸也况既得一年之期必尝相约以如期而集则可免死太宗悦其信服而忘其刑赦之颇也然不敢违逸而皆至情则可矜矣要之始者纵之过也臣按刑者天讨有罪之具人君承天以行刑无罪者固不可刑有罪者亦不敢纵也人君不循天理而以已意操纵乎人亦犹人臣不奉国法而以已意操纵乎囚也可乎哉人臣如此君必诛之无赦臣畏国法必不敢如此人君以已意纵罪人而又以已意舍之独不畏天乎
太宗尝览明堂鍼灸图见人之五脏皆近背失所则其害致死叹曰夫箠者五刑之轻死者人之所重安得犯至轻之刑而或至死乃诏罪人毋得鞭背
臣按太宗诏罪人毋鞭背其心仁矣非独见其有寛刑之仁而实可验其有爱民之心随所触而即感然不徒感之而又能推广之以致之民也其致刑措而庶几於三代也宜哉後世称宋人以仁厚立国然唐既去鞭背刑矣而宋人犹有杖脊之法何也岂太祖太宗不闻唐太宗此言而当时辅弼谏诤之臣亦无以此言进者欤我朝定令凡笞杖人於臀腿受刑之处非此则为酷刑仁恩之及於人人也博矣
太宗以大理丞张蕴古奏罪不以实斩之既而大悔诏死罪虽令即决皆三覆奏久之谓羣臣曰死者不可复生近有府史取赇不多朕杀之是思之不审也决囚虽三覆奏而顷刻之间何暇思虑自今宜二日五覆奏决日尚食勿进酒肉诸州死罪三覆奏其日亦蔬食务合礼撤乐减膳之意
臣按张蕴古奏请不以实其情有故误设使其故犹当权其轻重而加以刑况蕴古曾上大宝箴其言切至有益於君身治道斯人而能为斯言犹将十世宥之乃以轻罪而坐重刑太宗虽悔之无益也虽然人君不贵无过而贵能改过太宗能因此以生悔心不徒悔之於已往而又戒之於将来充而广之以徧於天下後世孟子曰古之人所以大过人者无他善推其所为而已矣太宗有焉
太宗时有失入者不加罪太宗问大理卿刘德威曰近日刑网稍密何也对曰此在主上不在羣臣人主好寛则寛好急则急律文失入减三等失出减五等今失入无辜失出更获大罪是以吏各自免竞就深文非有教使之然畏罪故耳傥一断以律则此风立止矣太宗悦从之自是断狱平允
臣按人主好寛则寛好急则急此就人君言之耳为刑官者执一定之成法因所犯而定其罪岂容视上人寛急而为之轻重哉然中人之性畏罪而求全不能人人执德不囘守法不挠是以为人上者常存寛恤之仁而守祖宗之法毋露其好恶之几以示人而使之得以观望也
玄宗开元十八年刑部奏天下死罪止二十四人胡寅曰以文观之四海九州之大一岁死罪止二十有四人几於刑措矣以实论之玄宗以奢汰逸乐教有邦则狱讼安得一一伸理曲直安得一一辨白无乃慕刑措之名饰太平之盛有当死而蒙宥者乎官吏之惨舒一视上之好恶君好之则臣为之上行之则下从之故诗云牖民孔易苟欲刑措不用虽囹圄常空可也然讼狱曲直不得其分奸猾逋诛蠧害脱死而平人寃抑者衆矣故善为治者必去华而务实则不为人所罔也
开元二十五年大理少卿奏今岁天下断死刑五十八人大理狱院由来相传杀气太盛鸟雀不栖今有雀巢其树百官以为几致刑措上表称贺
马端临曰是时李林甫方用事崇奬奸邪屏斥忠直御史周子谅以弹牛西客杖死殿庐太子瑛鄂王瑶光王琚以失宠被谗无罪同日赐死皆是年事也其为滥刑也大矣而方以理院鹊巢为刑措之祥何耶臣按人君之为治贵乎有其实耳名不患其无也名实如形与影有形则影随之无形而强欲为之影万无此理也玄宗之世刑部为此奏承玄宗好名之意欲以欺天下後世耳然而数百年之後马氏尚为此论则当世之臣民目覩其实者其能欺之乎是盖慕刑措不用之名而为此举其後李林甫为相又奏野无遗贤皆无其实而欲强为之名者也卒之名不可得而贻讥于天下後世胡氏华实之论万世人主所当服膺者也
宪宗时李吉甫李绦为相吉甫言治天下必任赏罚陛下频降赦令蠲逋赈饥恩德至矣然典刑未举中外有懈怠心绦曰今天下虽未大治亦不甚乱乃古平国用中典之时自古欲治之君必先德化至暴乱中国乃专任刑法吉甫之言过矣帝以为然司空于頔亦讽帝用刑尝谓宰相曰頔怀奸谋欲朕失人心也
臣按刑者所以辅政弼教圣人不得已而用之用以辅政之所不行弼教之所不及耳非专恃此以为治也宪宗然李绦之言非于頔之请其知帝王治道之要者欤
宋太祖开宝六年有司言自三年至今所贷死罪凡四千一百八人上注意刑辟哀矜无辜尝读虞书叹曰尧舜之时四凶之罪止从投窜何近代宪网之密耶盖有意于刑措也故自开宝以来犯大辟非情理深害者多贷其死云
臣按宋太祖读虞书而知近世宪网之密亦犹唐太宗读明堂图而除杖背之刑也人主读书每每得之於心而见于施行如此则帝王之盛德可以企及唐虞之德化亦可以卒复矣此二君者皆可以为万世帝王读书之法
太宗在御尝躬听断在京狱有疑者多临决之每能烛隐微尝亲録系囚至日旰近臣或谏劳苦过甚帝曰傥惠及无告使狱讼平允不致枉挠朕意深以为适何劳之有因谓宰相曰中外臣僚若皆留心政务天下安有不治者古人宰一邑守一郡使飞蝗避境猛虎渡河况能惠养黎庶申理寃滞岂不感召和气乎朕每自勤不怠此志必无改易或云有司细故帝王不当亲决朕意则异乎是若以尊极自居则下情不能自达矣自是祁寒盛暑或雨雪稍愆辄亲録系囚多所原减诸道则遣官按决率以为常後世遵行不废
臣按太宗谓若以尊极自居下情不能自达非但刑狱一事为然也
高宗绍兴四年诏特旨处死情法不当者许大理寺奏审
臣按人君立法司以断庶狱人之有罪一断以祖宗成法无自处死之理王言一出臣下奉承之不暇明知其非而不敢言者多矣高宗此诏可为世法
以上存钦恤之心
大学衍义补卷一百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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