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史部,传记类,总录之属,明儒学案>
    钦定四库全书
    明儒学案卷二
    余姚 黄宗羲 撰
    河东学案二
    文简吕泾野先生柟
    吕柟字仲木号泾野陕之高陵人正德戊辰举进士第一授翰林修撰逆瑾以乡人致贺却之瑾不说已请上还宫中御经筵亲政事益不为瑾所容遂引去瑾败起原官上疏劝学危言以动之乾清宫灾应诏言六事一逐日临朝二还处宫寝三躬亲大祀四日朝两宫五遣去义子番僧边军六彻回镇守中官皆武宗之荒政不听复引去世庙即位起原官甲申以修省自劾语涉大礼下诏狱降解州判官不以迁客自解摄守事兴利除害若嗜欲移宗人府经历陞南考功郎中尚宝司卿南太常寺少卿入为国子监祭酒转南礼部右侍郎公卿谒孝陵衣绯先生曰望墓生哀不宜吉服遂易素上将视?陵累疏谏止霍文敏与夏贵溪有隙文敏为南宗伯数短贵溪於先生先生曰大臣和衷宜规不宜?也文敏疑其党贵溪已而先生入贺贵溪亦暴文敏之短先生曰霍君性少偏固天下才公为相当为天下惜才贵溪亦疑其党文敏会奉先殿灾九卿自陈贵溪遂准先生致仕壬寅七月朔卒年六十四赐諡文简先生师事薛思庵所至讲学未第时即与崔仲鳬讲於宝卭寺正德末家居筑东郭别墅以会四方学者别墅不能容又筑东林书屋鎭守廖奄张甚其使者过高陵必诫之曰吕公在汝不得作过也在解州建解梁书院选民间俊秀歌诗习礼九载南都与湛甘泉邹东郭共主讲席东南学者尽出其门尝道上党隐士仇栏遮道问学有梓人张提闻先生讲自悟其非曾妄取人物追还主者先生因为诗云岂有仁人能过化雄山村里似尧时朝鲜国闻先生名奏请其文为式国中先生之学以格物为穷理及先知而後行皆是儒生所习闻而先生所谓穷理不是泛常不切於身只在语默作止处验之所谓知者即从闻见之知以通德性之知但事事不放过耳大概工夫下手明白无从躱闪也先生议良知以为圣人教人每因人变化未尝规规於一方也今不论其资禀造诣刻数字以必人之从不亦偏乎夫因人变化者言从人之工夫也良知是言本体本体无人不同岂得而变化耶非惟不知阳明并不知圣人矣
    吕泾野先生语录问长江之上大海之滨风波之险可畏也至於风恬浪息渔人出没其间鸥鸟飞鸣其中若相狎而玩者何也水忘机也渔人鸥鸟亦忘机也若乃吾人之宅心宜若平且易焉已矣而反有不可测者则其为风波之险莫大焉此庄生所谓险於山川者也是故机心忘而後可以进德矣曰只看如何平易平易一差恐靡然矣 问静时体认天理易动时体认天理难故君子存静之体认者以达乎动之泛应者则静亦定动亦定其为成德孰御焉曰动时体认天理犹有持循处静却甚难能於静则於动沛然矣 光祖曰物之遇雨或生或长其效甚速人遇教而不兴者何也先生曰只是中心未实如五谷之种或蠧或浥难乎其为苖矣问交友居家处世不能皆得善人甚难处先生曰此
    须有怜悯之心方好能怜悯便会区处如妻妾之愚兄弟之不肖不可谓他不是也此仁知合一之道 问今之讲学多有不同者如何曰不同乃所以讲学既同矣又安用讲耶故用人以治天下不可皆求同求同则谗谄面谀之人至矣道通曰果然治天下只看所重轻问身甚弱若有作盗贼的量力改而为圣人方易先生曰作圣人不是用这等力量见得善处肯行便是力量溺於流俗物欲者乃弱也 先生闻学者往来权贵门下乃曰人但伺候权幸之门便是丧其所守是以教人自甘贫做工夫立定脚根自不移 问患交接人先生曰须要寛绰些不可拘拘守秀才规矩见大人君子进退升降然诺语默皆学 先生曰陈白沙徵到京吏部尚书问曰贵省官如何曰与天下省官同请对坐即坐无辞此尽朴实有所养罗一峯访康斋见起御聘牌坊乃谓其子云不必有此牌坊不见康斋而退此罗公高处康斋孔门之原宪也而又有此乎 先生曰昔者闻有一佥事求见王戅庵公云西来一件为黄河二件为华山三件为见先生王公云若做官不好纵见此三者亦不济事这般高不受人谄 大器问动静不失其时曰正是仕止久速各当其可汝今且只於语默作止处验也 黄惟因问白沙在山中十年作何事先生曰用功不必山林市朝也做得昔终南僧用功三十年尽禅定也有僧曰汝习静久矣同去长安柳街一行及到见了妖丽之物粉白黛緑心遂动了一旦废了前三十年工夫可见亦要於繁华波荡中学故於动处用功佛家谓之消磨吾儒谓之克治 应德问观喜怒哀乐未发之前气象如何观先生曰只是虚静之时观字属知属动只是心上觉得然其前只好做戒愼恐惧工夫就可观也 南昌裘汝中问闻见之知非德性之知先生曰大舜闻一善言见一善行沛然莫之能御岂不是闻见岂不是德性然则张子何以言不梏於见闻曰吾之知本是良的然被私欲迷蔽了必赖见闻开拓师友夹持而後可虽生知如伏羲亦必仰观俯察汝中曰多闻择其善而从之多见而识之乃是知之次也是以圣人将德性之知不肯自居止谦为第二等工夫曰圣人且做第二等工夫吾辈工夫只做第二等的也罢殊不知德性与闻见相通原无许多等第也 许象先问乐在其中与不改其乐乐字有浅深否先生曰汝不要管他浅深今日只求自已一个乐耳大器曰然求之有道乎先生曰各人拣自己所累处一切尽除去则自然心广体胖然所谓累处者不必皆是声色货利粗恶的只於写字做诗凡嗜好一边皆是程子曰书札於儒者事最近然一向好着亦自丧志可见 有一名公曰近日对某讲学者惟少某人耳先生笑曰程子说韩持国曰公当求人倒教人来求公邪若为这道讲须下人去讲不然有道者他肯来寻公讲邪又曰某尸位未尝建得事业先生曰不然贤人君子在位不必拘拘如何是建功创业但一言一动皆根道理在位则僚属取法在下则军民畏服又使天下之人知某处有某公在卒然有急可恃有何不可其人曰若是不可不慎矣 有一相当国其弟过陕西与对山曰某囘京与家兄说荐举起用对山笑曰某岂是在某人手里取功名的人先生曰此亦可谓慷慨之士或曰但欠中道耳曰士但有此气象亦是脱俗怎能勾便中庸也 先生见林颖气象从容指谓大器曰人动静从容言语安详不惟天理合当如此且起观者敬爱就是学问也学者不可无此气象但须要先有诸中矣 时耀问收放心在何处先生曰须於放的处去收则不远而复矣 先生谓诸生曰我欲仁斯仁至矣今讲学甚高远某与诸生相约从下学做起要随处见道理事父母这道理待兄弟妻子这道理待奴仆这道理可以质鬼神可以对日月可以开来学皆自切实处做来大器曰夫仁亦在乎熟之而已矣曰然问为学曰只要正已孔子曰上不怨天下不尤人知
    我者其天乎若求人知路头就狭了天从那处去寻只在得人得人就是得天书曰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学者未省曰本之一心验之一身施之宗族推之乡党然後达之政事无往不可凡事要仁有余而义不足则人无不得者 诏问讲良知者如何先生曰圣人教人每因人变化如顔渊问仁夫子告以克已复礼仲弓则告以敬恕樊迟则告以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盖随人之资质学力所到而进之未尝规规於一方也世之儒者诲人往往不论其资禀造诣刻数字以必人之从不亦偏乎 问致良知先生曰阳明本孟子良知之说提掇教人非不警切但孟子便兼良能言之且人之知行自有先后必先知而後行不可一偏傅说曰非知之艰圣贤亦未尝即以知为行也纵使周子教人曰静曰诚程子教人曰敬张子以礼教人诸贤之言非不善也但亦各执其一端且如言静则人性偏於静者须别求一个道理曰诚曰敬固学之要但未至於诚敬尤当有入手处如夫子鲁论之首便只曰学而时习言学则皆在其中矣 论格物致知世之儒者辨论莫太高远乎先生谓若事事物物皆要穷尽何时可了故谓只一坐立之间便可格物何也盖坐时须要格坐之理如尸是也立时须要格立之理如斋是也凡类此者皆是如是则知可致而意可诚矣又曰先就身心所到事物所至者格久便自熟或以格为度量亦是 先生谓诸生曰学者只隐显穷通始终不变方好今之人对显明广衆之前一人焉闲居独处之时又一人焉对富贵又一人焉贫贱又一人眼底交游所不变者惟何粹夫乎诏因辞谢久庵公与讲论阳明之学公谓朱子之道学岂後学所敢轻议但试举一二言之其性质亦是太褊昔唐仲友为台州太守陈同父同知台州二人各竞才能甚不相协时仲友为其母与弟妇同居官舍晦翁为浙东提举出按台州陈同父遂诬仲友以帷薄不修之事晦翁未察遂劾仲友王淮为之奏辨晦翁又劾王淮後仲友亦以帷薄不修之事诬论晦翁互相讦奏岂不是太褊乎诏闻此言归而问於先生先生曰讦奏事信有之但仲友虽负才名终是小人安得以此诬毁朱子是非毁誉初岂足凭久之便是明白朱先生劾仲友事见台寓录仲友诬朱先生事见仲友文集可知其是私也【同父此时尚未及第未尝同知台州晦翁仲友相讦未尝以帷薄相诬此段无一实者】 先生曰今世学者开口便说一贯不知所谓一贯者是行上说是言上说学到一贯地位多少工夫今又只说明心谓可以照得天下之事宇宙内事固与吾心相通使不一一理会於心何由致知所谓不理会而知者即所谓明心见性也非禅而何 黄惟用曰学者不可将第一等事让别人做先生曰才说道不可将第一等事让与别人做不免自私这元是自家合做的又曰学到自家合做处则别人做第一等事虽拜而让之可也 学者到怠惰放肆总是不仁仁则自是不息 诗人於周公从步履上看便见得周公之圣故曰赤舄几几凡人内不足者或有谗?之言步履必至错乱不能安详如谢安折屐岂能强制得住故古人只求诸已在已者定外边许大得失祸福皆不足动我是故烈风雷雨弗迷先生曰予癸未在会试塲见一举子对道学策欲将今之宗陆辨朱者诛其人焚其书甚有合於问目且经书论表俱可同事者欲取之予则谓之曰观此人於今日迎合主司他日出仕必知迎合权势乃弃而不取因语门人曰凡论前辈须求至当亦宜存厚不可率意妄语问危微精一如何曰心一也有人道之别者就其发处言之耳危微皆是不好的字面何谓危此心发在形气上便荡情凿性丧身亡家无所不至故曰危何谓微徒守此义理之心不能扩充不发於四支不见於事业但隐然於念虑之间未甚显明故曰微惟精是察二者之不使混杂惟一是形气之所用也皆从道而出合为一片 本泰问夜气曰有夜气有旦气有昼气昼气之後有夜气夜气之後为旦气旦气不梏於昼气则充长矣孟子此言气字即有性字在盖性字何处寻只在气上求但有本体与役於气之别耳非谓性自性气自气也彼恻隐是性发出来的情也能恻隐便是气做出来使无是气则无是恻隐矣先儒喻气犹舟也性犹人也气载乎性犹舟之载乎人则分性气为二矣试看人於今何性不从气发出来 永年问配义与道先生曰言此气是搭合着道义说不然则见富贵也动见贫贱也动而馁矣 问近读大禹谟得甚意思且不要说尧舜是一个至圣的帝王我是一个书生学他不得只这不虐无告不废困穷日用甚切如今人地步稍高者遇一人地步稍低者便不礼他虽有善亦不取他即是虐无告废困穷 臯陶说九德皆就气质行事上说至商周始有礼义性命之名宋人却专言性命谓之道学指行事为粗迹不知何也 何廷仁言阳明子以良知教人於学者甚有益先生曰此是浑沦的说话若圣人教人则不如是人之资质有高下工夫有生熟学问有浅深不可概以此语之是以圣人教人或因人病处说或因人不足处说或因人学术有偏处说未尝执定一言至於立成法诏後世则曰格物致知博学於文约之以礼盖浑沦之言可以立法不可因人而施 或问朱子以诚意正心告君如何曰虽是正道亦未尽善人君生长深宫一下手就教他做这様工夫他如何做得我言如何能入得须是或从他偏处一说或从他明处一说或从他好处一说然後以此告之则其言可入若一次聘来也执定此言二次三次聘来也执定此言如何教此言能入得告君须要有一个活法如孟子不拒人君之好色好货便是 问愼独工夫曰此只在於心上做如心有偏处如好欲处如好胜处但凡念虑不在天理处人不能知而已所独知此处当要知谨自省即便克去若从此渐渐积累至於极处自能勃然上进虽博厚高明皆是此积 问存心之说曰人於凡事皆当存一个心如事父母兄长不待言矣虽处卑幼则存处卑幼之心处朋友则存处朋友之心至於外边处主人亦当存处主人之心以至奴仆亦要存一点心处之皆不可忽畧只如此便可下学上达 易之理只是变易以生物故君子变易以生民 东郭子曰圣人教人只是一个行如博学之审问之愼思之明辨之皆是行也笃行之者行此数者不已是也就如笃恭而天下平之笃先生曰这却不是圣人言学字有专以知言者有兼知行言者如学而时习之之学字则兼言之若博学之对笃行之而言分明只是知如何是行如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亦如是此笃恭之笃如云到博厚而无一毫人欲之私之类若笃行之笃即笃志努力之类如何相比得夫博学分明是格物致知的工夫如何是行 东郭子曰大抵圣人言一学字则皆是行不是知知及之仁不能守之及之亦是行如日月至焉至字便是一般守之是守其及之者常不失也如孔门子路之徒是知及之者如顔子三月不违则是仁能守之者先生曰知及之分明只是知仁守之才是行如何将知及亦为行乎予之所未晓也 东郭子曰程子谓大学乃孔氏之遗书谓之遗书正谓其言相似也然圣人未尝言之若以格物为穷理则与圣言不相似何以谓之遗书先生曰谓之遗书者指理而言非谓其言相似也且曰圣人未尝言之甚害事某也愚只将格物作穷理先从知止致知起夫知止致知首言之而曰未尝言之何也 东郭子曰我初与阳明先生讲格物致知亦不肯信後来自家将论孟学庸之言各相比拟过来然後方信阳明之言先生曰君初不信阳明後将圣人之言比拟过方信此却唤做甚麽莫不是穷理否东郭子笑而不对 先生曰汝辈做工夫须要有把柄然後才把捉得住不然鲜不倒了的故叉手不定便撒摆立脚不定便那移 先生曰学者必是有定守然後不好的事不能来就我易曰鼎有实我?有疾不我能即吉若我无实则这不好的事皆可以来即我也 邦儒问近日朋友讲及大学每欲贯诚意於格物之前盖谓以诚意去格物自无有不得其理者如何先生曰格致诚正虽是一时一串的工夫其间自有这须节次且如佛子寂灭老子清静切切然惟恐做那仙佛不成其意可谓诚矣然大差至於如此正为无格致之功故也但格致之时固不可不着实去做格致之後诚意一段工夫亦是不可缺也 吕潜问欲根在心何法可以一时拔得去先生曰这也难说一时要拔去得须要积久工夫才得就且圣如孔子犹且十五志学必至三十方能立前此不免小出入时有之学者今日且於一言一行差处心中即便检制不可复使这等如或他日又有一言一行差处心中即又便如是检制此等处人皆不知已独知之检制不复萌便是愼独工夫积久熟後动静自与理俱而人欲不觉自消欲以一时一念的工夫望病根尽去却难也 李乐初见先生问圣学工夫如何下手先生曰亦只在下学做去先生因问汝平日做甚工夫来和仲默然良久不应先生曰看来圣学工夫只在无隐上亦可做得学者但於巳身有是不是处就说出来无所隐匿使吾心事常如青天白日才好不然久之积下种子便陷於有心了故司马温公谓平生无不可对人说得的言语就是到建诸天地不悖质之鬼神无疑也都从这里起 先生曰邹东郭云圣贤教人只在行上如中庸首言天命之性率性之道便继之以戒愼不睹恐惧不闻并不说知上去予谓亦须知得何者是人欲不然戒愼恐惧个甚麽盖知皆为行不知则不能行也 康恕问戒愼恐惧是静存愼独是动察否先生曰只是一个工夫静所以主动动所以合静不睹不闻静矣而戒愼恐惧便惺惺此便属动了如大易闲邪存其诚一般邪闲则诚便存故存养省察工夫只是一个更分不得 章诏问格物先生曰这个物正如孟子云万物皆备於我物字一般非是泛然不切於身的故凡身之所到事之所接念虑之所起皆是物皆是要格的盖无一处非物其功无一时可止息得的聂靳曰某夜睡来有所想像念头便觉萌动此处亦有物可格否先生曰怎麽无物可格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於是颠沛必於是亦皆是格物章诏因曰先生格物之说切要是大有功於圣门先生曰也难如此说但这等说来觉明白些且汝辈好去下手做工夫矣 先生曰圣贤每每说性命来诸生看还是一个是两个章诏曰自天赋与为命自人禀受为性先生曰此正是易一隂一阳之谓道一般子思说自天命便谓之性还只是一个朱子谓气以成形而理亦赋还未尽善天与人以隂阳五行之气理便在里面了说个亦字不得陈德文因问夫子说性相近处是兼气质说否先生曰说兼亦不是却是两个了夫子此语与子思元是一般夫子说性元来是善的本相近但後来加着习染便远了子思说性元是从命上来的须臾离了便不是但子思是恐人不识性的来历故原之於初夫子因人堕於习染了故究之於後语意有正反之不同耳诏问修道之教如何先生曰修是修为的意思戒惧愼独便是修道之功教即是明诚谓之教一般圣人为法於天下学者取法於圣人皆是横渠不云糟粕煨烬无非教也他把这极粗处都看做天地教人的意思此理殊可观问戒惧愼独分作存天理遏人欲两件看恐还不是
    先生曰此只是一个工夫如易闲邪则诚自存但独处却广着不但未与事物接应时是独虽是应事接物时也有独处人怎麽便知惟是自家知得这里工夫却要上紧做今日诸生聚讲一般我说得有不合处心下有未安或只是隐忍过去朋友中有说得不是处或亦是隐忍过去这等也不是愼独先生语意犹未毕何坚遽问喜怒哀乐前气象如何先生曰只此便不是愼独了我才说未曾了未审汝解得否若我就口答应亦只是空说此等处须是要打点过未尝不是愼独的工夫坚由是澄思久之先生始曰若说喜怒哀乐前个气象便不是须是先用过戒惧的工夫然後见得喜怒哀乐未发之中若平日不曾用过工夫来怎麽便见得这中的气象问孟子说个仁义礼智子思但言喜怒哀乐谓何先生曰人之喜怒哀乐即是天之二气五行亦只是从天命之性上来的但仁义礼智隐於无形而喜怒哀乐显於有象且切紧好下手做工夫耳学者诚能养得此中了即当喜时体察这喜心不使或流怒时体察这怒心不使或暴哀乐亦然则工夫无一毫渗漏而发无不中节仁义礼智亦自在是矣叔节又问顔子到得发皆中节地位否先生曰观他怒便不迁乐便不改却是做过工夫来的 诏云近日多人事恐或废学先生曰这便可就在人事上学今人把事做事学做学分做两様看了须是即事即学即学即事方见心事合一体用一原的道理因问汝於人事上亦能发得出来否诏曰来见的亦未免有些俗人先生曰遇着俗人便即事即物把俗言语譬晓得他来亦未尝不可如舜在深山河滨皆俗人也诏顾语象先曰吾辈今日安得有这様度量先生语学者曰近日做甚工夫来曰只是做得个矜
    持的工夫於道却未有得处先生曰矜持亦未尝不好这便是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戒愼不睹恐惧不闻的工夫但恐这个心未免或有时间歇耳曰然有间歇的心只是忘了先生曰还是不知如知得身上寒必定要讨一件衣穿知得腹中饥必定要讨一盂饭吃使知得这道如饥寒之於衣食一般不道就罢了恁地看来学问思辩的工夫须是要在戒愼恐惧之前方能别白的天理便做将去是人欲即便斩断然後能不间歇了故某常说圣门知字工夫是第一件要紧的虽欲不先不可得矣 吴佑问人心下多是好名如何先生曰好名亦不妨但不知你心下好甚麽名来若心下思稷只是个养民的名契只是个教民的名怎麽便能千万世不冺把这个名之所以然上求则得之未尝不善若只是空空慕个名不肯下手去做却连名也无了 何廷仁来见问宣之在京一年亦可谓有志者先生曰宣之甘得贫受得苦七月间其仆病且危宣之独处一室躬执?自劳筋骨未尝见其有愠色可以为难矣廷仁对曰孔明渊明非无才也而草庐田园之苦顔子非无才也而箪瓢陋巷之穷看来君子之学惟重乎内而已先生曰然古人做工夫亦从饮食衣服上做起故顔子之不改其乐孔明渊明之所以独处皆其志有所在食无求饱居无求安者耳某常云季氏八佾舞於庭三家以雍彻犯分不顾都只是耻恶衣恶食一念上起此处最要见得则能守得 惟时问先生尝论尹彦明朱元晦不同者何先生曰得圣门之正传者尹子而已其行慤而直其言简而易若朱子大抵严毅处多至於谏君则不离格致诚正人或问之则曰平生所学惟此四字如此等说话人皆望而畏之何以见信於上耶因论後世谏议多不见信於人君者亦未免峻厉起之也顾问朱子与二程何如先生曰明道为人盎然阳春之可掬故虽安石辈亦闻其言而叹服至於正叔则啓人伪学之议未必无严厉之过耳顷之叹曰凡与人言贵春温而贱秋杀春温多则人见之而必敬爱之而必亲故其言也感人易而入人深不求其信自无不信也秋杀多则人闻之而必畏畏之而必恶畏恶生则言之入人也难将欲取信而反不信也 先生曰父母生身最难须将圣人言行一一体贴在身上将此身换做一个圣贤的肢骸方是孝顺故今置身於礼乐规矩之中者是不负父母生身之意也 问格物之格有说是格式之格谓致吾之良知在格物格字不要替他添出穷究字様来如何先生曰格物之义自伏羲以来未之有改也仰观天文俯察地理远求诸物近取诸身其观察求取即是穷极之义格式之格恐不是孔子立言之意 楷问求仁之要在放心上求否先生曰放心各人分上都不同或放心於货利或放心於饮食或放心於衣服或放心於宫室或放心於势位其放有不同人各随其放处收敛之便是为仁先生曰诸君求仁须要见得天地万物皆与我同一气一草一木不得其所此心亦不安始得须看伊尹谓一夫不获若已推而内之沟中是甚麽様心王言曰此气象亦难今人於父母兄弟间或能尽得若见外人如何得有是心曰只是此心用不熟工夫只在积累如今在旅次处得主人停当惟恐伤了主人接朋友务尽恭敬唯恐伤了朋友处家不消说随事皆存此心数年後自觉得有天地万物为一体气象 先生曰人能反已则四通八达皆坦途也若常以责人为心则举足皆荆棘也 问无事时心清有事时心却不清曰此是心作主不定故厌事也如事不得已亦要理会 教汝辈学礼犹堤防之於水若无礼以堤防其身则满腔一团私意纵横四出矣 问尧舜气象曰求这气象不在高远便就汝一言一动处求之则满目皆此气象矣子贡言夫子之圣又多能也则以多能为圣之外夫
    子乃谓君子多乎哉不多也言不是多皆性分中事则多能又不在圣之外矣斯可见洒扫应对精义入神无二也 问修辞立诚曰如所说的言语见得都是实理所当行不为势所挠不为物所累断然言之就是立诚处如行不得的言之即是伪也 诸生有言及气运如何外边人事如何者曰此都是怨天尤人的心术但自家修为成得个片段若见用则百姓受些福假使不用与乡党朋友论些学术化得几人都是事业正所谓畅於四肢发於事业也何必有官做然後有事业
    司务吕愧轩先生潜
    吕潜字时见号愧轩陕之泾阳人师事吕泾野一言一动咸以为法举嘉靖丙午乡书卒业成均时朝绅有讲会先生於其间称眉目焉母病革欲识其妇面命之娶先生娶而不婚三年丧毕然後就室父应祥礼科都给事中既卒而封事不存先生走阙下录其原稿请铭於马文庄与郭蒙泉讲学谷口洞中从学者甚衆泾野之传海内推之荐授国子监学正举行泾野祭酒时学约调工部司务万历戊寅卒年六十二
    张石谷先生节
    张节字介夫号石谷泾阳人初从湛甘泉游继受学於泾野泾野赠诗称其守道不回尝语学者先儒云默坐澄心体认天理又云静中养出端倪吾辈须理会得此方知一贯眞境不尔纵事事求合於道终难凑泊不成片段矣万历壬午年八十卒
    李正立先生挺
    李挺字正立咸寜人正嘉间诸生从泾野学孤直不随时俯仰尝自诵云生须肩大事还用读春秋往马谿田所讲学死於盗人皆惜之
    郡守郭蒙泉先生郛
    郭郛字惟藩号蒙泉泾阳人嘉靖戊午举於乡选获嘉教谕转国子助教陞户部主事出守马湖年八十八先生与吕愧轩同学愧轩之父其师也辛酉计偕因吕师会葬遂不行有古师弟之风其学以持敬为主自少至老一步不敢?越尝有诗云学道全凭敬作箴须臾离敬道难寻常从独木桥边过惟愿无忘此际心又云近名终丧已无欲自通神识远乾坤濶心空意见新闭门只静坐自是出风尘
    举人杨天游先生应诏
    杨应诏号天游闽之建安人嘉靖辛卯举於乡卒业南雍时甘泉泾野诸公皆讲学先生独契泾野出其门下归作道宗堂於华阳山中祀濂溪以及泾野动止必焚香禀命当世讲学者无不与往复而於心斋龙谿为阳明之学者皆有微疵先生之学以寡欲正心为主本不愧天为归的一切清虚玄远之言皆所不喜然其言多自夸大而雌黄过甚亦非有道气象如工夫即本体此言本自无弊乃谓本体光明犹镜也工夫刮磨此镜者也若工夫即本体谓刮磨之物即镜可乎此言似是而非夫镜也刮磨之物也二物也故不可以刮磨之物即镜若工夫本体同是一心非有二物如欲岐而二之则是有二心矣其说之不通也
    杨天游集圣人之所以能全其本体者不过能无欲耳吾人不能如圣人之无欲只当自寡欲入欲不独声色货利窠臼而已凡一种便安忻羡自私自利心皆是欲将此斩断方为寡欲则渐可进於无欲圣人亦岂逃人絶世始称无欲哉圣人所欲在天理上用事有欲与无欲同虽其有涉於向慕有涉於承当所欲处无一非天理天机之流行矣 吾人之学不在求事物之侵扰我不侵扰我只在处事物道理能尽不能尽是故居处时则不免有居处事之侵扰然吾只在恭上做工夫即其侵扰亦天机之流行矣执事不免有执事之侵扰与人不免有与人之侵扰吾只在敬上忠上做工夫即其侵扰亦无非天机之流行矣从古圣贤处世处常处变其谁不自侵扰中来若恶其侵扰而生厌怠便非学也朱陆之所可辨所可议者其言也朱陆之不可辨不可议者其人也道之存於人不贵於言久矣苟不以人论学而以言论学不以人求朱陆而以言语求朱陆则今之纷纷无怪其然今之学者出处无朱陆三揖一辞之耿拔取予无朱陆裂石断金之果决义利不分声色不辨无朱陆青天白日之光明而所为黯闒垢浊自以为心传乎孔孟而胸次则鬼魅跖尤蝇营狗苟入仪秦申商之奸槖而反呶呶於朱陆之短长可悲也夫 平生矻矻苦力於学固以收放心为事也然思索义理有未会心处或至忘寝忘食当食当寝亦不知所食何物所寝何地此皆过用其心而不觉至於诗文尤甚吾之心已放於诗之思索上去矣生平负性气每触时艰不觉感叹不乐对友朋呶呶大言此皆出於一时感愤意气之私吾之心已放於世变意气上去矣 今之学者不能实意以积义为事乃欲悬空去做一个勿忘勿助不能实意致中和戒惧乎不覩不闻乃欲悬空去看一个未发气象不能实意学孔顔之学乃欲悬空去寻孔顔之乐处外面求讨个滋味快乐来受用何异却行而求前者乎兹所谓舛也 圣人之心如明镜止水故此心本体光明犹镜也工夫磨刮此镜者也谓工夫即本体谓磨刮之物即镜可乎镜光明不能不为尘垢所慁人心光明不能不为物欲所杂谓克治物欲还吾心之光明则可谓克治工夫即吾心之本体则不可谓刮磨尘垢还吾镜之光明则可谓磨刮工夫即吾镜之本体则不可何也工夫有积累之渐本体无积累之渐工夫有纯驳偏全不同本体无偏全无纯驳也 龙溪曰学者只要悟余谓不解辩吾道禅说是非不算作眞悟龙溪曰学者只要个眞种子方得余谓不能透得声色货利两关不算作眞种子 今世学者病於不能学顔子之学而先欲学曾点之狂自其入门下手处便差不解克已复礼便欲天下归仁不解事亲从兄便欲手舞足蹈不解造端夫妇便欲说鸢飞鱼跃不解衣锦尚絅便欲无声无臭不解下学上达便自谓知我者其天认一番轻率放逸为天机取其宴安磐乐者为眞趣岂不舛哉故余尝谓学者惟在日用平实伦纪处根求不在玄虚夸大门户处寻讨惟在动心忍性苦楚中着力不在摆脱矜肆洒落处铺张 静坐者或流於禅定操存者或误於调息主敬者或妄以为惺惺格物穷理者或自溺於圆觉存心养性者或陷於即心见性
    明儒学案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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