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九
    钦定四库全书
    明儒学案卷二十九
    余姚 黄宗羲 撰
    北方相传学案
    北方之为王氏学者独少穆玄庵既无问答而王道字纯甫者受业阳明之门阳明言其自以为是无求益之心其後趋向果异不必列之王门非二孟嗣响即有贤者亦不过迹象闻见之学而自得者鲜矣
    文简穆玄庵先生孔晖
    教谕张弘山先生後觉
    尚宝孟我疆先生秋
    主事尤西川先生时熙
    文选孟云浦先生化鲤
    侍郎杨晋庵先生东明
    郡守南瑞泉先生大吉
    北方相传学案
    文简穆玄庵先生孔晖
    穆孔晖字伯潜号玄庵山东堂邑人弘治乙丑进士由庶吉士除简讨为刘瑾所恶调南京礼部主事瑾败复官历司业侍讲春坊庶子学士太常寺卿嘉靖己亥八月卒年六十一赠礼部右侍郎諡文简阳明主试山东取先生为第一初习古文词已而潜心理学其论学云古人穷理尽性以至於命今於性命之原习其读而未始自得之也顾谓有见安知非汩虑於俗思耶又云监照妍?而妍?不着於监心应事物而事物不着於心自来自去随应随寂如鸟过空空体弗碍又云性中无分别想何佛何老临卒时有到此方为了事人之偈盖先生学阳明而流於禅未尝经师门之煆炼故阳明集中未有问答乃黄泰泉遂谓虽阳明所取士未尝宗其说而非薄宋儒既寃先生而阳明岂非薄宋儒者且寃阳明矣一言以为不知此之谓也
    教谕张弘山先生後觉
    张後觉字志仁号弘山山东荏平人仕终华阴教谕蚤岁受业於顔中溪徐波石深思力践洞朗无碍犹以取友未广南结会於香山西结会於丁块北结会於大云东结会於王遇齐鲁间遂多学者近溪颖泉官东郡为先生两建书院曰愿学曰见太先生闻水西讲席之盛就而证其所学万历戊寅七月卒年七十六其论学曰耳本天聪目本天明顺帝之则何虑何营曰良即知知即是良良外无知知外无良曰人心不死无不动时动而无动是名主静曰真知是忿忿自惩真知是慾慾自窒惩忿如沸釜抽薪窒慾如红炉点雪推山填壑愈难愈远
    尚宝孟我疆先生秋
    孟秋字子成号我疆山东茌平人隆庆辛未进士知昌黎县历大理评事职方郎中致仕起刑部主事尚宝寺丞少卿而卒年六十五先生少授毛诗至桑间濮上不肯竟读闻邑人张宏山讲学即往从之因尚书明目逹聪语洒然有悟邹聚所周讷溪官其地相与印证所至惟发明良知改定明儒经翼去其驳杂者时唐仁卿不喜心学先生谓顾泾阳曰仁卿何如人也泾阳曰君子也先生曰彼排阳明恶得为君子泾阳曰朱子以象山为告子文成以朱子为杨墨皆甚辞也何但仁卿先生终不以为然许敬庵尝访先生盈丈之地瓦屋数椽其旁茅舍倍之敬庵谓此风味大江以南所未有也先生大指以心体本自澄彻有意克己便生翳障盖真如的的一齐现前如如而妙自在必克复而後言仁则宣父何不以克伐仁原宪耶弘山谓良即是知知即是良良外无知知外无良师门之宗传固如是也此即现成良知之说不烦造作动念即乖夫良知固未有不现成者而现成之体极是难认此明道所以先识仁也先生之论加於识仁之後则可若未识仁则克己之功诚不可已但克己即是识仁顔子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也仁体丝毫不清楚便是不善原宪之克伐怨欲有名件可指己是出柙之虎兕安可相提而论哉我疆论学语心无方无体凡耳目视听一切应感皆心也指腔子内为言者是血肉之躯非灵莹之天君矣天道曾有一刻不感时地道曾有一刻不应时人心曾有一刻无事时一刻无事是槁灭也故时时必有事亦时时未发未发云者发而无发之谓非可以有感无感论也 自圣学不传而性善之旨日晦入圣无门人是其见虽尽力洗涤渣滓尚在以故终身盘桓只在改过间就其所造仅以小儒而止皆由克去人欲复还天理之说误之也人欲无穷去一日生一日去一年生一年终身去欲终身多欲劳苦烦难何日是清净宁一时耶来书云有病不得不服药是也有人於此养其元气保其四肢血气和平虽有风寒暑湿不得乘间而入使不保元气药剂日来则精神日耗邪气日侵因药而发病者日相寻焉终身病夫而已岂善养身者乎又云必有主人方可逐贼此就多积者言耳若家无长物空空如也吾且高枕而卧盗贼自不吾扰又何用未来则防既来则逐乎此两喻者乃志仁之说无欲之证也 曾子之学一贯之学也此曾子作大学之宗旨也故析而言之曰修身也正心也诚意也致知也格物也若名目之不同合而言之则一也何也自身之神明谓之心自心之发动谓之意自意之灵觉谓之知自知之感应谓之物心意知物总而言之一身也正者正其身之心也诚者诚其心之意也致者致其意之知也格者格其知之物也格致诚正总而言之修身也道无二致一时俱到学无二功一了百当一贯之道也 道有本门路无多岐会道以心不泥文字间性原有本利原无根端本澄源则万派千流一清彻底矣又何尘垢之染乎
    主事尤西川先生时熙
    尤时熙字季美号西川河南洛阳人举嘉靖壬午乡试历元氏章丘学谕国子学正户部主事终养归归三十余年万历庚辰九月卒年七十八先生因读传习録始信圣人可学而至然学无师终不能有成於是师事刘晴川晴川言事下狱先生时书所疑从狱中质之又从朱近斋周讷溪黄德良【名骥】考究阳明之言行虽寻常謦欬亦必籍记先生以道理於发见处始可见学者只於发动处用功故功夫即是本体不当求其起处濓溪之无极而太极亦是求其起处为谈学之弊尧舜之执中只是存心明道之识仁犹云择术以白沙静中端倪为异学此与胡敬斋所言古人只言涵养言操存曷尝言求见本体及晦翁惟应酬酢处特逹见本根工夫一也静中养出端倪亦是方便法门所以观喜怒哀乐未发以前气象总是存养名目先生既扫养出端倪则不得不就察识端倪一路此是晦翁晚年自悔缺却平时涵养一节工夫者也安可据此以为学的先生言近谈学者多说良知上还有一层为非此说固非然亦由当时学者以情识为良知失却阳明之旨盖言情识上还有一层耳若知良知为未发之中决不如此下语矣拟学小记经疑 人情多在过动边此过则彼不及格物只是节其过节其过则无驰逐始合天则故能止良知本体止乃见 义理无穷行一程见一程非可以预期前定也故但言致良知天命者本然之真是之谓性无所使之无所受之 前辈以不睹不闻为道体是不睹不闻为道而睹闻非道矣下文何以曰莫见乎隐莫显乎微耶窃详此两句蒙上道字来则所睹所闻者道也戒慎不睹欲其常睹恐惧不闻欲其常闻只是常存此心之意独字即道字慎字即常睹常闻道无隐见无显微天地间只有此故曰独莫非此故曰独 凡物对立则相形为有二也道一而已见即隐无有见乎隐显即微无有显乎微见显隐微物相有然道一而已故谓之独 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既云未发岂惟无偏倚即不偏不倚亦无可见指其近似但可言其在中而已故中和之中亦只是里许之义 道理只是一个未发无形不可名状多於下字影出之如人以魄载魂可指可明者魄也所以多重下一字忠心也忠无可指可指者信与恕事与行也皆就发用处说 喜怒哀乐本体元是中和的 莫非天也冬至祀天祀生物之天也夏至祭地祀成物之天也故曰郊社之礼所以祀上帝也莫非天也不言后土非省文 视吾以观吾由察吾安人欲无所匿矣以此待人更是逆诈亿不信 吾道一以贯之贯该贯也言吾道只是一若谓一以贯万是以此贯彼是二也道一而已万即一之万也 舜禹有天下而不与行所无事也 执中之云犹言存心也尧之命契以教比屋之民犹之与舜禹诸臣都俞吁咈於庙堂者也无二道也後世学者遂以存心为常语而以执中为秘传岂心外有法抑心有二法耶 集义之集从佳从木说文鸟止木上曰集心之所宜曰义集义云者谓集在义上犹言即乎人心之安也君子之学乐则行之忧则违之即乎此心之安而已 扩充是去障碍以复本体不是外面增益来 春秋不立传者凡春秋所书之事皆当时人所共知但传说不同隐微之地为奸雄所欺耳夫子直笔奸雄之真蹟实情而破其曲说使天下晓然知是非所在而不可欺而奸雄之计有所不能行故乱臣贼子闻之而惧 唐虞三代不知断过多少事或善或恶可惩可劝若必事事为之立传何止汗牛充栋圣人之意正不在此故曰尧舜事业如浮云过太虚春秋之作何以异是是非既明亦随过随化圣人之心固太虚也 道理只是一个诸子论学谓之求精则可谓别有一种道理则不可圣人之学较之诸子只是精一亦非别有一道也 道理不当说起处若说起处从何处起便生意见 一气流行成功者退曰互根是二本也 道理於发见处始可见学者於发动处用功未发动自无可见自无着力处 天地万物皆道之发见此道不论人物各各有分觉即为主则千变万化皆由我出 道无方体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学者各以闻见所及立论而道实非方体可拘也圣人言工夫不言道体工夫即道体也随人分量所及自修自证若别求道体是意见也 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无我也以天地万物为一体真我也分殊即理一学者泛应未能曲当未得理之一耳 学术差处只为认方便为究竟 衆人之蔽在利欲贤者之蔽在意见意见是利欲之细尘性分上欠真切只因心有所逐意有所便即是利昏惰亦是利意所便也 不求自
    慊只在他人口头上讨个好字终不长进 人虽至愚亦能自觉不是只不能改遂日流於污下圣愚之机在此不在赋禀 万物津液与河海潮汐是一气万物精光与日月星辰是一象象即气之象气即象之气非有二也潮汐随日月皆一气之动也不当分阴阳看 学问是陶冶造化之功若在阴阳五行上立脚是随物化也 君子处盛衰之际独有守礼安分是职分当为舍是而他求皆无益妄作也 格训通解 阳明格物其说有二曰知者意之体物者意之用如意用於事亲即事亲为一物只要去其心之不正以求其本体之正故曰格者正也又曰致知在格物者致吾心之良知於事事物物也致吾心之良知於事事物物则事事物物皆得其理矣致吾心之良知者致知也事事物物皆得其理者物格也前说似专指一念後说则并举事物若相戾者然性无内外而心外无物二说只一说也愚妄意格训则物指好恶吾心自有天则学问由心心只有好恶耳颇本阳明前说近斋乃训格为通专以通物情为指谓物我异形其可以相通而无间者情也颇本阳明後说然得其理必通其情而通其情乃得其理二说亦一说也但曰正曰则取裁於我曰通则物各付物取裁於我意见易生物各付物天则乃见且理若虚悬情为实地能通物情斯尽物理而曰正曰则曰至兼举之矣好恶情也好恶所在则物也好之恶之事也学本性
    情通物我故於好恶所在用工而其要则在体悉物我好恶之情盖物我一体人情不通吾心不安且如子不通父之情子心安乎子职尽乎是以必物格而後知乃至也 则字虽曰天则然易流於意见通则物各付物意见自无所容盖才着意见即为意见所蔽便於人情不通便非天则天则须通乃可验故通字是工夫 物字只指吾心好恶说是从天下国家根究到一念发端处 虽师友之言亦只是培植灌溉我我亦不以此为家当 质疑 学问起头便是落脚只有意无意之间耳即今见在工夫生死有以异乎岂别有一着必俟另说透也 致知知止二义只争毫厘以止为功则必谦虚抑畏其气下以致为功则或自任自是其气扬虽曰同游於善而其归远也只在意念向背之间若知知止则致即止矣 天理人情本非有二但天理无可捉摸须於人情验之故不若只就人情为言虽愚夫愚妇亦可易晓究其极至圣人天地有不能尽也 日用常行间检点即心所安行之不必一一古格也其古格亦是当时即心之所安之糟粕耳 道理在平易处不是古人聪明过後人是後人从聪明边差了只此心真切则不中不远 此志兴起时自觉不愧古人更无节次及怠惰即是世俗沿袭旧说非讲说则不明若吾心要求是当则讲说即是躬行非外讲说另有躬行也若果洞然无疑则不言亦是讲说倘未洞然而废讲说是鹘?也 道理只在日用常行间百姓日用但不知不自作主宰耳 问如何入门曰只此发问便是入门 心体把持不定亦是吾辈通患只要主意不移定要如此譬之行路虽有倾跌起倒但以必至为心则由我也 本体无物何一何万应酬是本体发用此处用工 凡应酬面前只一事无两事况万乎圣人得一故曲当常人逐万故纷错起於自私用智 做工夫的即是本体一向谓儒释大同老师却说只争毫厘愚意不争毫厘也年来偶见无生要议谈空甚剧忽悟云无情毫厘争处在此 苟知父母之生成此身甚难则所以爱其身者不容不至而义理不可胜用矣 心地须常教舒畅欢悦若拘廹郁恼必有私意隐伏 人物自得处俱是游如鸢飞戾天鱼跃于渊是性之本体游而非此却是放失私意忧恼不为乐事 近谈学者多说良知上还有一层此言自静中端倪之说啓之夫良知无始终无内外安得更有上面一层此异学也 阳明虽夙成其言以江西以後为定 程子须先识仁之言犹云须先择术云耳後人遂谓先须静坐识见本体然後以诚敬存之若次第然失程子之意矣 舍见在乍见皆有之几而另去默坐以俟端倪此异学也改过之人不遮护欣然受规才有遮护便不着底 蓍龟无言圣人阐之若非一体何以相契是故探赜者探吾心之赜索隐者索吾心之隐鈎吾心之深致吾心之远审乎善恶之几谨於念虑之微而已 蓍龟知吉凶吉凶本善恶谓吉凶在彼善恶亦在彼乎趋吉避凶只为善去恶而已人情本然只是相亲相爱如忠君孝亲敬兄友弟刑家睦隣恤孤赈穷是上爱下下爱上不得已而去恶只为保全善类莫非仁也若世人恶人全是胜心是亦不仁而已矣 丧礼哭踊有数主於节哀为贤者设也人之忘哀必有分心处以致哀为推极非制礼之本意 彼谓怒於甲者不移於乙固为粗浅而谓顔子之怒在物不在己者亦为无情 谓春生秋成则可谓春生秋杀不可杀机自是戾气非性中所宜有 葬埋之礼起於其颡有泚则祸福之说疑其为无泚者设犹佛氏之怖令盖权教也彼之怖令虽若近诬犹能惧人於善而此之权教茫无理据乃至陷人於恶 解舜之深山野人者曰身与野人同心与野人异也噫使舜之心果与野人异也曷足以为舜也盖野人之心质实舜心亦质实无以异也 王云野云阳明曾说譬如这一碗饭他人未曾吃白沙是曾吃来只是不曾吃了【以下纪闻】 许函谷与阳明在同年中最厚别久再会函谷举旧学相证阳明不言但微笑曰吾辈此时只说自家话还翻那旧本子作甚人尝言圣人忧天下忧後世故生许多假意悬空料想无病呻吟君子思不出位只是照管眼下即天下後世一齐皆在 凡有所相皆道之发见学者能修自己职分则万物皆备於我无极太极只是此心此真道之起处不必求之深幽元远也 物各合其天则乃止不合天则心自不安不安不止只因逐物
    文选孟云浦先生化鲤
    孟化鲤字叔龙号云浦河南新安人由进士授南户部主事历稽勲文选郎中万历二十年给事中张栋以国本外谪会兵科缺都给事中先生推栋补之上怒谪先生杂职西川既传晴川之学先生因往师之凡所言发动处用功及集义即乎心之所安皆师说也在都下与孟我疆相砥砺联舍而寓自公之暇辄徒步过从饮食起居无弗同者时人称为二孟张阳和作二孟歌记之罢官家居中丞张仁轩馈之亦不受书问都絶宦其地者欲踪迹之而不得也
    论学书人者天地之心而人之心即浩然之气浩然者感而遂通不学不虑真心之所溢而流也吾之心正则天地之心正吾之气顺则天地之气顺是故爱亲敬长达之天下?惕恻隐保乎四海愚不肖夫妇之与知与能察乎天地者以此君子居室言行之加民见远动乎天地者以此其功在於必有事其几在於集义集义者即乎心之所安不学不虑感而遂通者也时时即心所安是谓时时集义时时集义是谓时时有事时时有事是谓时时浩然时时浩然是谓时时为天地立心是谓时时塞天地缘天地间本如是其广大亦本如是其易简或者知气塞天地而不求诸心而不本之集义心非真心气非浩然欲希天地我塞难矣心之发动处用工夫只是照管不着还是心之不定 要将讲说亦只是口头语又不能躬行意欲不用讲说
    侍郎杨晋庵先生东明
    杨东明号晋庵河南虞城人万历庚辰进士授中书舍人历礼科给事中掌吏垣降陕西照磨起太常少卿光禄寺卿通政使刑部侍郎乞休囘籍天啓甲子卒年七十七先生所与问辨者邹南臯冯少墟吕新吾孟我疆耿天台张阳和杨复所诸人故能得阳明之肯綮家居凡有民间利病无不身任尝曰身有显晦道无穷达还觉穷则独善其身之言有所未尽其学之要领在论气质之外无性谓盈宇宙间只是浑沦元气生天生地生人物万殊都是此气为之而此气灵妙自有条理便谓之理夫惟理气一也则得气清者理自昭着得气浊者理自昏暗盖气分阴阳中含五行不得不襍糅不得不偏胜此人性所以不皆善也然太极本体立二五根宗虽襍糅而本质自在纵偏胜而善根自存此人性所以无不善也先生此言可谓一洗理气为二之谬矣而其间有未莹者则以不皆善者之认为性也夫不皆善者是气之襍糅而非气之本然其本然者可指之为性其襍糅者不可以言性也天地之气寒往暑来寒必於冬暑必於夏其本然也有时冬而暑夏而寒是为愆阳伏阴失其本然之理矣失其本然便不可名之为理也然天地不能无愆阳伏阴之寒暑而万古此冬寒夏暑之常道则一定之理也人生之襍糅偏胜即愆阳伏阴也而人皆有不忍人之心所谓厥有恒性岂可以襍糅偏胜者当之襍糅偏胜不恒者也是故气质之外无性气质即性也第气质之本然是性失其本然者非性此毫厘之辨而孟子之言性善为不可易也阳明言无善无恶者心之体东林多以此为议论先生云阳明以之言心不以之言性也犹孔子之言无知无知岂有病乎此真得阳明之肯綮也
    晋庵论性臆言盈宇宙间只是一块浑沦元气生天生地生人物万殊都是此气为之而此气灵妙自有条理便谓之理盖气犹水火而理则其寒热之性气犹姜桂而理则其辛辣之性浑是一物毫无分别所称与生俱生与形俱形犹非至当归一之论也夫惟理气一也则得气清者理自照着人之所以为圣为贤者此也非理隆於清气之内也得气浊者理自昏暗人之所以为愚不肖者此也非理杀於浊气之内也此理气断非二物也正惟是禀气以生也于是有气质之性凡所称人心惟危也人生有欲也几善恶也恶亦是性也皆从气边言也盖气分阴阳中含五行不得不襍糅不得不偏胜此人性所以不皆善也然此气即所以为理也故又命之曰义理之性凡所称帝降之衷也民秉之彜也继善成性也道心惟微也皆指理边言也盖太极本体立二五根宗虽襍糅而本质自在纵偏胜而善根自存此人性所以无不善也夫一边言气一边言理气与理岂分道而驰哉盖气者理之质也理者气之灵也譬犹铜镜生明有时言铜有时言明不得不两称之也然铜生乎明明本乎铜孰能分而为二哉人性之大较如此如曰专言理义之性则有善无恶专言气质之性则有善有恶是人有二性矣非至当之论也 气质之性四字宋儒此论适得吾性之真体非但补前辈之所未发也盖盈天地间皆气质也即天地亦气质也五行亦阴阳也阴阳亦太极也太极固亦气也特未落於质耳然则何以为义理之性曰气质者义理之体段义理者气质之性情举一而二者自备不必兼举也然二者名虽并立而体有专主今谓义理之性出於气质则可谓气质之性出於义理则不可谓气质之性与义理之性合并而来则不通之论也犹夫醋然谓酸出於醋则可谓醋出於酸则不可谓醋与酸合并而来则不通之论也且气质可以性名也谓其能为义理气质而不能为义理则亦块然之物耳恶得以性称之四字出於宋儒亦但谓补性之所未备而气质外无性恐宋儒亦不得而知也王阳明先生云无善无恶者心之体史玉池作性善
    说辟之余乃遗玉池书曰某往亦有是疑近乃会得无善无恶之说盖指心体而言非谓性中一无所有也夫人心寂然不动之时一念未起固无所谓恶亦何所谓善哉夫子曰吾有知乎哉无知也夫知且无矣何处覔善恶譬如鉴本至明而未临於照有何妍?故其原文曰无善无恶者心之体非言性之体也今谓其说与告子同将无错会其旨欤 问孟子道性善是专言义理之性乎曰世儒都是此见解盖曰专言义理则有善无恶兼言气质则有善有恶是义理至善而气质有不善也夫气质二五之所凝成也五行一阴阳阴阳一太极则二五原非不善之物也何以生不善之气质哉惟是既云二五则错宗分布自有偏胜襍糅之病於是气质有不纯然善者矣虽不纯然善而太极本体自在故见孺子入井而恻隐遇嘑蹴之食而不屑气质清纯者固如此气质薄浊者未必不如此此人性所以为皆善也孟子道性善就是道这个性从古圣贤论性就只此一个如曰厥有恒性继善成性天命谓性皆是这个性孟子云动心忍性性也有命焉则又明指气质为性盖性为气质所成而气质外无性则安得外气质以言性也自宋儒分为气质义理两途而性之义始晦岂惟不知人无二性而一物分为两物於所谓义理气质者亦何尝窥其面目哉故识得气质之性不必言义理可也盖气质即义理不必更言义理也识得气质之性不必言气质可也盖气质即义理不可专目为气质也学者悟此则不惑於气质义理两说矣 善字有二义本性之善乃为至善如眼之明监之明明即善也无一善而万善之所从出也此外有意之感动而为善者如发善念行善事之类此善有感则生无感则无无乃适得至善之本体若有一善则为一善所障而失其湛空之体矣这善字正是眼中金屑镜中美貌美则美矣其为障一也文成所云无善无恶者正指感动之善而言然不言性之体而言心之体者性主其静心主其感故心可言有无而性不可言有无也令曰出入无时莫知其乡惟性之谓与则说不去矣
    郡守南瑞泉先生大吉
    南大吉字元善号瑞泉陕之渭南人正德辛未进士授户部主事历员外郎郎中出守绍兴府致仕嘉靖辛丑卒年五十五先生幼頴敏絶伦稍长读书为文即知求圣贤之学然有豪旷不拘小节及知绍兴府文成方倡道东南四方负笈来学者至於寺观不容先生故文成分房所取士也观摩之久因悟人心自有圣贤奚必他求一日质於文成曰大吉临政多过先生何无一言文成曰何过先生历数其事文成曰吾言之矣先生曰无之文成曰然则何以知之曰良知自知之文成曰良知独非我言乎先生笑谢而去居数日数过加密谓文成曰与其有过而悔不若先言之使其不至於过也文成曰人言不如自悔之真又笑谢而去居数日谓文成曰身过可免心过奈何文成曰昔镜未开可以藏垢今镜明矣一尘之落自难住脚此正入圣之机也勉之先生谢别而去辟稽山书院身亲讲习而文成之门人益进入觐以考察罢官先生治郡以循良重一时而执政者方恶文成之学因文成以及先生也先生致书文成惟以不得闻道为恨无一语及於得丧荣辱之间文成叹曰此非真有朝闻夕死之志者不能也家居构湭西书院以教四方来学之士其示门人诗云昔我在英龄驾车词赋塲朝夕工步骤追踪班与扬中岁遇逹人授我大道方归来三秦地坠绪何茫茫前访周公迹後窃横渠芳愿言偕数子教学此相将
    明儒学案卷二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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