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爱情郎使人挑担
    第五回 爱情郎使人挑担
    词曰:
    喜得情人见面,娇羞倒在郎怀。获持一点待媒谐,又恐郎难等待。教妾柔心费尽,游蜂何处安排。权将窃玉付墙梅,聊代半宵恩爱。
    右调《西江月》说这君赞, 又弄了一身臭屎出来。 这一遭身上倒少, 口内却多,竟有些些赏鉴在肚里。 跌足恨道:“活遭瘟!连日怎么惯行的是屎运。” 这样美味,其实难尝。幸而房中有灯,又有一壶茶。取些漱了口,脱却外衣,搌却头脸与身上。一壶香茶用得精光,身上还只是稀臭。心内想道:“天明邹老出来,见我这样断发文身,成何体面,就有许多不妙。不若乘此时走了罢。” 遂逾垣而去。天已微明,急急回来。到得家里无顿入内,竟入书房,重新气倒椅上。合家大惊。
    琪生也才起来,闻知这无气像就进书房来看视,却远远望见两个女人在里面。那一个年少的,真正是天姿国色,美艳非常。那女子脸正向外,见琪生进来,也偷看几眼。琪生魂迷意恋, 欲要停步细观,却不好意思,只得退出来。 心中暗道:“今日又遇着相思债主也。” 你道那二女子是谁?原来君赞父母双亡,家中只一妻一妹。那个年长些的,是君赞妻陈氏,也有六七分容貌,却是一个醋葫芦、色婆婆。君赞畏之如虎。那个年少的,正是君赞妹子,字婉如,年方十六,生得倾城倾国,妩媚无比。
    樱桃一点,金莲三寸,那一双俏眼如凝秋水,真令人魂销。女工自不必说,更做得好诗,弹得好琴。父母在时,也曾许过人家。不曾过门,丈夫就死了,竟做个望门寡。哥哥要将她许人家,她立志不从,定要守孝三年,方才议亲,故此尚未许人。房中有个贴心丫鬟,名唤绛玉,年十八岁,虽不比小姐容貌,却也是千中选一的妙人,也会做几句诗。心美机巧,事事可人。君赞时时羡慕,曾一日去偷她。她假意许他道 :“你在书房中守我,待小姐睡了就来,却不可点灯。点灯我就不来。” 君赞连应道 :“我不点灯就是。你须快来。” 遂扬扬先去。这绛玉眼泪汪汪走去,一五一十告诉陈氏。陈氏就要发作,绛玉止道:“大娘不要性急,我有一计。如今到书馆如此而行。” 陈氏大喜道 :“此计甚好。” 遂到书房, 绛玉也随在背后。 天色乌黑,君赞正在胆战心惊地害怕,惟恐鬼来。听得脚步响,慌问道 :“是谁?”绛玉在陈氏背后应道 :“是我来也。” 君赞喜极,跑上前将陈氏竟搂在怀内,摩来摸去,口内无般不叫。陈氏只不则声。君赞伸手摸着她下体,道 :“好件东西。我大娘怎如得你的这等又肥又软。” 陈氏也不则声。君赞弄得欲火如焚,就去脱她裤子。陈氏猛地大喊一声,君赞竟吓了一跌。被陈氏一把头发揪在手,便拳打脚踢,大骂道 :“我把你这没廉耻的枣核钉!做得好事!平日也是我,今日也是我,怎么今日就这般有兴得隙,又这等赞得有趣。难道换了一个不成?怎又道:‘大娘不如你的又肥又软。’你却不活活见鬼,活活羞死!”说完又是一顿打。绛玉恨他不过,乘黑暗中向前将两个拳头在他背上如擂鼓一般, 狠命地擂了半日。他哪里知道? 只说是陈氏打他。疼不过,喊道 :“你今日怎么有许多拳头在我后心乱打? 我好疼也。” 陈氏又气又好笑,君赞只是哀求, 幸亏妹子出来解劝方罢。自此君赞遇见绛玉,反把头低着,相也不敢相她一相。岂不好笑?前话休题,再说君赞气倒椅上。众人不知其故,见他头发一根也没了,满脸黄的黄、黑的黑,竟像个活鬼,大为惊骇。又见满身稀臭,俱是烂屎,污秽触人。就替他换下衣服,取水洗澡。陈氏问他缘故,只不答应。君赞连吃了两番哑苦,胸中着了臭物,吃了惊,又被轻烟二人两头捺上捺下,闪了腰胯,就染成一病。寒热齐来,骨节酸痛,睡在书房不题。
    一日,琪生欲到书房去看君赞。刚刚跨出房门,恰好与婉如撞个满怀,几乎将婉如撞了一跌,还亏琪生手快,连连扯住。
    原来婉如独自一人,也要到书房去看哥哥。因这条路是必由之地,要到书房定要打从琪生门首经过。婉如才到门口,恰值琪生出门,故此两身相撞。琪生扯住婉如,遂作揖道 :“不知观音降临,有失回避。得罪,得罪。” 婉如原晓得琪生是哥哥朋友,今见是他,回嗔变羞,也还了一礼,微微一笑,跑向书房去了。
    琪生直望她进了书房,才复进房来。欢喜道 :“妙极!妙极!看她那娇滴滴身子,一段柔媚之态,羞涩之容。爱杀!爱杀!我祝琪生何幸,今日却撞在她绵软的怀里,粘她些香气?我好造化也。” 又想道 :“看她方才光景,甚是有情。她如今少不得回去。待我题诗一首,等她过时,从窗眼丢出,打动她一番,看她怎样。只不知她可识字否?不如将凤钗包在里面更好。” 不一会,婉如果至,才至窗前,就掉下一个纸包来。婉如只说是自己东西,遂拾在手中,又怕撞着琪生,忙走不迭。琪生见她拾了去,快活不过。
    说这婉如走进房中,捏着纸包道 :“这是什么东西?”打开一看,是一支凤钗,“不知是哪个的?”又见纸包内有字,上写绝句一首:
    梦魂才得傍阳台,神女惊从何处来?欲寄相思难措笔,美人着意凤头钗。
    婉如看完,知是琪生有心丢出的。暗道 :“那生才貌两全,自是风流情种。我想哥哥见如此才人不与我留心择婿,我后来不知如何结局?我好苦也。” 不觉泪下。又想道 :“或者也已有聘亲了,哥哥故不着意?”正在猜疑,恰好绛玉走至面前。婉如忙收,不及,已为看见。绛玉问道 :“小姐是哪里来的钗子?把我看看。” 婉如料瞒不过,遂递予她。绛玉先看凤钗道:“果是好支钗子。” 及再看诗,暗吃一惊,笑道 :“是哪个做的?”婉如就将撞见琪生,拾到缘由告诉她。绛玉见小姐面有泪容,宽慰道 :“这是狂生常态。小姐置之不理便罢,何必介怀。” 婉如道 :“这个不足介意。我所虑者,哥哥如此光景,恐我终身无结果耳。” 绛玉已晓得小姐心事,便道 :“祝生既有情于小姐,又有才貌,若配成一对,真是郎才女貌,却不是好?”婉如道 :“这事非你我所论。
    权在大相公。” 绛玉道 :“大相公哪知小姐心事?恐日后许一个俗子,悔之晚矣!小姐何不写个字儿,叫琪生央媒来与大相公求亲?他是大相公好友,自然一说就允。”婉如道:“疯丫头,若如此乃是自献了!岂不愧死。” 婉如说完长叹一声,竟往床上和衣睡倒。绛玉将凤钗与诗就替小姐收在拜匣内,不题。
    再说琪生又过数天,见婉如小姐并无动静,又不得一见,惆怅不已。心中又挂念雪娥三人,忽想道 :“我在此好几天,并不闻外边一些信息,想已没事。平兄又病倒,我只管在此扰他,甚不过意。不若明日回去,再作道理。” 再又想道 :“我的美人呀,我怎地舍得丢你回去?”遂一日郁郁不乐,连房门也不出,一直睡到日落西山。起来独自一人,闷闷地坐了一会,连晚饭也不吃,竟关门上床。头方着枕,心事就来。一会挂牵父母,一会思想雪娥三人情份,一会又想到婉如可意。翻来覆去,再睡不着。坐起一会,睡倒一会,心神不宁,五内乱搅。不一时,月光照窗,满室雪亮,遂起来开门步月。只见天籁无声,清风淅淅,口内低低念道 :“小姐,小姐,你此时想应睡了。怎知我祝琪生尚在此捣床碾枕,望眼将穿?凤钗信息几时到手?”因走下阶,对月唏嘘。独自立上一会,信步闲行。见对面一门未关,探头去张,却是小小三间客座,遂踱进去闲玩。侧首又是一条小路,走到路尽头,又有一门,也不关。进去看时,只见花木阴浓,盆景砌叠。正看之时,忽闻琴声响亮。侧耳听之,其音出自花架之后,遂悄悄随声而行。转过花架边,远远见两个女子,在明月之下,一个弹琴,一个侍立。琪生轻轻移步,躲在花架前细看,原来就是小姐与绛玉。琪生在月下,见小姐花容,映得如粉一般,严然是瑶宫仙女临凡。登时一点欲心如火,按掠不住。恰好绛玉进去取茶,琪生思道 :“难得今日这个机会。从此一失,后会难期。乘此时拼命向前与她一决,也免得相思。” 就色胆包身,上前抱住婉如,道 :“小姐好忍心人也。”把婉如一吓,回头见是琪生,半啧半喜道:“你好大胆,还不出去。” 遂将手来推拒。棋生紧紧不放,恳道:“小姐, 我自睹芳容之后,整日度月如年, 想得肝肠欲断,日日郁郁待死。我又未娶,你又未嫁,正好做一对夫妻。你怎薄情至此?”婉如道 :“你既读书,怎不达礼?前日以情诗挑逗,今日又黑夜闯入内室,行此无礼之事。是何道理?快些出去!” 琪生跪下哀求道 :“小姐若如此拒绝,负我深情,我不如死在小姐面前还强似想杀!看小姐于心何忍。” 婉如不觉动情,将他扶起,道 :“痴子!君既有心,妾岂无意?只是无媒苟合,非你我所行之事。你何不归家央媒与我哥哥求亲,自然遂愿。” 琪生道 :“恐令兄不从,奈何?”婉如道 :“妾既许君,死生无二。若不信时,我与你就指月为盟。” 琪生遂搂着小姐交拜而起。琪生笑道 :“既为夫妇,当尽夫妇之礼。我与你且先婚后娶,未为不善。” 因向前搂抱求欢。婉如正色道:“妾以君情重, 故以身相许。何故顿生淫念, 视妾为何如人耶?快快出去。倘丫头们撞见,你我名节俱丧,何以见人。”琪生又恳道 :“既蒙以身相许,早晚即是一样,万望曲从,活我残生。”就伸手去摸她下体。婉如怒道:“原来你是一个好色之徒!婚姻百年大事,安可革草。待过门之日,自有良辰。若今日苟合,则君为穴隙之夫,妾作淫奔之女,岂不贻笑于人?即妾欲从君,君亦何取? 幸毋及乱。若再强我,有死而已。”琪生情极哀告道 :“我千难万难,拼命进来,指望卿有恋心,快然好合。谁知今又变卦,我即空返,卿即亦何安?此番出去,不是想死,定是害死,那时虽悔何及,卿即欲见我一面,除非九泉之下矣。” 说罢泣涕如雨,悲不能胜。婉如亦将手搂着琪生哭道 :“妾非草木,岂无欲心。今日强忍亦是为君守他日之信,以作合卺之验耳。不为君罪妾之深也。妾心碎裂,实不自安,亦不忍得看你这番光景。如之奈何?”低头一想,笑道:“妾寻一替身来,君能免妾否?”琪生笑道 :“且看替身容貌何如。若果替得过,就罢。”婉如遂呼绛玉。
    原来绛玉拿茶走至角门,见小姐与琪生搂抱说话,遂不敢惊她,却将身躲在内里,张望多时。今闻呼唤方走出来,掩口而笑。婉如指着绛玉向琪生笑道 :“此婢权代妾身何如?”琪生见她生得标致,笑道 :“只是便宜了我。” 遂将绛玉一把搂在怀内。绛玉羞得两片胭脂上脸,便力拒。无奈婉如向绛玉道:“养军千日,用在一朝。你权代劳,休阻他兴,今后他自看顾你。” 绛玉道 :“羞答答的,小姐的担子,怎么把予我挑?苦乐未免不均。” 婉如又笑道 :“未知其乐,焉知其苦,你顺从他了罢。”绛玉躲避无地,被琪生抱进房中,无所不至。正是:
    他人种瓜我先吃,且图落得嘴儿胡。
    哪知绛玉又是一个处子。只因年长,不似素梅、轻烟苦楚。那些茑啼娇转,花碎柔声,狎妮之态不想可知。
    二人事完,扫去落红,并肩携手出来。见婉如立在阶前玩月。琪生向前将两手捧着她鬓脸,在香腮上轻轻咬上一口,笑道 :“却作局外人,无乃太苦乎?”婉如也笑道 :“妾享清虚之福,笑你们红尘攘攘之为苦耳。” 因见绛玉鬓发凌乱,脸尚有红色,就带笑替她整鬓,道 :“你为我乱鬓,喘息尚存,从今却是妇人,实苦了你也。” 绛玉含羞微笑。琪生应道 :“她还感你,要酬谢我等,怎说苦她?”绛玉笑道 :“方才先在地上,那般猴急的涎脸,救急的眼泪,好不羞。不是你大动秦庭之哭,正好没人睬你哩。” 婉如大笑。三人正说笑得热闹,忽闻鸡声乱鸣,开开欲晓。婉如遂同绛玉送琪生出来。琪生对婉如道 :“卿既守志,我亦不强。只是夜夜待我进来谈笑何如?”婉如笑道 :“若能忘情于容,虽日夜坐怀何妨。” 齐送至门首,三人分别。
    看官你道他家门如何不关,就让琪生摸进来?这有个缘故。
    君赞妻子陈氏,酷好动动,是一夜少不得的。只因丈夫病倒,火焰发作,其物未免作怪,抓又抓不得,烫又烫不得,没法处治。
    遂仰扳了一个极有胆量、极有气力、最不怕死的家人,唤作莽儿,这夜也为其物虫咬。直待丫头众人睡尽,故此开门延客。正是一人有福,携带一屋。琪生恰好暗遇着这机会。婉儿的房却住在侧首,与陈氏同门不同火,也因睡不着,故此弹琴消闷。哪知琪生又遇着巧,也是缘法使然。这来生别了婉如、绛玉,进入房中竟忘闭门,解衣就睡。一觉未醒,早有一人推他,道 :“好大胆,亏你怎么睡得安稳?”琪生吓得不知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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