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新刻全像音诠征播奏捷传通俗演义乐集二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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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刻全像音诠征播奏捷传通俗演义乐集二卷
(遵依原版刊行)
清虚君 吉瞻仙客 改正
巫峡岩 道德野史 纪略
捷真斋 名衢逸狂 演义
凌云阁 镇宇儒生 音诠
17-18
西蜀二逆寇倡乱 朝廷两遣将剿除
诗曰:
静里书窗看古今,发扬壮气显英灵。
曾题流水高山句,时赋阳春白雪吟。
世上是非难入耳,人间名利不关心。
编成一本平播传,说与知音仔细听。
话说杨应经娶了田氏,两下情知意调,下啻如漆之投胶,无异若鱼之得水。正是:
同心带结欢无极,交颈情绸爱更深。
每日与田氏饮酒作乐,迳不往西庄与张夫从略尽枕席之情。
张夫人见应龙久不至庄,暗处猜曰:夫君回何事覊缠,久不来此。
整日忧思颙望,正不知应龙复娶田氏。正是:
未识奸谋垂暗饵,一钩吞上钓鱼台。
是事按下不题。
且说是岁,四川茂州(属成都府北五百五十里,编户四十里,参将兵备驻扎,边地简淳。)妖术五知子倡乱,扰害居民。当方守臣奏闻,圣天子赫然震怒,即勅总兵官暨杨应龙等前往并力剿除。
应龙领了勅旨(勅命旨意),不敢稽违。即与田氏告别,田氏忙整酒筵为应龙饯程(祖饯行程也)。
饮宴已罢,应龙遂别田氏,迳往西庄上来。
庄童报知张夫人,张夫人大悦,即忙迎入,叙夫妇礼坐定。
应龙遂将出征之事细说一番。
张夫人曰:“夫君既是远行,待妾略备酒肴,为壮行色何如?”
应龙止之曰:“夫从不消如此,今奉朝廷勅命,不可久停。”
即辞别张氏,直至教场。点起精兵五千,迳往茂州进发。一路上,只见:
军马队伍,一队队整整齐齐;旌旗器械,一件件闪闪烁烁。
行不多日,即至茂州地方,传令扎营已罢。
诸路总兵官钦奉王命,各就统兵马陆续皆到。
众兵总会,各自安下营寨。但见:
金戈耀日,赤帜遮天。
步卒骑兵,连络数十里,准备天明索战不题。
却说妖贼五知子却与众将议事,忽巡卒报曰:“官兵长翻江捣海而来,离城五里屯驻,不日前来攻城,乞爷爷急备人马防御。”
五知子曰:“不妨,吾当前往擒之。”遂引兵出城迎敌。
杨应龙举枪跃马,真取五知子,五知子办不能支,败走入城,坚闭不出。
我兵围城攻击,城上防守甚严,灰瓶木石如雨,我兵用蛮牌遮架。
攻打五日,卒不能下,众总兵无计可施。正思议间,忽游军在丛林中捉得一细作来至帐前。
众总兵问曰:“汝是何人,敢这等大胆,来此打探军情?”
探卒哀告曰:“小的乃本处百姓,被贼强使前来,乞爷爷饶命。”
众总兵曰:“汝既是良民,被他强逼来些,出于无奈,情有可矜,饶汝命罢。但在贼伙内,必知里面事情,可备细说来。”
探卒曰:“这夥(音火)贼中有一和尚名哈呢哆(番姓名),甚有勇力,且善行妖法,能呼风唤雨、撒豆成兵,剪纸人纸马,会使撕杀,入水进井(江湖讨贼野史载这僧善行妖法,身能长二三余丈,每出入古井中,战则出井来迎,败则躲入井中不出。胆未知实否,姑且记于此。),件件精勇,难以力敌欲攻击城池,贼众防守严紧,一时难以猝破,必乘面取之,方能成事。”
众总兵曰:“有何机可乘,汝试说来。”
探卒曰:“中得每重中秋佳节,是夜家家置酒赏月。贼众必然饮酒作乐,决不准备,乘此时前去冲击,城可破而贼可擒矣。”
众总兵闻说大喜,即行吩咐众军登梯,十五夜攻城。
过了数日,正值中秋佳节。但见:
银河清耿(银河:天汉也),玉漏迢迢。穿窗斜月映寒光,透户凉风吹夜气。雁声嘹亮,孤眠才子梦魂惊;蛩韵凄凉,独宿佳人情绪苦。樵楼禁鼓,一更未尽一更敲;别院寒站,千捣将残千捣起。画檐间,叮当铁马敲碎士女情怀;银台上,闪烁清灯偏照佳人长叹。正是:
人逢喜事精神爽,月到中秋分外明。
却说是夜五知子正坐,谓众将曰:“今值中秋佳节,月色可人,兄等可吩咐庖厨整备酒筵庆赏明月一会,亦不辜负美景良辰也。”
众将答曰:“时光易过,佳节难逢,当此月色清明,正是赏玩时候。”
遂吩咐庖厨整酒,须臾酒席完备,众各就席而坐。
五知子见官兵不敢近城,放心饮酒。
虽探卒未见回报,只说私自逃去,竟不猜疑。乃令美女吹弹歌舞。众皆尽欢而饮,不觉酩酊大醉,东倒西歪者有之,打盹(音屯)熟睡者有之,竟未曾提防分毫。
却说众总兵与杨应龙听了探卒之言,是夕即吩咐白边卒队军士各设云梯上城攻打。只见城上军卒尽皆睡着,里面不见些动静,乃大开城门,众军一拥而进。但见贼众悉解衣卸甲,鼾睡如雷,果未防备。
众兵一刀一个,将贼众尽行杀死。间有酒醒者,又无衣甲鞍马,不能抵敌,东投西窜,北走南逃,不能得脱。
杀到天明,只见尸横遍地,血浸成渠,真好伤惨。玄真子题诗叹曰:
霭霭旌旗蔽日光,天愁地泣鬼神藏。
血流河涨尸山积,尤胜垓前困楚王。
贼众剿灭既已,恢复城池,即日班师,遣使奏捷。
总督官将灭贼缘由始末具本呈进,皇王览之大悦,将各总兵官即杨应龙并诸效劳官军各各升赏有差。众官望阙叩首谢恩,不在话下。
却说茂州既已平定,居无何(言不多时也),柳州城(杨文广征蛮,曾陷此城,后得妹宜娘用计救出,士载《征蛮传》。)逆蛮曹伦复倡逆谋,攻劫郡县,守臣具本奏闻,圣天子大怒。勅令刘总兵(讳綎,号□□,江西南昌人。)领旨即前往合力剿灭回报。
是时杨应龙还未归播,正在武当山(在湖广地界,当时朱太祖讨贼至此,烧毁祖师修行草殿,后建一座金殿还之。士载《皇明通纪》)玄帝庙(祖师号)建设平安大醮。闻朝廷宣招,不敢迟误,即统兵(家兵也)前行。
刘总兵奉旨亦带领军兵望前进发,当日即传下号令曰:“吾奉圣天子明诏,征讨叛贼,与民除害。军到处,无得一概骚扰,王法无亲,各宜遵守。”沿途军民秋毫无犯,正是:
十万貔貅十万兵,一人号令万人钦。
行至半途,恰遇杨应龙军马,刘总兵遂与杨应龙叙礼通罢寒喧。即统领大军一齐前进。
兵行半月之期,即至柳州城也界,离城三里安营整顿队伍,预备搦战。
逆贼曹伦探知官兵前来,即顶盔贯甲,挂剑悬鞭,跃马领兵出城敌。
刘总兵策马提刀,当先冲阵。但见那刀:
清光夺目,瑞气侵人。远看如玉沼春水,近观似琼台瑞雪。花纹密布,鬼神见后心惊;气象纵横,奸逆遇时胆裂。大阿巨阙应难比,偃月(关羽刀名)龙泉亦等闲。
两下鏖战数十回合,未分胜败,天色已晚,各自收兵扎营。
次日天明,杨应龙挥兵呀,曹伦仍领兵出敌。两兵混战良久,刘总兵恐应龙有失,乃足兵出马冲击。曹伦挡架不住,弃甲抛戈而走,斩首千级,我兵大胜而回。
曹伦收残军兵入城,闭守不出。
刘总兵遂与应龙计议攻城之策曰:“必须如此如此。”
计议已定,是夕天气昏暗,月色朦胧,遂令军士往前举火烧毁城门,不移时,只见发起一阵狂风,甚是猛烈。怎见得?有诗为证,诗曰:
无形无影透人来,四季能吹万物开。
就地捉将黄叶去,入山推出白云来。
那风过处,刮得火焰冲天,烟尘满地,四围城门尽皆烧着。怎见得大火?有诗为证,诗曰:
浓渐扑面山川黑,烈焰飞来宇宙红。
祝融降下麾天焰,禅机全仗在火攻。
只见火滚烟飞,炮冲城裂,曹伦闻之,惊慌无措,唬得众乖各各骇惧,无计可逃。
少顷火势稍息,我兵齐拥入城,逢着者身归那世,遇着者命丧黄泉。贼兵不能抵敌,生擒活捉者二百有余,杀死伤残者不计其数。
刘总兵遂将逆贼曹伦等首级斩下,号令示众,安抚黎民,于是数郡亦皆平定。
是日,设太平筵,刘总兵上坐,应龙前坐,其余将官列坐两旁。
共饮之间,意气投洽,应龙见刘决兵年长,遂以兄称之。
酒及半酣,应龙言曰:“不才欲与仁兄联为异姓手足(语云兄弟如手足),结为生死之交,效义桃园(汉刘备、关羽、张飞昔在桃园结义为三兄弟事,详《三国志》。),但未知仁兄意下如何?”
刘总兵曰:“第恐鱼目不堪混珠,砆石难以比玉耳。兄既不弃,即当奉命。”
应龙曰:“史何过谦也。”
二人大喜,尽醉而散,各自回帐歇息不题。
却说次日黎明,应龙遂买下金纸银钱,宰杀牛羊鸡豕(即猪也),列于地上。二人焚香再拜而该誓曰:
刘綎、杨应龙虽然异姓,结为兄弟,同心协力,救困扶危,生各异时,死愿同穴,皇天后土,鉴格此心,背义忘恩,天人诛戮。
誓毕,遂拜刘总兵为兄,杨应龙为弟。
二人拜罢,遂即班师,遣使奏捷。
皇上览奏大悦,论功行赏,将刘总兵重赏超迁(升也),杨应龙升为大将军之职,其余将官各赏赍有差。
众将接旨,悉望阙谢恩,各归本属去讫。
杨应龙亦拜别刘总兵而回。真个是:
天朝猛将无人敌,班师定奏凯歌归。
玄真子赞刘将军平蛮功德诗曰:
大将平蛮势若波,旌旗云拥映山河。
烟尘扫荡班师日,百万貔貅唱凯歌。
19-20
田禾盛私会玉娥 杨应龙逐出张氏
诗曰:
撩乱香云徒自羞,满腔心事怨难鸣。
咫地绝音悬万里,一朝不见隔三秋。
秾李夭桃空自惜,碧云新月对谁明。
愁怀叠叠堆山耸,远念悠悠溢涧流。
话分两头,却说田禾盛与玉娥私通将及一月之期,不意杨应龙游春偶遇而遽娶焉。正是:
月明忽被云遮掩,花香却为雨摧残。
禾盛从田氏于归后(女人谓嫁曰归),昏昏神不守舍,沉沉病染相思。期续旧缘,银河之路不通;翼约佳期,鸿雁之书莫寄。真个是阴云边桃洞,急水拥蓝桥。意欲私往杨家一会,奈门深似海,关防如城,不得其门而入。千思万想,无计可施,何天假良缘。
忽朝廷宣应龙西征,应龙奉旨而往。
禾盛窃闻之,欣喜无限,遂整衣乘马,迳往杨家而来。
少顷即至门首,着守门者通报去讫。
却说田氏自归杨门,心常思忆禾盛。是日正怀想间,忽报禾盛来到。
田氏闻之大喜,即敛衽迎入,叙兄妹之礼坐定。
茶罢,田氏曰:“愚妹有甚得罪哥哥,入不光降寒门?今日幸蒙枉驾,使蓬荜顿生辉矣。第未得远迎,望乞恕罪。”
禾盛答曰:“愚兄入欲与妹一会,奈姐夫在家,恐生猜疑。是以久失问候,今闻姐夫奉王命出征而去,故敢轻造耳,望贤妹心亮言罢。”
田氏遂令庖厨大排筵宴,白玉盘高叠奇味,紫霞杯盈酌香醪。与妹尽欢而饮。
田氏即留禾盛宽住一程而回,不在话下。
却说张夫人自应龙出征去后,过了月余,始知应龙复娶田氏在东庄居住,心中便有了不悦之意。欲往会田氏一面,奈天连雨,不得便行。是日,天方晴齐,遂令家僮驾轿舆前来。
须臾即至东庄,令守门者通报。
是时,田氏正在与禾盛欢饮,酒及数巡。忽守门者报张氏夫人乘轿而到。
田氏闻说,趋迎上厅,施礼罢。
张夫人问田氏曰:“是兄高姓贵名,谁懿戚也?”
田氏曰:“乃愚妹兄男禾盛也。”
张曰:“即是妹妹令兄,予当以舅称之。”
遂请见礼,礼毕,张夫人告辞。
田氏曰:“贱妹之兄,即姊之兄也,残席同饮何妨?”
于是张夫人始就席而饮,举杯交错。
酒未数行,天色将晚。但见:
红轮低垂,玉镜将明。遥观樵子归来,近睹柴门半掩。僧投古寺疏林,穰穰鸦飞;客歇孤村断崖,嗷嗷犬吠。佳人秉烛归房,渔人收纶罢钓。唧唧乱蛩鸣腐草,纷纷宿鹭下沙汀。
张氏见天色将夜,遂辞谢而回。
田氏复入就席,乃命婢女取巨觥(大杯也)交相酧饮而散。
时已漏传三箭,田氏令侍女歇息已。携禾盛手往兰房共宿焉。
二人解衣脱带,上床而寝,贴胸交股,鸾颠凤倒。然以久旱之旷夫,而当清年之秀妇。云情雨意,男兴颠狂;燕语莺声,女力娇怯。偎抱温存,在兄无所不至;而娇羞做作,在妹亦复能持矣。诚可谓曲尽人间天上之乐,也有词为证:
交颈鸳鸯戏水,并头鸾凤穿花。喜孜孜连理枝生,美甘甘同心带结。将殊唇紧贴,把粉面斜偎。罗袜高挑,肩膊上露一弯新月;金钿倒溜,枕头边堆一朵乌云。恰恰莺声不离耳畔,嘟嘟酣睡口吐舌尖。杨柳腰,默默春浓;樱桃口,呀呀气喘。星眼朦胧,细细汗流香玉颗;酥胸荡漾,涓涓露滴心。真饶匹配婚姻趣,真实人情滋味浓。
兄妹合欢已罢,时觉笼鸡唱,东方将发白矣。正是:
最怪晓霞穿碧户,偏嫌红日透纱窗。
禾盛逸兴飘扬,情不能抑。作诗一首以自遣云,诗曰:
才罢交欢诗更歌,神魂飘越复风魔。
试将问取飞琼女,天上人间事若何?
禾盛吟已,田氏亦和诗一首云,诗曰:
深闺暗里会佳期,一点芳心不自持。
夜静更阑人不识,个中只有老天知。
兄妹赓和诗罢,乃各起梳洗不题。
却说张夫人回庄以后,暗自思曰:前往会妹,偶遇渠兄饮酒。是彼之兄,即我兄也,不可简慢。
于是遂着人请之,令庖厨安排酒筵伺候。
家僮领命,迳往东庄来达知田氏。
田氏乃托偶沾寒疾,不可以风,辞而勿往。乃使禾盛独行,意期兄得便于相调也。
须臾,禾盛即至西庄。
张夫人得知,忙迎上所,礼毕。就席而坐,禾盛便将田氏疾不能行之事告之。
张夫人曰:“妹妹何见外藉此也?”
言罢遂令侍女举杯酌酒,饮及半酣。
不觉应龙西征回来,守门都报知张氏。
张夫人闻之,惊慌无措,恐怕应龙致疑,急趋迎接,叙夫妇礼罢。
应龙急问曰:“是何人也?汝设酒相待?”
张氏忙答曰:“是乃田妹妹兄禾盛也,前在东庄相传,今故请之。”
应龙曰:“既是田氏之兄,乃吾之舅也。”
遂见礼就席同饮。
禾盛见应龙回,心惶惶然如坐针毡一般,遂辞谢而归。
二人送至门外,应龙亦辞张氏乘马往东庄而来。
田氏闻知,即忙迎接入所,叙礼罢坐定。
应龙将往张氏庄上遇着禾盛饮酒之事说了一遍。
田氏奸淫诡诈,每欲谮谤张氏,争夺权柄,无隙可乘。
至是应龙告知此事,遂不认焉。乃正色言曰:“妾兄素未抵门,即来必先至此,今既未到我庄来,何为竟往彼处饮酒?是盖张姊姊心上人也。见夫君猝至,恐生疑心,故假是言以盖藏耳。乞夫君详之。”
应龙闻言,认以为实,怒骂曰:“可恶,这泼贱干些反事,玷辱家声。”遂提刀欲往杀之。
田氏忙止之曰:“夫君不须性急,适间妾言乃意度之耳,还未审虚实,安可遽伤其命。今且权逐出西庄,另容居止。日后倘识真情,乃击杀之,未为迟也。”
应龙反嗔作喜,大笑曰:“爱妻之言,深中理也。”乃令酋长往逐之。
酋长领命,迳往西庄来。见了张夫人,将应龙吩咐来由逐一说遍。
张氏闻说,默默垂泪,自思为田氏所饵也。欲往辩白,恐益应龙之怒,反遭凌辱。寻思无奈,于是收拾家私启行。同在庄男女四十余口往青莲庄居焉(庄曰青莲者,以地出青莲而名之也。)。
张夫人自到青莲庄,清洁自守,勤俭自持。吩咐男职耕种,女工蚕桑,各分内外,共守庄村。
不觉光阴驹过隙,岁月矢离弦,看看周年零五月矣。
一日,独坐无聊,对缸(灯也,诗云“夜深无语对银缸”)纳闷,怨恨田氏之谤已也,但见:
蛾眉坚蹙,汪汪泪眼珍珠;粉面低垂,细细香肌消白雪。若非雨病去愁,定是怀忧积恨。
暗思欲寻自绝,又恐亏损名节,抱不白之冤于地下。因口占诗一首以写怀云,诗曰:
残喘非为不忍亡,只愁亏损我名芳。
悽惶夜夜声声怨,寂寞朝朝句句怆。
孤坐孤房愁坎坷,一餐一寐意彷徨。
□天气噎情难诉,啼血流干以刺芒。
张夫人吟罢,遂解衣而寝,不在话下。
玄真子座曰:
或云应龙听信田氏毁谤之馋,遂出张氏,赐族弟新鳏(无妻曰鳏)者配焉。愚谓夫妇系纲常之重,兄弟关天伦之首。弃己妻而赐弟,禽兽之行,蛮夷之俗也。播州虽属夷地,犹习汉俗,出入还以汉服为贵。
如此则亦知礼义廉耻之道也,安有嫂配于叔而甘陷禽兽之行者哉?即应龙可之,张氏出自名门,素知礼节,肯允从乎?但逐出另居,理成有之,且道德山人纪略亦是如此。予因据义演之,俟具双眼者别苍黄云。
21-22
应龙打猎往西庄 玉娥矫令杀张氏
诗曰:
万古交驰似水流,滔滔势利是亡身。
长疑好事成虚事,却恐闲人是贵人。
老逐少来终不失,辱随荣后定须均。
劝君莫慕夸头角,梦里输赢总未真。
放说杨应龙听信田氏毁谤之说,逐出张夫人,遂宠爱田氏愈甚。
一日,驾坐琉璃大殿,聚集众将。
应龙谓赵仕登曰:“今值深秋天气,景物萧条。予欲游山打猎一番,稍逞乐怀,不知兄等以为何如?”
赵仕登俯躬曰:“昔文王出猎渭滨,孔圣猎较鲁地。自古圣贤皆然,主公有何不可?”
应龙然其说,遂令何汉良、杨清、杨银、朱敬点起五千人马,带着弓箭旗枪、鹰雕猎犬,迳出播州城,沿途打猎而来。但见:
烟尘四起,天日无光。遍野里銕骑纷纭,满山谷酋儿驰骤。垂髫(音调)辫发皂雕旗,马上云飞;鞨靺髠颅青毡帐,营中星布。长的枪,短的剑,密匝匝,布落成群;劲的弓,利的箭,扑喇喇,马蹄杂沓。围场里枪刀簇簇,不怕那虎豹豺狼;打猎时弓弩纷纷,射倒些獐麅麋鹿。西风紧,箜篌夜奏霜月冷,鼙鼓更□下寨处,犬狺(音信)围城移营府。鹰鹯遍地,分明同是天生种,形容出处另一般。
打猎数日,不觉来到青莲庄前。
应龙遂问左右:“前面那庄是谁人居住?”
左右答曰:“前庄名曰青莲,今乃千岁爷爷张奶奶居住。”
应龙闻之,即令左右勒缰下马,迳进庄来。
张夫人正忧闷间,忽听得庄外锣鼓喧天,喊声大震。正趋出兰房问守门者何故?只见应龙欣然步入门来。
张氏急往前迎接,应龙一见张氏,遂抱怀笑而言曰:“久别夫人,时常罣念,今日相会,天假良缘。”
张夫人曰:“不知夫君驾到,未得远迓,望恕妾罪。”
言毕,叙夫妇礼坐定。
饮茶罢,不觉夕阳西下,晧月东升,左右报道:“千岁早回程,天色晚了。”
应龙曰:“既然天色已晚,汝等且各歇息。明早再行也罢。”
众酋闻命,各唯唯而退。
去说应龙既已吩咐众酋歇息已罢,遂令行厨安排筵宴。
是夜同张夫人饮酒及数巡,应龙言曰:“我心昏昧,昔日误听人言,轻将贤妻贬逐,罪固难辞。第乃一时见错,望贤妻慎勿介怀。”
张夫人曰:“妾愚蠢丑陋,不堪奉侍箕帚,贬逐分固宜耳,妾何敢怨?”
叙话半晌,复尽欢而饮。
饮罢,应龙遂挽张氏入房而寝,张氏不悦曰:“君当日听田氏谤语,轻易将妾逐出,不容居止。比时欲寻自尽,又恐玷辱名节,败累夫君。因此苟免偷生,安敢再图佳庆?望勿复言。妾身已不甚奉侍君矣。”
应龙微笑曰:“是话再不必提,当日乃我误听信耳。语云‘君子不念旧恶’,贤妻何必苦苦寄怀。”
言罢,仍复强之。
张氏不偢不采,高声骂曰:“薄倖的,亏你有何面目说出此话?不记当初逐出时?”
即骂得那应龙无言答应,满面羞惭,遂不辞张氏,乃令左右急起而回。
是时正乃三更时候,但见:银河清浅,月色辉煌。
众酋策马前行,不移时即到播州城下。
巡卒闻之,急忙开了城门。
众人酋徐徐而进,应龙迳入府中,众各解鞍卸甲而散。
却说应龙进府,来至田氏房边,只见田氏熟睡,房门紧闭。遂唤醒田氏开门入房。
田氏曰:“夫君今次出猎,何为日上不回?而夜静更深乃归也?意者有甚因乎(言有甚事因也)?乞悉为妾言之。”
应龙曰:“这事情不堪启齿,言之恐到人笑。”
田氏曰:“闺房之内,夫妇私言,外人何得闻知,但说无妨。”
应龙乃将打猎至张氏庄上被张氏辱骂之事说了一遍。
田氏闻之,高声骂曰:“贱泼妇,取这等大胆,当面抢白夫君,情理何堪?夫君缘何不即杀之?乃包容含隐而徒贻伊戚也。”
应龙曰:“姑且容忍,不与彼计较,将后自有区处。”
言毕遂同田氏上庆而寝。应龙从庄上饮醉,遂熟睡焉。
田氏在床上辗转反侧,暗自思曰:可恶,这泼妇当面辱骂夫君,情理难容,必杀之方消此气。亦免得夫君常寻思她也。
于是乃披衣而起,即令寨长吩咐曰:“如此如此。”
寨长得令,遂带领众兵迳往西庄(整理者:张氏住在青莲庄,此何又是西庄?)上来,团团围住,打开庄门,拿着张夫人。
张夫人大骇,不知其故。正是半天下雨,不知来头。
张夫人曰:“汝是何人,敢这等大胆?拿我做甚?”
寨长曰:“小军令杨爷严命,说夫人今日出言无状,百般毁骂他来,情理不堪,律法难赦。今赐夫人盆剑以死(盆剑者,用盆与剑,如宰猪之伏也)。”
张夫人闻言,惊得魂不附体,泪如雨倾,千思万想,无计奈何。乃对天表白,遂伏剑而死。但见:
手起处,青春丧命;剑落时,红粉亡身。七魄悠悠,已赴森罗殿上;三魂渺渺,应归枉死城中。紧闭星眼,真挺挺尸横堂上;半开檀口,温津津头落地中。可怜晓道理的伶俐夫人,番做没结果的孤魂野鬼。正是:
三寸气在千般用,一日无常万事休。红粉不知归何处,芳魂今夜落谁家?
玄真子演至此,作诗一首吊之,诗曰:
可怜粉黛女裙钗,俨若英花向日开。
谁料无情风雨溅,摧残红紫卧尘埃。
寨长见张氏自刎而死,乃将庄上男女四十余口一概戮之。即飞星而回,报知田氏说夫人伏剑而死,庄中老幼四十余口尽皆杀了。
田氏大喜,遂令侍女取银五两赏赐寨长而去不题。
却说应龙因打猎劳倦,更遭酒醉,直睡至天明日西方醒。呼田氏曰:“我酒醉口干,有茶讨一杯来吃。”
田氏忙唤仕女看茶来。
应龙接茶在手,饮罢。
田氏遂将昨晚着寨长杀死张氏并庄中男女事情从头说了一遍。
就龙闻之,戚戚不悦,乃长吁一声,叹曰:“爱妻差矣!张氏乃正一真人之女,又受朝廷诰命。爱妻今日令人杀之,须不打紧,异日朝廷知道,却不容情,前来拿问,将如之可?”
田氏答曰:“张氏当面辱骂夫君,罪不容死。即异日朝廷知道,只说自害病死,有何不可?望夫君宽心,慎勿忧虑。”
然应龙私心终悔,但闻田氏说,亦只得点头而已。
议论既罢,应龙遂着酋长买办衣衾、棺椁,用五妃礼装殓而痊葬张氏于锦屏山之阳。
但未知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23-24
朝廷遣将拘应龙 奇栋充身代父狱
诗曰:
朝廷明君岂偶然,文臣武将效才能。
仁同尧舜无多让,德共商周并比肩。
瑞气霭临飞龙阁,祥云掩映干牛垣。
恩弥宇宙乾坤外,抚莅山河亿万年。
话说万历戊子岁,杨应龙宠妾田氏矫令杀了张夫人之后,其部下七姓家奴并内外五司土官俱抱张氏不平之冤,然犹饮恨不敢出诸口也。
惟头目王大宾深疾恶之(□军大宾常为应龙凌辱,故疾恶之深也),欲图为张氏雪仇,乃私约张氏兄弟往报真人。
却说张氏兄弟闻妹妹被应龙杀了,不胜忿怒怨恨。二人正计议间,忽见王大宾来。兄弟即忙迎接,叙礼而坐。
王大宾遂将约往报真人之事说了一遍,张氏兄弟曰:“如公肯同行,仆生死不敢忘也。”
遂乘夜潜也播州,迳往广信府来,登山涉水,夜住晓行。真是辛苦,怎见得?但见:
崎岖山岭,寂寞孤村。披云雾夜宿荒村,带晓月朝登险道。落日趱行闻犬吠,严霜早促听鸡鸣。山影将绿,柳荫渐没。断霞映水散红光,暮日转收生碧雾。溪边渔父归林去,野外樵夫负重回。
在路行了月余,来到广信府龙虎山张真人府前。
托门役通禀,张真人即出迎接入府,施礼罢,分宾主而坐。
张氏兄弟遂入后堂拜见母亲,备说前事。
王大宾等亦将应龙杀死张夫人缘由告诉张真人。
真人夫妇闻说,放声大哭,怒骂应龙不已。
王大宾见张真人夫妇痛哭不止,遂抚劝之曰:“死者不可复生,不别着气,明日往京奏闻皇上,拿他来偿命罢了。”
张真人夫妇听得此言,哭声稍息。
于是吩咐设酒款待大宾,至晚安置歇息。
次日黎明,张氏父兄即同王大宾等疾赴京师,具奏阙下。
一日,皇帝陞殿,但见:
头戴平天冠,身穿赭黄袍,腰束蓝天带,手执金箱白玉圭,坐着九霄龙凤椅。足穿无忧履,踏着日月莹光墩。掌扇才开,香烟满殿。净鞭三下响,文武两班齐。
众臣山呼□□,皇帝方开金口,启露银牙。
鸿胪唱班:有事出班早奏,无事捲簾退朝。
道犹未了,当驾官启奏曰:“今有江西张真人,并播州杨应龙部下王大宾等具有表章奏达天庭,乞乞陛下启重瞳观看。”
皇帝览罢,只见奏为播州宣慰司杨应龙逞凶肆恶,惨杀女命事。
皇帝大怒曰:“这厮犯法违条,妄杀命妻张氏,罪不可赦。”
遂着落锦衣卫官拿付川贵巡抚衙门会同勘审回报不题。
玄真子论曰:
或疑张氏系真人族女,但华夷为婚,律法所禁。真人特代为奏白之耳。愚谓既是族女,则真人不敢奏闻朝廷。而朝廷亦不给诰命赐之。奈何辄奏,而辄赐诰命。至是张氏为应龙所杀,真人尤奏请拘审问罪。如此,则系亲女的矣。予因按是义演之,且符合也。
却说杨就龙处杀了张氏,每日忧思,恐朝廷知道,前来拿问。遂着人往京师打探消息。
至是飞报应龙曰:“今张氏父兄并头目王大宾等已上本奏知皇上,不日锦衣卫前来拿付川贵巡抚官勘问。”
应龙大惊,即令寨长去探张氏兄弟及王大宾等在否。
寨长领命,迳往前来探问,果然去了。遂飞星回报应龙。
应龙大骇,忙问赵仕登曰:“今张氏父兄并大宾等私自往奏朝,说我枉杀张氏,即今已着锦衣卫来拿,不日或到此处。爱兄有何妙策可回复之?”
赵仕登曰:“某有一计,主公可密遣人往沅州地界,候奏事人等回进,一并杀之。日后庶免对证,足保无事矣!”
应龙曰:“是计大妙!”
即遣黑老虎、蔡奖、阿赛等十一人往刺之。
黑老虎等领命,迳往沅州地界。即于近城五里深林中等候不题。
且说张氏父兄并王大宾等既已奏准,真人遂回府而去,王大宾等亦回播州,是日正往沅州地界经过。黑老虎等见之,遂拥出围住,将王大宾等一概杀之。正是:
安排香饵鱼方至,准备窝弓虎却来。
黑虎即已杀死奏事人等,正欲逃脱走回播州。不期沅州地方党里范正、胡用撞着。即将黑老虎等十一人锁送沅州,呈官究治。堂官审出实情后,俱坐以杀人律处斩。
却说应龙自遣黑老虎暗杀奏事人等之后,朝夕仰望回音。竟不见到,盖不知为地方所获。
是日,正思虑间,忽门役来报:“皇上差锦衣指挥到!”
应龙闻说,头顶千罐水,足踏万重冰。惊去三魂,吊落七魄。忙出迎接。
应龙曰:“不知天使远来,未得迎迓,罪万,罪万!”
指挥曰:“轻造贵府,望乞宥罪。”
言罢,施礼坐定。
指挥遂将奉皇命来拿问之事说了一遍。
应龙惊惶无措,方欲辩白。
指挥不容分说,即令校尉挂起圣旨牌来。
应龙连忙跪下。
校尉即取铁链铜肘套锁了。应龙无奈,将银八百两买嘱指挥、校尉脱锁。遂吩咐妻子,大哭而别。即同校役出播州往川贵巡抚衙门听审。
川贵巡抚等官奉圣旨会勘,乃于松坎地方就问之。用刑具拷讯,应龙竟不招认,但言张氏自病而死,实无杀害之情。乃张氏兄并王大宾等挟仇诬奏耳。
抚按等官怒骂曰:“汝宠爱妾,杀死张氏是的,安得巧辩?”
遂批下审语曰:
正室常存,宜加伉俪。艳姿可宠,不可敌妻。今应龙溺爱侍妾田氏,杀死命妻张氏。是十载糟糠(语云‘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也’)顷被桃夭专宠;百年匹配,反为粉黛致诛。妄杀命妻,欺君罪重;宠爱偏室,伦纪序乖。难宽桎梏之刑,且禁囹圄之狱。
众官鞫审已罢,遂着监禁重庆府狱。而请旨定夺焉。
话说庚寅岁(整理者:应为万历十八年,即1590年。),应龙既覊禁重庆府,田氏并子维栋、朝栋、奇栋(三子且系田氏所生,后复生梁栋、胜栋等)闻之,悲痛不已。
忽一旦,奇栋对母田氏言曰:“今父久居牢狱,为子者不能致身代罪,乃不孝也。男今欲赴诉各法司官,乞赦你回,而不肖愿身代狱,何如?”
田氏曰:“男怀是心,实老子也。但不知可行得否?汝试以赵先生(奇栋曾授业于赵仁登,故称之)计议之。”
奇栋领母命,遂与仕登商议曰:“我父被馋,监禁在狱。今欲为我父伸诉,予愿以身代之。想汉时缇萦之女尚能救父之命(汉太仓令淳于意无子,有五女。意有罪,当刑,其幼女缇萦上书,愿浸入官为婢以赎你罪。文帝感其言,赦之,并除肉刑。),我乃堂堂男子,不能雪父之冤,岂不愧乎?”
赵仕登曰:“贤弟既有是意,足见孝情。但必广带金银珍宝,买嘱官府,打点衙门,方可行之。然又必着人带金银赴京打干当事宦竖(内官也)官员,庶内外交通,始可脱狱。不然,难为力矣。”
奇栋闻言大喜曰:“先生之言甚善!”
遂与兄维栋计议,乃着堂叔杨大虎往京打干去讫。
奇栋遂同杨顺收拾行囊,陏带黄金百镒,白银千锭,珠玉珍宝等物。拜别母兄,迳往重庆府来打通当事官员。
行不多日即至征订府,寻下歇店。次日天明,乃将金银赂贿各法司官。
至日即往法司衙门,具下诉词曰:
诉状人杨奇栋,诉为恳恩超拔父命事。身父应龙误违法律,拘禁囹圄。窃思你坐重监,子居安宅,情理何堪?孝道安在?今愿身代父狱赎罪,万金恳乞仁恩特赐帡幪。施恻隐之慈,宽铁钺之戮。超拔身父,旋乡举家啣恩罔极。上诉。
当事官员贪图贿赂,遂准诉词,诈称兵部火牌,调取征剿宁夏刘东旸之变(是年,陕西宁夏刘东旸称反。),脱应龙狱而监禁渠子奇栋代狱。经略使遂旋京,即将此事具奏阙下曰:
臣奉旨会勘播州宣慰使杨应龙妄杀命妻事,审得应龙原无杀情,张氏自病身殁。第弃妻宠妾致张氏怀恨而死,宜正典刑。今应龙子奇栋赴诉,愿代父狱,纳金万两赎罪,乞赦应龙。臣不敢擅便,预先奏闻。伏乞圣裁,开恩超拔。
奉圣旨曰:
应龙杀妻宠妾,罪不能赦,但子奇栋能代父狱,颇有孝心。金不必纳,应龙姑赦放之,奇栋监候发落。乃缴免死券一道,遣官赍还之。
应龙接旨,叩首望阙谢恩,即回播州而去。正是:
打破玉笼飞彩凤,顿开金锁走蛟龙。
25-26
应龙勒骗五司官 奇栋回转播州城
诗曰:
莫首苍天藐不知,苍天报应本无私。
忠良自有封恩日,凶恶岂无受辱时。
禹汤功德传基远,莽操奸雄积祸机。
寄语眼前谋逆贼,古今谁不被诛夷。
话说杨应龙脱狱回府,举家接着,欣喜无限。谋夫勇士悉皆叩头称贺。
是日安排酒筵与应龙接风,众等举各大醉而散。
却说应龙自归播之后,安心肆虐,荼毒生灵,会勘之文犹故纸也。
一日,独坐私第(私宅也),暗思:七姓内外五司之不附己。遂出与赵仕登言曰:“前者误落牢笼,拘禁重庆。叵耐七姓家奴、内外五司各怀异志,并无半点附我心情,前来一看。深为可恶,今欲尽将七姓五司一概杀之,以消些气,爱兄以为何如?”
赵仕登对曰:“据主公言之,罪固当诛。但杀之无名,恐诸酋不服。某设一计,不如着人往谕五司七姓,说今公子奇栋监禁重庆,已厪半载,缺少支费,权与汝等借办金银百两应有用,待公子回来还汝。彼倘允诺,另生他计害之;脱若稽违,按以抗逆主命律法,置之重刑,则生死悉在掌握。而诸酋闻之,亦人人贴然自服矣。”
应龙曰:“此计大妙!”
遂差朱敬往谕之。
朱敬承命,迳奔五司七姓处,将应龙分付索取银这事逐说一遍。
五司七姓等闻之心惊胆战,魄散魂飞,答曰:“我们室罄囊空,一时难以措置。乞兄回复千岁,宽容少许。待我们备办,前来交纳。”
朱敬听说,敬往回复应龙去讫。
朱敬既去,五司七姓乃私相计谋曰:“今杨爷勒我们要许多金银,我们何以得来?若无金银,我等都是死的,不如乘夜潜逃出城,往外营生去罢。不然,死在旦夕矣。诸兄弟意下如何?”
众等各答曰:“哥哥言之有理。”
遂各打迭行囊,收拾路费,辞别父母妻子曰:“我们暂时出外躲脱这事,待静宁后,即便回来,你们不必思虑。”
言罢,举家大哭。正是:
平地风波起,飘零母子分。
今宵形影吊,两地暗伤魂。
五司七姓等既已分别父母妻子,是夜乃一齐潜出播州城来。饥餐渴饮,夜宿晓行,迳往四川、黔江、湖广地方各处居止,为旦夕偷生之计不题。
且说应龙一日陞殿,见五司开姓久未交纳金银,遂差酋长往催督之。
寨长得令,迳往五司七姓家来。入门只见老弱男女盈前,而掌事者竟无一人在家。
寨长心慌,忙问丫环曰:“汝家长何在?”
丫环答曰:“前日出城,不知做甚去了。”
寨长闻说,急奔回报应龙,将五司七姓当事者举各逃走之事细说一遍。
应龙问曰:“当事者(即宗长也)既逃处方,家眷可还在否?”
寨长答曰:“家眷悉在。”
应龙曰:“家眷既未走脱,汝可统军前去围住,将老幼男女一并拿来究罪,不诸纵情卖放。如有此等,查出重治,决不轻恕。”
寨长领命,统军迳往前来,把五司七姓家围得水泄不通。将举家老幼男女、丫环奴婢,绳缠索绑,一齐解送入府。
应龙不容分说,将举家老幼男女尽行屠戮,杀父母即令子孙食其肉;诛其夫而令妻子施其刑,剉肉剥皮,燔心吸髓。古之所称桀纣斩炮烙之法,莫是过矣。
五司七姓人民斩杀既尽,应龙乃着寨长划其家产,火其房屋,以绝后根。
寨长得令,迳来五司七姓家,将金银、衣服、首饰、器皿等物尽行般出空地。堂屋宇舍一并引火一并焚之。须臾但见:
火气扑天,烟尘蔽日。风声刮杂,半空中走万万道金蛇;热气轰腾,遍地里滚千千团烈焰。山红土赤,刹时间万物齐崩;水沸林枯,一会里千门尽倒。崑冈焚碎,炎海煮干。恍似楚霸王一炬咸阳(西楚霸王烧咸阳宫殿,火焚三月不止。),俨若诸葛亮鏖兵赤壁。
寨长既已引火烧毁房屋已罢,遂着众酋搬运财物入府,报知应龙。
应龙大喜,收下财物,重赏寨长而去。
寨长既去,应龙退入后堂,谓田氏曰:“今五司七姓男女屠戮无余,屋房烧毁殆尽,吾恨已足雪矣。但当事者奔逃外方,不知下落。是腹心之患未尽除耳。如之奈何?”
田氏曰:“夫君此事且慢商量,如今孩儿奇栋监禁重庆半载有余,向无音信回来,未知否泰安在?且朝廷发放不识,何时盘费用度未审敷否?夫君可修书一封,寄些银子,着人送去,密付孩儿收用,免被他人鱼肉。夫君意下如何?”
应龙曰:“爱妻不言,我已忽忘怀矣。”
遂着秀童取过文房四宝(笔、墨、砚、纸也。),修写家信一封,令田氏取银百两,包封完固,即吩咐杨标送去。
杨标领命,带月披星,兼程而行,不数日即到重庆府中。
不期聂卿宦管家陡然撞着,认得是杨家府人。遂归家告知评价曰:“今杨家府有一个人来此,不知做甚么的?”
聂卿宦曰:“汝何得他来?”
管家答道:“奴仆见他衣服帽子不像我这里的。”
聂卿宦曰:“既是杨家的人,必然是带金银来贿赂官府者。”即着十余人往抢夺之。
十余人领命忙奔前来,把杨标围住。
杨标心慌,知不是好事,急将银信抛掷地下,抽身没命而跑,东逃西奔,怕人捉住。正是:
失群的孤雀趁月明,独自贴天飞;漏网的活鱼乘水势,翻身冲浪跃。不分远后,岂顾高低。心忙撞倒行路人,脚快有如临阵马。
杨标将银丢下,众人举低头银行拾银,杨标方得走脱。
众人拾起银信,回付主人。聂卿宦大喜道:“果不出吾所料!”
遂拆开银信,看罢。各赏众人而去,不在话下。
地说杨标走脱,心心如丧家之狗,急急似脱网之獐。昼夜兼行,不几日即至播州。
参见应龙,即将至重庆府,被聂卿宦抢起银信之事备说一遍。应龙顿足捶胸怒骂曰:“这天杀的,我素与汝无仇,保得抢我银子。”嗔骂不已。
田氏闻之,急出劝解曰:“银子小事,夫君何须着气?今再写家信一封,另取银子送去,有何不可?”
应龙曰:“爱妾言得有理。”
即着秀童取过纸笔墨砚,修写家书。仍令田氏取银二百余两包封停当。即令朱敬分付曰:“我今着汝送银信往重庆会去,汝可一路要仔细防备,勿令人识出,误了大事。”
朱敬答道:“某自有区处,不劳主公嘱咐。”
遂辞应龙,迳出播州。夜宿晓行,数日却至重庆(重庆府,南至播州三百四十里),寻着杨顺,遂同入监看取奇栋。刚进牢城,但见:
门高墙壮,地阔池深。天王堂畔,两行垂柳绿如烟;点视厅前,一簇乔松青泼墨。来往的尽是咬钉嚼铁汉,出入的无非屠龙缚虎人。埋藏摄政荆轲士,深隐专诸预让徒。
朱敬进入狱中,奇栋见之,两眼垂泪,痛哭而言曰:“劳动仁兄远来,不知有何话说?”
朱敬曰:“前次主公着杨标送银信来,不期至此被聂卿宦家人抢去。故今着我送银子来与公子使用。并家书一封,乞公子收下。”
奇栋接银信在手。
朱敬曰:“公子小心一二,我即回去。日后再来问安,恐久停,外人知觉,不当稳便(朱敬因换了汉服,故得至此,不然亦难免杨标故事耳。)。”
奇栋曰:“兄今回去,乞拜覆(犹言拜上也)我父母,说我平安,不须挂念。但未知几时得归,拜家庆也。”言罢,遂大哭而别。
杨顺送朱敬出监而去不题。
却说朱敬即去,杨顺遂回狱来。
奇栋乃拆开家书,仔细观看一会,但见其书曰:
父字达男奇栋知之:自我别后,托天平安到家,不必挂虑。惟汝在狱,苦楚无限,我心不忍。且尔母心怀怏怏,寝食悉忘,忧思悬悬,悲恸不息。奈关山阻隔,徒仰天泣血而已。我今被屈,祸自天来。第雪里藏金,终当自现,阴云蔽日,久必自明。然汝能替我完事,乃尽孝也。官事完日,着人接汝回来。前令杨标带银百两付尔使用,不期聂家途路抢去。今复着朱敬带银贰百五十两。至日,尔可收用,倘若不敷,另再与人借办一二,侍后加利寄还。外元他言,只此字白。
奇栋看毕,遂与杨顺计议曰:“今父王寄银二百两来,我们仅够用了。但不如把来换个人情,与法司官讨个分上,求脱狱回家去罢,你心下如何?”
杨顺曰:“公子见得甚明。”
遂将银二百两换沈卿宦人情与法司官说了。
法司官准其分上,即修一本具奏曰:
臣某,为恳恩决断沉狱事:播州宣慰司杨应龙干犯天宪,子奇栋代狱已厪周年。窃思沉狱不决,有干天地之和。伏乞圣裁,早赐定夺。
奉圣旨曰:
杨应龙狂法违条,子奇栋能致身代狱,颇有孝心。且久拘重监,情犹可怜。着法司竟赦放之。
圣旨发下,法司官遂唤禁子,提出奇栋,除了大枷,发放回籍不题。
却说奇栋既已脱狱,即同杨顺日夜奔回播州而去。
是日,应龙正坐大殿,门役禀曰:“今公子同杨顺回来了。”
应龙闻之大喜,即令进来。
奇栋、杨顺直入殿前,望应龙尽礼已毕。
应龙曰:“孩儿久拘牢狱,苦楚万端,今日得转回家,实天幸也。但不知因何得以脱狱。汝试言之。”
奇栋承父命,遂将脱狱前后事情细说一遍。
应龙曰:“此孩儿高见,实超出寻常万万矣!”
言讫,奇栋即入后堂,拜见母亲田氏。
田氏见之大悦,说道:“孩儿居监一年,受尽多少苦楚。母亲在家时常思念,今日回来,可喜可喜。”
奇栋答曰:“不肖久离膝下,未能时奉甘旨。望母亲恕男不孝之罪。”
母子叙话已毕。应龙遂令庖丁安排筵宴,一则接风,二则解恼。
是日举各欢饮而散。
却说奇栋归家,应龙愈放心肆恶,无所忌惮。
每怨恨朝廷把他父子久覊牢狱。众当事官勒要他多少金银。于是每年川贵合驿,以料程银,分文不纳(播州自洪武以来,每年进贡往贵州来则纳驲马料银若干;从四川来则纲水程银若干。每年依期,按季交纳,自来如此。惟应龙脱狱之后,每合驲马价程银分文不纳。)。两省军门差人催取,反肆恶言无戆,暗立邪谋,志图报恨。
毕竟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27-28
杨七杀入宣慰府 应龙出榜募群雄
诗曰:
荣枯福祸皆由命,得失存亡总在天。
任他奸邪生巧计,算来徒害自心田。
楚汉争锋成何用,孙庞角智竟枉然。
劝君休要行凶恶,留取芳名万古传。
话分两头,词谈各旨。
却说万历丙申岁冬十二月,白坭(地名)杨七(本是杨贯子)生得形容古怪,性气刚强,专以赌博营生,饮酒无厌。
一日闲居无事,往镇市上游耍,行来数里,只见一所庄院甚是幽雅。但见:
门迎阔沟,后靠高峰。数十株槐柳疏林,三五处招贤客馆。深院内牛羊骡马,方塘中凫鸭鸡鹅。仙鹤庭前戏跃,文禽院内优游。
正是:家有稻粮鸡犬饱,架多书籍子孙贤。
那杨七看罢庄园,称羡不已。遂抽身往前而行,不移时来到镇市上。但见一座酒店,杨七即进店坐下,看那店时,但见:
古道乡村,路旁酒店。杨柳岸晚垂锦斾,杏花村风指青窂。壁边瓦瓮白冷冷,满貯村醪;架上瓷瓶香喷喷,新开社釀。闻香驻马,果然隔壁醉三家;知味停舟,真乃透瓶香十里。社醖壮家夫之胆,村醪(音劳)助野叟之容。神仙玉佩曾留下(吕洞宾故事),卿相金貂也解来。
杨七进到酒店,遂叫酒保提几壶酒来。
酒保素知杨七是个恶人,不敢迟捱,即提靠壁清酒两壶,竹叶青酒两壶,鱼一盘,肉一碟。
那杨七自斟自酌,一口一盅,把四壶酒都吃尽了,即打发酒钱。复往前走,刚行数步,那酒发作起来,但见:
头重身轻对白日,眼红面赤;前低后仰趁清风,东倒西歪。浪浪荡荡,前来好似当风之鹤;摆摆摇摇,回去恍如出水之龟。指定青天,呼骂玉皇上帝;踏开地府,要拏催命判官。裸形赤体醉魔君,逞恶行凶杨贯子。
杨七酒醉,沿途吆喝,迤逦(音丽)来到陈策门首,覤见陈策家女人都在饮酒。杨七见那伙女人生得标致,乘酒性迳走进门来。
那伙女人不知来头,见他行得凶了,慌忙退入房去。便把亮槅关上。杨七一拳一脚,把亮槅打了开,把那伙女人赶得没路。
杨七正赶间,忽陈策从庄上回来,撞见杨七赶他女人。大怒骂曰:“这样光棍奴才,缘保白日在人家赶人女子调戏?是何道理?”遂叫家僮把绳索捆将起来,送至官府问罪。
说言未了,那杨七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打将起来,但见:
心头火起,口角雷鸣。奋六七尺猛兽身躯,吐三千丈凌霄志气。按不住横行恠胆,圆睁起捲海双睛。直截横冲,似中箭投崖虎豹;前奔后涌,如着枪跳涧豺狼。且饶揭帝也难当,便是金刚须拱手。且似挣断丝缰锦鹞子,犹如扯开铁锁走猴猕。
陈策见他打来,只得躲开。遂叫起地方总甲,把陈策锁了,迳送乐源县知县审究。
知县当日升堂,但见:
为官清正,作事廉明。每怀恻隐之心,常有仁慈之念。争田夺地,辩曲折而后施行;斗殴相争,审轻重方才决断。闲则抚琴度日,也应分理民情。虽然县治害臣官,果然一邦民父母。
陈策、杨七跑在阶下。陈策具上状词。
知县览罢,问杨七曰:“你这畜生,如何不知法度?饮酒无徒,白日闯入人家赶戏妇女,从实招来,免遭刑法。”
杨七抬头强辩曰:“小的酒醉是实,若赶戏妇女,并无此事,但陈策捏词诬告耳。”
陈策说道:“杨七赶奸妇女是的,邻里可证,证老爹原情。”
知县曰:“汝醉酒赶戏人家妇女,果是实情,安得巧辩?”
说得那杨七无言答应,知县即按律定罪,拟坐饮酒撒泼之科。着皂隶採自阶下,痛打二十板,一面取枷来枷了,上批着数行字云:
乐源县,枷号酗酒肆恶犯人一名杨七示众。十一月十二日封。
上写着枷号一个月。
枷杻停当,即将杨七送于囚狱里监收。只见:
推临狱内,拥入牢门。抬头看青面使者,转眼见赤发鬼王。黄发节绂麻绳,准备吊繃揪;黑面押牢木匣,安排牢锁镣。杀威棒,狱吏临时腰痛;撒(音拶)子角,囚人见了心惊。休言死去见阎王(阴府有十殿阎罗王,考察人间诸善恶者),只此但是真地狱。
且说那杨七押到囚牢里,家贫身独,无人送饭,饿了两日。
杨七无奈,遂哀告禁子曰:“小人上无父母,下无妻子,今监禁于此两日,未曾得一口饭吃。乞老爹容我出外讨些饭吃,度活残生,愿老爹万代富贵。”
那禁子被杨七这一话,打动良心。遂放他日上出外,夜则收监。
那杨七往来街市乞食,看看一月,限期已满。
禁子禀过知县,将杨七带出开了大枷,发放回家不题。
却说杨七自脱监归家之后,遂心怀夙恨,顿起奸谋,欲报陈策之仇。
一日,暗自思曰:我今被陈策这畜生告我酗酒肆恶,为那狗官凌辱,如何消得此气?不如往播州宣慰司投见应龙,假说我知五司七姓逃生去处,哄他兴兵追寻,乘机杀死县官前陈策等,以报我仇,且得一个大大官做,地不是好。不然,在此处终无报仇之期矣。
思议已定,次日平明遂打迭行囊迳往播州而来。
行不多日,即到宣慰司门首,只见应龙正坐大殿。
杨七托门吏通禀,门吏报知应龙曰:“今外有汉土一人,来报机密重事。”
应龙闻之,即令进来。
杨七进殿跪下叩首,连呼千岁三声。
应龙问曰:“汝乃何方人氏,姓甚名谁,到此何干?”
杨七应声曰:“小的姓杨名七,白坭人氏。今访得千岁五司官、七姓民逃藏下落,特来报知。”
应龙曰:“汝既晓得五司七姓下落,从实报来。”
杨七答曰:“启千岁爷爷,容小的缓缓说来。”
杨七报道:“某家奴今在某处居住,某土官今在哪家安身。某家改今住在何处,某土官同哪处结亲。”逐一说遍。
应龙大喜曰:“汝既晓得五司七姓人民去处,即速与我拿来,重重赏你。”
杨七答曰:“五司官原服千岁管辖(音核),七姓民原系千岁家奴。千岁若要拿来,甚不打紧。但望千岁收留我在部下,小小做个头目,大大做个总兵。不说擒拏五司七姓,即去占夺天下,有何难哉?”
应龙闻说,心中大悦,连呼杨七曰:“我儿,儿儿,你不扯谎,实有这样本事,能替我拿得这厮,管取你富贵无穷。”
杨七应声曰:“千岁放心,小的有些本事。管有时拿得他来。”
应龙愈加欢悦,即伪授杨七大总兵之职。着镇守大滩关,待操练军马前去。
杨七奉命,迳往大滩关把守不题。
却说应龙因杨七来投,知得五司土官、七姓家奴逃走下落。顿起枭谋,图报仇隙。
遂与赵仕登计议是事,赵仕登曰:“今主公既欲擒拿五司七姓以报昔仇,必须广带军马前去,方能济事。”
应龙曰:“要许多军马何用?”
仕登曰:“主公有所不知,今五司七姓既逃藏在四川、湖广地方,今欲前去拿他,必经府、州、县过,倘若官兵拦截,盘诘起来,将何处置?今广带军马去,彼若肯入前行,且自罢了,如不允(即许也)时,就要弄动枪刀起来。语云‘先下手为强,后下手为殃’,若彼先将我这边人拿住,晓得此情,一个莫想活了。如此,则是欲报仇反取祸矣。”
应龙曰:“依爱兄之言,将何区处?”
赵仕登曰:“予有一计,足以行之。”
应龙曰:“爱兄计将安出?”
仁登曰:“主公可出榜文,招集各处勇汉并贵州等苗,前来辅助,则可行事矣。”
应龙曰:“爱兄言这当也。”
即时写下榜文,令值班张挂朝天门外。其榜文曰:
一要招宏谋大略,匡辅元戎者;
二要招骁勇过人,斩将夺旗者;
三要招武艺出众,先锋殿后者;
四要招谙晓天文,辨识风云者;
五要招熟读兵书,知识地理者;
六要招深通医术,神圣功巧者;
七要招察听诸方市语乡谈者;
八要招日行二百里,疾走快路者;
九要招精明卜术,预定吉凶者;
十要招精通算数钱粮数目者。
张挂已毕,应龙遂令寨长将逃亡五司衙门改为庄园,待后马扎四方应募英雄。
寨长领命,迳往前来,将五司衙门地方重新盖起房屋,改作庄园不题。
只因应龙出下这张榜文,后来招聚一伙强徒,有分教:
三省军民尽遭荼毒,几处妇女悉被奸淫。
但不知后来归附者是何姓名,下回便见。
29-30
赵仕登议立军师 杨应龙伪授众职
诗曰:
酋种无知逞逆谋,敢支螳臂抗貔貅。
欲联鼠辈窥神器,岂识龙韬运帝京。
三省共惊飞檄报,九重坐见破酋城。
圣朝万载金瓯固,堪笑穷鳞作釜游。
按下一头,话分二旨。
却说黄七原是浙江嘉兴府增广生员(嘉靖年生,隆庆年入学,原名文瑞,行七,混名騃竖子也。)博鉴群书,精通韬略。因奸淫人家妇女,为学院黜退,被人羞辱。
黄七叹曰:“天时尚有盛衰,人事岂无得失?且忍一时之辱,可图后事之成。且如韩信始能忍胯下之辱,后能成汉之大功。我今忝有薄才,何愁无处安身?”
即邀窗友孙时泰(此人系绍兴府曾典,黄七同窗,读书未曾入斈,故邀同行。)同游西蜀(后汉刘备建都之地)□江(县名)地方开一课铺(算命卜卦),孙时泰行医,大张牌扁挂于门首,只见各处客商居民求药起课算命,来者如市,终日不休。如是者良久,名驰四远。有一盐商姓胡名荣(江西人,父在播州卖盐,至是回家后看老竟未出外),颇有资本。离得黄七星命有准,一日前来问命,到铺门首,但见贴一对联云:
铁笔无私,君子喜吾谈造化;
直言不隐,鬼神怕我泄天机。
胡荣笑曰:“这个先生想是有本事的,不然守敢夸此大口耶?”
看罢直入铺内,又见一对联云:
造化理微,尘埃中能识宰相;
先天数定,谈笑下立辨公卿。
胡荣默诵一遍,坐下言曰:“久闻先生五星准验,小北贱造,敢烦推算运限何如?”
黄七曰:“请公说下贵造来,待学生推算。”
胡荣说下八字。
黄七仔细一查,把前后吉凶事情说得如神见一般。
胡荣大笑曰:“先生真神人也。”
遂取出命钱递与黄七,黄七收下。
胡荣曰:“先生负神鬼不测之机,抱天地莫识之术。目今播州宣慰司杨应龙招集四方英雄豪杰。先生若去应募,富贵可翘首而待,安用在此日弄茟舌哉?”
黄七曰:“重承尊翁指教,来日即当前行。”
遂送胡荣出门而去。回来便与孙时泰计议此事。
孙时泰曰:“时者,难得而易失也。今有此机会,或者是兄与弟富贵之候也。”
议论已定,次日天明收拾行囊,即往播州而来。但见四方应募者纷纷藉藉,如蚁聚一般。
黄七、孙时泰即同众人入殿,拜见应龙。
应龙大喜,即令驻扎于土司地方,待次日报名。
众汉得令,各散而去,不在话下。
却说杨应龙既已招纳各处强徒,次日升展集聚,众将诸酋拜罢。
赵仕登出班启曰:“今主公招集英雄,欲报昔仇,必须要个军师,方好行事。”
应龙曰:“我手下勇将百员,昨日募得壮士千余,要军师何用?”
赵仕登曰:“自古欲成大事,须得立一军师。若无军师,则将无谋略,军无纪律,事终不成。且昔汤王聘伊尹而王天下,文王访吕尚而兴王业,汉王得张良而登帝位,光武求子陵而致中兴,蜀主顾孔明而成鼎足,符坚任王猛而据三秦。此皆用军师之效也,今主公必效法古人,方可兴兵行事,乞详审之。”
应龙听说大喜曰:“爱兄言得有理,但不知何人能晓兵法,善用谋谟?”
赵仕登曰:“军师非同小可,必讲六韬,决定胜败存亡;演三略,全知前后进退。观乾象预识天时,察坤势深知地理。道德无穷,识人事之兴衰;禅机有变,得姜子牙之高艺。无事不精,无术不晓者方可做得。若区区庸材,恐未克任。依愚之见,昨日应募豪杰约有千余,是中或可选用。主公可令前来,与他讲论一番,看何人有文武全才,即立他做个军师。”
应龙曰:“爱兄言之最是。”
即令值班前去,值班领命去讫。
是时,应募众汉正在叙话,忽值班来报:“千岁请列位豪杰议事。”
众汉不敢逆命,即速前来,望应龙叩首,呼“千岁”三声,尽礼,礼罢。
应龙问曰:“众兄姓甚名谁?艺精何业?从实说来。”
众汉闻命,各把姓名根源并所习武技细说一遍,试看那从汉是谁?
黄七、孙时泰、李旭、杨光隣、郭通、何邦宁、娄国、田一鹏、张让、尚守忠、谢朝俸、吴金钱、石朝贵共十三人。
九股七牌红脚黑脚等苗(共一千余,俱系贵州种。)。
众汉报罢,应龙即令赵仕登记了姓名,举目遍观,但见黄七、孙时泰容貌迈众,仪表脱俗。即宣黄七问曰:“为将之道,何者居先?”
黄七对曰:“智、仁、勇、信、严,按兵法,五者相济,然后可。”
应龙笑曰:“真大将才也。”
言讫,又问孙时泰曰:“攻取战胜之术何如?”
孙时泰答曰:“某闻,临阵决胜,遇敌发谋,如作文变转,岂有定着乎?”
应龙曰:“真确论也。”
复将余等一一宣问,举各对答如流。
应龙大喜曰:“诸兄悉各报管、乐奇才,惟黄、孙二公深谙孙、吴兵法,议论出众,足任军师之职。”
黄七、孙时泰对曰:“某等草茅□贱村陋庸才,一身尚未能立,焉能寄此重任?”
应龙曰:“君子不伪隐,不妄发。公何谦焉?”
即令赵仕登拣选吉日,筑起高台,拜黄七为正军师,孙时泰为副军师;赵仕登、何汉良(二人久在部下者)、李旭等为谋士;杨光隣、郭通等为督军总管;何邦宁、田一鹏为内司总管;尚守忠、谢朝俸等为提督,各分守巡警;吴金钱、石朝贵等为苗头总督;娄国、张让等为头目。
定职已罢,即令庖丁安排筵宴庆贺。甚是齐整,铺着锦缛花毡,洞开朱门绣户,奇珍异品,水陆并陈,遏云绕梁,笙歌迭奏。正是:
人间真福地,世上小蓬莱。
有诗为证:
英雄罗列画堂中,授职加官喜气浓。
簾捲珍珠香雾蔼,筵开玳瑁瑞烟笼。
红裙翠袖歌明月,凤管鸾笙度晚风。
饮到日西天欲暮,高烧绛烛满堂红。
是日饮宴,应龙谓黄七、孙时泰曰:“予得二公,如同文五之遇姜子牙,刘先主之得诸葛亮也。若肯翊谋,大事有所赖矣。”
言罢,众各尽欢而散。正是:
东洋海里聚了万条蛟龙;
须弥山前奔来千队虎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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