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单说青棠劝宝玉作文,宝玉不解,再三的问。青棠道:“二爷这回子的学问,老爷还没有晓得。老爷期望二爷发达,又恐怕久荒了,做不出好文章来,心上记挂得很。二爷做几篇文章,送给老爷看看,老爷便放心了,也喜欢,以后也不来苛求责备你了。”宝玉站起笑道:“幸亏两位姊姊提醒了我,我竟想不到,终是粗心。我就做起来。但是没有题目,宝姊姊你出个题给我。”宝钗道:“你请你妹妹替你出,我是不懂的。”黛玉道:“我几时懂得!惫是姊姊出。”宝钗道:“你才说闱墨都看熟了,还做不得先生!”黛玉道:“我不过偶然看了一遍,几时说看熟了的!姊姊大才,真是做得先生哩。”宝钗向宝玉道:“你原是听的棠仙的话,你请他替你出。”青棠道:“姊姊们尽着推让,这有什么的,我就替二爷拟个题。”说着,走至书案,取笔写了三个四书题、—个诗题、五个经题、五个策题,挥洒如飞,顷刻写完,递与宝钗、黛玉。
    黛玉接过,与宝钗同石毕,说道:“这真是个先生哩!””宝钗道:“你行这字写得飘飘欲仙,怎的这么好了青棠笑道:“我从前也做过才女来,这时候世上不知还有未销的踪迹没有?”黛玉道:“那个才“女是你?”青棠道:”上官婉儿。”黛玉道:“怎么没有!”宝钗道:怪不得!不但做过先生,并且做过主考的。”
    宝玉也走来凑着看,又赞叹了一回字,说道:“这题却还不甚难,这策似乎也晓得,但是记不得出在那里。,”黛玉道:“这容易,现有书在这里,翻翻就是了。若是在里头不记得,只好做空的了。”宝钗道:“这要做几天才做得完?”宝玉道:“要做一天也做得完了,要翻书考订,就费了功夫。”宝钗道:“何必忙!慢慢的做。老爷又没有限你的期。”宝玉道:“既然老爷记挂着,就该赶紧的做。但不知做出来好不好?要是不好,老爷反要生气的。我做了,还要姊姊们替我改改。”宝钗道:“有这老主考在这里,还怕什么!”黛玉道:“上官婉儿艳才丽质,际遇也好,就是结果差些,不免为后人轻薄。”青棠道:“我所历的魔劫总是如此。这还不算十分享用,也不算十分狼狈哩。”黛玉道:“我们去罢,让他做文章。”宝钗道:“正是。”一同回去了。
    宝玉遂将八文、一诗、五策做起来,与青棠看。青棠又替他改了些,写出清本,送与宝钗、黛玉看,都说甚好。呈与贾政,:贾政看了,也说:“这一出家,我以为你必荒极了,那晓得倒能长进。这文章很去得。照这么做,明年竟有可望哩。”王夫人知道了,也甚喜欢,又从旁夸奖了一番。从此,贾政的心便不在宝玉身上,盘算都移到贾环身上来。见面往往呵斥,时时的督责。张氏看见丈夫每每为翁姑责备,面上也觉无光,自己又跟不上宝钗、黛玉,心中十分纳闷,只得千方百计的劝贾环学好上进。以此贾环也渐渐的好了,贾政也不十分的恨了,宝玉等又从旁替他遮盖,此是后话,不提。
    一日,琼玉打发人接黛玉回去。黛玉回过王夫人,回家同舒姨娘谈了一回喜事的事。琼玉道:“今儿请姊姊来到,不为着喜事商量。因这园子已快要完工,请姊姊过来先看看,把匾额等题定了,好叫他们做去。打算在这喜事前草草完了工,明年春间再慢慢的润色。”黛玉道:“这工程也算快,我们去瞧瞧。”琼玉道:“我引道。”
    舒姨娘携了黛玉手,走正屋回廊,由厢房内进入一门。见迎面嶙峋石壁,倚壁一带竹林。林中一条石径,顺着小游廊向北行约数十步,折而东,廊尽,见一院落,院中搀岩高下,树木幽深。进人中间,由屏后上了扶梯,来到楼上。见四围皆是极大的桂树。黛玉道:“这楼是朝那方的?”琼玉道:“朝西的。”黛玉道:“这秋天桂花开了,倒有趣的。”琼玉道:“请姊姊取蚌楼名。”黛玉道:“且等看了个大概再斟酌。”说着,来至后面看了。
    琼玉引着,走过一小门,穿过几间厢楼,到了一处,五间大楼,倚着楼廊的栏干一望,见迎面土冈,冈上一行青松,苍翠可爱,环左右也是各种的松,松间间着绿萼梅。后面高山突起,山中各种的翠柏,林中隐见着嶙峋奇石。树间石上,都缠着藤萝,结着丹黄紫赤各种的小丙子。一道清泉由石隙中汩汩南流。黛玉道:“这里想是正楼。这光景甚好,布置极有意思。”琼玉道:“此楼已算完工,装修陈设也都全了。打算就把这里做新房。姨娘说太冷静,还是正屋里好,我想园子里有趣些。况且这人不同,原不喜繁华热闹。姊姊你看如何?”黛玉道:“你这意思原好,但是吉期是冬天,这里未免冷一点子。”琼玉道:“这里廊深室邃,其实也不冷。姊姊你瞧这间房!”
    黛玉走进上首一间,见中间一层冰纹细槁,两扇小圆门。进去,里面安着床。琼玉走至床后,将一小壁橱房门拉开,进入里间,说道:“这里可以静坐。”又出来到下首二间,说道:“这里可做读书作画之所。”黛玉道:“这都是与四姑娘相称,他必定合式的。就这里,定了罢。此地的楼名,我倒有了,这极现成的。”琼玉道:“该叫什么?”黛玉道:“这就叫岁寒楼。”琼玉道:“好得很,真是恰切。”黛玉道:“却与你的用意不背,都该括了。”琼玉道:“不但该括,而且还映着这时的时景。”黛玉道:“喜姑娘的新房在那里呢?”琼玉道:“请姊姊替我拣一处。”
    于是走厢楼又到一处,见雕梁绣柱,比正楼华丽多了。楼前山坡边参差树木,楼后茅屋稻畦,坡坨陇陌,掩映疏林。黛玉道:“前面种的是什么树?”琼玉道:“都是杏花。后面也有杨柳,也有桑槐,也有些桃花。”黛玉道:“这地方与喜姑娘就配,不如就在此楼也便当。”舒姨娘道:“这倒罢了,省得离远了不便招呼。”黛玉道:“不如就题作倚云楼,如何?”琼玉道:“甚好。”黛玉道:“这对面的山,想就是桂树的地方了。”琼玉道:“中间还隔着一山哩。”黛玉道:“这该往那里走?“琼玉道:“这里来!我们把后面看完了,再到前面去。”
    引着黛玉,由北首楼廊到了一楼,见松林中黄梅数十树;右边一带,都是红梅。遂从右边厢楼走过,三面都是红梅围着,高者窥窗,低者接槛。黛玉道:“这里好!若是全开,映着雪,才有趣哩。”又见四面皆是玻璃大窗,说道:“这是看梅赏雪之所。”琼玉道:“这原是宜冬之地。”黛玉道:“这楼有名没有?”琼玉道:“拟了一个“红罗”两字。”黛玉道:“不如叫他绛雪楼罢。”琼玉拍手道:“这果然好。”黛玉道:“这楼只有三间。”琼玉道:“十二楼中惟四处五问,其余都是三间。大小就着地势,也不一样。”
    又从左手下了楼,向黛玉道:“姊姊!上山去罢。”黛玉道:“我们且将十二楼逛了,再看别的。”遂顺着游廊到楼下。见庭中山石玲珑,有几株极大的天竺,石间绕着高低屈涧,涧里许多水仙。轩中也是四面风窗,都糊了一色素绸绢。黛玉道:“这倒别致,为什么要这么着呢?”琼玉道:“这屋子朝西南,太阳照着屋里暖和,又不烫人;若用玻璃,就烫人了。”黛玉道:“这楼没有名?”琼玉道:“想不出来。”黛玉道:“这布的景都是严冬的物色,又近着岁寒楼,便可取名首春楼了。”琼玉道:“好极,好极!这些楼名,姊姊通给我定了罢。”
    于是过了倚云楼下,转过回廊,到了一处。见面前紫石壁立,两傍树木。”进入屋内,尽是小房,穿来走去,不知有多少间。上了楼,也是套房。到中间,见紫石峰接闱参差,林木掩映。左边是池,右边接着倚云;后面也是冈峦起伏。跨着冈,又有一带厢楼。黛玉道:“这些树是什么树?”琼玉道:“桃花最多,各样都有。”黛玉道:“花开了,这楼正在红云中了;我拟“艳阳”两字如何?”琼玉道:“艳阳楼,好极了;”又从后面楼廊走过一带高低弯。曲的飞楼,见那冈峦迤逦向此环抱,树林中隐现着青粉墙,高低起伏。黛玉指着道:“这想是围墙了?”琼玉道:“那边还有一半哩。”黛玉道:“这是平地楼台,造这许多山,工程却也不小。”琼玉道:“西山的皮骨叫我剥了好些。”
    说着,到了一楼。琼玉道:“这底下高高低低,有数百牡丹。后面溪边一行都是芍药。这树都是梨花。”黛玉道:“这也有趣,怪不得此处装饰又觉富丽些,恰也相称。”坐了一回,喝了茶,说道:“这个楼名竟难想。切了,又怕俗了;不切,又觉不好。”琼玉道:“兄弟也拟了两个,总觉得不好。一个切牡丹的,用“天香”两,字,一个总着的用“饯春”两字。”黛[玉]道:一饯春”比“天香”两字好些,但这字面还不甚丽,与这情形不能相称。不如将楼下题为“饯春馆”,这楼叫他“春雨楼”,切着梨花罢。凡花都宜晴朗,只有梨花恰宜烟雨。到春暮时,晴日便在楼下看牡丹,阴雨便到楼上看梨花,似乎倒合式。”琼玉道:“到底是姊姊想得妙。”又道:“这又要下楼了。”舒姨娘道:“我们吃了饭再逛罢,不要把姊姊走乏了。”黛玉道:“不怕。”说着,顺着楼廊走下楼来。丫头们摆下饭、三人吃了,又吃了茶。
    琼玉道:“我们过桥去。”过了桥,只见一带大石栏干,一行青石的钓台,并无树木。黛玉道:“这地方平旷有趣。”倚着石栏望这大池,前面峰峦高下,树林中亭角掩映,这水环抱三面。绕出春。雨楼之后,走进轩中,一带纱窗。后轩外是柳堤,堤外又一大池,池外峰峦突兀,那水斜从西首坡侧绕出。琼玉道:“这里环四面,夏天开着荷花,颇可纳凉。”黛玉道:“只是太敞些,况怕日气侵人的。”琼玉道:“东西两面都是大卷棚,又有些高槐大柳。若再不凉,随时还可添盖凉棚的。”黛玉道:“这上头也是楼?”琼玉道:“这也算正楼,比岁寒楼还大些。”黛玉上了楼,见五间楼,隔作十间,四面都有楼廊,甚是深回。说道:“夏间避暑真妙。”琼玉道:“就叫他避暑楼罢。”黛玉道:“觉太直了些。这既算正楼,又与岁寒南北相对,似乎这名字也该相顾才好。”又道:“这里豁大轩敞,与岁寒楼环抱严密也是相对,我拟“登明”两字如何?”琼玉道:“登明楼有意思得很。”
    又下了楼,走出左手回廊,过一小桥,从树林曲径走过,沿着疏篱,到一院落。四围都是竹树,庭中山石小池,进入三间小轩,后面也临着水。琼玉道:“此处树更多,夏天也可避暑。”黛玉道:“院子里再种些芭蕉,便可上下一碧。这应叫环碧山房。”琼玉叫:“好。”黛玉道:“这楼题作绿天楼如何?”琼玉道:“更好。”
    遂不上楼,从游廊向北走到一处。左边是山,右边是水,院中高梧修竹,池边曲篱映带。后面也是茂林。黛玉道:“这竟是听秋轩。”琼玉道:“切当得很。”黛玉上楼,走了一回,说道:“这楼宜于秋初。当眉月初生,新凉乍透,必有一番佳景,可名新月楼。”琼玉道:“隽永之至。底下便是多桂树的地方,桂盛于八月,这刚是七月所宜。”黛玉道:“那边便叫招隐楼。”琼玉道:“好,底下便叫小山书屋,如何?”黛玉道:“使得。”又道:、“这该逛完了。”琼玉道:“还有两处。”遂又下楼,走回廊,过了小山书屋,曲曲折折到了一处。
    、黛玉道:“这是枫树,红的绝艳,真是“霜叶红于二月花”了。”又见院内许多芙蓉篱笆,菊花尚未尽萎败,那荚蓉大者高出檐牙,花如盘盂。黛玉道:“这是现在的风景。我有名了,似乎近而不熟。”琼玉道:“姊姊必有佳名。”黛玉道:“丽霜楼;好不好?”琼玉道:“这真天然该括。秋色皆经露逾丽,“这光景从两字中书出来,足为此楼生色。这些匾额,还求姊姊大笔为我一挥。下了款,他日必可流传永久。黛玉道:“我的字不好,小字还写过,大字不能。还是请个名人写了的好。”琼玉道:“现在这些有名的书家,我看都俗得很,无非写几笔赵体的字,最高的也不过写颜、柳,用在这些地方都不雅。这必得卫夫人美女簪花格,方才相称呢。”黛玉道:“我昨儿看见青棠的,写得甚好。你去求他,或者肯给你写。到底不食烟火的人,气味各别些。”琼玉笑道:“得仙笔据题这更好了。好好,今儿还该歇歇了,明儿我去约了宝哥哥,同了青棠来,我们再逛。”黛玉道:“也好。”说着,又至一处、”
    琼玉道:“就这一楼,完了。”黛玉道:“此楼无他景物,都是借着两边的景,这该题个什么呢?”琼玉道:;我们且上楼。”黛玉登楼望了一回,道:“此处地势稍高,又倚左边的山,恰在西北方。古诗“西北有高楼,,上与浮云齐”。就用这个,名为齐云楼可使得?”琼玉道:“这也古雅。”说罢下楼。由曲廊回到上房。舒姨娘道:“小姐乏了,躺躺罢。”黛玉道:“也不觉得乏。”叫青鸾传话出去:“今日不回去。”叫家人们散了,“明日来接。”又与琼玉等谈了一回。
    次日,琼玉到宝玉处,约了宝玉,邀了仙人,同着黛玉进园。舒姨娘道:“我今日失陪小姐了,觉得有些腿酸。”琼玉道:“坐椅轿就是了,已预备下了。那边比这边更宽,姊姊也要乏了。”舒姨娘道:“我在家的,天天可逛得的。我还有些零碎事情料理料理。今儿姑娘同棠仙来了,也热闹了。”琼玉等遂一同来到园中。
    宝玉、青棠先在十二楼逛去。黛玉坐了椅轿到首春,由楼后走过小廊,上一山坡,见湖石高下夹成石径,渐走渐深。进入洞中,见中间也似门窗房栊的样子,设着石桌、石床、:石凳等类。转了两个弯,有两扇石门关着,琼玉拉开。出了石门,穿林走了数步,豁然开朗。循着石径到一院落,坐北朝南,院中高下花台。台西一座双层八角亭,台前一带花墙。出了花墙,有数十间曲折套房,绕成几处院子。中间一座小绑,琼玉道:“这种的海棠最多。”黛玉道:“这仿佛那边怡红院的光景,更曲折些。”由东首游廊走过,又是一小小院落。前三间,后边两旁各一间。中间一个小院子,前后都种茶花。走人轩中,陈设甚为精美。
    琼玉引至里间,将靠壁一个紫红书架一拉,现出小门。进去看时,一带廊房,三面围广大池。黛玉道:“这廊竟造在水内的。”琼玉道:“底下就是水。”循着廊望东走,迎面一个美人站着。走到跟前,见那美人靠着不动,仔细一看,是个堆绢的美人,眼珠也会微微转动。琼玉将这美人手上的镯子一拉,美人走过,露出门来。出门一望,见亭台楼阁,花木池塘,壮丽宽阔。黛玉道:“这光景甚好。”走过廊前,见五个厅簇在一处,中间是个长卷棚形如蝶肚。前面左右两个五间大厅,后面左右两个三间大厅,形如蝶翅,盖在水中。厅前两边两道长桥,形如蝶须。黛玉道:“大观园却无此局面,这地方比那边大多了。”琼玉道:“姊姊坐轿罢,那桥长的很。”黛玉复坐椅轿过了桥,到对面水厅中坐了一回。黛玉道:“后主《洞仙歌词》“水殿风来暗香满”,这里竟题“水香吟榭”可好?”琼玉道:“别有风韵,好得很。”黛玉指着东边道:“这边还有多少地方?”琼玉道:“沿着这芙蓉堤还有几处。”
    正要起身,只见宝玉、青棠已过桥来。两人迎着,进入水厅,坐下。”宝玉说道:“这十二楼有趣得很,琼兄弟手笔比我们那园强远了。”琼玉道:“我如何有这手笔!这是外头拟了,姊姊斟酌的。”宝玉道:“我竟要搬来住着才好。”琼玉道:“这妙得很!拔不就搬来?”宝玉笑道:“果然搬来,真是鹊巢鸠居了!这边地方究其宽阔,妙在把他隔成两下。在那边不晓得有这边,在这边不晓得有那边。”琼玉道:。“我的意思,因着有了园子,朋友们知道了一定要来逛,不教他逛又不好;尽他们逛,自己又不便住人,所以把他分个内外。人家要逛,尽他们在这里逛;那边把石门封了,便归入上房。所以园门安在上房厢房里,这边另有一个园门。”黛玉道:“你想得甚好。我们那边,这园外人便进不去。”琼玉道:“我们那边逛去。姊姊请坐轿。”黛玉道:“我且走,走乏了再坐。”
    四人沿着堤徐徐行来,堤形弯环;堤边多种芙蓉,堤内一带临水轩馆,或三或五,掩映在柳阴中.望着他中有一小山,山傍林木疏秀,林中一亭。黛玉道:“这真是康乐的孤屿了。那里上去?”琼玉道:“这要用船的。”黛玉道:“这亭上题过没有?”琼玉道:“没有。”宝玉道:“这亭竟用康乐诗“空水共澄鲜”,题为空水亭。”琼玉道:“也好。”黛玉道:“我们到里头看看。”进入一处,见是三间水榭。倚栏看那水中,日色晃漾。黛玉道:“这里看落照甚好。”对着那孤屿,琼玉道:“就题作夕阳榭如何?”黛玉道:“甚好。”
    坐了一回,沿堤又行数十步,见对面亭台出没,问道:“那边地势宽得很?”琼玉道:“没有了,那边就是后墙。不过有零星小房子。外面看着似乎深远,到跟前便一览无余了。南边还有些地方。”说着,走到芙蓉堤。将尽处,见迎面山峦树石丛杂,那堤向南转。,转过堤,便见高峰突兀,傍山石径曲折行来,越过一小霸,见一院落。四面皆山石围着,院中也列着英石奇峰。黛玉入门便道:“这石峰有趣的很,亭亭孤立,妙在不加阴衬。这石题为“蟊云”如何?”琼玉道:“妙!”青棠也道:“这真妙不可言。”进入轩中,是两重套着。坐了一回。
    出门来,见四围无路,从右手往后绕出山嘴,曲折下了几重山坡,地势平旷。见倚山倚林一所院落。进入门来,屈折游廊围着两重屋宇。院中古木乔柯,众鸟皆飞鸣林内。黛玉道:“此处静坐听禽,胜于丝竹。”宝玉道:“这处题个什么名?”黛玉道:“就取这“听禽”的意思好。”宝玉道:“就取名“听禽”,或“听鹂”也罢了。”黛玉道:“这太实了,况“听鹂”也不该括。我想一个,大家商量,不如叫“晓春山馆”。”
    往西南行过一山坡,润水淙淙,自山根流出,泻人涧中。过了一座小石桥,见南向高山拔地。山半一堂,拾级而上,入至堂中。对面山石突兀,林中微露亭台。黛玉道:“这堂想与水榭相背了?”琼玉道:“山后便是水榭。”黛玉道:“此堂乃外园正厅,便得个正大的名才称得住。”大家想了一回,琼玉道:“我志在养亲,题个“爱月堂”如何?”黛玉道:“也好。只是略熟些。”琼玉道:““白华堂”如何?”黛玉等都说:“好。”琼玉道:“这园的总名就叫“絷园”可使得?”黛玉道:“这很好。那内园呢?”琼玉道:“鲁侯燕喜,令妻寿母,名“燕喜园”如何?”黛玉笑道:“好是好,只是犯了喜姑娘的名字。”琼玉道:“便叫“燕园”也使得。”黛玉道:“我是说玩话,这就很好,显见此园为他而设,他不但不怪,还更喜欢哩。”
    大家下堂来又望南行,上了山。见前面又有冈峦遮着,黛玉道:“园门在那里?”琼玉道:“冈后便是外墙了,园门在东首里。”下山往西门,到一处小院落。琼玉道:“此处都是芭蕉,又有些秋海棠、玉簪、夜来香、珠兰、—茉莉等。这房子是勺字式的。”黛玉道:“小巧有致”琼玉道:“我拟题“碧韵轩”,又重了那边“环碧山房”。请姊姊题一个。”黛玉道:“把“碧”宇。换了,名“秋韵轩”如何?与那边“秋爽斋”各有取义。”琼玉道:“好。”
    又到了一处院落,便望见西边一带飞楼。黛玉道:“这大约是西边尽处了?”琼玉道:“正是。”宝玉道:“此处围有泉流,是那里来的?”琼玉道:“从内园来的。”宝玉道:“此泉要题个名儿。”琼玉道:“这里种了些翠梅,色如翠羽,这边拟嵌块石碣。”黛玉道:“此处抚琴倒好。”宝玉道:“我题“冷香泉”如何?黛玉道:“西湖有冷泉,这不重了?既就翠梅,取意叫“翠羽泉”好些。”又道:一翠玉泉”也好。”琼玉道:“不如爽利名“翡翠泉”如何?”黛玉道:“这好了,这屋子就叫“翡翠巢”。”琼玉笑道:“妙极了。”黛玉道:“我们那里回去?”琼玉道:“姊姊坐上轿罢。”黛玉出门坐了轿,琼玉引着,从这屋傍一条小径绕到蝶厅外廊。下了轿,回到内园,又看了几处小坐落,”同出园来。
    到上房坐下,舒姨娘道:“小姐逛了两天,怕乏了?”黛玉道:“逛得高兴,觉得不乏。这园子好得很,亏琼兄弟布置的。”舒姨娘道:“他这晌一回来就到园里,差不多闹了一年了。”黛玉道:“这园子要细细的逛,只怕要逛十几天才逛完哩。”琼玉道:“要一花一草都逛,倒只怕一个月,还瞧不完哩。明年春天,请姊姊过来,拣一处住着,慢慢的再逛。”大家又说一回话,才回来。
    黛玉见了王夫人,回了几句话,来看惜春、喜鸾。把园子光景大概说了,又道:“这正楼专为妹妹造的。这内园专为喜妹妹造的,”所以取名“燕喜园”。”惜春道:“这姊姊说来朴素无华,我却合式。这楼名也好。”喜鸾含羞不语,心中自是得意。黛玉回房,又同宝钗谈了一回。宝钗道:“可惜隔着,不能相通。要能通了,更便当哩。”黛玉道:“中间再造一园,便通连了。”
    饼了几日,青棠把些匾额写了,送了过去。琼玉又打发人接青棠、宝玉逛了一天。把那未题的几处,一一题了。开了一单,请宝玉、黛玉,宝钗、青棠等替他做些对子。黛玉、宝钗都道:“内园我们做,外园等他们做去。”于是得闲时陆续做起来,互相商定了,送与琼玉。后文细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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