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回 出荥阳纪信诳楚


    却说霸王攻打荥阳甚急,汉王患之,召群臣计议曰:“霸王攻打荥阳甚急,韩信大兵未回,邻近诸侯,又非项王之对,尔等有何良策?”张良曰:“项王因范增死,心中急躁,如何肯罢休?况近日彭城军粮又到,似有久困之意。此城若久困,或有人献策,将荥河之水绝其上流,冲灌下来,城必破矣,如之奈何?”陈平曰:“臣有一计,大王决可脱此重围,但恐无忠臣,肯为陛下赴难者。”周勃等诸将皆曰:“先生何以发此言耶?我等随大王日久,虽鼎镬在前,白刃临颈,亦何惧哉!”平笑曰:“非为此难也。盖有深意,非诸君所知也。”王曰:“计将安在乎?”附王耳曰:“如此如此。”王曰:“此计甚妙。”就着张良施行,诸将皆退。
    张良归驿舍,分付左右,置酒邀请诸将赴席。诸将闻良请,俱到驿舍。良出迎,礼毕,各分宾主坐定,良于中堂悬画一轴,上画着前面车内坐一人,后有甲兵数十骑迫赶甚急,树林边藏一人。众将见了,不解其意,便问良曰:“先生悬此图何意?”良曰:“昔齐景公与晋战时,景公大败,众军尽皆遁走,止景公坐于车中,有田父御车,后追兵甚急,景公无可奈何。田父曰:‘事急矣!大王当藏于林中,将王衣服与臣更换,臣坐王车,王可脱难。’王曰:‘吾虽逃难,汝必遭擒,吾不忍也!’田父曰,‘食人之禄,当死人之事。留臣一人,不过大林增一叶耳;若存大王,实存百姓之主,使天下受福,岂小补哉!’景公依田父之言,遂将衣服更换,逃难而去。独田父坐于景公车中,二百兵追至,见车中田父,以为景公,遂擒获见晋献子。晋献子知非景公,欲杀之,田父曰:‘臣代景公而被杀,诚不足惜,但恐杀臣一人,而后来臣之代君者,惧其见杀而不肯效力也。’献子深义田父之言,乃叹曰:‘臣不避难而君得免死,臣之忠也!若杀之不祥,宜赦其罪,以成其节。’田父遂得免而还。此图乃田父代景公免难,而景公卒成霸业,青史留名,至今不朽。今汉王被困,无人效田父之所为,良因悬此画,为诸君一见也。”诸将闻张良之言,皆奋然起身曰:“父有难,子当代之;君有难,臣当代之。我等愿代王死,而出荥阳之难。”良曰:“诸君虽各有忠心,皆不似主上仪容,惟纪将军与主上相似,可以诳楚。”纪信曰:“此某之至愿也,虽冒汤赴火,亦不敢避。”张良、陈平大喜。
    次日,张良引纪信见汉王,密奏纪信欲代大王诈降,汉王曰:“不可!刘邦大业未定,臣下未沾勺水之恩,今着纪将军代我赴难,我却乘便而逃,损人利己,仁者不为,吾不忍也!”信曰:“事已急矣!臣若退避,或城破之日,玉石俱焚,臣那时虽死,亦无益于王矣。今若代王之难,王得出此重围,臣留美名如泰山,今日轻性命如鸿毛耳,王不可以臣为念也。”汉王尚犹豫不决,纪信遂拔剑而言曰:“王若不依臣言,臣即自刎而死,以示无留难也。”王即下阶,抱纪信而哭曰:“将军之心,可谓忠诚贯日,千载不朽也。”因问曰:“将军有父母乎?”信曰:“有母。”王曰:“即邦之母也,吾事之。”又问曰:“将军有妻乎?”信曰:“有妻。”王曰:“即邦之妹也,吾养之。”又问曰:“将军有子女乎?”信曰:“止有一子,尚幼。”王曰:“即邦之子也,吾抚育之。三者皆邦所以为将军终身成全之也,将军无忧焉!”纪信叩头曰:“臣死得其所矣。”
    张良、陈平等即写降书,差人出城报项王曰:“汉被围急矣,亦不敢割地以分关中,愿出降与霸王相见,惟望不即加诛为幸也。”左右闻差人之言,即报霸王曰:“汉王差使下降书。”项王拆书观看,书曰:
    汉王刘邦顿首上书霸王皇帝陛下:臣邦蒙封守褒中,到被水土不服,思欲东归,以栖故址。不意人心苟从,志向狂荡,遂得关中之地。后值睢水之败,已丧胆矣,望望无归,依身荥阳,苟全性命,非有他图。韩信东征,皆彼自为,招之不来,麾之不去,非邦之罪也。陛下今乃大兵临城,指日可破,威武之下,斧钱难免。从文武群臣之议,情愿面缚出降,惟免一死。王若念怀王之约,昔日之情,悉赦往愆,恩沾再造。惟陛下其怜之!不宣。
    霸王看罢书,召汉使曰:“刘邦几时出城投降?”使曰:“今夜即出降。”霸王密传旨曰:“若刘邦出降,比面见之时,即伏刀斧手,将邦碎尸万段,以雪吾恨!”季布、钟离昧领兵伺候。
    却说陈平、张良奏汉王曰:“王当服便服,乘快马。”文武将士,各装束停当,命枞公、周苛,领在城人马把守荥阳,命纪信即将汉王华衣更换,坐玉龙车。将近黄昏,先出女子二千人,自东门陆续出城。左右报霸王曰:“汉王出女子数千,行未尽也。”霸王笑曰:“刘邦酒色之徒,贪恋妇女如此之多,何足以成大事?范增虑之过也!”
    楚军士见汉出放女子,各门皆来东门争看,夜晚之时,挨肩擦背,遂忘其军伍行阵,诸将亦各争看,不相提防也。汉王同文武将士领轻骑衔枚出西门,望成皋而去。东门女子步行又慢,及尽,将二鼓矣。只见赤帜排队而出,纪信端坐车中,黄钺左纛,前遮后拥,蜂拥而出,公然不行君臣之礼,亦不见有归降之意。项王怒口:“刘邦定醉死车中矣!见朕不下车投见,尚端坐如木偶耶?”左右执火把望车中照看,见纪信端坐不言,左右曰:“汉王如何不言?”纪信曰:“某非汉王,乃汉臣纪信也。我汉王困久,今已出荥阳,会韩元帅、英布、彭越众诸侯,径趋彭城,拘项王家小,会兵广武,与楚愿决一战,以定胜负。早间下降书乃诈降也。今汉王已出二百里外矣!”左右急报楚王曰:“车中非汉王,乃汉臣纪信也。”备将纪信之言,奏知楚王。楚王大怒,既而复叹曰:“刘邦逃之甚易,纪信代之实难,此真忠臣也哉!朕虽文武将士,收录何止数百人,未有如纪信之忠者。”急唤季布曰:“尔可说纪信降朕,朕实爱其忠也。”季布向前大呼曰:“纪信代刘邦出围,可谓忠臣,霸王怜爱,不忍诛戮,尔当感王大恩,下车投降,仍封以重爵,尔不可负王命也。”纪信大骂曰:“沐猴无知,徒尔妄想!丈夫事主,忠心不二,此头虽断,而浩气冲天,金石不磨也!生为汉臣,死为汉鬼,烈烈之志,岂汝言可感耶?”楚王闻信言,知其不可易也,遂命执火把者,各举火焚车,但见烈焰之中,众军士闻纪信骂不绝口,须臾焰既灭,车与人俱成灰烬矣!却说霸王焚了纪信,杀败汉兵,急差季布、龙且领精兵一万,追赶汉王。不知如何对敌?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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