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卷之六 己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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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受生唐王遵善果
百岁光阴似水流,一生事业等浮沤。
昨朝面上桃花色,今日头边雪片福。
白蚁阵残方是幻(原作“幼”),子规声切早回头。
古来阴骘能延寿,善不求怜天自周。
却说唐太宗随着崔判官、朱太尉,自脱了冤家债主,前进多时,却来到“六道轮回”之所,又见那腾云的,身披霞帔;受箓的,腰挂金鱼;僧尼道俗,走兽飞禽,魑魅魍魉,滔滔都奔走轮回之下,各进其道。唐王问曰:“此意何如?”判官道:“陛下见性明心,是必记了,传与阳间人知。这唤做‘六道轮回’:
行善,升化仙道;尽忠的,超生贵道;
行孝的,再生福道;公平的,还生人道;
积德的,转生富道;恶毒的,沉沦(原作“轮”)鬼道。”
唐王听说,点头叹曰:
“善哉真善哉!作善果无灾!
善心常切切,善道大门开。
莫教兴恶念,是必少刁(原作“刀”)乖。
休言不报应,神鬼有安排。”
判官送唐王直至那超生贵道门,拜呼唐王道:“陛下呵,此间乃出头之处,小判告回,着朱太尉再送一程。”唐王谢道:“有劳先生远涉。”判官道:“陛下到阳间,千万做个水陆大会,超度那无主的冤魂。若是阴司里无报怨之声,阳世间方享(原作“亨”)得太平之庆。普(原作“晋”)谕世人为善,管教你后代绵长,江山永固。”唐王一一准奏,辞了崔(原作“催”)判官,随着朱太尉闯入门来。那太尉见门里有一匹海骝马,鞍辔齐备,急请唐王上马。早到渭水河边,只见那水面上有一对金色鲤鱼。唐王兜马贪看不舍,被太尉撮着脚,高呼道:“还不走,等甚!”扑的一声,望那渭河推下马去。却就脱了阴司,径回阳世。
却说那唐朝驾下有徐茂功、秦叔宝、胡敬德、段志贤、马三保、程咬金、高士廉、李世勣、房玄龄、杜如晦、萧瑀、傅奕、张道源、张士衡、陈光蕊、王珪等两班文武,俱保着那东宫太子,与皇后、嫔妃、宫娥、侍长,都在那白虎殿上举哀。一壁厢议传哀诏,要晓谕天下,欲扶太子登基。时有魏征在旁道:“列位道长且住。假若惊动州县,恐生不测。且再按候一日,我王必还魂也。”正讲处,只听得棺中连声大叫道:“淹杀我耶!”唬得文官武将心慌,皇后嫔妃胆战。一个个面如土色。
此时,众宫人走得精光,那个敢近灵扶柩。多亏了正直(原作“值”)的徐茂功,理冽的魏丞相,有胆量的秦琼,忒猛撞的敬德,上前来扶着棺材,叫道:“陛下,有甚么放不下心处,说与我等,不要弄鬼,惊骇了眷族。”魏征道:“不是弄鬼,此乃陛下还魂也。快取器械来!”打开棺盖,果见太宗坐在里面,还叫“淹死我了!是谁救捞(原作“涝”)?”茂功等上前扶起道:“臣等都在此护驾哩。”唐王方才开眼,道:“朕当好苦,躲过阴司恶鬼难,又遭水面丧身灾。”众臣道:“陛下宽心勿惧,有甚水灾来?”唐王道:“我骑着马,正行至渭水河边,见一双金色鲤鱼戏水,寡人正在贪看,却被朱太尉欺心,将朕推下马来,跌落河中,几乎淹死。”魏征道:“陛(原作“被”)下鬼气尚未解。”急着太医院进安神定魄汤药,又安排粥饭。连服一二次,方才反本还原,知得人事。一计唐王死去已三昼夜,复回阳为君。
万古江山几变更,历来数代败和成。
周秦汉晋多奇士,谁似唐王死复生?
当日天色已晚,众臣请王归寝,各各散讫。次早,脱却孝衣,换了彩服,一个个红袍乌帽,一个个紫绶金章,在那朝门外等候宣符。
却说太宗一夜稳睡,保养精神,直至天明方起,抖擞威仪,你看他怎生打扮:
戴一顶冲天冠,穿一领赭(原作“頳”)黄袍。系一条蓝田碧玉带,踏一对创业无忧(原作“庆”)履。貌堂堂,赛过当朝;威烈烈,重兴今日。好一个清平有道的大唐王,起死回生的李陛下!
唐王正座金銮宝殿,聚集两班文武,山呼已毕,依品分班。只听得传旨道:“有事(原作“士”)出班来奏,无事退朝。”那东厢闪过徐世勣、魏征、陈光蕊、王珪、杜如晦、房玄龄、袁天罡、李淳风、许敬宗等;西厢闪过殷开山、刘洪(原作“供”)基、马三宝、段志贤、程咬金、秦叔宝、胡敬德、薛仁贵等,一齐上前启奏道:“陛下前朝一梦,如何许久方觉?”太宗道:“日前接得魏征书,朕觉神魂出殿。只见羽林军请朕出猎,正行时,人马无踪,又见那先君父王与(原作“刘”)先兄弟争嚷。正难解处,见一人乌帽皂袍,乃是判官崔珏,喝退先兄弟,朕将魏征书传递与他。正看时,又见青衣者,执幢幡,引朕入内,到森罗殿上,与十代阎王叙坐。他说那泾河龙诬告我许救转杀之事,是朕将前言陈具一遍。他说已三曹对过案了,急命取生死文簿,检看我的阳寿。时有崔判官已传上簿子,阎王看了道,寡人有三十三年天禄,才过得一十三年,还该我二十年阳寿。即着朱太尉、崔(原作“催”)判官送朕回来。自出了森罗殿,见那阴司里,不忠不孝、非礼非义、作践五谷、明欺暗骗、大斗小秤、奸盗诈伪、淫邪欺罔之徒,受那些磨烧舂(原作“椿”)锉之苦,煎熬吊剥之刑(原作“邢”),有千千万万,观看不足。又遇着枉死城中,有无数的冤魂,尽都是六十四处烟尘的草寇,七十二处叛贼的魂灵,挡住了朕之来路。多亏崔判官作保,借得河南相老儿的金银一库,买转鬼魂,方得前行。崔判官教朕回阳世,千万作一场‘水陆大会’,超度那无主的孤魂,将此言叮咛分别。出了那‘六道轮回’之下,有朱太尉请朕上马。行到渭水河边,我看见那水面上有双头鱼戏。正欢喜处,他将我撮着脚,推下水中,朕方得还魂也。”众臣闻得此言,无不称贺,遂此遍行天下,各府县官员上表称庆不题。
却说太宗又传旨赦天下罪人,又查狱中重(原作“童”)犯。时有审官将刑(原作“邢”)部绞斩罪人,查看四百余名呈上。太宗放赦回家,拜辞父母兄弟,托产与亲戚子侄,明年今日赴曹,仍领应得之罪。众犯谢恩而退。又出恤孤榜文,又查宫中彩女,共有三千人,出旨配军。自此,内外俱善。有诗为证:
大国唐王恩德洪,道过尧舜万民丰。
死囚四百皆离狱,怨女三千放出宫。
天下多官称上寿,朝中众宰贺元龙。
善心一念天应佑,福荫应传十七宗。
太宗既放宫女、出死囚已毕,又出御制榜文,遍传天下。榜曰:
乾坤浩大,日月照鉴分明;宇宙宽(原作“间”)洪,天地不容奸党。使心用术,果报只在今生;善布浅求,获福休言后世。千般巧计,不如本分为人;万种强徒,争似随缘节俭。心行慈善,何须努力看经?意欲损人,空读如来一藏!
刘全舍死进瓜果
却说唐太宗出下一道招贤文榜,就招人赴阴司去进瓜果。一壁厢将宝藏与金银库,差尉迟公上河南开封府,访相良还债。榜张数日,有一赴命进瓜果的贤者,本是均州人,姓刘名全,有万贯之资。只因妻李翠莲在门首拔金钗斋僧,刘全骂了他几句,说他不遵妇道,擅(原作“善”)出闺门。李氏忍气不过,自缢而死。撇下一双儿女年幼,昼夜悲啼。刘全又不忍见,无奈,遂舍了性命,弃了家(原作“宗”)缘,撇了儿女,情愿以死进瓜。将皇榜揭了,来见唐王。王传旨意,教他去金亭馆里,头顶一对南瓜,袖带黄钱,口噙药物。
刘全果服(原作“赴”)毒而死,一点魂灵,顶着瓜果,早到鬼门关上。那鬼使欣然接引刘全,径至森罗宝殿,见了阎王,将瓜果进上道:“奉唐王旨意,远进瓜果,以谢十王宽宥之恩。”阎王大喜道:“好一个有信有德的皇帝!”便问那进瓜的人姓名,那方人氏。刘全道:“小人是均州城民籍,姓刘名全。因妻李氏缢死,小人情愿舍家弃子(原作“子”),特与我王进贡瓜果。”十王闻言,即命李氏与刘全相会。却检生死簿子看时,他夫妻们都有登仙之寿,急差鬼使送回。鬼使启上道:“李翠莲归阴日久,尸首无存,将何付?”阎王道:“唐御妹李玉英,今该促死;你可借他尸首,教他还魂去也。”
那鬼使领命,即将刘全夫妻二人还魂。径到了长安大国,将刘全的魂灵,推入金亭馆里;将翠莲的灵魂,带进皇宫内院,只见那玉英公主,正在花阴下,徐步绿苔而行,被鬼使扑个满怀,推倒在地,活捉了他魂,却将翠莲的魂灵,推入玉英身内。鬼使回转阴司不题。话分两头,又听下回分解。
善人看见善人亲,果酒相邀接善人。
你害别人人害你,轮回祸福不饶人。
刘全夫妇回阳世
却说皇宫内院,大小妃嫔宫娥侍婢,见玉英跌死,急走金銮殿,报与三宫皇后道:“公主娘娘跌死也!”皇后大惊,随报太宗,太宗闻言点头叹曰:“此事信有之也。十代阎君说道,御妹寿促,果中其言。”尽到花阴下看时,只见那公主微微有气。唐王道:“莫哭!莫哭!休惊了他。”遂上前将手扶起头来,叫道:“御妹苏醒苏醒。”那公(原作“宫”)主忽的翻身,叫声:“丈夫慢行,等我一等!”太宗道:“妹妹,是我等在此。”公主抬头睁眼观看道:“你是谁人,敢来扯我?”太宗道:“是你皇兄、皇嫂。”公主道:“我那里得个甚么皇兄、皇嫂!我娘家姓李,我的乳名唤做李翠莲,我丈夫姓刘名全,两口儿都是均州人氏。因为我在门首斋僧,我丈夫怪我擅出内门,骂了我几句,是我悬梁缢死。今因我丈夫被唐王钦差,赴(原作“付”)阴司进瓜果,阎王怜悯,放我夫妻回来也。他在前走,因我来迟,赶不上他,被他绊了一跌。你等无礼!不知姓名,怎敢扯我!”太宗闻言,传旨将玉英扶入宫中。
唐王当殿,忽有当驾官奏道:“刘全还魂,在朝门外等旨。”唐王大惊,急传旨将刘全召进,问道:“进瓜果之事何如?”刘全道:“臣领瓜果,径至森罗殿上,就献与十代阎君,备言我王殷勤致谢之意。阎君甚喜,又问臣乡贯、姓名。知妻缢死、并愿来进瓜之事,急差鬼使,引过我妻相会。一壁厢又检看死生文簿,说我夫妻都有登仙之寿,便差鬼使送回。臣在前走,我妻后行,幸得还魂。但不知妻投何所。向听阎王道:借唐御妹李玉英的尸还魂去罢。臣不知唐御妹是甚地方,还未曾得去找(原作“我”)寻哩。”唐王闻奏,满心欢喜,当殿对多(原缺“多”)官道:“朕御妹话,与刘全一般。借尸还魂(原缺“魂”)之事可信。”即敕公主出来认看。
那公主下了宝殿,直至白玉阶前,见了刘全,一把扯住道:“丈夫,你往那里去,就不等我一等!”那刘全听他说的话是妻之言,观其人非妻之面,不敢相认。好一个有道的君王,即将御妹之妆奁、衣服、首饰,尽赏赐了刘全,就如(原作“自”)陪嫁一般。又赐与他永免差徭,御旨着他带领御妹回去。他夫妻两个,便在阶前谢了恩,欢欢喜喜,夫妇还乡。有诗为证:
人生人死是前缘,短短长长各有年。
刘全进瓜回阳世,借尸还魂李翠莲。
度孤魂萧瑀正空门
却说太宗正登龙位,左文右武,众臣朝拜,退班各散。唐太宗对众臣曰:“昔者寡人一梦,多得崔判别官之力。临别之时,他再三叮嘱寡人,回转阳间,教做水陆大会,超度冥府孤魂。”就给榜文,颁行天下,着各处官员推选有道德的高僧,上长安做会。那消一个月之期,天下明僧俱到。唐王传旨,着太史丞傅奕选举高僧,修建佛事。傅奕闻言,即上疏止浮图,以言无佛。表曰:
西域之法,无君臣父子,以三涂六道,蒙诱愚蠢;追既往之罪,求将来之福;口诵梵言,以图偷免。且生死寿夭,本诸自然;刑德威福,系之人主。今闻俗徒矫(原作“娇”)托,皆云由佛。自五帝三王,未有佛法,君明臣忠,年祚长久。至汉明帝始立胡神,然惟西域桑门,自传其教。实乃夷犯中国,不足为信。诚惶诚恐,冒死见奏。
太宗闻言,遂将此表掷付群臣议之。时有宰相萧瑀,出班奏曰:
佛法兴自屡朝,弘善遏恶,冥助国家,理无废弃。佛,圣人也。非圣者无法,请置严刑。
傅奕与萧瑀辩论,言“礼本于事亲事君,而佛背亲出家,以匹夫抗天子,以继体悖所亲;萧瑀不生于空桑,乃遵无父之教,正所谓非孝者无亲。”萧瑀但合掌曰:“地狱之设,正为是人。”太宗召太仆卿张道源、中书令张士衡,问:“佛事营福,其应如何?”二臣对曰:
佛在清净仁恕,果正佛空。周武帝以三教分次:大慧禅师有赞幽远,历众供养而无不显;五祖投胎,达摩现象。自古以来,皆云三教至尊而不可毁,不可废。伏乞陛下圣鉴明裁。
太宗甚喜道:“卿之言正合孤意。再有所陈者,罪之。”遂着魏征与萧瑀、张道源,邀请诸佛,推选一名有大德行者作坛主,设建道场。众皆顿首谢恩而退。次日,三位朝臣,聚集众僧,一齐都在山川坛里,逐一从头查选。内中选得一名有德行的高僧,你道他是谁人?
灵通本讳号金蝉(原作“禅”),只为无心听(原作“讲”)佛讲,转托尘凡苦受磨(原作“摩”),降生世俗遭罗网。
投胎落地就逢凶,未出之前临恶党。
父是海州陈状元,外公总管辅朝纲(原作“佐”)。
出身命犯落江(原作“红”)星,顺水随波逐浪泱。
海岛金山有大缘,法明和尚将他养。
年方十八认娘亲,特赴京都求外长。
总管开山调大军,洪州剿寇诛凶党。
状元光蕊脱天罗,子父相逢堪贺奖。
复谒当今受主恩,凌(原作“灵”)烟阁上贤名响。
恩官不受愿为僧,洪福沙门将道访。
小字江流三藏儿,法名唤做陈玄奘。
当日,对众举出玄奘法师。这个人自幼出娘胎,就持斋(原作“齐”)受戒。他外公见是当朝一路总管殷开山。他父亲叫做陈光蕊,他中状元,官拜文渊大学士。一心不爱荣华,只喜修行。查得他根源又好,德行又高。当时,那三位大臣引至御前,奏曰:“臣瑀等,蒙圣旨,选得高僧一名陈玄奘。”太宗闻其名,沉思良久道:“可是学士陈光蕊之儿玄奘否?”江流儿叩头曰:“臣正是。”太宗喜道:“果然举之不错,诚为有德行、有禅心的和尚。朕赐作天下大阐都僧纲之职。”玄奘顿首谢恩。又赐五彩织金袈裟一件,毗卢帽一顶。教他前赴化生寺,择定吉日良时,开演经法。
玄奘再拜领旨而出,遂到化生寺里,聚集大小明僧,共计一千二百名,分派上中下三堂。选到本年九月初三日,黄道良旦吉时,展开经卷,启做道场七七四十九日“水陆大会”。即具表申奏,太宗及文武国戚皇亲,俱至期赴会,拈香听讲。毕竟不知圣事如何,又听下回分解。
善恶二字最难量,奉劝世人最审详。
忠孝广行方便路,何愁地狱有阎王。
玄奘秉诚建大会
贞观十三年,岁次己巳,九月甲戌,初三日癸卯良辰,陈玄奘大阐法师,聚集一千二百名高僧,都在长安城化生寺开演诸品妙经。那皇帝早朝已,率文武多官,乘凤辇龙车,出离金銮殿,径来到化上寺前。分付住了音乐响器,下了车辇,引着文官武将,拜佛拈香。三匝已毕,抬头观看,果然好座道场,但见:
幢幡飘舞,宝盖飞辉。幢幡飘舞,凝空道道(原缺一“道”)彩霞摇;宝(原作“实”)盖飞辉,映日翩翩红电彻。世尊金象貌臻臻,罗汉玉容威烈烈。瓶插仙花,炉焚檀降。瓶插仙花,锦树辉辉漫宝刹;炉焚檀降,香云霭霭透青(原作“清”)霄。时新果品砌朱盘,奇样糖酥堆彩案。高僧罗列诵真经,愿拔孤魂离苦难。
却说太宗就与众文武一齐登坛,礼拜拈香,参了佛祖,拜了罗汉。又见那大阐都纲陈玄奘法师,引众僧罗拜唐王。礼毕,各安禅位。法师献上济孤榜文,递与太宗观看。太宗就当案宣读:
至德渺茫,禅宗寂灭。清净灵通,周流三界。千变万化,统摄阴阳。体用真常,无穷极矣。观彼孤魂,深宜哀愍。此奉太宗皇帝:选集诸僧,参禅讲法。大开方便门庭,广运慈悲舟楫,普济苦海群生,脱免沉疴六(原作“河大”)趣。引归真路,普玩鸿蒙;动止无为,混成纯素。仗此良因,邀赏清都(原缺“都”)绛阙;乘吾胜会,脱离地狱樊(原作“凡”)笼。早登极乐任逍遥,来往西方随自在。”
却说太宗看了孤魂文榜,满心欢喜,叮咛僧道,虔心佛事。就令众文武排驾回朝,待七日正会,复请拈香。众僧道重(原作“童”)登坛诵经,又听下回分解。
三乘妙法请展开,诸佛菩萨降临来。
积善之人宣一卷,三灾八难免熬煎。
观音显像化金蝉
却说南海普陀山观世音菩萨,自领了如来法旨,在长安城访察取经的善人,在城日久,未逢有德行者。忽闻太宗宣扬善果,选举高僧,开建大会,主坛法师乃是江流和尚,正是极乐中降来的佛子,又是他原引送投胎的长老。菩萨十分欢喜,就将佛赐的宝贝,捧上长街,与木叉货卖。你道他是何宝贝?有一件锦襕异宝袈裟、九环锡杖,还有那金紧禁三个箍儿,密密藏收,以俟后用。只将袈裟、锡杖出卖。菩萨变做一个疥癞形容,手捧着袈裟,艳艳生光。有一等愚僧(“愚僧”二字原缺)问道:“你的袈裟要卖多少价钱?”菩萨道:“袈裟价值五千两,锡杖价值二千两。”那愚僧笑道:“这两个癞和尚是风子也!这两件粗物,除非穿上身长生不老就成佛,也值不得许多银子!”菩萨更不争吵(原作“炒”),与木叉就往前去卖。
行勾多时,只见宰相萧瑀散朝而回。那菩萨公然不避,当街上拿着袈裟,迎着宰相。宰相勒马观看,见袈裟艳艳生光。菩萨道:“我这袈裟,有好处,有不好处;有要钱处,有不要钱处。”萧瑀道:“何为好?何为不好?”菩萨道:“着了我袈裟,不入沉沦,不堕地狱,不遭恶毒之难,不遇虎狼之灾,便是好处;若贪淫乐祸的愚僧,不斋不戒的和尚,毁经谤佛的凡夫,难见我袈裟之面,这便是不好处。”萧瑀又问道:“何为要钱,何为不要钱?”菩萨道:“不遵佛法,不敬三宝,强买袈裟、锡杖,定要卖他七千两,这便是要钱;若敬重三宝,皈依佛法,我将袈裟、锡杖,情愿送他,与我结个善缘,这便是不要钱。”萧瑀闻言,倍添春色,知他是个好人,即便下马,就与菩萨以礼相见,口称:“大法长老,恕我萧瑀之罪。我皇帝十分好善,即今启建水陆大会,这袈裟正好与大都阐陈玄奘法师穿用。”
萧瑀就邀菩入朝见驾。径进东华门里,奏上太宗,太宗问曰:“卿来所奏何事?”萧瑀答曰:“臣出了东华门前,偶遇二僧,乃卖袈裟锡杖。臣思法师可着此服,故领僧人见驾。”太宗大喜,便问那袈裟价值几何。菩萨答道:“袈裟五千两,锡杖二千两。”太宗道:“那袈裟有何好处,就值许多?”菩萨道:
这袈裟,龙披一缕,免大鹏蚕噬之灾;鹤挂一丝,得超化入圣之妙。但坐处,有万神朝礼;凡举动,有七佛随身。仙娥织就,神女机成。闲(原作“开”)时折(原作“新”)迭,千层包裹透虹(原作“红”)霓;遇圣才穿,惊动诸天神鬼怕。
三宝巍巍道可尊,四生六道尽评论。
明心解养人天法,见性能传智慧灯。
护体庄严金世界,身心清净玉壶冰。
自从佛制袈裟后,万劫谁能敢断僧?
却说唐太宗在那宝殿上,闻言十分欢喜,又问:“那和尚,九环杖有甚好处?”菩萨道:“我这锡杖,是那:
铜镶铁造九连环,九节仙藤永驻颜。
入(原作“人”)手厌看青骨瘦,下山轻带白云还。
摩呵五(原作“立”)祖游天阙,罗卜寻娘破地关。
不染红尘些子秽,喜伴神僧上玉山。”
唐王闻言,即命展开袈裟,从头细看,果然是件好物,道:“大法长老,实不瞒你,朕今大开善教,内中有一个大有德行者,法名玄奘。朕买这两件宝物赐他,端的要价几何?”菩萨闻言,与木叉合掌答曰:“既有德行,情愿送他。”说罢,抽身便走。唐王急令萧瑀扯住,道:“朕照原价奉偿,不可推避。”菩萨道:“我有愿在先,今陛下明德正善,敬我佛门,况又有德行的高僧宣扬大法,理当奉上,决不要钱。”唐王见他苦辞,命设素宴,亦不肯领,畅然而去,依旧望东土地(原缺“地”)庙中隐避。
太宗设午朝,着魏征赍旨,宣玄奘入朝见驾。太宗道:“有劳法师,无物酬谢。早间萧瑀迎着二僧,愿送锦襕袈裟一件,九环锡杖(原缺“杖”)一条。特召大(原作“太”)师至此,如不弃,可穿上与朕一看。”长老遂将袈裟抖开,披在身上,手持锡杖,侍立阶前。文武阶前喝采,太宗喜之不胜,又赐仪从送出朝门,各归禅座。又不觉红轮西坠,正是那:
日落烟迷草树,帝都钟鼓初鸣。叮叮三响断人行,前后街前寂静。 上刹辉煌灯火,孤村冷落无声。禅僧入定理残经,正好炼心养性。
光阴拈指,却当七日正会,玄奘又具表,请唐王拈香。此时善声遍(原作“注”)满天下,文官武、后妃国戚,无论大小人民,俱诣寺听讲。菩萨与木叉道:“今日是水陆正会,以一七继七七可矣。我和你杂在众人丛中,一则看他那会何如,二则看金蝉子可有福穿我的宝贝,三则也听他讲的是那一门经法。”两人随投寺里。只见那法师在台上,念一会《受生度亡经》,谈一会《安邦天宝篆》,又宣一会《劝修功卷》。这菩萨近前来,拍着宝台,厉(原作“励”)声高叫道:“你只会谈‘小乘教法’,可会谈‘大乘教法’么?”玄奘闻言,心中大喜,跳下台来,就对菩萨道:“老师父起手,弟子失瞻,多多有罪。”菩萨道:“你这小乘教法,度不得亡者超升,只可浑俗和光而已。我有大乘佛法,其中能超亡者升天,能度难人脱苦,能修无量寿身,能作无来正果。”
那和尚正讲处,有那司香巡堂官急奏唐王道:“法师正在讲谈妙法,被两个疥癞游僧,将法师扯下坛来,扰乱法堂。”太宗听罢,即令军人擒来。不多时,只见那军人就将两个僧人拿到,见了太宗。那僧人手也不起,拜也不拜,仰面道:“陛下问我何事?”唐王却认得他,道:“你是前日送袈裟的和尚?”菩萨道:“正是。”太宗道:“你既来此处,只该吃些斋便了,为何与我法师乱讲,扰乱经堂,误我佛事?”菩萨道:“你那法师讲的是小乘教法,度不得亡者升天。我有大乘佛法。”太宗曰:“在于何处?”菩萨道:“见在西天天竺国大雷音寺我佛如来处。能解百冤之结,能消无妄之灾。”太宗道:“你可记得么?”菩萨道:“我记得。”太宗大喜道:“教法师即引上法坛开讲。”
那菩萨带了木叉,飞上高台,遂踏祥云,直至九霄,现出救苦原身,托了净瓶杨柳。左边是木叉惠岸,执着棍,抖擞精神。喜的个唐王朝天礼拜,众文武跪地焚香,满寺中僧尼道俗,无一人不拜祷道:“好菩萨!好菩萨!”有诗为证:
瑞霭散缤纷,祥(原作“详”)光护法身。
九霄华汉里,现出女真人。
唐太宗描写观音像
却说唐太宗观世音菩萨现出原身,望空朝拜。即传令旨:就着画工吴道子描写观音圣像。那菩萨祥云,渐渐去远,霎时间不见了金光。只见那半空中,滴流流落下一张简帖,上有几句颂子,写得明白:
礼上大唐君,西方有妙文。程途十万八千里,大(原缺“大”)乘(原作“十”)进殷勤。此经回上国,能超鬼出群。若有肯去者,求正果金身。
太宗见了偈言,即命众僧:“且收胜会,待我差人取得大乘经来,再秉丹诚,重(原作“从”)修善果。”众官俱遵依。当时在寺中问曰:“谁肯领朕旨意,上西天拜佛求经?”问不了,旁边闪过法师,帝前施礼道:“贫僧不才,愿效犬马之劳,与陛下求取真经,祈保我王江山永固。”唐王大喜,上前将御手扶起道:“法师果能尽此忠贤,不怕程途遥远,跋涉山川,朕情愿与你为兄弟。”玄奘顿首谢恩。唐王就去那寺里诸佛案前,太宗即与玄奘拜了四拜,口称“御弟圣僧”。玄奘感谢不尽道:“陛下,贫僧有何德何能,敢蒙天恩眷(原作“养”)顾如此?我这一去,定要捐(原作“损”)躯努力,直至西天。如不到西天,不得真经,誓死不回国,永堕沉沦地狱。”随在佛前拈香,以此为誓。唐王甚喜,即命回銮,待选吉日良辰,发牒出行。
次早,太宗设朝,聚集文武,写了取经文牒,用了通行宝印。时有钦天监奏曰:“今日是出行吉日。”唐王大喜。又见黄门官奏道:“御弟法师朝门外候旨。”太宗大喜,即宣上殿,付了关文札牒;又送个紫金钵盂,途中化斋而用;再选两个长行的从者,又牵白马一匹,送为远行脚力。“你可就此行程。”玄奘谢恩。唐王排驾,与众官送至关外。太宗与御弟曰:“我知你出家人无号。当时菩萨说,西天有经三藏。御弟可指经取号,号作‘三藏’何如?”玄奘又谢恩,就对众官而言曰:“昔日法明师父待我取讨法名,亦叫三藏;今日又蒙圣恩赐我号名,仍叫三藏。十五大是喜合人意,上应天心。”太宗笑道:“这一去到西天,几时可回?”三藏道:“只在三年,径回上国。”太宗道:“日久年深,山遥路远,御弟早回。”两人言罢,三藏就谢太宗之恩,径辞出关而去。太宗即排驾而回。毕竟又听下回分解。
唐王设会渡亡灵,感动菩萨说原因。
指引玄奘参圣佛,号名三藏促行程。
三藏起程陷虎穴
却说三藏自贞观十三年九月望前三日,蒙唐王与多官送出长安关外。一二日马不停蹄,早至法门寺。本寺住持上房长老,带领众僧有五百余人,两边罗列,接至里面,相见献茶。茶罢进斋后,不觉天晚。正是:
影动星河近,月明无点尘。
雁声鸣远汉,砧韵响西邻。
归鸟栖枯树,禅僧讲梵音。
蒲团一榻上,坐到夜将分。
次日,众僧起来,收拾茶水早斋。玄奘穿了袈裟,上正殿佛前礼拜,道:“弟子陈玄奘,前往西天取经,但肉眼愚(原作“遇”)迷,不识活佛真形。愿佛慈悲,早现丈六金身,赐真经,留传东土。”祝罢,回方丈进斋。斋毕,那二从者整顿鞍马,促趱行程。三藏出了山门,辞别众僧。
三藏直西前进,行了数日,到了巩州城。早有巩州合县官吏人等,迎接入城中。安歇一夜,次早出城前去。一路饥餐渴饮,夜住晓行者三日,又至河州卫。此乃是大唐的山河边界。早有镇边的总兵与本卫军官,同本处僧道,闻得是钦差御弟,上西方见佛,无不恭敬,接至(原缺“至”)福原寺安歇。安排晚斋。斋毕,吩咐二从者饱喂马匹,天不明就行。及鸡方鸣,随唤从者,出离边界。
这长老心忙,太起早了,只好四更天气。一行三人,连马四口,迎着清霜,看着明月,行有数十里远(原缺“远”)近,见一山岭,只得拨草寻路。说不尽崎岖难走,又恐怕错了路径。正疑思之间,忽然失足,三人连马都跌落坑坎之中。三藏心慌,从者胆战。却才悚惧,又闻得里面哮吼高呼,叫:“拿将来!拿将来!”只见狂风滚滚,拥出五六十个妖邪,将三藏、从者揪了上去。这法师战战兢兢的,偷睁眼观看,上面坐的那魔王,十分凶恶,真个是:
雄威身凛凛,猛气貌堂堂。
电目飞光艳,雷声振四方。
锯牙舒口外,凿齿露腮旁。
锦绣围身体,文斑裹脊梁。
钢须稀见肉,钩爪利如霜。
东海黄公惧,南山白(原作“南”)额王。
唬得个三藏魂飞魄散,二从者骨软筋麻。魔王喝令绑了,众妖一齐将三人用绳索绑缚。正要安排吞食,只听得外面喧哗,有人来报:“熊山君与特处士二位来也。”三藏闻言,抬头观看,前走的是一条黑汉,后边来的是一条胖汉。这两个摇摇摆摆走入里面,慌得那魔王奔出迎接。熊山君道:“寅将军,一向得意,可贺!可贺!”特处士道:“寅将军丰姿胜常,真可喜!可喜!”魔王道:“二公连日如何?”山君道:“惟守素耳。”处士道:“惟随时耳。”三个叙罢,各坐谈笑。
只见那从者(原缺“者”)绑得痛切悲啼,那黑汉道:“此三者何来?”魔王道:“送上门来的。”处士笑云:“可能待客否?”魔王道(从“此三者”至“魔王道”原缺):“奉承!奉承!”山君道:“不可尽用,食其二,留其一可也。”魔王领诺,即呼左左,将二从者剖腹剜心,剁碎其尸,将首级与心肝奉献二客,将四肢自食,其余骨肉,尽分给各妖。只听得(原作“得听”)啯啅之声,真似虎啖羊羔(原作“羊”)。霎时食尽,把一个长老,几乎唬死。这才是初出长安第一场苦难。正怆慌之间,渐惭的东方发白,那二怪至天晓方散。俱道:“今日厚扰,容日竭诚奉酬。”方一拥而退。
不一时,红日高升。三藏昏昏沉沉,也辨不得东西南北。正在那不得命处,忽然见一老叟,手持拄杖而来。走上前,用手一拂,绳索皆断。对面吹了一口气,三藏方苏。跪拜于地道:“多谢老公!搭救贫僧性命!”老叟答礼道:“你起来。你可曾疏失了甚么东西?”三藏道:“贫僧的从人,已是被怪食了,只不知行李马匹在于何处?”老叟用杖指定道:“那厢不是一匹马、两个包袱?”三藏回头看时,果是他的物件,并不曾失落,心才放下。就问老叟曰:“拜问公公,此处是甚所在?公公何由在此?”老叟道:“此是双叉岭,乃虎狼巢穴处。你为何堕此?”三藏道:“贫僧鸡鸣时,出河州卫界,不料起得早了,冒霜拨露,失落此地。见一魔王,凶顽大甚,将贫僧与二从者绑了。又见一条黑汉,称是熊山君;一条胖汉,称是特处士,走进来,称那魔王是寅将军。三个把我二从者吃了,天光才散。不想贫僧有此大缘,感得公公相救。”老叟道:那处士者是个野牛精,山君者是个熊罴精,寅将军者是个老虎精。左右妖邪,尽是山精树木,鬼怪苍狼。只因你的本性元明,所以吃不得你。你跟我来,引你上路。”三藏不胜感激,将包袱捎(原作“稍”)在马上,牵著缰绳,相随老叟,径出了坑坎之中,走上大路。却将马拴在道旁草头上,转身拜谢那公公,他遂化作一阵清风,跨一只朱顶白鹤,腾空而去。只见风飘飘遗下一张简帖,书上四句偈(原作“揭”)言为证:
吾乃西天太白星,特来搭救汝生灵。
前行自有神徒助,莫为艰难报怨经。
三藏看了,对天礼拜道:“多谢金星,度脱此难。”拜毕,牵了马匹,独自个孤孤凄凄,往前苦进。这岭上真个是:
寒飒飒雨林风,响潺潺涧下水。香馥馥野花开,密丛丛乱石磊。闹嚷嚷鹿与猿,一队队獐和麂。喧杂杂鸟声多,静悄悄人事靡。那长老,战兢兢心不宁;这马儿,力怯怯蹄难举。
双叉岭伯钦留僧
却说三藏舍身拚命,上了那峻岭之间。行经半日,更不见个人烟村舍。一则腹中饥了,二则路又不平。正在危急之际,只见前面有两只猛虎咆哮,后边有几条长蛇盘绕。左有毒虫,右有怪兽。三藏孤身无地,真个有万分凄楚,已自分必死,莫可奈何。
却说他虽(原作“那”)有灾迍,却有救应。正在那不得命处,忽然见毒虫奔走,妖兽飞逃;猛虎潜踪,长蛇隐迹。三藏抬头看时,只见一人,手执钢叉,腰悬弓箭,自那山坡前转出。三藏见他来得渐近,跪在路旁,合掌高叫道:“大王救命!救命!”那条汉到跟(原作“边”)前,放下钢叉,用手搀起道:“长老休怕。我不是歹人,我是这山中的猎户,姓刘名伯钦,绰号镇山太保。我才自来,要寻两只山虫食用,不期遇着你,多有冲撞。”三藏道:“贫僧是大唐驾下钦差往西天拜佛求经的和尚。适间来到此处,遇著些狼虎蛇虫,四边围绕,不能前进。忽见太保来,众兽皆走,救了贫僧性命,多谢!多谢!”伯钦道:“我在这里居住,专打狼虎为生,捉此蛇虫过活,故此众兽怕我走了。你既是唐朝来的,与我都是乡里。此间还是大唐的地界,我也是唐朝的百姓,我和你共是一国之人。你休怕,跟我来,到我舍下歇马,我明朝送你上路。”三藏闻言,满心欢喜,谢了伯钦,牵马随行。
过了山坡,又听得呼呼风响。伯钦道:“风响处,是个山猫来了,等我拿他家去管待你。”三藏见说,又胆战心惊。那太保执了钢叉,拽开步,迎将上去。只见一只斑斓虎,这太保霹雳一声,咄道:“业畜!那里走!”那虎见赶急,轮身轮爪扑来。这太保三股叉举手迎敌。这太保与那虎在那山坡下斗了有一个时辰,只见那虎爪慢腰松,被太保举叉平胸刺倒,可怜呵,钢叉尖穿透心肝,霎时间血流满地。揪著耳朵(原作“躲”),拖上路来,好男子!气不连喘,面不改色,对三藏道:“造化!造化!这只山猫,勾长老食用一日。”三藏夸赞不尽,道:“太保真山神也!”伯(原作“似”)钦道:“有何本事,敢劳过奖?这个是长老的洪福。”那伯钦就提着钢叉,手拖山猫,在前引路。三藏牵着马,随后而行。
转过山坡,忽见一座山庄。伯钦到了门首,叫小的们上前,把只虎扛将进去。分付教赶早剥了皮,安排将来待客。伯钦又令母妻出见。母亲道:“明日你父亲是周忌,就浼长老做些好事,念卷经文,到后日送他去罢。”这伯钦虽是一个杀虎手,却有些孝顺之心,闻得母言,就要安排香纸,留住三藏。拿几盘烂熟虎肉,热腾腾的放在上面,请三藏权用。三藏合掌当胸道:“善哉!贫僧自出娘胎,更不晓得吃荤。”伯钦闻得此说,沉吟了半晌道:“这等奈何?反是我请长老的不是。”伯钦的母亲闻(原作“问”)说,叫道:“孩儿不要与长老闲讲,我自有素物,可以管待。”叫媳妇就将素菜整理,铺在桌上。三藏领受,下席拜谢,方才上座合掌,诵一卷揭斋(原作“齐”)之咒,吃了斋(原作“齐”)饭,就请三藏安歇。”
次早,伯钦起来,分付母妻又整素菜,管待长老,开启念经。请长老净了手,同太保家堂前拈香,拜了香火,敲响木鱼,先念了净口业的真言,又念了净身心的神咒,然后开《度亡经》一卷。诵毕,伯钦又请写荐亡疏一道,再开念《金刚经》、《观音经》,一一朗音高诵。诵毕,吃了午斋,又分《法华经》、《弥陀经》,各诵几卷。又念一卷《孔雀经》,又天将晚。献过了种种香火,化了众神纸马,烧了荐亡文疏,佛事已毕,又各安寝。
又早太阳东上,只见老母叫道:“伯钦孩儿,你来,我与你说话。”二人至前,老母坐在床上道:“儿呵,我今夜得了个喜梦,梦见你父亲来家,说多亏了长老超度,已消了罪业,上中华富地,长者家去托生。”夫妻们俱呵呵大笑道:“我与媳妇皆有此梦,正来告禀,不期母亲呼唤,也是此梦。”遂叫一家大小起来,安排谢意,替他收拾马匹,都至前拜谢道:“多谢长老,超荐我亡父脱难超生,报答不尽!”三藏道:“贫僧有何能处,敢劳致谢!”伯钦把三口儿的梦话,对三藏陈诉一遍(原作“边”),三藏也喜。安排早素,三藏吃了斋饭,又具白银二两为谢。三藏分文不受,但道:“是你肯发慈悲之心,送我一程,足感至爱。”伯钦又唤两三个家僮,各带器械,同上大路。
行经半日,只见对面处,有一座大(原作“火”)山,真个是高接青霄,岩隐险峻。那太保正走到半山之中,回身立于路下道:“长老,你自前进,我却告回。”三藏闻言,滚鞍下马道:“千万敢劳太保,再送一程!”伯钦道:“长老不知,此山唤做两界山,东半边属我大唐所管,西半边乃是鞑靼的地界。那厢狼虎,不伏我降,我却也不能过界,故此告回,你自去罢。”三藏心惊,轮开手,牵衣执袂,滴泪难分。正在那叮咛拜别之际,只听得山脚下叫喊如雷道:“我师父来也!”唬得三藏痴(原作“疾”)呆,伯钦打挣。毕竟不知甚人喊叫(原作“我”),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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