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回 冯唐论救云中守 文帝受欺新垣平


    话说文帝十四年冬,匈奴老上单于,听信中行说之言,自率马兵十四万人,攻入朝那、萧关,杀死北地都尉,掳掠人民物畜甚多。一路长驱,进至彭阳,遣奇兵人回中宫,放火烧之,哨马直到雍县甘泉等处。边吏飞书告急,警报一日数十次。文帝闻报大惊,急命昌侯卢卿为上郡将军,宁侯魏速为北地将军,隆虑侯周宪为陇西将军,各率人马,前往该地防守。此三路兵,星夜出发。文帝又命中尉周舍为卫将军,郎中令张武为车骑将军,率领马步军队十万人,车千乘,驻扎渭北。文帝想起匈奴如此猖撅,心中愤怒,决计御驾亲征,自到校场校阅人马,申明军令,赏劳士卒,择日起行。群臣相率进谏,文帝一概不听。
    事为薄太后所闻,深恐文帝临敌冒险,极力阻止。文帝无法,只得罢议,乃命东阳侯张相如为大将军,带同建在侯董赫、内史栾布等,领兵往击匈奴。匈奴盘踞边地,已有月余,及闻汉兵到来,方始徐徐退出塞外。张相如等将匈奴驱逐出塞,便即回兵,两下并未交战,也未曾追获匈奴一人一马,反被匈奴掳掠许多人畜,满载而去,因此匈奴愈加骄横,连年入边,劫杀甚众,文帝甚以为虑。
    一日,文帝偶然乘辇行过郎署,有郎中署长姓冯名唐,出来迎接。文帝定睛一看,见是一个庞眉皓首的老人,因问道:“父老何仍为郎,家居何处?”冯唐对道:“臣祖本赵人,臣父移居代地。”文帝见说他是赵人,忽然忆起旧事,慨然道:“吾在代国时,有尚食监高祛,常为我言赵将李齐之贤,及其战于钜鹿之事,吾每饭未尝不念及其人,父老知之否?”冯唐对道:“李齐为将,尚不及廉颇、李牧。”文帝问道:“廉颇、李牧为将何如?”冯唐道:“臣祖父曾为赵将,与李牧结交最密,臣父旧为代相,又与李齐为友,故知其详。”遂将廉颇、李牧战功,具述一遍。文帝既闻廉颇、李牧善于为将,心中甚是仰慕。又想起匈奴久为边患,国家思用良将,正苦未得其人,不禁抚髀叹息道:“吾独不得廉颇、李牧为将,若得此人,岂忧匈奴?”冯唐闻言,忍不住说道:“陛下虽有廉颇、李牧,亦不能用。”文帝被冯唐直言顶撞,心中不悦,即命起驾回宫。
    文帝回宫之后,忽想起冯唐说我不能用廉颇、李牧,必有原因,我当时未及问他,如今何不唤他到来,问个明白。于是遣人召到冯唐,先责备道:“君当着众人将我侮辱,竟不能等到无人时节,背地言之?”冯唐被责谢罪道:“臣实鄙人,不知忌讳。”文帝因接问道:“君何以言吾不能用廉颇、李牧?
    试述其由。”冯唐道:“臣闻古之人君,命将出师,跪而推毂曰:‘阃以内寡人制之,阃以外将军制之’。此非虚语。臣祖父常言李牧为赵将,居边地,其市租皆听收用,赏罚由己,不待报闻。委任既专,故李牧得以成功。今臣窃闻魏尚为云中郡守,所收市租,尽给士卒,自出私钱,每五日杀牛一次,遍飨将校,以此匈奴闻风远避,不敢轻犯云中之地。日前匈奴初次来侵,魏尚率领将土击之,大获胜利,斩杀其多。后因报功,所斩敌首缺少六级,陛下将其下狱,削去官爵,罚使做工。由此言之,陛下用法过明,赏太轻,罚太重,故曰虽得廉颇、李牧亦不能用。”文帝见冯唐言语切直,心中感动,不觉大悦,即日令冯唐持节赦出魏尚,仍命为云中郡守。又拜冯唐为车骑都尉。果然魏尚到了云中,匈奴畏威,不敢来犯,郡中连年无事。冯唐后致仕归家。至武帝即位,被举贤良,时年已九十余,不能为官,武帝仍用其子冯遂为郎,此是后事。
    文帝既感冯唐之言,复用魏尚,又慎选边郡守将,于是边患得以稍息。忽有鲁人公孙臣,上书言秦得水德,汉承其后,当为土德。土德之应,当有黄龙出现,请改正朔,易服色,色宜尚黄。文帝得书,以问丞相张苍,张苍本精律历,其意以为汉乃水德,故以十月为岁首,公孙臣所言不合。文帝见说,遂罢公孙臣不用。谁知到了文帝十五年,果有黄龙出现于成纪地方,文帝记起公孙臣之言,召为博土,命与诸生议改正朔易服色。又下诏礼官议郊祀,于是有司请文帝亲祀上帝于郊。夏四月,文帝驾到雍郊,亲祀五帝,只因文帝迷信鬼神,遂由此引出一人来。
    此人复姓新垣名平,系赵国人,生性巧诈,学习方士之术,自言善于望气。今见文帝尊重祭祀,便想借此图得富贵,于是求见文帝面陈道:“臣望长安东北,近有神气,成为五彩,如人冠冕。臣曾闻人言,东北方乃是神明之舍,如今天降祥瑞,应就其地立庙奉祀上帝,以答瑞应。”文帝依言,即饬有司就渭阳建立五帝之庙。读者欲知五帝果是何神,说起来历,甚属可笑,都由人君自出己意造作而成。当日秦宜公始作密畤,祀青帝;灵公作上畤,祀黄帝;又作下峙,祀炎帝;献公作畦畤,祀白帝,此四畤在祭祀上最为尊贵。及至高祖还定三秦,问起秦时所祀上帝,究是何帝,有人对道:“秦祀上帝,有白帝、青帝、黄帝、赤帝四畤。”高祖觉得可疑,又问道:“吾闻天有五帝,如何秦时但祀四帝?”众人闻言,皆不能对。高祖自己想了良久,突然说道:“吾已知之,此乃待我一人方能具备。”
    遂命有司立黑帝词,命为北畤。但是高祖虽立五畤,岁时但命有司致祭,自己并不亲往。如今文帝要想郊祀上帝,也不查考明白,便把五畤当作郊坛,亲往致祭,所以新垣平趁此时节捏请文帝就渭阳别立五庙。此五庙同一屋宇,中分五殿,每帝一殿,前面殿门,各如其帝颜色。五庙既成,到了十六年夏四月,文帝亲往渭阳祭祀,依照秦归仪节,祭时举起爟火,火光烛天,照耀远近。文帝认是瑞应,心中甚悦,祭毕回宫,遂拜新垣平为上大夫,前后赏赐,不下千金。
    文帝既宠信新垣平,以为祭祀可以求福,于是又命博士会议巡狩封禅等种种典礼,预备举行。一日文帝车驾出行,路过长门恍惚见有五人,立于道北。文帝心想自己出门,例须清道警跸,道旁安得尚有行人,定睛一看,忽又不见,以为定是神灵出现,但五人一起,衣服颜色,又不相同,莫非便是五帝?
    于是命就所见之处,建五帝坛,用五副太牢祭之。新垣平见文帝迷信已深,知其容易受欺,于是愈加胆大,竟然买嘱一人,令其手持玉杯,到阙下上书献进。新垣平却先入宫来见文帝,约计其人将到,因对文帝道:“臣顷望见阙下,有宝玉气到来。”
    语声初歇,果见近侍捧着玉杯来奏文帝,文帝见玉杯上刻有四字道,‘人主延寿’,不觉大喜。见得新垣平望气奇验,此杯定是个宝物,遂命将杯受了,重赏来人及新垣平。新垣平受赏出宫,复向其人分得许多赐物。过了一时,新垣平又言:“臣测得某日日当再中。”到了其日,日果再中。日再中,原是七国时故事,燕太子为质于秦,秦王对之发誓道:“日若再中,方放汝归。”此乃妄诞之语,大约当日测量不准,故现为再中。
    文帝偏深信其言,遂下诏将十七年改为元年,赐天下大酺数日。
    当日新垣平宠冠朝臣,凡有所言,文帝无不依从,他偏不肯安静,又向文帝说道:“禹鼎坠人泗水,现在河堤已决。黄河与泅水相通,臣望东北汾阴地方,有金宝之气,想是陛下圣明,宝鼎又将出世,但其兆虽见,不迎不能自至。”文帝闻说,深信不疑,遂遣人立庙于汾阴,面临黄河,意欲祭祀河神,使人入水寻觅禹鼎。正在兴工建筑庙宇,尚未告竣,忽有人出来告发新垣平种种欺诈之事。未知所言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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