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七回 遭诬蔑丞相免宫 泄忠谋京兆下狱


    话说王商自为丞相,与大将军王凤一朝共事,二人意见不同,不免议论时有冲突。王凤虽然心恨王商,却因他也是外戚,又得成帝亲重,且平日无甚过失,未敢下手害他,所以王商为相经历四年之久,却也安然无事。
    及河平四年春正月,匈奴复株絫若鞮单于来朝。成帝驾坐未央宫白虎殿,命召单于入见。单于行到未央宫廷中,望见丞相王商坐在廷中,遂即进前拜谒。王商由座上立起,与单于叙礼,谈了数句。单于偷眼观看王商,身长约有八尺余,体态魁梧,容貌严厉,觉得威风凛凛,甚是可畏,不禁倒退数步。后有人将此情形告知成帝,成帝叹道:“此人真汉相矣!”语为王凤所闻,惟恐王商得宠日深,势将夺己之权,因此心中愈加妒忌。当日王凤与琅琊太守杨肜结为亲家。适值琅琊郡中连出灾异十四种已上,王商属吏照例前往查办。王凤闻知其事,意欲保全杨肜官职,便对王商道:“灾异关系天事,并非人力所能为力。杨肜素来官声颇好,务望暂置勿问。”王商听说,心知王凤袒蔽亲家,不肯依从,遂奏请将杨肜免官。王凤见奏大怒,便将奏章搁起不问。一面设法欲害王商,使人搜寻王商过失。
    无奈王商为人公正,无甚罪恶可作把柄。惟王商有一妹与人私通,后被家奴将其奸夫杀死。王凤便将此事强牵到王商身上,暗使心腹人耿定上书告说:“王商与其父宠婢及妹淫乱,如今家奴杀死其妹之奸夫,必是王商指使。”成帝见奏,心想此等关系闺门之事,暖昧不明,无从证实,意可置之不问。王凤便向成帝力争,成帝只得发下司隶校尉查办。
    先是皇太后曾下诏选取王商之女,以备后宫。恰值其女抱病,未及入宫。此次王商被人诬告,心知必遭王凤陷害,不免忧惧,遂想将女纳入宫中以为援助,乃托新被宠幸之李婕妤家转达成帝愿献其女。谁知此种举动,传到外间,反致愈闹愈大。
    当日朝中有一蜀郡人张匡,官为太中大夫,生性巧佞,作事阴险,一心但想交结权门取得富贵。素知王凤与王商不和,今闻王商被告,心想趁此时机,将王商弄倒,定可买得王凤欢心,升其官职。但因此案已交司隶校尉查办,尚未复奏,若接连上书劾奏,主上必疑有人指使,须是借个题目进言,方显得不是雷同附和。张匡沉思半晌,忽得一策,遂即依计行事。
    原来当日正遇日蚀,张匡便趁此上书,请对近臣面陈时政。
    成帝见奏,即命左将军史丹等问其意见。张匡遂言王商身被查办,私自怨恨。又托李婕妤家纳女入宫,恐有奸谋,所以日为之蚀,应请严加惩办。史丹等将张匡言语转奏成帝。成帝素信王商,心知张匡言多险刻,下诏勿治。王凤又再三力争,成帝无法,乃遣使收回丞相印绶。王商被诬免相归第,气愤成病,不过三日,吐血身死。
    成帝既将王商免相,遂拜张禹为丞相。张禹字子文,河内轵县人,少学《易经》、《论语》。成帝为太子时,曾从张禹读《论语》。及即位赐爵关内侯,拜为诸吏光禄大夫给事中,领尚书事。张禹见王凤遇事专权,成帝犹不能自出主意,因此心不自安,屡次上书告退。成帝敬重师傅,加意慰留,赐黄金百斤。养牛上尊酒,命太官送膳,侍医视疾,使者问安。张禹见成帝如此优礼看待,甚是惶恐,只得复起视事,至是竟代王商为丞相,封安昌侯。
    王商死后过了一年,改元阳朔。此时成帝即位已历九年,尚未生有皇子,加以身体多病,忽忽木乐。是年正月适值定陶王刘康来朝,成帝见了,甚是欢喜。说起刘康先得元帝宠爱,曾欲立为太子,事属已往。如今来朝,成帝与太后仍体贴先帝之意,待遇甚厚,所有赏赐,比他王加至十倍,全不介意前事。
    照例诸侯王朝见已毕,例须回国。成帝却留定陶王在京,并对他说道:“我未有子,人命无常,一朝若有不测,便恐不复相见,汝当长留京师侍我。”于是定陶王住在京邸,日日入宫倍伴成帝,甚见亲重。
    独有大将军王凤,心恐定陶王在帝前说他短处,夺其权力。
    因此看作眼中之钉,必须设法拔去为快。恰好是年二月又值日蚀,王凤遂上言道:“定陶王虽属至亲,照例当奉藩在国,今久留京师,有违正道,所以天变示戒,应请令王归国。”成帝见说,心中甚是不欲,无如一向政事都归王凤主意,不得已勉强应允。定陶王闻信,立即入宫辞行。成帝对着定陶王涕泣,说了许多别话。定陶王也就挥泪告辞而去。
    当日成帝受制王凤,朝中却恼了一位直臣。此人姓王名章,字仲卿,乃泰山钜平人,宣帝时为谏大夫,号称敢言。元帝即位擢左曹中郎将,因忤石显免官。成帝召为司隶校尉,一时权贵皆敬惮之。及京兆尹王尊免官,后来者不能称职,王凤遂举王章为京兆尹。王章虽受王凤荐举,却因王凤举动横恣,不合法度,以此并不亲附。自王商被诬免相,王章已为不平。今又见王凤逼逐定陶王回国,心中愈加愤怒。此时万难再忍,便欲面向成帝力陈王凤之奸,乃先上奏,自请召见。
    王章写成奏章,正待递进,其妻见了,连忙阻住道:“人当知足,不想当日牛衣中涕泣时,何等贫苦,如今官至二千石,也须自己谨慎,不可多言取祸。”王章哪里肯听,便答道:“汝是妇人女子,何曾知得此事?”先是王章少为诸生,游学长安,家中甚贫。一日忽然患病,时值冬令,并无被褥,只用牛衣遮盖,王章病势沉重,自恐将死,执着其妻之手,与之诀别,不禁流泪。其妻见了怒道:“京师满朝贵人,论起才干,何人胜过仲卿?今偶患病,不自振作,反至涕泣未免过鄙。”到了此时,其妻记起前事,故以为言。
    王章不听妻谏,上了奏章,成帝即时召见,问以时政。王章对道:“天道聪明,福善祸淫,丝毫不爽。今陛下未有继嗣,亲近定陶王,所以承宗庙,重社稷,上顺天心,下安百姓。此正善事,应有祥瑞,何致灾异?灾异乃由大臣专政所致。今大将军妄言日蚀,咎在定陶王,建议遣之还国,意欲使天子孤立于上,己得专擅,以便其私,非忠臣也。且日蚀为阴侵阳臣专君之象,今政事大小皆由王凤裁决。凤不自责,反欲归咎他人。
    诸如此类,诬君罔上,不止一事。前丞相乐昌侯王商,本系先帝外亲,内行纯笃,位历将相,乃国家柱石之臣,其人守正,不肯委曲随从,王凤乃借闺门之事,将其罢相,冤愤而死,众人莫不怜之。又王凤明知其妾之妹张美人,已曾嫁人,不宜进御至尊,竟托言宜子,纳之后宫。臣闻羌胡之人,尚杀其长子,以正血统,况乎天子反近已嫁之女。此三者皆系大事,为陛下所亲见。其他未曾亲见者,可以推知。臣意王凤不可久掌政务,宜使退职就第,别选忠贤以代之,国家幸甚。”
    成帝自从王凤诬陷王商,及迫令定陶王就国,心中已是不平。今闻王章之言,大为感悟,频频点首。因对王章道:“若非京兆尹直言,吾不闻此社稷大计,惟贤人能知贤人,君试为朕求可为辅佐之人。”王章遂奏荐琅琊太守冯野王,先帝时历官九卿,忠信质直,智谋有余,因系王舅出为太守,今若以贤复入,足见圣主乐于进贤也。成帝自为太子时,常闻野王为一时名卿,声誉远在王凤之上。今听王章之言,遂决计欲用野王。
    谁知此事尚未发表,却被王凤闻知。
    当日成帝每召王章入见,必先屏退左右,君臣秘密言语,不使他人得闻。谁知却有太后堂弟王音,乃长乐卫尉王弘之子,现为侍中,因见成帝屡次独与王章深谈,不免生疑,遂伏在壁厢窃听。于是王章所言都落王音耳中,便悄悄出外告知王凤。
    王凤听说心中忧惧,乃召到杜钦告知此事。杜钦劝王凤上书辞职,书中措辞,务须凄恻动听。王凤依言写成—书,奏上成帝。
    事为太后所闻,终日垂泪不肯进食。成帝见书想起旧日情事,不忍将王凤罢斥,又见太后如此情形,愈觉不安,遂又下诏劝慰王凤。杜钦也劝王凤照旧办事。
    成帝所谋不成,反要归罪王章,以安王凤之意,乃使尚书劾奏王章。明知冯野王前因王舅出为外吏,而私欲结好诸侯王,妄行举荐。又知张美人得幸至尊,乃妄引羌胡,非所应言。于是竟将王章及妻子一同下狱,交与廷尉办罪。廷尉复奏王章比主上于夷狄,欲绝继嗣,背叛天子,私为定陶王,罪当大逆。
    王章被系狱中,冤愤交集,不久得病而死。
    王章有一小女年约十二岁,也被系狱。一夜睡中忽然起坐,号哭失声。人问其故,对曰:“平日夜间狱吏前来点算囚人,常是九人,如今算至八人便止,中间定然死了一人。我父生性素刚,先死者必是我父。”家人闻言,疑信参半。到了次日查问起来,王章果然身死。有司奏闻成帝,将王章家属移往合浦,抄没家中田产入官。直至王凤死后,其弟王商为大将军,奏请成帝放免王章妻子,合归故郡。此时王章妻子久居合浦,合浦地方出产明珠,其妻子遂以采珠为业,积有财产数百万,及遇赦得回泰山郡,家属并皆完聚。又遇萧育为泰山太守,心怜王章之忠,令其将所积钱财赎还原有田宅。计王章身为京兆尹,仅有二年,无罪枉死,人民莫不怜念。
    王章既死,消息传到琅琊,冯野王因被王章举荐,今见王章坐罪,心不自安,遂即上书告玻及病假三月期满,成帝下诏赐告。野王遂带同妻子归杜陵就医。王凤因王章迁怒到野王身上,乃使御史中丞劾奏野王赐告养病,私自归家,奉诏不敬。
    杜钦素来敬重野王,闻信便向王凤前婉言保救。王凤不听,竟将野王免官。过了一年,御史大夫张忠身死。王凤心爱王音,便保荐为御史大夫。自从王章死后,王凤威震朝廷,百官莫不侧目。未知以后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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