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清太祖志吞华夏 吉特妃出猎春郊


    话说山海关外,渖阳之东,有一个部落,名叫建州卫,其人种系东鞑靼族,赵宋时代在世界上也曾大显过一番神通。我们翻阅古籍,有所谓大金国太祖皇帝,就是这一族里头的头等角色。自金国爲辽邦所灭,这一族人民,流离奔窜,苦得要不的。吃得苦中苦,方爲人上人。哪里知道经过二百多年之後,竟然産出一个豪杰来,把东鞑靼民族从地狱中直跳至天堂里。
    你道这豪杰是谁?就是中华民国年费四百万金供养的额外皇帝、宣统爷的老祖宗——姓爱新觉罗,名布库里里雍顺。这觉罗雍顺,生得骨相非凡,智谋出衆,知道野蛮时代不借神权怪说,不足压服群侪,托言自己是天女佛库伦所生,果然番族人民全部信服,就拥戴他爲本部酋长,此爲满洲部落聚集的开始。
    满洲部落聚集之後,不知经过几许年岁,几许代数,传到大明万历时候,又出了一位大豪杰。这一位豪杰,就是大清国三百年开基帝主,名叫努尔哈赤,英武盖世,智勇双全,把四周几个部落,智取豪夺,兼并得乾乾净净。於是满洲居然也是一个大国了。得寸进尺,竟然大举入寇中原,中原大大受了他两回亏。满洲国主战胜中原之後,竟也筑造宫阙,建立年号,做起皇帝来了,这便是大清国太祖高皇帝。太祖有子十六人,褚英、代善、阿拜、汤古代、莽古尔泰、塔拜阿巴泰、皇太极、巴布泰、德格类、巴布海、阿济格、赖慕布、多尔衮、多铎、费扬古。那十六人里头,要算皇太极、多尔衮、多铎三个最爲骁勇。而皇太极尤爲出衆,机谋权变,衆兄弟咸知弗及,没一个不佩服他。太祖非常锺爱,遂立他爲皇太子。满洲国俗:立嗣传位,嫡庶长幼,原是不论的。皇太极的妃子博尔济吉特氏,是科尔沁贝勒塞桑的女孩子,轻盈妩媚,标致得要不的,与太子两个缠绵恩爱,不庸细说。
    这吉特妃最喜欢骑射,每当风和日暖时候,跨着雕鞍,带着侍卫,在平沙浅草地方,走马如飞,或是采猎飞禽,或是射取走兽,玉艳花明,风流放诞,瞧见的人莫不魂消魄夺。
    这一年暮春天气,塞外气候,还不十分和暖。吉妃忽地高兴,传令出猎。那四个贴身宫娥,含芳、蕴玉、补恨、消愁,急忙的伺候。含芳开箱,取出一件猩红织金银鼠斗蓬,蕴玉取出一双织旅小蛮靴。吉妃斜倚在炕上,略把左脚伸起,补恨跪下,早在蕴玉手里接过小蛮靴,替她徐徐换上,换好左脚,再换右脚。吉妃站起娇躯,略低粉颈,端详了一会子,双舒玉手,从含芳手里接过斗蓬披上。消愁捧着雕弓,补恨捧着箭袋,四个宫娥簇拥吉妃徐徐步出宫来。行近宫门,微扭柳腰,向当门那架玻璃屏风,回眸一顾,然後慢慢跨出门去。门外侍卫站立得雁翅一般,一个个蓝顶花翎,箭衣短褂,气势异常威武。瞧见吉妃出来,一齐上前请安,口里都说:“奴才等请娘娘安。”
    吉妃连正眼也不覰,只把头儿点上一点。此时司马的太监,早把吉妃常骑的那匹雪花掩毛玉兔马配上绣鞍金镫,拉着黄繮,伺候在那里。瞧见吉妃出来,趋步上前,请一个安道:“奴才请娘娘安,伺候娘娘上马。”说着,就递过鞭儿。吉妃跨上马,消愁、补恨忙把弓壶、箭袋替她挂上。小太监递上兵器,各人接了,行过中门,含芳等四人也都上了马,只都是笼着繮慢慢的走。一出外道宫墙的大门,衆侍卫齐都上马。吉妃鞭梢只一扬,那玉兔马翻开四蹄,风卷似的跑了去。衆人加上几鞭,逐电追风,一齐赶上。七八十匹马,走成一线,尘埃滚滚,宛似江湖海浪一般。,吉妃在马上,把鞭哨一指道:“前面尘头起处,是谁在校阅?”消愁道:“怕是十四爷吧!主子昨儿封他爲征南大先锋,听说就要出兵呢。”吉妃道:“十四爷又要出兵吗?这孩子也很多事。”说着时脸儿上露出不很愿意的样子。
    此时马行如箭,早到行营左近,只见红白蓝黄四旗兵士排列成一条甬道,马队兵士就在甬道中驰骤射巴。“帅”字旗下许多将官簇拥着一位少年。这少年头戴红缨大帽,上冠的是红宝石顶,插的是双眼花翎,穿一件蜜色起花团龙箭衣,外罩天青京缎短褂,扣着荷包忠孝带子,登着青缎粉底朝靴,眼如秋水,面若春花,豪气翩跹,英风潇洒,正在那里校阅骑射。这少年瞧见吉妃马到,慌忙跳下马,趋前请安道:“多尔衮请嫂子安。”吉妃笑问道:“你又要出兵吗?”多尔衮道:“是,是。”吉妃道:“你真好能干,真会办事,这麽的困人天气,不在家里安逸,巴巴的出兵打仗,我这会子才知道你了。”说着,眼圈儿不觉就红了。多尔衮道:“嫂子明鉴,人非木石,岂有不知好歹之理。但是这件事,主子差着,我也没奈何呢。”吉妃笑向含芳等道:“你们听听,他这话说给谁也不信,明明是贪图着中原繁华,想去逛一会,自己在主子跟前讨的差,还说是没奈何呢。”含芳介面道:“可不是呢,我们这位十四爷,惯会诳人。记得那年征中原回来,带回了三个美人儿。我问他可是房里头人,他回我是三爷的人,寄在那里的。我只当是真话,谁知过不上半月,我的爷竟和三爷拌起嘴来,原因就爲这三个尤物。後来恼得三爷告诉了上头,把这三个美人儿,发配了兵士才罢。”多尔衮正要辩时,吉妃似笑非笑的道:“怪道呢,这麽奋勇讨差使出兵,原来是爲这个。”说到这里,嗤的一笑就缩住了。多尔衮低着头,一句儿不言语。吉妃又道:“中原女人都是狐媚子,很会迷人的。孩子家血气没有定,那种地方如何去得?停会子我叫你哥哥回主子,换别人去罢。”
    多尔衮下个半跪道:“好嫂子,你一竟疼我的,就让我去了罢,我总遵你老人家教训,不去胡行乱走就是了。”吉妃笑道:“你这种花言巧语,说给谁听谁还相信你?”多尔衮道:“嫂子不信,我就设个誓你听。”吉妃道:“罢罢,我还要去找猎呢,晚上闲了,再跟你讲话。”说着横波一笑,把繮绳一带,率着宫娥侍卫,风驰电卷地去了,这里多尔衮才能再事校阅。
    却说吉妃带着衆人,直到锁春山前。擡头瞧时,层叠峦叠,嶂势非常险峻,两边悬崖峭壁,中间一线羊肠。凉风扑面,松声聒耳,吹过来却一阵阵都是野花香味。山中游蜂浪蝶,好似欢迎使者一般,在吉妃马前,不住地往来飞舞。树林中各种野鸟,啁啁啾啾,也好像在那里唱欢迎歌曲一般。正是:千载画图山色里,四时歌曲鸟声中。吉妃等催马人山,兜过一个冈子,地形倒宽阔许多。吉妃笑道:“这地方就可以行猎了。”含芳传令放狗,早有牵狗的小内监把十三四头卷毛矮脚关东猎狗一齐放出。口号一吹,这一群猎狗,风驰电卷,向四周丛莽森林而去。不多会子,就禁獐儿兔儿狐儿狸儿,乱着奔窜出来。衆侍卫操弓挟矢,一齐飞射,箭如飞蝗。可怜这一群小野兽,逃无处逃,躲无处躲,全都死於非命。吉妃扣弦微笑,很是得意。
    忽见松林里头一阵怪响,奔出一只大鹿来,直掠马头而过。吉妃左手执着雕弓,右手拔出雁箭,扣的定当,覰的真切,轻扭柳腰,飕的就是一箭。那鹿听得弓弦声响,奋开四蹄,向右边山坡逃窜而去。吉妃把马繮只一带,拍踢拍踢,直追上去。看看追上,拔出雕翎,又是一箭,谁知又射了个空。吉妃嗔道:“这畜生这麽可恶,我今儿倒定要拿住它。”打上一鞭,紧紧迫上,扣上弦又是一箭呼的一声,箭到那里,离开鹿头只有三四寸光景,射进一株松树上。那鹿四脚如飞,翻山越岭,逃向山後去了。吉妃紧紧追赶,赶过山头,忽见两个梢长大汉,正在那里,拖一只死鹿,远远望去,好像就是自己追赶的那只鹿。
    想着时,马已行到,一看果然,遂问:“这头畜生,敢是二位替我射死的吗?”二人见吉妃装束华丽,举动从容,晓得总是大来头,连忙叉着手,恭恭敬敬地答道:“是,是。小的们不曾知道,这鹿是你老人家赶来的,倒不曾截住活的,万望你老人家不要见怪。”吉妃所他语言和顺,心中一喜,不觉斜笑秋波,把二人打量起来,只见二人都是猎户打扮,都有三十左右年纪,一个紫棠色脸儿的,生得虎头燕颔,猿臂狼腰,更是十分雄伟。吉妃道:“瞧你们打扮,不像是此间人,姓什麽?叫什麽?怎麽到这里来?不庸隐瞒,一一明白讲来。”那紫棠色脸儿的汉子回道:“小人姓王名臯,大明国山东人氏。”吉妃道:“你叫王臯,他叫什麽?”王臯道:“他是小人的朋友,姓邓,绰号邓袴子,小人等爲家里头穷苦,居在中原,没有饭吃,驾着条船,到这里来猎点子野味。今儿上山得晚了,一头都没有猎着。行到松林左近,就碰见这头鹿儿,箭一般的从前山跑来。小人手痒,射了一箭,就把他射死,不知就是娘娘之物。”吉妃正待回话,宫娥、侍卫恰都寻到。吉妃笑向王臯道:“你家里还有什麽人?”王臯道:“没有人了。”吉妃道:“瞧你相貌,武艺必是不坏。”王臯道:“略知一二。”吉妃道:“不用回去了,就在我这里当一名侍卫吧。”王臯听说,喜不自胜,却不懂谢恩请安等礼节,呆蚩蚩向吉妃道:“我蒙你老人家恩典,留了我,我这朋友如何呢?”吉妃道:“自然都留在此,好在是总有用处的。”含芳、补恨见王臯、邓袴子呆头呆脑,仪注礼节一点儿不懂,抿着嘴,都暗暗好笑。吉妃笑向消愁道:“咱们今幅出猎,总算获着大利,得了獐儿兔儿孤儿鹿儿不算,还猎得两只呆鸟。”说着横波一笑,随向衆人道:“劳了一整天,身子也乏了,咱们回去吧。”於是太监侍卫把所猎禽兽紮缚定当,都放在马背上,一声胡哨,簇拥着吉妃回宫而来。
    才到宫门,忽报太子皇太极出宫来也。衆侍卫分站两旁,同候了一会子,方见太子与贝勒多尔衮手搀手儿,联步并行而出。衆侍卫趋前请安。太子一眼瞧见王臯、邓袴子,随问:“这两个是谁?”吉妃道:“是我新收的侍卫。”太子道:“怎麽这样的呆?”含芳介面道:“我的小爷,两个南蛮,呆的时候果然呆,乖的时候,恐怕他比了乖的还要乖呢。”吉妃忙向她丢了个眼色,暗令她不要多话。太子追问道:“你说他乖的时候,比了乖的还要乖,到底什麽事他是乖的?”含芳道:“打猎射箭他是乖的。方才山里头一头鹿,娘娘连射三箭,没有射中。王臯这南蛮,一箭就射中了,娘娘就爲他箭法好,才把他带了回宫。爷不信,闲了试一试就知道了。”太子点了点头,笑向吉妃道:“你是得彩的,现在主子召我,计议军国大事,待议毕事回来,咱们烧喝鹿酒吃。”说着搀了多尔衮手扬长而去。欲知後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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