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八
  钦定四库全书
  松阳讲义卷八
  赠内阁学士陆陇其撰
  论语
  先进於礼乐章
  这一章是圣人欲以周初文质得中之礼乐挽周末文胜之礼乐礼乐只是一个礼乐用之却不同文胜不指变礼易乐者说当周之初文武周公制礼作乐斟酌尽美而当时风俗淳厚用礼乐者莫不彬彬文质得中无一些浮伪之态这是先进於礼乐及至春秋之时风俗日敝如三归反玷八佾雍彻之类敢于奢僭者固不必言即犹是礼乐而周旋裼袭之际声音节奏之间顿觉今昔不同这是後进於礼乐昔固未尝朴也以今之日习于华者较之觉昔之朴矣昔固未尝拙也以今之日习于巧者较之觉昔之拙矣由是羣然一辞指先进为野人後进为君子其始不过一二浮薄之辈开此风气渐而谨愿者亦复为之矣其始不过一二少年之士倡此议论渐而老成之徒亦共和之矣苦此者非但立不住抑且识不破立不住者见世俗都如此恐一人独异不无戾俗之虞只得勉强从之识不破者胷中先有俗肠目中囿于俗态乍见而惊喜习久而相忘遂且靡然从之当此之时而无人焉维持挽囘日甚一日风俗之弊可胜道哉故夫子既述时人之言而遂自言其志曰彼世俗之滔滔者虽如此至如吾之用礼乐则不然逐流循末者吾之所深耻损过就中者吾之所深服故寜见怪于後进而不敢自异于先进寜受野人之讥而不敢自附于君子之列治身治世皆不可不持这个念头虽知积重之势非一人所能胜而存一綫于礼崩乐坏之时俾天下犹知有文武周公之旧庶几中流底柱哉不然听风俗之变礼乐而不能以礼乐变风俗亦安赖有儒者耶学者读这章书要卓然自立做一个转移风俗之人不要为风俗所转移之人平日要将礼乐讲究方看得世俗病痛出要将礼乐自任方不为世俗阻挠当江河日下之时正赖有圣贤主张去得一分俗见便存得一分古道即令儇巧浮薄之徒哄然笑为腐儒亦何损于我哉
  按夫子从先进是欲损过就中与不得已而去彼取此者不同语类引礼与其奢及孟子乡愿狂狷等说不是此章正解若张江陵专主反质说则又与语类不同
  此章与监二代答为邦皆有文质得中之意然却不同监二代是表宪章之心答为邦是立万世之准此章是挽文胜之弊
  子贡问师与商也章
  这一章言师商之未得中先要将个中字看得明白则过不及不待言矣中也者义理之当然也凡吾人一身之语默动静以至处天下国家之事皆有个当然恰好的道理减一毫不得增一毫不得这叫做中这个中原是人人共有的但人人各有气禀各有习染又各有私意私欲之牵制或于中之上增了一毫便叫做过或于中之上减了一毫便叫做不及这个中便把捉不住了是惟学问可以胜之而学问最难师与商皆圣门从事于学问之人也然日求化气禀而气禀仍不能尽化日求变习染而习染仍不能尽变牵于私意者不知不觉仍为其所牵制于私欲者不知不觉仍为其所制过者依旧是过不及者依旧是不及而已然亦到底是学问工夫未至使其学问到时岂有化不得的故夫子因子贡之问指而示之欲二子尽力学问更加精进以求所谓中也子贡平日是个近于过的其所喜好者子张一边人闻夫子之言不觉进而质曰然则师愈与谓过乎中者犹愈于不及中者也这一问其病痛不小充其愈之意则天下不能中者皆将求过乎中以掩其短言必求其惊世行必求其骇俗智不能明理则凿之使奇气不能纯粹则激之使张无复温厚和平之风而皆变为好奇苟难之士天下自此多事矣求乎中而失之过犹可言也不求乎中而安于过不可言也此尤夫子所深惧也故急正之曰过犹不及天下之理惟一中而已吾人所当求惟一中而已中之外无可住足之地动静语默之间不可使不及也可使或过乎天下国家之事不可使不及也可使或过乎以言乎气禀习染不及者拘于气禀习染也过者独非拘于气禀习染乎以言乎私意私欲不及者制于私意私欲也过者独非制于私意私欲乎其地位一様其病痛一様不可以分优劣也夫子之言所以造就二子造就子贡并造就天下後世者至矣今日学者读这章书要思吾辈学问偏不得一毫的当日师商皆是圣门高弟其所谓过不及不过比中道畧差一针耳夫子尚思救正之如此必欲使之一毫不偏然後己今日吾辈也有过的还不是子张之过也有不及的还不是子夏之不及譬之往京师的子夏子张之过不及不过离得京城二三里吾辈之过不及不知离京城几千百里可不猛省乎然又不可看得自己低了只怕不肯学问诚能尽力学问不要说子张子夏就是圣人地位岂是不可到的
  此章明季讲家谓首节中字不宜说破不知不说破中字则过不及三字无着落了此最没理近日时文俱已明白
  子张问善人章
  这一章论善人之道而见人不可以不学大抵人能学虽天资平常所造自不可限量不能学则天资虽好所造亦有限世间一种善人是最难得的只是质美而未学所以夫子常契慕之而未尝以此训及门子张一日以善人所以为善人者来问子张是个才高意广的人原与善人不相类其问也想只是见夫子惓惓于善人而不若圣人君子举以为学者之则又不若中行狂狷望以为任道之器不知其可取者何在其不尽可取者何在故欲问之以定其取舍非空问也夫子不欲子张轻薄善人亦不欲子张径学善人故告之曰不践迹亦不入於室迹是古人已行之成法明德有明德之迹新民有新民之迹致知有致知之迹力行有力行之迹皆是古人所经历过以告後人者也如度量权衡一般室是道理精微处即升堂入室之室犹大学之至善但室又是至善之深奥处夫子言善人是一个质美的人凡人行事须要遵古人成法方能不差若善人则不须如此不必悉遵古人明德新民之法而修已治人自不远乎准绳不必尽依古人致知力行之法而所知所行自不背乎规矩一身常在正谊明道之中非从诗书涵泳而得也一生常远乎计功谋利之习非从礼乐甄陶而成也天下有这様人亦可以振起人心亦可以维持世道功利夸诈之气自然渐渐消磨残忍刻薄之风自然渐渐变革只是他都从气质上来不从学问上来只知有正大光明一层而未能到精微一层未尝不依于中正而不能事事皆中正规模未能极其大而节目未能极其详自家便画住了尚未进于充实之境而大而化之又无论矣大抵其天资纯粹类中行然中行能进而善人不能进其工夫未到似狂狷然狂狷病痛多而能进善人病痛少而不能进所以其品仅能胜有恒而不如圣人君子为邦则必至百年而後可胜残去杀其高者仅至于有诸己其卑者则止于可欲而已向使因其天资之美而加之以学问以其不践迹之力量而寻迹以求焉由小成而至于大成由下学而至于上达由希贤而至于希圣其所造不可限量岂特止于善人而已哉可见人全在学圣人生知安行亦必须学只是他的学比人较易所以谓之生知安行不是不学若不学则天资虽美亦止成一个善人而已世间天资不好的人亦只是不学若果能学则虽愚必明虽柔必强圣人自不难到何论善人哉夫子不践迹二句便是教子张以学欲引他做博文约礼工夫非空空议论善人也见得以善人之资而不学尚且止于如此而况不如善人者乎学者读这章书便当知自励於学不可以质美而自恃亦不可以资不美而自诿圣门只论学不学不论质之美不美也古人之迹具在四书五经小学近思録通监纲目上无论质美不美皆当由之以入讲求而力行之已精欲益求其精已密欲益求其密不肯自截断一定要做向上去又何圣人之室不可到哉
  大全双峯饶氏曰上一句是善人之所以为善人下一句是善人所以止於善人所以不践迹以其天资之美也所以不入室以其无学问之功也此一条最明盖此是一扬一抑语虽不入室亦由於不践迹然上句不践迹自是赞辞
  明季讲家谓千古无践迹之圣人不践迹是已知血脉不拘形着迹此是看不践迹如异端之以去迹为教以无善为宗矣最谬
  陈几亭以善人为中行谭梁生以善人为狂皆不是善人只是谨厚之士如汉文帝一流朱子语类讲得甚明
  语类问室是神化地位否曰非也室只是深奥处按神化地位亦是入室以後事但不必至此然後谓之入室盖入室又自有浅深
  子路之未入室是践迹而未透者也与善人之不践迹而不入室又不同
  子路问闻斯行章
  这一章见圣人因材之教与师商孰愈章一例但此章则专就力行上论耳圣门之教莫贵乎力行而力行自有中道有时宜乎勇往则以勇往为尚有时宜乎谦退则以谦退为尚要视义理何如而不可使一毫气质用事以义理为主则或缓或急无非大道以气质为主则急固病躁缓复病懦无适而可然变化气质最是难事自大贤以下大抵皆囿于气质而不自知所以圣门设教必视其气质之偏而裁成之如救圯屋然视其势偏于西则挽而之东偏于东则挽而之西无一定之法也一日子路问闻斯行诸而子告之曰有父兄在意谓行固贵勇而父兄在则当禀命禀命者非但不敢自专亦不敢自是也冉有问闻斯行诸而子告之曰闻斯行之意谓行固贵谦而所当为者则不宜逡廵非但不可自画不进亦不可半涂而废也公西华但见其问同答异不胜其疑而不知夫子之于二子皆欲以学问化其气质而已非谓求之于行但当进不当退特退非求之所难所难者进耳非谓由之于行但当退不当进特进非由之所难所难者退耳因其气质之偏而以义理挽之使归于中圣门之教无处不然而力行其一端矣若不善读此徒知气质之当变化至於矫枉过正或如子莫之执中则亦非夫子之意也学者看这章书应各自省其气质偏在何处务以学问救之解其桎梏开其锢蔽平日讲求临事省察必使其范围于义理而勿使有一毫之偏庶几不负圣人之教更有一说当日子路冉有皆是以实心行圣道特不免失之过不及今日学者尚未肯在圣道上行何暇问过不及耶须先具一必行之心然後再论其过不及之病
  顔渊问仁章
  这一章是夫子与顔子论仁比对他弟子论仁不同他弟子无顔子至明至健之质须先有涵养致知之功方才能为仁此对顔子说则直从力行说起只是约之以礼一句内功夫仁者本心之全德纯乎理而无私便是仁但此处不曰私而曰己者凡私有三有气质之偏有耳目口鼻之欲有人我忌克之类皆因己而有故谓之己此己字与为仁由己之己泛以身言者不同不曰理而曰礼者朱子谓这个礼是那天理节文教人有准则处所以谓之天理之节文者此理无形影故作此礼文画出一个天理与人看此礼字与孟子四端章礼字在性上说者不同故新安陈氏谓此是专言之礼恭敬辞让偏言之礼也这已与礼就是虞书所谓人心道心在孔门弟子孰不知己是不可纵的礼是不可弃的但下手最难一则怕界限认不清一则怕力量制不住惟顔子至明至健不怕认不清不怕制不住只怕当下偶放过了于己上偶放过一分己便日肆于礼上偶放过一分礼便日踈惟圣罔念作狂惟狂克念作圣甚可畏也故夫子教其当下便用力见为己即便克如对大敌一般见为礼即便复如要到家一般这个克己复礼若浅言之则是两件工夫世固有克己而未能复礼者若深言之则只是一件未能复礼亦是己未克尽处亦如明德新民居敬行简皆可分言合言也克复工夫诚到则自一心而言念念皆仁而无一念之不仁自一身而言事事皆仁而无一事之不仁岂不为仁乎此在仁者之心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固不必问之天下也然感应之理自不可诬廓然而大公物来而顺应我之心既无间于人则伪者献其诚慢者致其恭人之心自无间于我天下归仁固自然之效也为仁者必以此自考须到此地位方是真能克真能复然其机亦在吾而已我自肯放过则便放过矣我不肯放过则便不放过矣内而念头上己与礼交战决断之惟我外而事物上己与礼相持操纵之惟我我为己则己胜我为礼则礼胜虽或由师友之琢磨而受琢受磨者仍我或由事势之引夺而受引受夺者仍我非但我之仁不仁不由于人即仁之归不归亦不由于人夫子谆谆言之盖谅顔子之识必能辨此谅顔子之力必能任此而直使之当下便用力也使他弟子闻此尚未知何者为己而在所当克何者为礼而在所当复如何下手顔子此时则于天理人欲之际己判然无疑但恐有所遗漏焉而克之不尽复之不全故直请其条目夫子谓己之根潜伏于内礼之源浑然于中者无目之可言也惟其萌于念发于事始有目可指大抵皆附视听言动而见惟制之于视听言动勿使有一念之杂一事之差则潜伏者可消而浑然者可全无非礼即无非仁矣此程子所谓制外养中即孟子集义养气之法也四个勿字最要紧然此节是论目只重在视听言动上勿字意己包在上节克字中了顔子请事斯语即欲罢不能之意亦可见夫子时雨之化使其躐等而教安能使之自任如此学者读这章书须知欲学顔子之克复必先有居敬博文工夫能居敬博文则虽天资不若顔子而自明自健由是而克复不难矣不然而骤欲克复吾恐其认礼为己认己为礼颠倒错谬弊不可言即认得是已是礼而因循苟且不胜其牵制之患其能克复者亦鲜矣
  大全许氏及蒙引谓制之于外是克己也以安其内是复礼也此说最凿若以心与事对言则礼与己各有内外若以发与未发对看则礼与己皆发而在外故程子谓制乎外以养其中缘视听言动都在动时说耳安得如蒙引之说大全又有以视听为外言动为内视为外听为内者此则又就视听言动工细分之耳却不妨
  程注由乎中而应乎外制乎外所以养其中二句论工夫则内外交相养固应并重然在此章则重在制外养中边朱子谓发时固用克未发时也须致其精明此亦是本文言外意
  五事以思为终四勿不言思真氏谓勿者正指思而言徽庵程氏谓动兼思貌而言当依真氏
  仲弓问仁章
  这一章夫子以敬恕论仁亦是彻上彻下语然对仲弓言则有天资已粹而益求其粹工夫已密而益求其密之意虽比之至明至健者用功较难而比之私欲横流者用功尚较易大抵仁是心之德人所以不能全其心之德只是为私欲牵引去为私欲锢蔽住惟敬则能收敛此心使不得牵引惟恕则能推扩此心使不至锢蔽在病痛多的人用这两件去消磨他则难然怕不得难在病痛少的人用这两件去消磨他似易然也说不得易圣门天资学力自顔子而下即推仲弓其於敬恕工夫盖非全不知者然敬不是可偶有间断的必无时而不然无事而不然出门使民无异於见宾承祭之时如所谓立则见其参于前在舆则见其倚于衡方才是能敬言出门使民而未出门使民之时可知矣恕不是可偶有间隔的必刻刻体认天理事事不拂人情已不欲便勿施人如所谓上下四旁均齐方正方才是能恕言不欲勿施而所欲之当推可知矣然或我自见为无间断无间隔而邦家犹有怨者是我于敬恕犹有未至也必工夫做到透彻内外间无一人怨者不特受我之恩者无怨即受吾之刑者亦自以为当然而不怨这方是真能敬恕敬恕如是则私意自然不能牵引我不能锢蔽我本心之德岂不复全乎这个工夫比之顔子较难者朱子谓克复乾道是一服药打叠了这病敬恕坤道是服药调护渐渐消磨这病比之司马牛樊迟子张不同者牛多言而躁一件病痛最重这个病未除其他工夫都难下手故教之从訒言做起所谓急则治其标也若告樊迟子张工夫与此章差不多但天资学力各不同不免有难易之分同是这一个方加减分两却不同要之夫子教仲弓用功虽似难于顔子然只管从敬恕工用工夫私意自是着不得亦与克己复礼一般虽似易于司马牛樊迟子张然敬恕工夫无论浅深生熟其不可须臾离亦是一般仲弓有见于此而直受以为任曰请事斯语矣盖不敢以为难而自阻不敢以为易而自怠惟知用积累工夫以渐造於心德之全而已学者读这章书要思仲弓是何等天资何等学力尚且以敬恕工夫自责如此吾辈用力即与他一様尚恐不能到他地位何况乍作乍辍敬怠互胜好恶任己不知不觉汨于私欲何时能仁乎须将敬恕二字书绅服膺做人一己百人十己千之功方有个出头日子
  按敬恕未即是仁是所以求仁敬恕到熟处尽处更无私间便是仁大全新安陈氏曰敬以持己则私意无所容于内恕以及物则私意无所容于外于是天理流行而心德全矣最合注意但以子张问仁章勉斋黄氏解心存理得观之则敬恕二字似各兼内外二说不同彼以心德事理分内外此是以持身接物分内外
  看圈外程注讲敬字以心广体胖言之又以谨独言之见得敬不是勉强束缚之敬亦不是外貌装饰之敬以程子之言推之恕亦不是外貌狥人从至诚恻怛中流出来所谓无忠做恕不出
  司马牛问君子章
  这一章见君子之无入而不自得夫子以向魋作乱牛常忧惧故就不忧不惧言虽不专言处变而处变之道在其中矣大抵君子所以异于人者以其心常泰然世间可忧可惧之事最多而不能以累君子之心处平常之时有得失之可忧惧也君子则得失当前不忧不惧处变故之时有利害之可忧惧也君子则利害当前不忧不惧或以不忧惧而听天下之纷纭或更以不忧惧而消天下之祸变故恒人终身扰扰于忧惧中者君子止见其坦荡荡而已君子这个地位岂是可容易到得的但夫子未悉其所以然之故故司马牛遂疑天下当忧之事如何可以不忧当惧之事如何可以不惧若但以忧惧为累而以不忧惧为高斯亦无足难矣故曰不忧不惧斯谓之君子矣乎这一疑亦足破天下之无本领而遇事强为排遣者而不知夫子之言不忧不惧非强为排遣之谓也强为排遣者当忧而不忧而可忧者将日生当惧而不惧而可惧者将滋甚是一无忌惮者之所为也夫子之言不忧不惧者皆由其平日所为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一旦临事内省诸心无一毫疚病故得失可任也利害可听也非不忧也自无可忧非不惧也自无可惧此即所谓仁者不忧勇者不惧非可骤到诚能于此有得焉何事变之足累其心哉此夫子知牛在忧患中而示以处忧患之道虽未指其事而言之而其教之也至矣但内省不疚一语意味深长朱子以平日所为无愧于心补夫子言外之意可谓亲切矣学者又当思平日所为何以能无愧于心必也如顔子之克己孟子之集义真积力久一私不存事事合义其庶几乎又须知这个不忧不惧全从忧惧中做出来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如临深渊如履薄氷这个景象君子无须臾敢懈也惟其有终身之忧故能无一朝之患先儒有言君子对青天而惧闻震雷而不惊至哉言乎想此时司马牛事势已危急了然只是自反事事从天理上走尚可救得即不然亦于心无愧若一为忧惧所扰不但累心势必立脚不住病痛不可言矣古人处事变只有这一条路并无别法今日学者处平居暇日须汲汲去做克己集义工夫庶几临事有欛柄倘工夫未到适遇事变亦只是守定天理不要空忧惧须知忧惧徒乱人意不济事也若因忧惧生出权术作用病痛益不小
  子张问明章
  这一章夫子与子张论明谓只在人情物理上能精细便是明便是明之远不必远求盖因其有务外自高之病而药之也大抵好高之人往往穷极于天地古今之远而失之于人情物理之近自以为明其暗已甚不知明者是非雅正不惑而已而是非邪正之淆于谮愬者最多谮之术不一而莫难辨者浸润之谮愬之术不一而莫难辨者肤受之愬一则用缓而使听者不觉其入一则用急而使听者不及致详皆术之至巧者也二者行而天下日以多事究竟非二者之过而使之行者之过我胷中未尝有主张故投之而易入激之而易动果能养得定见得透是非邪正洞然于我心彼二者之术虽工自无间而可入无隙而可乘譬如狐狸鬼蜮能行于风雨晦冥之时不能行于白日青天之下此所谓不逆诈不亿不信而先觉者也这个造诣不是一日可至必平日居敬穷理之功至精至密方能有此定识定力到此地位岂不是明岂不是明之远若于此看不破立不定任其颠倒纵使明乎天地之理达于古今之故非徒无益而我之才识皆为彼之所用才愈高识愈多为病愈甚不可谓明何论远乎今日吾辈处世谮愬二者不能必其不来在家则行不行关系一家盛衰在国则行不行关系一国治乱即未论家国而彼之术一行吾之身心为其颠倒学术之谓何而又不可因世上有此等人一味猜疑自家反做成了一个逆亿景象况後世人情益险谮愬益工我防其缓彼偏用急我防其急彼偏用缓千态万状无论逆亿不可用亦非用逆亿之所能穷也想到此种情形并无别法可以制他惟有居敬穷理是本领工夫吾的居敬穷理密一分则彼之术穷一分譬诸镜然磨得一分光便照得一分妍媸不忧妍媸之难见只忧镜之光不全耳
  足食足兵章
  这一章合常变以论政三者俱全处事之常二者可去处事之变可见食重于兵而信尤重于食圣贤论政与权谋术数不同首节足食足兵民信之矣三句便是一部周礼的规模足食是制田里薄税敛而使其仓廪实足兵是比什伍时简阅而使其武备修至于重礼教崇信义以导民于兵食之前立学校明礼义以化民于兵食之後逮兵食既足则教化行而民皆以信事上无欺诈离叛之心所谓民信之也因教化一事不可置兵食之前又不可置兵食之後故另换一个文法这三件完备便是一个太和景象许多祸患便可消弭了即猝遇事变亦不怕立不定只是有一个时候或被前人弄坏轮到我手一时难整顿而又当水旱交作强敌在境人心疑二之际要这三件完备势有不能只得将要紧的先去料理此子贡所以有不得已而去于斯三者何先之问也夫子曰去兵者盖当此时势只得且先去筹画粮饷固结人心苟食足而信孚则无兵而守固矣所谓去兵亦不是全不要兵只是伍两卒旅之缺未暇补也戈矛车甲之弊未暇修也蒐苗猕狩之制未暇讲也然这还未是十分危急时候若事势更急连食与信二者又难完备欲顾食则不能全信欲顾信则势必无食利害在呼吸之间无两全之策此子贡所以又有不得已而去于斯二者何先之问也夫子曰去食者盖如後世加派搜括之事失人心以图苟全者断不肯为只得因见在之粮依着正道理做去或幸而得全亦不可知若到事势万不可为则寜可就死恐人道是这个话说得迂了故又申言之曰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盖死生常理人所必不免若夫信者乃人之所以为人者也民无信则相欺相诈无所不至形虽人而质不异于禽兽身虽存而心则已死矣何以立于天地间不若死之为安故为政寜死而不失信于民使民亦寜死而不失信于我不必说到无信亦同归于死如此则仍在利害上计较了学者读这章书要知圣贤立身行政只是一个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平居筹画兵食原都是道义作用到生死关头亦决不肯离道义而谈兵食程子所谓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就是这个意思今人遇小利害辄思苟且看圣人此等议论岂不愧死这章与孟子桃应问曰章同是直穷到底
  兵食俱以周官兵食言原是不可去的言去者是就不得已时说若後世召募之兵税亩之食与夫一切冗兵冗食则不待不得已而始当去也时文多误认樊迟问仁子曰爱人章
  这一章见仁知相成是必然之理无可疑也第一节樊迟问仁知是二者平说夫子亦平答之就仁论仁则曰爱人就知论知则曰知人仁知兼体用而此独以用言者朱子谓体与用虽是二事本末未尝相离用即体之所以流行者也樊迟疑爱人则无所不爱知人则当有分别二者若相反仁则不能兼知知则不能兼仁这一疑也疑得最是然不知二者之不相妨也夫子窥见其意而复告之曰仁知二者虽各自一路其实是合一的仁里面有知知里面有仁不是说爱人便不论直枉一例去爱他直者固当举枉者自不得不错仁何尝妨知既举直错枉则枉者亦且化而为直是错之适所以爱之知何尝妨仁夫子此言说得仁知相成而不相悖明明白白了樊迟之未达者可以达矣其退见子夏而曰吾见于夫子而问知不是尚不晓仁知之合一盖以仁知初无二理谓知即仁也可谓仁即知也可故以夫子之言专为知者之事此正其达处但前之未达者虽已达至此则又有一未达者谓举错是我所得主枉者直则非我所得主天下贤愚不齐刚柔不一举直错枉何以便能使枉者直此盖深忧人心之难动风俗之难变而疑区区一举错未必遂能见效观于後世因举错而纷纷多事者不可胜数汉之党锢宋之元佑皆由小人不肯俯首屈服于君子以至激成祸变樊迟此语亦切问也然不知此要看举错何如耳举错而稍涉于意气则不惟不能化人而或至于生变举错而一出于大公则不但不忧其不服而且可立见其革心故子夏闻樊迟之言既叹其所包者广不止言知遂引舜汤之事以明能使枉者直之必然而无疑也舜汤之有天下非有举而无错者也其所举者特一臯陶一伊尹则所错者亦多矣而不仁者胥远然则不忧枉者之不直也忧举错之不如舜汤耳能使枉直之言又何疑乎能使枉直既无可疑则仁知之相成益无可疑矣学者读这章书要将爱人知人之事力任在身上爱人则由能近取譬以至于欲立立人欲达达人知人则由视以观由察安以至于人焉廋哉果能爱人知人则二者之相成而不相悖不待言也若爱人而不能尽其爱之量知人而不能尽其知之量则举足便碍非爱妨知则知便妨爱不自咎其量之不尽而徒叹二者之不能相兼亦过矣按何谓也三字最要看得好注谓是未达所以能使枉者直之理甚明明季讲家乃云迟误认举直错枉二句皆是言知故有何谓之问所以于第三节夫子口中亦要含糊不肯将仁知合一之意说明皆谬也又讲家谓通章只是知以成仁不可说仁知相成亦太拘大全中初不如此
 
 
  松阳讲义卷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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