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二
  钦定四库全书
  松阳讲义卷十二
  赠内阁学士陆陇其撰
  孟子
  王者之迹章
  这一章因前章历叙羣圣而继以孔子亦是示人存几希的様子孔子有舜之生知安行而兼禹汤文武之忧勤惕励其一生学问备见论语孝经易诗书礼乐春秋此独以春秋言者总注谓孔子之事莫大于春秋故特言之是矣但要想春秋如何存得这几希孟子只说得一个义字亦未言其义之如何须玩尹注所谓定天下之邪正为百王之大法春秋所以存几希只是定天下之邪正而已邪正定而人与禽兽别矣开口说玉者之迹熄而诗亡者明儒云天下有王者则此义着为王者之迹而播为诗歌天下无王者则此义紊于霸图而圣人因定为笔削说得极明盖王霸之分即是人禽之辨诗春秋之作皆所以使人远于禽兽虽春秋不但接诗王者之迹熄亦不但诗亡自王迹熄而易书礼皆亡矣春秋作而易书礼皆明矣而诗春秋絶续之际尤显而易见故就诗言之诗亡所以由王迹之熄者盖自成康而下其诗为正雅所以咏歌政教号令之盛诗即王迹也自厉宣而降其诗为变雅所以感慨政教号令之衰王迹犹存乎诗也自黍离降为国风以後天子既无命德讨罪之权公卿亦无好善恶恶之实宰咺祭伯之属非复曩时吉甫家父之徒能侃侃正论于庙堂之上大道晦而人心惑虽草野之中间有公论然缁衣候人之篇出其间桑中溱洧之篇亦出其间是非混淆无复能辨王者之迹于是而灭絶矣本因王迹熄而诗亡因诗亡而愈见王迹之熄此时若无人焉别嫌疑明是非将邪正之辨正告天下天下将胥沦于禽兽而不自知孔子有忧之故因鲁史旧文而笔削焉因会盟战伐之事而寓褒贬予夺之义以礼乐征伐归天子以三纲五常归人心讨其乱臣贼子正其邪说暴行夫然後二百四十二年之间大义炳如而春秋一书遂为万古不可易之经是春秋也孔子作之即舜禹汤文武周公作之也孔子之心一舜禹汤文武周公之心也无论诸子百家不能窥其精微即如鲁史旧文固当时所称周礼尽在鲁列国之书皆不能及者也然其实与晋乘楚檮杌等耳虽有高于晋楚之处然非能大相远也盖其事不过桓文之事非能窥见桓文之隐微也其文不过史之文非能超出乎史之范围也桓文非无扶危定倾之事近于仁也然特假仁之名耳非真仁也桓文非无正名定分之事近于义也然特假义之名耳非真义也史之文笔削非不严也然未必尽合万世之人心史之文褒贬非不慎也然未必尽协天下之公论是则其事其文虽非无可取然揆之孔子春秋之义则相去固悬絶矣故孔子曰其义则丘窃取之矣窃取云者虽不敢当作之名然亦可见其非复鲁史之旧矣一笔削之间而变史为经变霸为王非作而何哉虽欲辞之而不可得矣未作之春秋人心道心争胜之书也春秋作而人心皆化为道心矣未作之春秋天理人欲夹杂之书也春秋作而人欲皆化为天理矣春秋不必尽删旧史之事惟即其事而明其义则虽重耳小白之所行而舜禹汤文武周公之精意晓然可见矣春秋不必尽变旧史之文惟即其文而着其义则虽董狐倚相之所书而典谟训诰雅颂之微言昭然可知矣所谓拨乱世反之正无非指示人一点几希之心拔之于禽兽之域而跻之于君子之途夫子为东周之志不得行于天下而悉寓之于此所谓祖述尧舜宪章文武上律天时下袭水土者悉见于此自有春秋则诗亡而不亡王迹熄而不熄孟子一生学术亦俱本于此七篇之中无非春秋之旨今学者读春秋不可作故事看了须知其字字指示我人禽关头明白得春秋之义一分方远得禽兽一分彼以春秋为断烂朝报者固不知这个义即汉儒之附会穿凿亦未深知这个义惟熟玩胡文定之传而折衷于程朱之论方才知这一书真是万世帝王圣贤所不能外注以诗亡为雅亡是主胡文定说吕成公则云雅亡而风未亡清议犹凛凛焉变风终于陈灵而诗遂亡是以诗亡为风亡与朱子注不同今当依注大抵周之衰也天子之赏罚不足凭而士大夫之清议犹足据于是乎有变雅其又衰也士大夫之清议不足凭而草野之公论犹可据于是乎有变风其又衰也则横议起而草野之议论亦不足据矣此论一代盛衰之势固然然变风诗人之力量小终不若变雅诗人之力量大所以风虽未亡便谓之诗亡至夫子春秋之作虽与变风诗人同是庶人之议而力量又大不同
  其义蔡氏谓是王者之义存疑谓是春秋之义存疑说是盖虽春秋之义亦即是王者之义但本文所指则自有所主也
  窃取只是谦词双峯饶氏谓以匹夫而行天子赏罚故曰窃取似非注意
  君子之泽章
  这一章承上三章是孟子以道统自任之意君子之泽节引起下节犹云去圣人之世若此其未远也君子小人俱指圣贤但以有位无位别言之耳孔子之泽虽百世不斩此云五世而斩者盖即以寻常君子小人之泽言之亦必至五世而斩而天纵之圣可知矣既在五世之内岂以未曾亲炙未得为徒而其道统遂邈乎不可接耶虽曰仲尼没而微言絶七十子丧而大义乖然其流风余韵未尝不存所患者自暴自弃则泽虽存而无益于吾耳若有孟子私淑之力量则虽处百世之下犹能兴起而况在五世之内乎一章所重全在私淑句最要看得精实所私淑在何处用何工夫去私淑不可草草看过了所私淑者只是仁义仁义也者孔子所以接舜禹汤文武周公之统者也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也君子所以异于庶民者也王伯之所自分也吾儒杨墨之所自辨也一部春秋无非发明此二字亲亲长长是其本领井田学校是其作用孟子一生愿学孔子学此而已至论其工夫大纲只是一个敬字敬即前章注中所谓忧勤惕励也其节目则在知言养气知言即孔门博文虞书惟精工夫养气即孔门约礼虞书惟一工夫自古圣贤只是用此三件工夫去学仁义无他法也看得私淑二字明则孔孟精微俱在内了这一个人字注谓是子思之徒盖孟子未尝亲受业于子思特闻其道于其徒此处尤可见孟子学圣人的力量子思之徒未必能尽通圣人之道而孟子由其流而遡其源去其疵而得其醇遂直接孔子之统虽未尝与顔曾子思同升洙泗之堂而顔曾子思不能过也虽渊源于子思之徒而子思之徒不能及也所谓青出于蓝而青于蓝此是何等力量说到此便隐然见孔子之道萃在一身舜禹汤文武周公之道萃在一身其自任之意亦至矣要之孟子之所以必欲如孔子者不是要做圣人只是怕做禽兽天下只有这两途不是圣人路上人便是禽兽路上人出此入彼中间更无住足之处今学者见人要他学圣便以为迂远不知舍此一途便不得为人在此一途走虽浅深生熟不同皆人类也不在此一途上走虽聪明盖世才力过人皆非人类也可不惧哉可不惧哉继孟子而私淑孔子者周程张朱也其自任与孟子同亦只是要跳出人禽之关耳并不是好高学者看书到这等处要想见圣贤一段万不得已之心切不可认作迂濶话头
  仁人心也章
  这一章是言仁义之切于人而不可不求大抵战国之人多将仁义看作没要紧的道理因将圣贤求仁义之学问看作没要紧的工夫不知若使这个道理是没要紧的圣贤亦何苦以此示人若使这个工夫是没要紧的圣贤亦何苦以此责人所以孟子指而言之曰这仁不是别物就是人的心人但知有知有觉者心不知这知觉一离乎天理便与禽兽一般如何叫得人心须是知觉与天理合方可叫做人心故这仁乃人心也此是指仁为心不是指心为仁这义不是别物就是人的路人但知走得的便叫路不知若不在正理上走便如行荆棘一般如何叫得人路须步步在正理上走方是人路故这义乃人路也此亦是指义为路不是指路为义谓之人心人路则是不可须臾离的了而无如世之自暴自弃者拘于气禀蔽于物欲有正路而不由反以荆棘之路为正路也有本心而不守反以禽兽之心为本心也存于内者纯是一团私意发出来全是一段邪气所以遂成了世衰道微的局面然这个局面不是不可转的转移之机亦在人耳盖这个人心人路分言之则有二合言之总是一个心义亦是心之所发也使人能一旦猛省知这个是吾之心不可须臾离的而奋然求之何难使己放者复入于内还其仁义之本然哉无如视其心曾不若鸡犬或溺于功利词章而不知求或汨于虚无寂灭而不知求自暴者终于自暴自弃者终于自弃气禀之拘日益甚物欲之蔽日益深安于荆棘甘于禽兽故世之衰者愈衰道之微者愈微江河日下而不可反也这不是仁义不可求是人自不肯去求耳所以古之圣贤设为学问之道如大学之格致诚正修以至齐治平中庸之学问思辨行尊德性而道问学其事多端这不是好为迂濶强人以烦苦之事只是要人复其仁义之本心而已人能从这学问上用力则气质自然日变化物欲自然日消磨存于中者皆天理而远于禽兽发于外者皆正道而远于荆棘由浅而深由生而熟由美大而圣神适还其人心人路之本然程子所谓志气清明义理昭着而可以上达也诚反覆此章则从事学问以求仁义自不容己矣但此章先儒之说多有异同须要精辨如陆象山以收摄精神为求放心而谓求放心之外别无学问这便流入于禅其差不待言矣即朱子初说谓放心不收则何者为学问思辨存得此心方可做去将学问求放心分作两段亦是未定之论语类中明明以此说为未是惟大全双峯饶氏之说曰上文说仁人心也是把心做义理之心不应下文心字又别是一意若把求放心做收摄精神不令昏放则只说从知觉上去恐与仁人心也不相接了曩尝以此质之勉斋勉斋云此章首言仁人心是言仁乃人之心次言放其心而不知求末言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言学问之道非止一端如讲习讨论玩索涵养持守践行扩充克治皆是其所以如此者非有他也不过求我所失之仁而已此乃学问之道也三个心字脉络聨贯皆是指仁而言今读者不以仁言心非矣这一条说得最的确详尽与语类中所载朱子定论合集注之意亦是如此讲家依勉斋之说者或以集注为误此亦不是蒙引谓求放心是下学事义理昭着则说向上达非谓求放心而後可学问也得集注之意矣究竟辨明先儒之异同不难要实下工夫则难学者须将圣贤所谓学问猛力去做择善固执静而存养动而省察念念必从天理上起事事必在天理上行务使仁义之本心一毫不走失卓然出于气禀物欲之上方成得个人若不去实下工夫总然辨别得先儒的同异只是遥望得一个路径不曾去走也不济事
  浅说以学问之道对学问之事言谓学问之道是中庸尊德性工夫学问之事是中庸道问学工夫此本朱子初说而误看集注意也集注特以事字代道字非以事字与道字对说也学问之道内便兼得尊德性道问学
  按仁义礼智各有体用此以对待者言也若以其流行者言之仁初发出只是一点萌芽及其盛则为礼及其成则为义既成而藏则为知故或将仁礼分体用或将仁义分体用或将仁知分体用孟子所以指仁为人心义为人路其实仁义礼知皆在心皆发出在外
  钧是人也章
  这一章论大人之所以为大人在先立其心词义明白只是立的工夫孟子不曾明言
  张江陵直解讲此章云立本固可以应事而制外亦所以养中故必於淫声美色禁之使不接於耳目庶几外者不入而内者亦固矣此是将无暴其气意补在言外不知先立乎其大者固兼得持志养气也人皆可以为尧舜章
  这一章与滕文公为世子章俱是尧舜可为之意而此章自徐行後长以下俱就孝弟说又是指示为尧舜的下手处故尧舜之道孝弟而已矣是此章最紧要处然言孝弟却先言徐行後长者盖孝弟二字若广言之如孝经所云形乎四海通乎神明亦非学者所易到若徐行後长及衣服言行之间乃是小学工夫而形四海通神明者之根基也有子所谓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故先指是言之又是孝弟之下手处其示人之意尤切学者须先认明此孝弟二字勿泛讲了集注解尧舜之道孝弟而已矣载陈氏杨氏二说陈氏一条即孝经所言之孝弟也杨氏一条即有子所言之孝弟也陈氏一条其意濶虽尧之於变时雍舜之四方风动不过是人人亲其亲长其长耳只完得孝弟的事孝弟之外别无道理杨氏一条其意切尧之於变必本于亲九族舜之风动必本於夔夔斋栗许多至广至大至精至微的道理都从这孝弟始犹云仁之实事亲是也义之实从兄是也二说虽互相发明却微不同陈氏一条是宾意杨氏一条是正意服尧之服诵尧之言行尧之行俱要切孝弟讲尧之服何服也宁朴无华宁平无奇孝弟之服也一切盛丽之服奇衺之服皆是玷辱父兄之服非尧之服也尧之言何言也宁拙无巧宁讷无多孝弟之言也一切虚诞之言躁妄之言皆是玷辱父兄之言非尧之言也尧之行何行也宁卑无亢宁拘无肆孝弟之行也一切矜高之行夸张之行皆玷辱父兄之行非尧之行也不必遽学其勲之放不必遽学其光之被只此动容周旋间履绳蹈矩刻刻是祗父恭兄之念尧以安而我以勉尧以帝而我以儒虽生熟不同尊卑不同而油油乎孝弟则同被四表格上下之基本已在是矣不俨然一尧也哉所谓尧舜可为者亦为之于此而已矣不然不但不如尧而且入于桀之路尧与桀分途亦只在此孝弟亦只在此徐行後长之孝弟可不惧哉是又明其不惟可为且不可不为者也孟子所以谆谆于此者大约曹交衣冠言动之间狂妄粗率全无孝弟气象小学工夫未尝下手虽骤告以大学犹无基而厚墉适增其病痛而已故所以告之如此欲其反而先求之小学也乃交仅答以假馆受业之言曾不自知其病痛所在无论其志之不笃即使志果笃而为之亦无头脑孟子所以又教之曰夫道若大路岂难知哉言道本人性所固有古今所同然明白易晓讲求不难也只是求之有序须要从切实处做起人却不知求耳不从切实处求虽朝夕讲贯无益也故不若归而求之事亲敬长之间衣服言行皆务不离孝弟孝弟之道既尽则其心和顺以和顺之心观天下之理触处可见不必负笈从师而无处非师故集注谓此是余力学文之意犹论语弟子章先孝弟而後可学文也而扩而充之知行俱造其极总不外是不待言矣不益信尧舜之可为哉此最可想见孟子教人循循有序学者读这章书要知吾人欲为圣人须从小学做起小学工夫不曾做得则道虽若大路然亦体认不出即能窥见一二终不济事虽日从事于格致诚正之功不免扞格而不入所以朱子特辑一部小学书教人先从事于此而後进于大学与孟子告曹交之意若合符节这个小学书虽为童蒙而设然若童蒙时不曾做得这个工夫虽到白头仍须後这个做起切莫轻忽了
  不胜匹雏举百钧举乌获之任讲家俱云总在一人身上言见只在用力与不用力固是然力不同科如何人人能乌获此还只是借喻世间犹有不尽然者若为尧舜则无有不可能者
  明季讲家俱云尧舜之道道字不另讲下孝弟即是道也看来道字较濶即本立道生之道孝弟则其本也
  讲家俱云大道明白现前故下句云岂难知哉纯以知言与人路路字作共由看者不同此亦似拘白文虽以知言似兼得行意致知力行总要从孝弟做起大全朱子讲夫道句云道之精微固难知也然自始学言之则如是而为孝如是而为弟如是而为不孝如是而为不弟其大体向背之间岂不明而易知乎浅说云夫道道字说得广不专指孝弟所谓万理咸备也与朱子不同然集注却似用浅说之意今从之孟子曰人之所不学而能者章
  这一章是孟子言仁义非由外铄言外便有要人尽仁义之意盖孟子当时言仁言义人都道是迂濶只缘不知仁义是人性所固有道是将外边的道理勉强他要他学要他虑所以不肯从故孟子平日拳拳与人言性善只是要人知善乃人所固有便知是不可须臾离的至此复就良知良能指点之曰圣贤教人学教人虑并不是勉强人人之本来原有不学而能之良能原有不虑而能之良知只是囿于气禀蔽于物欲不学而能者不复能矣不虑而知者不复知矣故学也者所以复其不学之体虑也者所以复其不虑之体并不是以人所本无者强人这良知良能从何处见得只看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孩提稍长无不知敬其兄这岂待学虑的岂不是良知良能麽世间不孝不友之人只是丧失其本心而非本来无此孝友也圣贤教人以孝友者只是欲复还其本然亦并非强之以所本无也既知孩提爱敬为良知良能则仁义皆良知良能不必疑矣盖这孩提之爱亲便是仁之发仁之实可见仁是人所固有的仁非由外铄也这稍长之敬兄便是义之发义之实可见义是人所固有的义非由外铄也但谓孩提之爱亲敬长即是仁义这段缘故人未必晓得疑知能之在孩提者与仁义无干这也极容易明白的只看这孩提之爱亲敬长不是达之天下无不同之的麽举天下无一人不如此岂不是天下的大道理仁义只是由此而推广之耳岂能外此仁义既不外此则仁义非外铄不必更疑仁义既非外铄则自当因其端而保守之扩充之由亲亲敬长以造乎其极变化其气质扫除其物欲而复还其天命之本然学虽劳虑虽苦有不可已者这与论性善诸章相为表里以孩提爱敬验仁义之固有就如以乍见入井验仁以嘑尔蹴尔不屑验义以平旦好恶验仁义都是一様意思自姚江之学兴借此章良知二字作宗旨因借不学不虑字様便欲扫除学虑而孟子之旨尽晦不知孟子所谓良知是指爱亲敬长之心言阳明所谓良知乃指一点昭昭灵灵之心言天渊不同孟子言不学不虑只是就人之本心自然发见者言非以学虑为不好而必欲扫除之也此种议论真是乱道将程朱之书细细玩味自知其谬今日学者读这章书不怕不知仁义吾所固有只怕迷溺于气禀物欲中不能拔出因循苟且过了日子辜负孟子一番提醒须从爱亲敬长做起处处要拨去了气禀物欲专在仁义上走认得清守得定扩得开方成得个人
  此章孟子之意是以仁义为良知良能姚江之徒却是要寻良知良能来做仁义所以不同明季讲家但云此章欲人自识其良心便易堕入那一边去孟子第一节虽未提出仁义然却暗指仁义
  潜室陈氏及存疑俱以亲亲敬长为仁义之发新安陈氏以亲亲敬长为仁义之实二说似可兼用蒙引浅说俱只云亲亲即是仁敬长即是义似混浅说以上二节言爱亲敬长人之本然末节言爱亲敬长人之同然或疑第二节己有同然意然第二节虽有无不知三字只是带言浅说是也
  达字潜室谓达道达德之达同讲家有欲作扩充看者大谬
  孔子登东山章
  这一章集注谓言圣人之道大而有本学之者必以其渐乃能至也一章大旨已了然但读者须要细认如何样叫做大如何様叫做本如何様是以其渐要一一寻到实处不要只将注中几个字空空说过了所谓大即中庸之发育万物峻极于天礼仪三百威仪三千语大莫能载语小莫能破者是也道本如是其大圣人适还其道之大以其体言之则无一理之不具以其用言之则无一处之不到尧舜文武天时水土俱不能出其范围中行狂狷善人君子俱莫能窥其涯涘所以在一国则高出于一国在天下则高出于天下不但诸子百家难与比拟即亚圣如顔子亦自叹虽欲从之末由也已百世之师如夷惠亦难并其金声玉振贤于尧舜盛于百王在孔子未尝有蔑视一切之心而据其地位言之则有不足当其一盻者如此看方是集注一个大字所谓本即论语吾道一以贯之之一即中庸所谓溥博渊泉所谓立大本知化育上节大字兼体用言此节本字端以体言是就大字中抽出言之本只是心但是义理融洽之心一理浑然而万理毕具者也不是空空一个心若空空一个心则是佛老杳冥昏默之心不足以应万事不可为本切莫错看这本既立无处不可贯位天地育万物皆从此出犹水之有源犹日月之有明水有源而滔滔汨汨其流自不可限量日月有明而旁烛无疆其光自不可遏抑要如此看方是集注一个本字然其所谓大岂一蹴可至乎其所谓本岂一蹴可至乎是有其序焉故孟子以成章後达言之而朱子以渐字解之所谓渐者与大学之由诚正修而後齐治平中庸之行远自迩登高自卑不同大学中庸是行道之当以渐此是进道之当以渐故庆源辅氏曰如自有诸己之谓信至于大而化之之谓圣自志学至于从心不踰矩其间次第皆是足于此而通于彼讲成章及注渐字最明盖行道之序如读书者先读了四书然後读本经进道之序如读书者四书也要读熟了然後讲本经也要读熟了然後讲虽同为循序渐进然却不同须辨时解有以从本至大为成章後达者指成章为应观澜节指达为应登东山节此最谬依此说则是行道之渐而非进道之渐与庆源辅氏之说相矛盾且上节有本已是一贯地位岂可仅谓之成章至论成章工夫不外中庸尊德性道问学而德性问学工夫皆不是一层皆要循序渐进由小成而大成由希贤而希圣而希天如水之满一坎复进一坎节节有成章节节有个达求道之大处要如此求道之本处亦要如此前二节叹圣道大而有本犹顔子叹弥高弥坚末一节则犹言循循然也此是自言其愿学孔子本领知言养气四十而不动心便是成章後达様子学者读这章书要知天下无不可学之圣道亦无可骤学之圣道惟从事于子思孟子尊德性道问学知言养气之功而细辨其善信美大圣神之节候做成了一节又进一节不患不到絶顶地位但有一说孟子这段话是为有志圣道而未能循序者言今之学者病痛不在不能循序渐进在未有学圣道之志束髪读书都从名利起见非真欲求升堂入室也故终日对圣贤书只叫得自暴自弃须先立起了这学圣道的志然後再论其循序不循序
  此章注中圣人似专指孔子正孟子愿学之意蒙引浅说俱云泛说不专指孔子者恐非又章首孔子二字顾麟士谓应一读盖以登东山泰山原非实事也蒙引即作孔子登山说辛复元亦疑其实有此事恐皆未是
  蒙引云首节四句通是假借形容话小注谓以登山观海起圣门难为言者非浅说云游於圣人之门一句与上句一例亦是形容说愚谓小注以登山观海起圣门句固似未妥蒙引浅说谓登东山四句通是形容说亦非须依存疑谓登东山二句是形容说意在言外观海句起下圣门句
  蒙引以泛应曲当为圣道之大一理浑然为圣道之本愚谓泛应曲当一理浑然皆是圣道之大处有本则专指其一理浑然者言之
  注云成章所积者厚而文章外见也蒙引谓所积者厚如中庸其次致曲曲能有诚文章外见则如所谓形着明也浅说谓成章是下学尽头处此皆与大全庆源辅氏之说不同邱月林曰成章乃致知力行之事注谓文章外见只是先解字面如此当依存疑为是蒙引便认以为形着明则全说效验而下学逐节工夫俱畧矣况成章方是下学便以为有本达正是造到大而有本处又只单说个大此说尤为误人驳蒙引浅说之非极明讲家谓成章与论语成章不同狂简成章尚有病故须裁之此成章是成就个片段乃中行路上走故能达此分别得是
  仁也者人也节
  这一章是勉人求仁仁之一字有偏言之者是以爱之理言当时犹有人知其当重有专言之者是以心之德言当时莫不以为迂濶而不切于人自仁之一字不明于天下于是蚩蚩之衆惟知负形秉气有知有觉之为人而不复知人之所以为人聪明之士则又各因其所见自成一道道益纷而天下之人益坏不知天下的人断无有舍仁而可以为人者天下的道断无有不根于仁而可以为道者这个仁不是可有可无的就是天所赋于吾之性是人之所以为人者也以其具于人之心而非是无以为心则曰仁人心也以其具于人之身而非是并无以为人则曰仁也者人也故人固必有形气使空有形气无这个仁可以为人乎人固必有知觉使空有知觉无这个仁可以为人乎是有这仁方成得人有这人即有这仁仁与人原是合一的所谓无极之真二五之精妙合而凝者也但就静存之时指其不杂乎气质者分而言之则谓之仁就发见之时指其不离乎气质者合而言之则谓之道仁即天命之性道即率性之道也喜怒哀乐人之情也而合于仁则喜怒哀乐即为道视听言动人之事也而合于仁则视听言动即为道君臣父子人之伦也而合于仁则君臣父子即为道若舍仁而言道不入于浮薄则入于烦苛不溺于虚无则遁于寂灭是异端曲学之所谓道非圣贤所谓道也是则一离乎仁不成其为人亦不成其为道虽侈然泰然自号曰人其实只是一团形气耳何尝是人虽巍然灿然自号曰道其实只是一团意见耳何尝是道所以孟子当日有时以仁义并言有时以仁礼并言有时以仁知并言有时以仁义礼知并言总之只是一个仁至此专提以示人曰仁也者人也合而言之道也此与性善之论实相表里性之所以为善者正以性即仁也孟子一生知言养气无非所以求此仁故曰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求放心即求仁也是即孔门博文约礼家法也春秋之时人皆知重仁故孔子多言仁之可求孟子之时人不知重仁故多言仁之不可不求学者读这章书要知圣贤教人求仁不是好为迂濶是不得不然之事诚以非仁无以为人非仁无以为道也若仁可离得圣贤何苦必以此责人然空言仁之当求亦无益须实从孔孟下手做工夫处猛力向前自强不息必求到熟的地位方不负圣贤这等様鞭策
  此章有重在仁字者有重在道字者有重在人字者重仁重道则是践形之意重人则是道不远人之意明季讲家大抵皆重在人字蒙引一说重仁一说重道存疑兼重仁道重仁道为是而重仁者尤长今从之
  仁字道字大全朱子谓仁则性而已道则父子之亲君臣之分见于人之身而尤着者也蒙引谓仁与道是一时事此处不分性道二说似不同只依朱子为是
  蒙引又云仁也者人也全重在人未有合意至下句方合之以见道之所以为道处此条亦不是仁也者人也便是合矣只是未就其合处言之耳仁也者人也是本来合合而言之是责人合蒙引殊混
  朱子谓仁也者人也与中庸仁者人也有切己言统言之分此盖以中庸是偏言之仁孟子是专言之仁故尔其以仁责人却一様
  朱子又谓言仁而不言人则不见理之所寓言人而不言仁则人不过是一块血肉耳须知孟子口气原不如此互说朱子言仁而不言人此一意是宾意不是正贴本文
 
  松阳讲义卷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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