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回 废俄约曾使才长 谈球案左侯气愤


    话说曾纪泽正在郭嵩焘家里,慨论时局,忽报抚院专差来请,知有要事,立刻坐轿到院。抚院迎入,笑向纪泽道:“恭喜侯爷,放了俄国钦差了。”随取出电报,给纪泽看过。院抚道:“朝廷爲伊犁事情,万分棘手,不是侯爷,不能了当此局。
    侯爷此去,正好大抒伟抱,爲天下苍生造出无穷福泽。”纪泽谦逊了一回,辞回府第。
    郭嵩焘已经得着消息,早来道喜了。纪泽一见,就道:“小侄不才,谬膺重寄。此去方略,还要恳求老年伯不吝教诲。
    ”嵩焘道:“老年侄,像你这点子学问,还有点子见解,还愁什麽;朝廷想到你,真才是知人善任。”纪泽道:“老年伯且慢褒奖,现在的事情,做到一分是一分,此时殊无把握。目下小侄最患的是两层,朝论纷拿,轻言啓衅,这一重浓雾不打破,小侄就殚竭愚忱,勉效驰驱,也难有济;第二,崇厚是全权大臣,小侄是寻常驻使,全权定的约,然要翻悔,寻常驻使,怕俄人更不愿意开议呢。”高焘道:“老年侄这麽想的周到,真是不错的。要打破朝中浓雾,我还可以相助一臂,我现在虽然告病,事关洋务,上一个摺子,也不好算爲越俎。”纪泽大喜。
    郭嵩焘回家,当夜就起了个奏章,把世界大势,中外情形,衅端万不宜轻啓,崇厚万不宜立诛,以及补救之方,处置之法,详详细细,宛宛转转,说得万分动听。誊写清楚,立刻拜发了上去。不多几时,谕旨下来:郭嵩焘所奏,不爲无见。前经总理各国事务衡门奏明,将俄国约章,分别可行不可行,咨行曾纪泽遵办。原就已定之约,权衡利害,以爲辩论改议之地。第思俄人贪得无厌,能否就我范围,殊不可定。此时若遽责其交还伊犁全境,而於分界通商各节,未能悉如所愿。操之太蹙,易啓衅端。若徒往返辩论,亦恐久无成议。曾纪泽前往俄国,当先将原议交收伊犁各节,关系中国利害,碍难檄准之故,据理告知,着其必须答复。如彼以条约不允,不能交还伊犁,亦只可暂时缓议,两作罢论。
    但须相机引导,归宿到此,即可暂作了局。惟不可先露此意,转知得步进步,别有要求。至旧约分界通商事宜,应修约章,本与交收伊犁之事不相干涉。俟事定之後,当再令左宗棠及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分别办理。此意亦可向俄人告知也。钦此。
    嵩焘见朝廷纳谏如流,心上万分欢喜。
    此时新钦差曾纪泽已经渡洞庭,抵汉口,换坐江轮到上海放洋去了。临走时光,特上两疏,第一疏,论伊犁列案子,共分划界、通商、偿款三大端。筹办之法,亦分爲三,曰战、曰守、曰和。洋洋数千言,归结到力争划界,酌允通商二语。第二疏,就是申明前疏未尽意旨。内有“臣到俄之後,即当恪遵奏定准驳之条。硜硜固执,不敢轻有所陈,不敢擅有所许,齿雪咽旃,期於不屈而後已”等语。亏得朝廷圣明,瞧见纪泽奏折,句句实情实理,与张之洞等的一派空言,满纸骄气,不可同年而语,自然说一句听一句起来。
    这位侯爷,真也有胆量有毅力,口里应得下,肩上挑得起。
    行抵俄都,知道俄国已经派遣前任驻华公使布策,航海来华催促定约,曾侯爷就要求俄外部调回布策,将此案在俄京议结。
    俄人应允。於是遂在圣彼得堡开议起来。曾侯爷秉着至诚,凭着公理,辩到个唇焦舌敝,谈到个水尽山穷。时逾一年,议经百次,总算工程圆满。议定条约二十款、专条一款、陆路通商章程七款。这真是国家洪福,社稷有灵。中国自从与外洋各邦交涉以来,这麽满意快心的事情,不是破题儿第一遭呢!
    曾侯爷大功告成之後,就把所历艰难,困苦情状,做成一折,奏明朝廷,其辞道:臣於七月二十三日,因俄事遣使进京议事,当经专折奏明在案。八月十三日,接奉电旨,着遵叠电与商,以维大局。次日又接电旨:“俄事日迫,能照前旨争重让轻固妙,否则就彼不强中国概允一语,力争几条,即爲转环地步,总以在俄定议爲要各等因。钦此。”臣即於是日往俄署外部尚书热梅尼,请其追回布策,在俄商议。其时俄君正在黑海,热梅尼允爲电奏,布策遂召回俄。嗣此往返晤商,反复辩论,叠经电报总理衙门,随时恭呈御览。钦奉叠次谕旨,令臣据理相持,刚柔互用,多争一分,即少受一分之害。圣训周详,莫名感悚。臣目击时艰,统筹中外之安危,细察事机之得失,敢不勉竭弩庸,以期妥善。
    无如上年条约章程、专条等件,业经前出使大臣崇厚盖印画押,虽未奉御笔批准,而俄人则视爲已得之权利。臣奉旨来俄商量更改,较之崇厚初来议约情形,难易迥殊,已在圣明洞鉴之中。
    俄廷诸臣,多方坚执,不肯就我范围。
    自布策回俄後,向臣询及改约诸意,臣即按七月十九日致外部照会大意,分条缮具节略付之。布策不置可否,但允奏明俄君,意若甚难相商者。臣屡向热梅尼处催询各条,彼见臣相逼太甚,遂有命海部大臣呈递战书之说。臣不得已,乃遵叠次电报,言可缓索伊犁,全废旧约。热梅尼又欲臣具牍言明,永远不索伊犁,经臣严词拒绝,而微示以伊犁虽云缓索,通商之务,尚可以商旋。接俄外部照会,除归还帖克斯川外,余事悉无实际。爰据总理衙门电示,分列四条,照复俄外部,又与之逐节面争。热梅尼等嫌臣操之太蹙,不爲俄少留余地,愤懑不平。布策又以通州准俄商租房存货,暨天津运货准用小火轮船拖带两事,向臣商论。臣直答以原约之外,不得增添一事。虽其计无可施,而蓄怒愈深矣。
    臣日夜焦思,深恐事难就绪,无可转圜。适俄君自黑海还都,谕令外部,无使中国爲难,於无可让中再行设法退让。但经此次相让後,即当定议,外部始不敢固执前议,於十一月二十六日,送来照会两件,节略一件。第一照会,言此次允改各条,中国若仍不允,则不得在俄再议,且将外部许臣商议之事,全行收回;第二照会,言交涉伊犁办法三条。节略中则历叙允改之事,约有七瑞。臣请逐款详其始末。
    第一端曰交还伊犁之事。查原约中,伊犁西南两塞分归俄属,南境之帖克斯川地,当南北通衢,尤爲险要,若任其割据,俄有归地之名,我无得地之实。缓索之说,诚属万不得已之举。
    否则祖宗创业艰难,百战而得之土地,岂忍置爲缓图。臣奉命使俄後,通盘筹划,必以界务当重者,一则以伊犁喀什噶尔两境相爲联络,伊犁失,则喀什噶尔之势孤。此时不索,再索更待何时!一时以伊犁东南北三界,均与俄兵相接,缓索後不与议界,恐致滋生事端。若竟议界,又嫌迹近弃地,而各虑其得步进步,伊犁虽系缓索,而他事之争执如故也。嗣因挽留布策,非将各事略爲放松不可。遂舍西境不提,专论南境,相持不下,始允归还。然犹欲於西南隅割分三分村落,其地长约百里,宽约四十余里。臣检阅舆图,该处拒莫萨山口最近,势难相让。
    叠次厉色争辩,方将南境一带地方,全数来归。其西南隅,允照前将军明谊所定之界。
    第二端曰喀什噶尔界务。从前该处与俄接壤者,仅正北一面,故明谊定界,只言行至葱岭靠浩罕界爲界,亦未将葱岭在俄国语系何山名,照音译出,写入界约。今则迤西安集延故地,尽爲俄踞,分界诚未可缓。崇厚原约所载地名,按图悬拟,未足爲凭。臣愚以爲非简派大员,亲往履勘不可。吉尔斯必欲照崇厚原议者,盖所争在苏约克山口也。臣答以已定界宜仍旧,未定之界可以勘。吉尔斯踌躇良久,谓此事於中国无益,非俄所求,既以原议爲不然,不妨置论。臣虑界址不清,则衅端易起,特假他事之欲作罢论者,相爲抵制。布策又称原议所分之地,即两国现管之地,臣应之曰:“如此,何妨於约中改爲照两国现管之地勘定乎?”最後吉尔斯乃允写“各派大臣秉公勘定”,不言根据崇厚所定之界矣。
    第三端曰埃尔巴哈台界务。查该界经明谊、奎昌等,分定有年,迨崇厚来,俄外部以分清哈萨克爲言,於是议改。考之舆图,已占去三百余里矣。臣每提及此事,必抱旧界定论。吉尔斯知臣必不肯照崇厚之议,始允於崇厚、明谊所定两界之间,酌中勘定,专以分清哈萨克爲主,所称直线自奎峒山至萨乌尔岭者,即指崇厚所定之界而言也。日後勘界大臣,办理得法,或不至多所侵占。
    以上界务三端,臣与外部商改之实在情形也。
    第四端曰嘉峪关通商。允许俄商于西安、汉中行走,直达汉口之事。总理衙门驳议,以此条爲最重。叠议商务者,亦持此条爲最坚。盖以我之内地,向无指定何处,准西商减税行走明文。此端一开,效尤踵至,後患不可胜言。外部窥臣着重在此,许爲商改。及询以如何商改之处,则云须各大端商定,再行议及。臣亲诣布策寓所,告以事关大局,倘不见允,则余事尽属空谈。词意激切。布策言于吉尔斯,於是允将嘉峪关通商,仿照天津办理,西安、汉中两路及汉口字样均允删去不提。
    第五端曰松花江航船至伯都钠之事。查松花江面,直抵吉林,爱珲城订立条约时,误指混同江爲松花江,又无画押之汉文可据,致俄人历年藉爲口实。崇厚许以行船至伯都钠,在俄廷尤以爲未满志也。现将专条径废,非特於崇厚新约夺其利,直欲爲爱珲旧约辩其诬。臣初虑布策据情理以相争,无词可对,故择语气之和平者,立爲三策:一、径废专条;二、稍展行船之路,於三姓以下,酌定一处,爲之限制;三、仍允至伯都讷,但入境百里,即须纳税,且不许轮船前往。布策均不以爲然。
    适奉电旨,责臣松劲,於是抱定第一策立言,务期废此条约。
    布策犹纠缠不已,吉尔斯恐以细故伤大局,不从其言,遂允将专条废去,声明爱珲条约如何办法,再行商定。
    第六端曰添设领事之事。查领事之在西洋各国者,专管商业,其权还在驻紮中国领事官之下,故他国愿设者,主国概不禁阻。臣此次欲将各城领事删去,外部各官,均以爲怪。随将中国不便之处,与之说明。吉尔斯谓领事之设,专爲便商起见,系属宾主两益之事,中国既有不便,即仅於乌鲁木齐添设一员如何。臣因其多方相让,碍难再争。而总理衙门电钞编修许景澄折内,称科布多、乌里雅苏台、乌鲁木齐三处,毋设领事,其次争乌鲁木齐、乌里雅苏台两处等语。臣乃复见布策,恳其商改节略内始将乌鲁木齐改爲吐鲁蕃,余俟商务兴旺时,再议添设。第七瑞曰天山南北路贸易纳税之事。新疆地方辽阔,兵燹之後,凋敝益深,道远则转运维艰,费重则行销益滞。招商伊始,必限以行走之路,纳税之章,商贩实多未便。阅总理衙门来电,曾言收税爲轻,臣因将原约内均不纳税字样,改爲暂不纳税,俟商务兴旺,再订税章。查西例纳税之事,本国可以自主,日後商情果有起色後,伊犁等处,亦不妨逐渐开徵,以充国库。以上商务四端,臣与俄外部先後商改之实在情形也。此外又有偿款一端,凡商减之事,益於我则损於彼。热梅尼、布策等本有以地易地之请,臣称约章事只可议减,不可议增。彼遂谓中国各路徵兵,显欲勾衅,俄遣船备边以相应,耗费卢布一千二百万元,向臣索偿。且言如谓未尝交绥,无索兵费之理,则俄正欲一战,以补糜费等语。臣答以胜负难知,中国获胜,则俄国亦须偿我兵费。彼之言虽极恃强,臣之意未爲稍屈。旋据总理衙门复电,嘱臣斟酌许之,至多不得逾二百万两偿款,即可商定云云。臣见吉尔斯、热梅尼等始则争易兵费之名,继则争减代守伊犁偿款之数,久之热梅尼谓迟一年收回伊犁,又加还帖克斯川以代守费论,至少亦须加卢布四百万元,臣照会中,但允加代守费卢布二百五十万元,若并归伊犁西境,犹可略议增加。吉尔斯不谈西境,仅称连上年偿款,统算非卢布一千万元不可。臣嫌爲数过多,吉尔斯笑曰:“俄国岂以地出售哉?果尔,则以帖克斯川论之,岂仅仅值百万元乎?不过改约多端,俄国一无所得,面子太不光彩。假此以自慰耳。”臣察其意甚决,乃言热梅尼所说,仅四百万,何得又增百万?吉尔斯无词折辩。故节略内,仍以添偿卢布四百万元定数。查上年崇厚所议兵费偿款,卢布五百万元,合银二百八十余万两,此次俄国认出自华至英汇费,则金磅之价较贱,今前後卢布九百万元而统算之,约计银五百万两以内。
    臣综观界务、商务、偿款三大端,悉心计较,与总理衙门来电嘱办之意,大略相同,即摘录照会节略大意,电请总理衙门代奏,并与外部说明,俟接奉电旨後,再行画押。一面与布策先行商议法文条约章程底稿,逐日争辩,细意推敲,稍有龃龉,则随时径赴外务部详晰申说。于和平商权之中,仍示以不肯苟且迁就之意。且以有益於中国,无损於俄人等语,开诚布公而告之。于崇厚原订约章字句,陆续有所增减。如条约第三条,删去伊犁已入俄籍之民入华贸易游历,许照俄民利益一段;第四条,俄民在伊犁置有田地,照旧管业,声明伊犁迁出之民,不得援例。且声明俄民管业,既在贸易圈外,应照中国人民一体完纳税饷。兹于第七条伊犁西境安置迁民之处,声明系安置因入俄籍而弃田地之民,以防迁民虽入俄籍,而成有占据伊犁田地之弊;第六条,写明所有前此各案,以防别项需索;第十条,吐鲁蕃非通商口岸而设领事,暨第十三条,张家口无领事而设行栈,均声明他处不得援以爲例,以杜效尤;第十五条,修约期限,改五年爲十年,章程第二条货色包件下添注牲畜字样,其无执照商民照例惩办,改爲从严罚办;第八条,车脚运夫绕越捷径,以避关卡查验,货主不知情分别罚办之下,声明海口通商,及内地不得援以爲例。凡此增减之文,皆系微臣与布策商草法文约稿之时,反复力争而得之者。较之总理衙门三月十二日所寄廷臣奏定准驳之议,虽不能悉数相符,然合条约章程计之,则挽回之端似已十得七八。此臣与吉尔斯、布策等商量条约章程底稿。於节略七端之外,又争得防弊数端之实在情形也。十二年十七日,接奉电旨:该大臣提要力争,顾全大体,深爲不负委任,即着照此定约画押。约章字句,务须悉心斟酌,勿稍疏忽。臣告知俄外部,转奏俄王,此邦君臣,同深钦感。俄皇谕令外部允废崇厚原定约章,另立新约。又饬催布策速行缮约画押。臣因节略七端之外,所争数端,字句尚未周妥,日夜与布策语谈而笔削之。直至光绪七年正月初九日,始得将法文约章底稿议定。又彼此商定汉文俄文条约章程,各缮二份。而将先订之法文,缮正二份以资考证。逐条参酌,校对无误,於正月二十六日,与外部尚书吉尔斯、前驻京使节布策,公同画押盖印讫。电请总理衙门代奏,仰慰宸廑。
    再微臣此番奉使,办事之难,较寻常出使情形,迥不相同。
    西人待二等公使之礼,远逊於头等;而视定议复改之任,实重于初议。原约系特派头等全权便宜行事之大臣所订,臣晤吉尔斯、布策诸人,成以是否头等、有无全权相诘。臣答以职居二等,不称全权大臣。乃彼一则曰:“头等所定,岂二等所能改乎?”再则曰:“全权者所定,尚不可行,岂无全权者所改,转可行乎?”臣渥承眷遇,岂复希非分之宠荣,且西洋公法,凡奉派之公使,无论头等二等,虽皆称全权字样,至於遇事请旨,不敢擅行。则无论何等,莫不皆然。前大臣崇厚,误以私心自用,违旨擅行,爲便宜行事之权,盖考之中国之宪章,各国之成例,无一而可者也。俄人亦未尝不腹诽之。及至与臣议事,稍有龃龉,则故以无全权非头等之说折臣,每言“使者遇事不敢自主,不如遣使前赴北京议约较爲简捷”等语。臣亦知其藉此词以相难,非由衷之言也。但彼国既以无全权而相轻,微臣既不免较崇厚而见绌。此其难一也。
    例之万国公法,使臣议约,无不候君主谕旨,不与外部意见相合,而敢擅行画押者。间有定而复改之事,亦不过稍有出入,从无与原约大相径庭者。往岁崇厚急於索地,又急於回京,遽定遽归,诸多未协。外部见臣照会,将约中要领痛行驳斥,莫不诧爲奇谈。屡以崇厚违旨擅定之故晓之,奈披闻所未闻,始终不信。此其难二也。
    原约所许通商各节,皆布策驻京时向总理衙门求之多年而不可得之。崇厚甘受其绐,求无不应,一经画押,彼遂据爲已得之权,再允熟商,彼即市其莫大之惠。吉尔斯贤於布策,而不明中俄商情,经臣布切敷陈,彼仍茫然不解。此其难三也。
    泰西臣下,条陈外务,但持正论,不出恶声。不闻有此国臣民,只及彼邦君上者,虽当辩难分争之际,不失雍容揖让之文。此次廷臣奏疏,势难缄秘,传布失真之语,由於译汉爲洋,锋棱过峻之词,不免激羞成怒,每谓中国非真心和好,即此可见其端。若于兹时,忍辱改约,则柔懦太甚,将贻笑於国人,见轻於各国等语。臣虽设词慰藉,而俄之君臣,怀憾难消,此其难四也。
    自筹兵筹饷,叠见邸钞,而俄之上下,亦惴惴焉。时有戒心,遣兵船以备战,增戍卒以防边。臣抵俄时,彼已势成骑虎,若仍在俄议事,则前次之举动爲无名,故欲遣使晋京议约,以归功於海部,无怪一言不合,俄使即以去留相要。维时留之,则挟要必多;不留,则猜嫌滋甚,更恐留而仍去。适示怯而见轻,此其难五也。
    俄皇始命布策向臣询明中国意向,予限一月。满限之时,经臣援引总理衙门照会驻京署使凯阳德展限三月之意,复请外部婉奏俄皇,乃许添展两月,与臣议事。我皇上因俄事日逼,意在转圜,一切情形,许臣由电径达总理衙门代奏请旨,已属破格施恩。而事势无常,日期甚促,有时于立谈之顷,须定从违,臣於未经请旨之条,即不敢许之过骤。然既奉转圜之旨,又不得执之过艰,良皆自沪至京,无电线以资迅速,故虽由电请旨,非旬日所能往还。敌廷之询问益多,专对之机权愈滞。
    此其难六也。
    犹幸我朝与俄罗斯通好二百余年,素无纤芥之嫌,未肇边疆之患。俄国自攻克土耳其後,财殚力竭,雅不欲再啓衅端,加以圣明俯纳臣言,解放崇厚,以解其疑,办各案以杜其口,故其君臣悦服,修好输诚。布策诸人,虽坚执各条,不肯放松,而俄国皇帝与其外相吉尔斯,实有和平了结之意,故得从容商改,大致就我范围。此则列圣以来,怀柔之效,而我皇太后、皇上公溥慈祥之德,有以感动之也。
    臣之私心过虑,诚恐议者以爲俄罗斯国如此强大,尚不难遣一介之使,驰一纸之书。取已成之约而更改之,执此以例其余,则中西交涉,更无难了之事。斯言一出,将来必有承其弊者。窃以爲兵端将开而复息,关乎生民之气数,而气数不可以预知。条约已定而可更,视乎敌国之邦交,而邦交不可以常恃。
    臣是以将到俄以来,办事艰难情状,据实直言,不敢稍存隐饰,请旨密饬海疆暨边界诸臣。仰体圣朝讲信修睦之心,至诚以待邻封,息事以全友谊。庶几遐荒悦服,永叶止戈爲武之体,海宇清平,益臻舞羽敷文之盛。
    两宫太后异常嘉悦。慈安後道:“曾纪泽办事精细,待人温厚,比了他老子还要胜。”慈禧後道:“这回的事,除了他谁也吃不下。”随降谕曾纪泽奏进改订条约章程,着惇亲王奕誴、醇亲王奕譞、潘祖荫、翁同和会同总理各国事务王大臣妥核具奏。王大臣复核上来,自然总是请予批准。再後有别的商议,漫天大雾,化作轻烟,朝野臣民,无不额手称庆。
    这日军机大臣左宗棠,正在恭亲王府谈论琉球案子。恭亲王道:“日本竟也要学着西洋人,订立一体均沾的条约。上头意思,划分两岛,延存琉祀,还不很妥善。这件事倒难议呢!”左宗堂气愤道:“多大的日本,乘我们有事时候,胆敢首先发难,灭我属邦!若不借此稍示国威,以後如何能驾驭群夷呢?”恭亲王道:“照现在时候,兵衅怕不易开呢。”左宗棠才待答话,忽见恭府太监急吁吁奔入,报说:“不好了,东太后崩了!”二人齐吓一跳。欲知後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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